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兰溪村,湖边

第五天了。

湖岸边,呆坐的苏伊桐默默叨念,这些天,她早上登山远望,午后便回到村民发现她的湖水边,盼望着再遇见村民口中,那日的“妖云”“墨中透血”,既然,能带我来,就一定能带我走。苏伊桐安慰着自己。但其实,她最希望在下一分下一秒,有人对她心存怜悯,主动坦白,如她所料,这是个真人秀,一切都是娱乐。

“姑娘,”沉花欲言又止,这个十几岁的少女,紧紧跟了自己五天,一句“姑娘,身子为重啊”重复了几百遍。苏伊桐叹了口气,探身望着湖水中自己和沉花的身影。蓬头垢面,衰如枯槁。她缓慢抬起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无奈的笑,那个即熟悉又狼狈的倒影,真的是自己。

沉花几次想帮她梳理,都被她拒绝了。她从来没想过照镜子,如今见自己这副尊容,便不难理解那些村民面对恳求的自己时,眼中难掩的不解和慌张。

一个不知来历的疯女人,满村跑,足有四天,大家已经很宽容了。

“姑娘,我们回去吧。”这是沉花最常说的第二句话,回去吧。苏伊桐冷笑,“我是想回家啊,我想回家。”眼底微潮,却已欲哭无泪。

“姑娘,村里他日必将有外来博学之人,沉花陪姑娘去询家乡之信可好?姑娘安心养病,沉花和奶奶陪你。”沉花轻声说。

苏伊桐侧过头,这是五天里她第一次认真望沉花的脸,微笑着,眼似月牙,面如桃花,泛着微红。稚嫩而圆润的脸庞,算不得美艳却令人温暖。

沉花,同这青山绿水围绕的兰溪村一样,清澈透明。每次来湖边,总会见女子来水边洗菜洗衣,那污浊即刻伴着欢笑声随水而逝,男子攀枝聚薪,家家取暖煲食,这样的兰溪村,在自己的时代,该是何等的珍贵。

“我叫…苏伊桐。”苏伊桐浅笑,“谢谢你,沉花。”“姑娘,伊桐…姐姐。我可否如此唤你?”

“嗯…”她点点头。

“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我也不知道了。”苏伊桐站起来自言自语,“我的家人,他们…一定疯了。”

眼前,她似乎看见范金华和初初在发狂的呼喊,狂烈的海风中,范金华羸弱的身体,像一棵绝望无助稻草。

“我说你得听我的,不要跳,跳什么跳,这当地已经发布黄色预警了,马上就有暴雨!暴雨!你懂吗?我…这几天总是睡不好,总觉得有什么事,你等我过去再说…”电话里的范金华苦口婆心的劝着。

“你得什么时候才回来?”苏伊桐敷衍着。

“一个月…你生日前我肯定回来了。剧组的事你不要管,有我呢!谁的面子也别给!”

范金华,你可知道我在这里。

苏伊桐终于转过身的,绝望的随沉花往村口走去。

村口

引路的沉花走的比平时快一些,“天色已晚,奶奶会惦记”。湖边离兰溪村颇有些距离,苏伊桐也加快了步伐,二人大步向村口赶去。

不仅是暮色低垂,苏伊桐还分明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近前的兰溪村口,朦胧中,显得分外阴沉。往日虽无电灯,但傍晚家家点亮的油灯,点点的微光,也能映得村口的大树泛着温暖。而此时,那树比天色更暗,透着阴森。

她本能的拉住沉花。

“等一下。”沉花也察觉到怪异。

两个人拉紧手,小心翼翼的进了村子。

昔日纷繁热闹的兰溪村,此时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里。苏伊桐看得清路,却听不到一丝人声。

“段老伯!!”沉花忽然一声惊喊,吓得苏伊桐一颤。寻声见沉花已跪在不远处。

“段老伯!段老伯!你怎么了?”

