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银飞金走,岁月如梭,

转眼二月擦肩。

北缙宛城

缙帝赵崇琰久病不医,

余一月前,龙御归天。

弥留之时,

他亲传玉玺予他手中,

后留一纸遗诏,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余闻皇天之命不于常,唯归于德,实其宜也。翌王赵宗奕文韬武略、秉性纯良、恭俭仁孝。上敬天地宗亲,下护天下子民。有天命之相,秉圣贤之能,忧思国计、振朔朝纲。朕为天下苍生福泽计。立翌王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应人。

普天同庆,大赦于天下,着于朕禅位后登基。

正所谓,

恸悲震天下,六军俱缟素。

国丧,举国哀悼。

而新君赵宗奕,迟迟没有举行登基大典。

他将自己反锁在书阁中,闭门不出。

无人敢去敲那扇肃穆威严的青铜大门,整个翌王府笼罩在凄凄冷冷的氛围中。

密室内,烛光惨淡。

形容憔悴的赵宗奕,正静跪在地,面前条案上立着一尊白玉灵牌。

他如蜡般的面色被昏黄的烛光映得更加暗淡,只深深的凝那座牌位,一动不动。

其上空然,无字。

良久

他的薄唇微微轻颤,

“娘,害我闫家九十二口性命的仇家,终于…死了。”说到“死”字,他眼中忽的闪起泪光。

“娘…孩儿有罪…娘在世之时,孩儿不曾对您尽孝,娘含恨而终,孩儿亦无法为您尊荣厚葬。孩儿…”

赵宗奕深深一拜,热泪浸染尘灰,他声声哽咽道,

“有罪啊…孩儿对不起娘亲,对不起爹爹,更对不起闫家列祖列宗…”

此时,

他的心早已疼得没有知觉,

无数的片段在脑海中,纷乱闪过,

她的身形,她的面容,她的慈笑,

关于她的一切,因为太少了,

越是想铭记,越是模糊。

突然,赵崇琰熟悉的面庞闯至眼前,他正手捋长髯,沉静的望着他,威严期许的目光里浸着慈爱。

赵宗奕的心猛然一抽,刀割般生疼。

泪水,再次翻滚而落。

娘…您在天有灵,可能告诉孩儿…为何仇人送了命,孩儿的心竟会这么痛。

用指尖划过面颊,那泪,滚烫。

他怒火顿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狠辣,通红的眼眶透着令人痛彻心扉的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冷若冰霜的话语,

“你该死!而我为你赵家以命护着的江山,便是祭品,以祭我闫族冤魂。”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华贵的金匣。

那是灭他种族的仇人,临终前亲手传给他的玉玺。

龙鳞的伤又再复发,痛得锥心彻骨,也令他格外的清醒。

赵宗奕手捂胸口,凝视着玉玺,他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恨意,半晌,又忽而“哈哈哈哈——”放声大笑,

笑声几多苍凉几多无奈。

大总管林禄海,来了王府好几趟,虽是忧愁满心,也不敢擅自去扰新君的清静。

这满头白发尽显沧桑的老者,只得守着书阁门口,垂目静侯。直到暮色深沉,才垂头丧气的返回宫去。

这一日,眼看天色渐暗,书阁大门始终紧闭,林禄海浑浊的老眼里转起了泪花。

“先皇啊,禄海没用,有负您啊。”他仰天长叹,神色无比怆然。

此时,庭院里阔步走来一个青袍素带的身影,林禄海就像看到亲人般迎了上去。

“哎呀,将军来得甚好啊。快去劝劝殿下,这…国丧已有三月,登基大典早应该准备了。先皇有昭,命殿立刻登基,他…他却有负先皇遗训,在这闭关清休,可着实急死咱家了。”

他眼中含笑,满面期待。

来人正是许久未露面的讨掳将军——慕容骥。

他朝着林禄海行礼,然后将他搀坐在廊檐下的白玉石凳上。

二人相对而望,皆是一副风霜之色。

“骥儿哪,这咱家听闻你带兵远去裴州,后又…辗转去了寅城和滦境…可寻到了慕容小姐的下落?”

