第 5 章 第5章
羊慧君成为弃妇已整整十五年。糊涂透顶时,总感到还是妙龄女子,身上部件既相当齐整,又质量上乘,为丈夫迷恋到要死要活、欲飞欲仙的地步。
她不知道膝下女儿并非中叔好,却是嫁给朱亮嫡子、舞阳侯朱延寿的中叔珠儿。给禁锢久了,即便给告知中叔珠儿难产死了都不记得了。
好处是,一旦中叔衡把中叔好交与她抚养,便重新有女儿了。女儿的女儿,一脉相承的外孙女。
有时也会忽然清醒过来,做不可思议的事儿,比方现,竭力撺掇奇迹般到来的塔墩舞弄“女儿”,把她救出身为皇帝女人的可怕火坑。这个火炕的深和热,她尤其有体会。
从前,还没给抛弃时,她承认,做女人做到皇后那样的高度,又不给皇帝夫君嫌弃,太舒服了,太风光了,也太过瘾了。
给抛弃后,即便别的东西不复记得了,但中叔衡偶尔向她透露的野心言犹在耳:
“要是暴君逼我太甚,总想砍我的头灭我的族,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率暗地厮养的三千壮士突袭叶落山孤标宫,将弑君之罪推诿给太子,除掉他和几个继任幼帝,最终取代龙家坐上龙庭!”
此后,糊涂过分时,她竟真以为自己是中叔皇朝的皇后娘娘。
十二年前秘密带着“女儿”来到这个庄院,她雇佣当地几个山民匠人,选了一间隐秘的屋子,弄成了滑稽可笑的龙宫,或者说椒房。
山里有的是木头,也有的是山椒。木头尚未好好晾干,她就催促监匠人赶工做成逼真的龙凤之榻。只可惜没过几年,卯榫松动了,主干歪斜了,人睡在上头,吱嘎作响。
而且山民匠人不知道山椒须得添入其他香料,涂抹在墙上才能看着好,闻着也香。
现在,龙宫的四堵墙给人的感觉,像是杀了无数宫女溅上的血污干久了呈现出来的颜色,原本浓烈的芬芳代之以难忍的腐臭味儿。
恍兮惚兮当儿,她总喜欢躺在雕饰夸张的龙床上,源源不断弄出嘎吱声,那样,中叔衡就不曾抛弃她,相反,照旧迷恋她。
她嗅着霉变味儿,怡然领受夫主的多情,如此,自家也变年轻了,再度如花似玉了,刚成为皇帝中叔衡的皇后娘娘,时时擅爱,夜夜专房。
只是一天深夜,她给擅自跑进来的坏坏从皇后的美梦唤回弃妇的身份。坏坏也看出屋子不大寻常。随即,小姑娘被告知这是龙宫,龙的寝宫,是她给皇帝父亲播种并出生的地方。
“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别说出去:你爹中叔衡是我朝的皇帝陛下!”
“娘,俺不在意俺爹是皇帝还是大臣,俺就想知道俺既然有爹,爹做甚不来看我?”
“你爹日理万机,夜御千女,来不得,没空来。”
“永远不来?”
“那倒不至于,迟早得来看看你长大没有。”
“总也不来如何是好?”
“娘自有法子逼他来!”老弃妇忽然清醒了。
“爹怕娘?”
“其实啊,你爹现今还是龙朝大臣,正在积蓄做皇帝的力量。”羊慧君难得自信,“他胆敢不来看你看娘,娘便向大龙朝告发他的阴事,——私养三千死士!”
坏坏吓哭了,说要是亲爹给亲娘弄死了,就一辈子没爹了。
这样一来,满腹辛酸的老弃妇答应为了坏坏好,权且寄下中叔衡的项上人头,条件是,他得尽快来看母女俩,还得把母女俩接回龙邑家中,好好弥补这许多年来对妻女的不公。
今天,坏坏的父亲中叔大人终于驾临了,却要单独带走“女儿”,把她弄去都城当今上的后妃。
如此一来,如意算盘失算了,老弃妇再度清醒了。
老弃妇和她日思夜想的老爷,和她恨不能一刀刺死的夫主仅仅隔着一扇门。
门外,父子俩按着熟悉的经验,判断屋里头那个违逆皇家意志的好事理应做了,英雄不过美人关,多年来一直想争取,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塔墩到底还是给争取过来了,从此变为握在中叔家族手里的利剑快箭,上可径直刺杀皇帝,下可射死任何胆敢阻挡中叔家族前路的宵小之徒。
“好了,必要时,朱氏一门可轻易杀灭了,用的恰是朱亮老贼女婿的力量。”
“这事儿得以做成,是爹看得远做得快。”中叔衡笑了笑,朝门内努嘴。
中叔洪敲门说:“差不多了,开门出来吧,二位新人。”
里面没人说话或发出动静。中叔洪又重复了一变。门内依然如故。父子俩觉得不对劲,互看一眼。
中叔洪刚要叫亲兵上来砍倒门,早年配给老弃妇的小弃妇熊楚楚,从暗处来到明地,打着手势说里头只有老厌物一人而已,塔墩和坏坏早给转移去别屋了。
形容坏坏,她用双手做了个漂亮的曲线,是前头的胸口,还有后边的臀部。塔墩,她做了个驰骋的动作。
老弃妇形容起来尤其刻毒,双手抖动在双眼之下,意思是经常哭闹。为了进一步说明,她的双手转眼成为耷拉的两只半球。
中叔衡见她只有三十不到,依然有些动人,便轻声问她:“你却是何人?”