段老伯倒在院子里那曾经为苏伊桐解说兰溪村来历的石桌下,白色衣衫和银须被染得血红。

那是人血,

苏伊桐触到的时候,那红色液体虽已凉,但清晰嗅到的腥味,是剧组的道具血浆绝对没有的。

苏伊桐的脑子是空的,她甚至不知道沉花是何时起身向家的方向狂奔的。只觉得自己踉踉跄跄的也跟了上去。一路上,七零八落的院门,杂乱无章的院落,空气中的血腥味道,真实到让她震撼。

不…这…不是真的…

直到脚下一软,生生倒地,抬头只见眼前又一具尸体伏在血色里,不远处还有一具,不,是两具…三具…

“奶奶!奶奶!”沉花的哀嚎,让苏伊桐的感官惊醒过来。忙起身朝沉花家奔去。

沉花伏在奶奶的尸体上哀嚎,身后的苏伊桐已听不懂她哭声中喊着什么,眼泪模糊了景象。

“沉花…沉花…”苏伊桐扶着虚弱无力的沉花,“我们不能留在这,快走。”沉花没有任何反应,如一具傀儡。

“沉花…你听我说,我们要离开这!”她用力把沉花拖离开奶奶的身体。话音未落,门口忽的显现两个人影,手里的刀,月光下明晃晃的泛着阴冷。

“这竟还有两个小娘们!”一个大汉的语气中透着欣喜。

“这娘们真美,咱俩的福份哪!”另一个大汉阴笑着,步步逼近。

苏伊桐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嗅到浓重的锈铁味,那是长年累月不洗澡的恶臭。本能把失了魂的沉花扯到身后。

“你们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她大喝,只觉得喉咙生疼。

“这小娘们,真是好美啊。”那大汉就像没听见,“哐当”扔了手里的刀,如野兽般像苏伊桐扑来。

苏伊桐的身体比意识更先反抗,抬起一脚,猛踢中那大汉的要害,“哎呦!”大汉瞬间矮了一大截,捂着□□惨叫!“抓…抓住她。”

顾不得脚上的酥麻,苏伊桐抄起地上的刀,护在身前。不能怕,不能让他们抓住。她感觉到,身后沉花瑟瑟发抖。聚了心神,瞪大眼睛,凶狠的喊着,“走开!让我们走!”

“嘿!”门口的大汉,一声大喝,举刀砍过来。苏伊桐本能的迈步挥刀招架,这刀比剧组的重太多,抬手便知必定挡不住。这几日的徒劳奔走,要说唯一的收获,那就是苏伊桐已经接受了,自己这身如影随形的无力感。

此时此刻,硬碰硬绝无胜算。

“哐当——”

一股震痛从刀刃传到掌心,苏伊桐连忙撤步,收手闪开,那大汉哪里给她喘息的机会,紧跟一步举刀再砍过来。原来…他只会砍啊。苏伊桐侧身反手持刀只扛住大汉的一半力道,刀下落停顿的刹那,她顺势低头迅速转身绕过冰冷的刀尖,贴向对方的身体,左肘猛击其腋下的肋骨。

洪叔说过,再虚弱,肘骨都是身体最有力的武器。

“哎呦!!!”大汉一声嚎叫,刀虽劈过来,气势已减了多半,苏伊桐侧身躲开,手中的刀从身侧猛撩过去,见大汉慌了神胡乱抗挡,她瞬时收了力道,旋转手腕反手又横扫过去。

这一次,没有碰撞的声响,是一声微弱的闷响,苏伊桐只觉得面颊一热,伴着是人倒地的声音和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那微弱的闷响,她也曾在剧组后期音效库中听过,是皮肉被利刃撕裂的声音。

脚边,大汉不断抽搐着身体,□□声声声渐弱,鲜血不断涌出身体,胸口蓝色的衣衫刹那变成黑紫色,不断向外蔓延。苏伊桐伸出右手,想去碰他,那是她的本能。透过门檐的月光,大汉痛苦的脸已经扭曲到狰狞,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恐惧,挣扎着想挪动身体。

苏伊桐这才恍然发现,染着血的刀还握在自己手里。

“来人啊!来人啊!”身后捂着□□□□的大汉,呼喊着逃出了门。

“快走!”来不得想,苏伊桐拉起僵硬的沉花奔进了黑暗里。

苏伊桐知道,火把和人越来越近。她听得见那吵杂叫喊和碎乱的脚步,也看得见身后的路被光亮映得越来越亮,不知道有多少人,只拼命的拽着沉花向山谷中逃去。

沉花的身体越来越沉,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姐姐,我,我,跑不动了。”沉花微弱的喊。苏伊桐何尝还有力气逃下去。

“走,沉花!”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沉花扯入灌木丛。

盛夏的山谷,枝繁叶茂,苏伊桐用手护着双眼附身拉着沉花努力前行。

脚步和呼喊声越来越近。“给我追,那两个娘们跑不远!!”“分开找!”