命下人奉上清茶,林禄海关切的问。

慕容骥神情有些委顿,他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望着茶盏发呆。

几月前,来中军府求见讨掳将军,自称经多识广的饱学之士,足有百余。

而面对那粒色如碧玉,晶莹剔透的蛇鳞,仅有三人敢发声,认定这蛇鳞乃是属于一种民间传说中,可食人魂魄的奇蛇,名曰炙灵。

这令慕容骥欣喜若狂,可至于蛇之栖地,答案却各不相同。

一人说在缙之西,一人说在缙之北,还有一人说远在滦土。

那时,慕容慈失踪已半年之久,宛城周边几百里之境,被搜天彻地的寻了十几遍,连个地缝都不曾放过。各州各城也责令府衙出兵挨家挨户、漫山遍野的搜寻。

可慕容慈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二月前,承恩侯慕容延昭一病不起,病情每况日下。

慕容骥终日紧绷的神经,也面临崩溃的边缘。

眼下,这看似玄乎其玄的线索,便成了慕容家上下唯一的精神支柱。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带着精骑队,踏上了寻找炙灵蛇的征途。

跋山涉川,披荆斩棘,几月的奔波终究是徒劳,慕容骥连一条炙灵蛇的影子也没见到。

当地人不仅没有见过,就连听说过的人都没有。

他几乎怀疑自己中了那三个江湖术士的圈套,这炙灵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世间并无存在。

即便如此,慕容骥仍不返回宛城,他心有不甘,亦怕父亲再承受不起希望破灭的打击。

直到缙帝驾崩的噩耗传至边境,他才急急收兵回朝。

慕容骥迟迟不语,林禄海自然明了原因,他心生疼爱,用手轻轻拍了拍慕容骥的手背,

“骥儿啊,这…没有结果…便代表还存着希望啊。眼下侯爷身体抱恙,你可要挺住啊,若是连你也倒下了…这…这…硕大的侯府…”

许是怕给慕容骥平添烦恼,林禄海瞬而将话锋一转,

“哎…你若倒下了,谁还能为咱家去请这不识大体的新君出关啊…奕儿啊,这都闷在书阁里多久了。迟迟不举办大典也就罢了,人也不见,宫也不入,这朝里已经有人在传,殿下颓废难立,国不可一日无君…奕儿再不出来主持局面,就这么放任着朝野上下的悠悠众口,迟早啊是要出大乱子!”

林禄海不禁回头,望向紧闭的书阁大门,止不住摇头。

“大总管稍安勿躁,我想殿下…或许…还需些时日独处,才能将思绪梳理清楚,我们还需耐心等待。至于朝纲之势,若是浑浊不清,岂不是更好。恰恰是留给殿下,在登基之后,一个辨得人心,清除奸佞的好机会。”

林禄海一愣,他不仅仅敬佩慕容骥的沉着冷静,更感受到他幽邃的眸子里,隐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

他凝神思量片刻,

“既然如此,那咱家便先回宫候着。不过…”

话说到这,这满面忧愁的老者挤出几分笑颜,

“骥儿这傍晚来到王府,是为了何事…该不是和咱家一样,来盼着殿下出门吧。”

“骥儿心中自然牵挂着殿下,乃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

“好好好,那你等吧,咱家回去了。若是殿下有了消息,骥儿可要头一个想着送信给咱家。”

林禄海理理身上的白袍,拜别慕容骥。

待林禄海走后,慕容骥并未在书阁门口停留太久,而是来到了王府后院,供侍卫居住的一片厢房之中。

他找到了那日福叔口中前去侯府讨赏钱的侍卫“丁宏”。

慕容骥故作清闲之态,寻丁宏闲谈几句,提到他曾抢在上司杨谬之前,到承恩侯府送信儿的事,慕容骥含笑大赞丁宏办事能力卓越云云,又掏出一百两银子,赏给了他。

丁宏只是个侍卫,如今,堂堂讨掳将军对自己青眼有加,他早已是受宠若惊。

嘴上虽诚惶诚恐的说着为上司分忧乃是分内之事,连连谢绝慕容骥的好意。

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利用这难得的良机,攀上高枝儿。

慕容骥又详细问了问事情的经过,确定杨谬是第一时间,将赵宗敏身处静慈庵的消息禀报给翌王。

而自己知晓,已是在半月以后。

慕容骥愁眉紧锁的回转中军府,

那一夜,

酒入愁肠,

只喝得长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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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飘渺峰上,

雪后疏梅,时见两三花。

院落里一株白梅,竟然开出花来。

苏伊桐开心的像个孩子,拉着柴文训去看。

侧头看着她在梅树下,仰着头呵呵的乐,他唇角微扬,

“公主为何如此高兴?”