“老爷想不起我来,奴婢白活了!”
中叔洪挨近她:“要不你干脆曾是我的人?”
“叫我怎么答复少爷您呢?”
“混账东西,此女与爹答话,自然是爹的旧人嘛!”
中叔洪唯唯诺诺而退。
“老爷再想想。”小弃妇眼泪扑簌簌掉落,“当初老爷对我那是爱不释手哪!”
中叔衡有的是侍妾,哪来猜谜的耐心,便推搡她:“要么说,要么走开去。”
“我乃熊楚楚,当年是老爷的专爱!”
中叔衡一脸疑惑。
“老爷想起来了?”
“啥都好说,回头再议如何。”中叔衡拧一把她的脸,“现在,带老夫去所谓的别屋吧。”
“好咧!”小弃妇兴冲冲走在前头。
中叔洪率亲兵跟上。
中叔衡沉吟一番,叮嘱道:“洪儿,确保好好不失踪就行了。多给俩孩子一点时辰,也好缱绻个够。塔墩对好好越难舍难分就越易于为我所用。”
老弃妇还在使劲顶门,以防夫君闯进来不见坏坏和塔墩,赶到别处干扰俩年轻人很可能尚未完毕的美事。
她越是全身心顶着门,门外头就越显得有人反方向用力,要把门打开来。
她自以为能听见老爷少爷推开门的喘息声,压根不知道帮着养育坏坏的熊楚楚,那位情感甚笃的弃妇姐妹为了自家利益,把父子俩带去龙宫了。
她精疲力竭,沉浸在为“女儿”终身幸福而不顾一切、英勇献身的假象里。最终,她估计差不多完事了,就如烂泥瘫在地上。
“现在好了,心爱的坏坏非复处子之身了,就是给她的爹硬弄去宫里,也要给退回。到那时,可以给塔墩作妾,生下七八个儿女,活上二三十载的命儿,日子好过羊慧君何止十倍!”
塔墩是禁军总领,频繁出入宫禁;曾在特殊时期应皇帝召见,进入龙庭或椒房。那是皇帝后妃居家过日子的秘室,犹如穿着亵衣的帝后本身,不能寻常示之以人。
所以,羊慧君僭越私设的龙庭兼椒房,其空间之逼仄,其做工之粗糙,其布置之寒碜,塔墩身处其间,甚觉别扭乃至不安。
但得遇十二年前初见、十二年来常想的金发少女,与她天涯咫尺,闻到她的芬芳,触到她温凉不均的身体,别的无关轻重了。
“十二年了,塔墩认得姑娘。”
“照你的说法,十二年前坏坏还是女婴当儿就见过将军,或为将军所见。”
“无疑,姑娘也见过我,那年。”塔墩情不自禁,隔着羊皮搂抱中叔好,“要不然先前,塔墩奔马过来,姑娘是不会瞅着我说:‘是你!”
“坏坏听到熟稔的鸣镝,猜到是你来了。”
“验证了,十二年前姑娘见过末将!”塔墩亲吻小姑娘的金发,几乎掉泪。
“可将军啊,这个不要紧了,横竖眼下就你我在此屋里,对么?”
塔墩点头,触碰她完美的脸蛋。
“将军为何不像我娘说的那样要了我,不叫我成为天子可怜的女人?”
“……”
“将军一停下说话,坏坏就觉着自己傻透了。”
“姑娘不要听我说说十二年前末将的遭遇,豪吞人的危险,大龙国的变故?”
“要,可还来得及?”
“外头的人巴不得我与姑娘做成丑事,有的是时间。”
“你我相爱是丑事?”
“换成他日别地,等姑娘再大点,又没有外力逼迫,定然是天大的美事。”
“将军听见了?!”坏坏脸上忽露惊恐之色。
“怎么了?”
“大鸟的击翅声,还有好些个年轻女人的啼哭!”
“没没。”
“天神,听清楚了,确是好多年轻女子在哭,喃喃说:十二年了,终于等来了阿金娃,等来了丝女,等来了有凤来仪。”
“阿金娃就是丝女,丝女就是有凤来仪,三个名儿为一人所有。”
“看见了,多美的女子,”坏坏在塔墩怀里发抖,盯着屋子四周,“天神,屋里竟飞入一只怪鸟,红白两色的,像血又似雪!”
“十二年前先帝驾崩那夜,据说也曾出现过这只奇鸟。”
“十二年前那夜发生了许多事儿?”
“姑娘现在敢听了?”
“赖在将军怀里听将军说,坏坏啥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