苏伊桐只觉得身体慢慢僵硬,逐渐凝固一般,再也动弹不得。缓缓抱着沉花蜷缩在漆黑的灌木深处。身旁的树林,哗哗作响,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苏伊桐闭上眼睛,手按紧沉花的头,屏住呼吸。猛烈的心跳震得自己身体难以控制的颤抖。

漆黑中,她甚至听得见刀刃扫过枝桠的声音,近在咫尺,然后渐渐去远,去远…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恢复了宁静。虫声鸟鸣声仿佛一刹那奏起来,这片黑暗的山谷恢复了祥和。

苏伊桐缓缓抬起头,努力的调整呼吸。

“姐姐,姐姐…”沉花颤抖的唤着她。苏伊桐握住她的手,一样的冰冷,“我们就在这里,天亮再离开。”

又过了很久,两个人才敢舒展些身体,小心翼翼的挪到不远处的大树下。

身体一有了依靠,苏伊桐瞬间瘫软下来,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疲惫的用手拭去颈间的冷汗。只闻到一股腥味,借着月光,指尖是深红色,混着汗水的湿冷的血。

“姐姐你受伤了!”沉花哽咽道。

不,这血不是自己的。

那大汉扭曲的脸和眼中的恐惧,挥之不去。

我,杀了人!

真的!穿越了!

几小时前,她还觉得对自己说“穿越”这个词就是个荒唐的笑话,而如今,指尖这鲜红,真真切切。这是个刀会开刃,对手不会按洪叔的安排的套路接招的时代。

如若不是自己的本能反应,死的…就是自己。

再没有任何侥幸了,苏伊桐咬紧牙关,凝视着自己的指尖,终于…潸然泪下。

一夜未眠,两个人望着从枝桠里透出来的天色,逐渐明亮。阳光渐渐照入山谷,身体也渐暖,慢慢恢复了知觉。

挣扎的站起身,苏伊桐感到阵阵的晕眩,头疼欲裂。她警觉的观察,四下荒野,空无一人,只闻得虫鸟的欢歌。

“沉花,没事了,我们快逃出去!”苏伊桐伸手将沉花拽起来。

她们彼此搀扶,向谷外缓缓走去,

那刀柄垂在手中,冰凉的刀刃紧紧跟在苏伊桐的身后,无比的沉重,刀尖划过的尘土,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带着微红。

走了许久,才见谷口,昨夜竟逃出如此远。

晨光熹微,轻抚脸颊,这惠风和畅的清晨,苏伊桐不禁幻想,一切都没发生过,兰溪村依旧热闹,自己依旧疯癫的乱跑,沉花依旧无奈的步步相随,那样该有多好啊。

终于,脚下的小径汇入一条大道,一边通往兰溪村,另一边是天水郡…

“姐姐,我们…”苏伊桐知道,沉花很想回去村里再看看,“不要…沉花…我们要离开这里,这太危险!”苏伊桐望向沉花相反的方向。

忽然,两侧树丛躁动,升起□□。苏伊桐心中一颤,只觉得天旋地转,阵阵恶臭向自己笼罩而来。

几把明晃晃的尖刀,将二人围住。

“就是她!!!”

“就是这娘们!”

“我看你哪里跑”

“这娘们真是美!”

苏伊桐横刀挡在身前,扯过沉花,护在身后。不自觉地顺时针挪动着脚步。她根本分不清这些凶狠的脸。她甚至数不清有几个人。

手上的刀颤抖着。

“我来抓活的,这么美!”一个大汉□□着,提着刀步步逼近。“美人儿,莫要怕,来吧!”说罢将刀猛然砍向苏伊桐的手臂。苏伊桐忙撤刀躲闪,终慢了些,自己的刀只擦中他几分的力道,顿时手臂发麻,刀险些脱手。

“来吧,美人儿,大爷陪你玩!”大汉炸着背膀,从容的逼近,四周的□□声更大了,“别怕,你这样的美人儿,大爷我舍不得!大爷会轻轻的!哈哈哈哈,来吧!”大汉举刀又砍下来。