“就是高兴啊,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大难不死,现在师父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梅枝也开出了花。梅花香自苦寒来啊,师傅,你有没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我的生活啊…就好像突然换了一方天地…你看,这地方多美啊…”

她指着皑皑雪色,将话念得意味深长,

“得有…两年了吧…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看着她,柴文训眼底蕴起复杂的光亮,又忽然想起来什么。

“公主还未告诉我,为何被翌王追杀?龙鳞呢?”

苏伊桐蓦的一怔,笑容僵硬在脸上,

“这…这…”

她脑中飞快的思量着,却是一片空白。

长久以来,她的心时常隐隐作痛,尽管强迫自己不要去回想,那日在槭临轩中发生的事。

可苏青雨悲惨的死状,赵宗奕灼痛的双眼,总会措不及防的闪现脑海。

一幕一幕,触目惊心,

仿佛发生在昨天。

她,始终无法面对。

可…龙鳞…总该给他个交代,

苏伊桐神色凝重的望了柴文训一眼,

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柴文训又问,

“公主…后来怎么也会掉下冥渊?”她心头又是一紧,这问题更难回答。

我该怎么说?

难道我要告诉他,

我…我…是自己跳下来的?

没有他,我也不愿苟活于世?

这…这不就等于向他表白心意了吗?

她面颊有些烫,飘忽的目光在枯枝残雪上游走。

柴文训等了一会,蹙眉道,“难道…”

害怕被他鹰般锐利的眸子看穿,苏伊桐退后两步,急语道,

“我…我当然是被追兵打下来了的…”

“真的?”柴文训目光狐疑。

“不然呢…师傅都被他们打下去了…我一个学艺不精的徒弟还能扛多久?”

她理直气壮,扬起头直望着他,眸子清澈得如一汪净水令人不自觉向往。

四目相对,一股朦朦胧胧的情愫,在二人间蔓延开来。

苏伊桐的心砰砰砰跳的狂烈,而她微红的脸庞,就像枝头含苞待放的白梅,清丽脱俗,几乎迷了他的眼。

忽然,身后传来两声冷咳,霜风带着尴尬的微笑,朝着二人打了个招呼。

“二位,师尊有请。”

“仙医回来了?”苏伊桐惊道,这几月来,仙医从未露过面,霜风住在夕草芦,时常来茅屋,照料着二人的生活。

苏伊桐每次问道仙医,霜风皆回答,

“云游。”

跟霜风来到夕草芦门口,就见仙医肃然而立,似是等了很久,又似乎无意迎二人进门。

“见过仙医。”苏伊桐满怀崇敬的行了礼,柴文训则是神情漠然的望着。

“你二人已在飘渺峰长住数月,如今伤患已无大碍,可想过去向何方?”

仙医语气淡然。

“这…老爷子…这是下逐客令啊…”

苏伊桐偷瞟了一眼霜风,报以求助的目光。

可没想到,霜风故意别过脸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再瞅瞅身旁的柴文训,心中更是无奈,他就像没听见,目光空然,好像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眼中却又空无一物。

这人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苏伊桐暗自抱怨。

这…也不知道…翌王的伤怎么样了…

那伤口并不深,该是好了吧…

可是…伤好了我也是通缉犯啊…

现在下山…岂不是又要连累到师父?不,赖也要赖在这个飘渺峰上。

可她又想到,平日来霜风对自己殷切的照料,虽是粗茶淡饭,但也极致的细心周到。

有时这山上的清汤寡水吃腻了,霜风便不知从何地打来山鸡或雪兔,二人藏在石壁下,偷偷烤来吃。

而每当她要求替霜风干些夕草芦的杂活,皆被他拒绝。

苏伊桐面露羞愧之色,是啊,在人家这里白吃白住了半年,一分钱也没给过,也没帮过什么忙,

是该走了…可是…可是翌王的势力遍布天下,我们能去哪呢…

难道…逃回南舍?不…南唐才是…

想到段隆,苏伊桐连他的相貌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他那双阴险诡诈的眼睛,黑眼珠在狭长的眼眶里,滴溜溜的转。

她顿时感到脊背发凉,算了…回南唐才是自投罗网,能把亲生女儿当礼物送出去的父亲,能放过我才怪。

就在犹豫不决之时,仙医又开了口。

“贫道已为你二人寻得一处静谧之地,可远离世间喧嚣,安心静养。”

苏伊桐眼睛一亮,欣喜道,

“真的吗?”她忙朝着仙医深深鞠躬,

“谢谢仙医伯伯,您不仅救了我们的性命…还想得如此周到…太感谢您了…”

仙医手捋薄髯,露出微笑,而旁立的霜风却在那笑容中察觉到一丝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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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情缘悬作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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