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雨,还在下。
风间彻站在窗前,抱着手臂,透过玻璃、细雨,望着外面蒙蒙的、阴沉的、昏暗的世界。
云,层层叠叠的,像晕不开的黑色、灰色混杂的油彩,透着奇异的厚重感,不断向下降,向下压,扑向地面,却被身后无形的牵引力量牢牢绑缚,悬在空中,不停地挣扎,却屡屡失败。
从地面上高高耸起的楼层、铁塔,像一个个身形巨大的相扑武士,高举双臂,助纣为虐,竭力上撑,阻止云的坠落。
这是一场角力。
云已经汗水淋漓了。
它会胜利吗?
风间彻忍不住揪起了心,暗暗为云鼓劲儿:“再加把劲儿,加把劲儿!冲啊,冲啊!”祈祷云的胜利。他的手臂不知在何时放开了,垂在身侧。
眼看着灰黑的云再次俯冲,风间彻紧张地将手掌撑在玻璃窗上,身体前倾,额头抵在玻璃上。皮肤挤压玻璃,形成特殊的柔腻质感,好似被挤压的橡皮泥的油腻表面。
风间彻张着口,无声地为云呐喊助威:“加油,加油!”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远方的某一点,那一点是风间彻认定的,云可以获得胜利的临界。只要冲破了那个点,云会实现与大地拥抱的愿望。
云又压下一点点。
风间彻默念:“很好,再一点点,再一点点。”
他的手指屈起,指腹紧紧扣着玻璃。因为激动和焦虑,手掌上起了薄汗,薄汗沾染到玻璃上,形成雾色的不完整的手印,形成、消退,再形成,再消退,有时深、有时浅。指纹和掌纹混乱在一起。
风间彻圆睁着眼睛,身体随着云的下坠而下坠,额头与玻璃窗互相摩擦,响声怪异,遗留下滑的痕。
他不在乎额头轻微的疼痛。
他的目光执拗。
微微颤抖的身体表明,风间彻投入了云与无形之力的角力,身临其境。
他的手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血色褪尽。
风间彻低声嘶吼:“再一点点,再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鼓励,再次往下冲,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二次不成,再来一次,第三次的时候,云僵持在临界点上,再难进一步了。
风间彻祈求:“努力,努力啊。”语音呜咽,是哀求的声口。
轰隆隆,电光一闪,霹雳炸响。
雨,哗啦啦,瓢泼而下。
云,失败了。
风间彻只觉得身子陡然被抽空了,轻飘飘的。心脏沉入了肺腑,停止了跳动。
他怔怔地看着如注的雨,目露彷徨。
唰一下,风间彻跌坐在窗前,仰着头,窝着身子。他身上的浅蓝色的睡衣歪斜、松垮。明亮的浅蓝色在光影下变得暗淡。
映照在玻璃窗上的风间彻的脸色很苍白,透着灰,惨兮兮的。他的目光涣散,眼角闪烁,翘起的睫毛上挂着“雨”。
外头,一层玻璃之后,雨声渐歇,终于,不下了。
失去水的重量的云退去了灰黑,顿时轻盈了起来,轻快地浮升,从聚到散。
忽然一阵风起,云走了。
风间彻木然地看着一切的变化。
云消雨霁,天际空明,拂晓到来。
麻雀的叫声响起了。
风间彻小心翼翼地拉过窗帘,俯伏在地,躲在后面,偷偷地瞧着阳台上跳跃的灰褐色的麻雀。它们是那么快乐,在浅浅的水坑里,抖动着身子,圆滚、蓬松。
风间彻抿唇浅笑。
过了良久,他抬起了手,抚摸玻璃中的被倒映出的自己,很温柔的。
只听他喃喃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云怎么会喜欢地面呢。它躲还来不及。”微微抬头,望着清澈的、湛蓝的天空,续道:“我真傻,云属于天啊。难道它落了地,我就能得到它吗?简直痴心妄想。我是多么地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判断永远是对的。”长叹一声,续道:“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对。我就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我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得不到。”
一阵失力,风间彻躺倒在地。
窗外的麻雀受到惊吓,扑棱棱飞走了。
风间彻的视线追逐着那些可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它们消失在阳台的栏杆后。
眨眼间,阳光出现了。
眼前一片闪耀,风间彻慌忙转身,闭紧了眼睛,背对灿烂的、温暖的光。他对自己道:“我是失败者,如此美丽的、珍贵的事物,不是属于我的。我不能奢求。”
然而,阳光是很慷慨的。
阳光喜欢接近,它的使命就是带给万物温暖。
丝缕的光带慢慢靠近风间彻,爬上他的背,再次点亮那本该明亮的浅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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