距离太近,苏伊桐只得横刀抵挡。

对手显然存着力道,只欲将猎物缴械。一下,两下,边砍边贪婪的盯着苏伊桐的领口。只见这美艳的女子,香汗淋漓,招招退却,抵挡之力渐软。

这是第三下,来了!苏伊桐后退一大步,脚跟扎稳瞬时爆发,汇聚最后的气力,大汉毫无防备,随意砍下的刀竟被猛然弹开。由于失去了平衡,连退几步,苏伊桐顺势展开手臂,刀锋在身侧绕出一道冷弧,向上撩了回去。

“啊!!!!”一声哀嚎,大汉捂着鼻子蜷缩在地上,手中渗出鲜红的血。

“抓住她!!!”周遭的人一起扑上来。

沉花像一件衣衫,瞬间被剥离开苏伊桐的身体,朝树林中拖去,“不要——”苏伊桐乱了分寸,刹那,右手腕突如其来一阵疼痛,“咣当”刀应声落地。

树丛中传来沉花的哭喊,和男人的污言秽语。

苏伊桐本能的向树丛跑去,却被一双手臂从背后拦腰抱起,“来吧,你归我了!”苏伊桐咬紧牙关,回手一道肘击,“哎呦!”身体应声松绑,脚刚落地,衣领又被人揪住,衣衫被瞬间撕开,“她是我的!”苏伊桐抬腿猛踢那人□□,“哎呦——那大汉弯腰之时便迎上苏伊桐的膝盖!“啊!!!!!”大汉满嘴是血的倒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杀…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苏伊桐朝沉花的方向奔去,耳边是刀从地上抄起的摩擦声,接下来,头顶生风…

结束吧,我早就累了…

沉花,范金华,初初…再见了,苏伊桐万念俱灰,缓缓闭上眼睛。

一定是闭着眼,时间才会显得慢一些…

可这刀怎能来的如此慢…

还是…我已经死了…

苏伊桐,只觉得头顶一阵清风袭来,气流如注于头顶灌下,越来越强,伴着枝叶的折断声和众人的惊叫。如此清晰,连发丝飞舞擦过脸颊的触感都是真切的。

我,还活着是吗…

风到之时,身体已随旋风转起,被人顺势揽入怀中,牢牢护住,近的能感觉到,那胸前起伏的气息。视线逐渐清晰,那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眉宇间英气逼人,面沉似水,透着阴冷。

这真的是,人吗?这种阴寒之势怎会似火焰一般燃烧着。

苏伊桐还未看够,只感觉那人胸口一震,左臂凭空横扫,众人纷纷倒地,哀嚎四起…

他…是谁啊?

她忽觉的一震晕眩,气力瞬间抽离,眼皮再也撑不住。

她,实在太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苏伊桐听见啦马蹄的声音,身体起伏的节奏,这马走的并不快,自己的身体依然被人牢牢护着,身上似乎裹着什么,阳光照耀着,浑身渐渐暖了起来。

这…真是太好了…

苏伊桐紧绷的神经才松缓下来…便又沉沉的睡去。

“大夫,我求求您,我求求您,让她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啊,我求求您,多少钱都可以,我都给得起!”那是范金华的声音,沙哑的哭声甚是凄凉。

“您先冷静,病人的情况我也跟您说过了,这不是钱的问题…”一个深沉的声音回答。

“我知道,怎么才能醒,您告诉我,差血吗?要器官吗?我全有啊,我跟她血型一样的,您要吗…您要吗…”

范金华的话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狠狠的抽泣。苏伊桐从未听他那么哭过,很想睁开眼睛,取笑他,凭他那身体素质,她怎么舍得收那些羸弱的器官。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眼,身体也动弹不得…好像…被什么束缚住。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她终于突破那束缚,缓缓睁开眼睛。“花花…花花…”渐渐聚焦的视线中,不是范金华,而是一位憔悴的妇人,泪痕满面。

“小姐啊,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妇人掩面而泣。

“这是哪里?您是谁!”苏伊桐莫名的感觉,这妇人好亲切,她真的在为我哭吗?她认得我吗?苏伊桐挣扎着坐起来,全身酸痛,才发现自己身下的不是床,而是铺在坚硬石板上的一层床褥。

一件墨蓝的锦袍,正盖着胸前的碎衫。

这…这是救我的男人留下的吗…想起那张冷俊的脸…苏伊桐不禁恍惚。

“沉花!沉花在哪?沉花!”苏伊桐抓住妇人的手,惊慌失措的问。

“小姐莫急,那姑娘无恙,柴侍卫已将她带回来,只是受了惊吓,在客房歇息。”

“那就好,那太好了…柴侍卫?”可是昨日救我那人,他姓柴啊,苏伊桐彻底清醒过来,顿感劫后余生的欣喜。

“但是,阿姨这是…哪里啊!”妇人听闻忙抚住她的额头,“小姐定是受了惊吓,为何胡言乱语。”

苏伊桐环视四周,褐色的木柱架起高高的穹顶,轻纱曼帐,香雾缭绕,正中条案上高悬着一副卷轴。中间的“佛”字她还是认得的。

“这是夫人的佛堂啊,夫人的牌位供奉在此地,小姐不记得了?”妇人的面容愁苦,才止住的泪水又决堤,哭的更加悲切。

小姐?

夫人?

柴侍卫?

他们似乎同时认错了人,这古代有佛堂的人家必定不小,把我认成了这家的千金小姐?

还有古代人长得跟我一样吗?

还是我太狼狈了,都看错了?

可是,这…

“小姐啊,您莫要惹怒将军了…”妇人蹙眉低语,

将军?

把我认成了将军的女儿?

可是,这也不对啊?

外面救回来的沉花都睡客房,自己家女儿扔在佛堂的地板上?

这也不合理啊?

苏伊桐的推理被胃突如其来的抽搐打断,她真的太饿了,不自觉地捂住肚子。那妇人忙起身走向门口,小心翼翼的将雕花木门推开几分,

“柴侍卫,这,小姐醒了…老奴想给小姐取些茶点…”妇人恳求着。

“将军有令,小姐一日不受封一日不得进食,在下奉命行事,不得违抗。”那声音深沉而冷静,没有丝毫温度。

柴侍卫?

苏伊桐本能的望向门口,关门那一刹那,看见了那张棱角分明光洁冷俊的脸,英挺的鼻梁,浓密叛逆地稍稍扬起的眉毛,墨蓝色的锦袍在阳光下散着威严。

真的是他,真的存在啊…

不是我的梦…

妇人愁眉坐回来,心疼的握住苏伊桐的手,“小姐啊,莫要再惹恼将军,身子要紧啊,将军为小姐出走之事怒火难平!小姐当先去与将军求情…才是啊…”

“您…您是…”苏伊桐只觉得一阵温暖,即使自己饥饿难忍,面前的这个阿姨溢于言表的关爱,让她动容,虽然,她认错了人。

“我是奶娘啊,小姐…”妇人更加急切的握紧了苏伊桐。

我,该不该说,我不是小姐。

说不是?会不会被…杀掉?

苏伊桐认定,这个时代,死亡就是能被轻易触发的事。

可如果不说,这再像也能看得出来吧…

或者真的小姐回来了…

那我不是还得死?

这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步错,必死…苏伊桐牵起几分苦笑,

“奶娘,您认识我吗?”她捋开脸颊边凌乱的碎发,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奶娘。

奶娘又抚住苏伊桐的额头,“小姐啊,您这是怎么了?您太累了?您就先应了将军吧,先养好身子要紧啊。”

没认出来?这么像吗?苏伊桐心中窃喜。

应了将军?答应什么?

答应了也就自然能出去了,出去了在做打算,起码能先见到沉花啊。

可自己的女儿在外面混成这样,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就扔到佛堂来,断水断粮这将军也够冷血的…苏伊桐不禁感慨,这到底是什么事,还得问清楚。

“奶娘,我吧…”苏伊桐按着脑袋,故作苦恼,

“我头疼,我不记得,我怎么惹怒将军…不不,是父亲了…”

“小姐啊,你受苦了…”奶娘心疼的又快哭了。

“奶娘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父亲…才会不生气啊…”苏伊桐忙拍着奶娘的肩膀安慰着。

奶娘深深叹着气,眼神中的绝望让她恐慌起来,“将军之意已决,必要将小姐嫁去北缙,此事已告于圣上,圣上已准,恐难遏之啊…”

北缙?

段老伯口中的北缙吗?

四国中最强大的?

苏伊桐想起兰溪村昔日的光景,段老伯捻着银须踱步的神采,不禁感伤。那时的自己,就下决心如果在兰溪找不到线索,就去科技最发达的北缙,虽然弄不清到底在历史时间轴的哪一个点,但每个朝代都该有自己所谓的学者专家。那墨中透血的云,何时再来,必有人知道。

“小姐?”奶妈见苏伊桐发着呆,忙安慰道,

“小姐若不欲嫁往北缙,也勿冲撞将军,多说好话,夫人刚刚过世,将军心中难忍悲恸…”

苏伊桐抬起头,望着面前宽大的雕花条案,三柱香烟飘渺,萦绕着“佛”字下方的一尊木质金字牌位。这就是…这家女主人的灵位…

这将军的千金,母亲刚刚去世?父亲死活要把她远嫁?朝廷赐婚?她一气之下就什么也不顾逃走了?古代的女子能如此叛逆的,想必也不很多见吧。

既然,她不想去,那如果我去?

被发现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苏伊桐只觉得左右为难,眼前的都是死路…

这一次,胃里的绞痛感来的更加猛烈,像一只手肆意搅拌着身体。“啊…”苏伊桐痛到喊出声,不管了,怎么都是死,再这样我现在就饿死了。

“奶娘,您去跟将军说说,我…胃好疼,我答应…答应他!”

奶娘关切的眼神里似染上了薄雾,仿佛不敢相信,缓缓抱住苏伊桐,整个身体轻微颤抖。许久,起身出了门。

看着奶娘的背影,苏伊桐隐约觉得,自己的决定似乎错了?

不久,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韵锦呐——”

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声线中透着难掩的喜悦。两扇雕花木门应声而开,逆着阳光,一个高大微胖的身影显现在门口。苏伊桐看不清这人的脸,自己的身体正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不自觉捂紧胸前的墨蓝色衣袍。

“韵锦哪!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那男人俯下身,用手抚着苏伊桐的肩膀。阴影里一张松弛的肉脸扭着满意的笑。这种氛围,让苏伊桐莫名反感。

他就是将军?

把自己刚救回来的女儿扔到佛堂里,一听说女儿答应了,就立刻这副嘴脸来探望了?

苏伊桐不禁撇撇嘴,却突然想起来,这是那小姐的父亲啊,别再认出来,忙慌乱的点点头。垂下头不做声。

“韵锦哪!怎么这番模样,奶娘!冬雪!快带小姐去房间休息。韵锦哪,好好把身体养好,你受苦了!”说着,粗糙的手重重拍在苏伊桐深垂的头上。

一间不算宽敞但装饰雅致的房间里,苏伊桐终于吃了顿饱饭。换上新衣,粉红色的锦缎衣裙,绣花虽不如现代工艺规整,却透着写意的韵味。

“姐姐——”

门口一声熟悉的呼唤。

“沉花。”苏伊桐向前几步一把抱住她。两个人像磁铁一样紧紧拥住。

“没事了,沉花。”

沉花身体一沉,想要行礼,

“沉花不知,姐姐竟是段家千金…”挂着泪痕的脸,有些慌乱。

“快起来沉花,不要这样!”苏伊桐扶起她,拭去她的眼泪,

“沉花,我们是姐妹。我会照顾好你,不论我是谁…”

沉花是我在这世界上,第一个朋友。

段家?苏伊桐突然缓过神,

“你说的段家?”

“姐姐?你”沉花的眼神比初见苏伊桐时还要诧异。

“哦,我是说,你都听说过我们段家吗?”

“是啊,天水郡的段家谁人不知,段隆将军乃国之重臣。天水郡和其他几郡皆为段将军所管辖之地啊。”沉花话音未落,奶娘已进了门。

“我来伺候小姐梳洗。”

奶娘身后是丫鬟冬雪,拖着一整盘缤纷多彩的花瓣。

“不不不!奶娘,还是让沉花陪我吧…”

温热的水,让苏伊桐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弛,这几天的经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一个陌生的时代,一个永远不想承认的事实。我一定要回去,无论有多难!

铜镜前,镜中的自己,朦胧得似隔着薄纱,抚着自己消瘦的面颊,只觉得这脸忽而熟悉忽而陌生,为什么总觉得,哪里变了,眉目间减了几分,又添了几分。

沉花轻柔的梳着苏伊桐的长发,“姐姐啊,你可真美,沉花从未见过像姐姐这般美丽的女子。”

这头发为何长了这么多…苏伊桐意识到什么,忙挽起自己左手的衣袖。

“啊!!!”一声尖叫,吓得沉花失了魂。

看着自己光滑纤细的手臂,苏伊桐只觉得喉咙发紧,嘴唇抽搐,血液一瞬冰冷。

这里…明明有道疤的,范金华曾带自己跑遍了S市的医疗机构,各种高科技都试了,终还印的清清楚楚。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大的疤,以后怎么穿婚纱?”

“哪大了,不就三针吗…”

“一针都不行!我就不信治不了它!”

如今,这里平滑如镜…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身体!

没有人认错人!

也根本不会再有真正的小姐被找回来,我就在她的身体里…

那我的身体呢…我在哪?

已经…死了吗…

苏伊桐只觉得天昏地暗…失去了意识。

“hi!苏伊桐!你够了啊…”

朦胧间,她再次听到了范金华的声音…如此的虚弱,幽幽的碎念着,

“你说…大夫都告诉我了,你也没磕到哪。你这是干什么,诚心让我着急对吧。”

范金花无力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我告诉你,我啊…就跟你耗上了!你不醒我就一直在这…看着你…我看你还好不好意思。”

“花花,你别这样,伊桐一定会醒的…一定的!”那是初初,嘶哑得颤抖的声音。

花花,初初!我回来了…

苏伊桐睁开眼,困住的眼泪,终于释放。

“韵锦,你醒啦。”段隆就在自己身边,一张殷勤的肉脸看得苏伊桐心里发毛。

“韵锦哪,你定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莫要走动啊!”

望望着段隆,苏伊桐无奈的笑,敷衍的点点头。

如今,我在你女儿的身体里,你又怎看得出破绽。

“心没了,死不了…也活不好。”

这些天,心如死灰的苏伊桐,幽魂一般,眼神空洞,郁郁寡欢,每每苦笑,心里总会默念这一句。

沉花寸步不离,奶娘一日三次忧伤的来,更忧伤的走。只有那段隆,每日一次,满面春风,关切之情挂于嘴边,却不在眼里,假情假意甚是夸张。苏伊桐也懒得理会,既然他在享受对着自己的皮囊演出,我又何必回应,答应嫁去北缙已是所有了…

除了范金华,初初,洪叔,苏伊桐竟也时常想起苏世礼,特别是段隆尬演一出,谢幕离去之时,望着他那闲逸自得的背影,苏伊桐总想起苏世礼在自己面前,故作深沉的脸和难掩纠结的眉宇。

比起这将军之女,段韵锦,自己还算好吧。

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眉目间掩了英气,添了娇柔的古代女子…她去哪了…

“姐姐,姐姐!”沉花从门口急迫的走来,双眼烧得炙热。

“怎么了?”

“沉花听闻,那柴侍卫昨日带兵剿灭了那群山贼,共九十二人!”沉花的脸难掩喜色,她也很久没笑过了。

“柴侍卫,为姐姐和沉花报了仇!”

柴侍卫,那个冷俊到不真实的男人,苏伊桐心中一悸。

“沉花终于报了仇,奶奶…”沉花的话中有隐隐的狠。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竟将复仇和人命说的如此简单。苏伊桐不免有些惶恐,这是个什么事都能靠杀戮解决的时代,兰溪村四十二人,山贼九十二口,自己来这到这里不过半月,已有百余人送命。

这个时代,太可怕了,苏伊桐身体一阵阵的寒气。

“姐姐,沉花自幼父母早亡,与奶奶相依为命,如今已孤身一人,幸得姐姐收留,愿一世相随,伺候姐姐。沉花愿随姐姐一起前往北缙。”

沉花忽然跪地抽泣着。

苏伊桐的心,柔软起来,是啊,她与我一样,无亲无故,我又怎能怪她,我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又怎能肆意衡量她的心。

“沉花,你我是姐妹,不要跪我,起来吧。”苏伊桐的眼泪也终于失控…长久以来的压抑瞬间释放。

既然我来了,也要好好活下来,北缙也未必去不得,这将军府也不是家,总不能在这屋中抑郁而终吧。

兰溪村外,一处高地,哀嚎遍野。

一具具抽搐着的躯体,一张张恐惧的脸,痛苦的扭曲着。

一队黑衣身影,走进那哀嚎,如鬼魅般轻盈。

“救…救命…”一只手像遇见了救命稻草,用尽力量颤抖着探过来。

“带走。”为首一人,微挑嘴角,邪魅一笑。

眉宇间的银色面具,生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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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世情缘悬作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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