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将军府
苏伊桐回身,背后又是空荡荡的长廊,他似乎每一次,都在她踏进内堂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一声再见都没有。
她难掩失落,而手中那匕首传来的冰凉,似在安慰着自己,他们只是才分开而已啊。
奶娘将她迎进房,匆忙的为她整理梳妆。
“可不能让将军看见公主这般模样啊。”沉花胆怯的说。“将军?段…父亲要回来?”苏伊桐一惊。“是啊,公主,方才已有人前来报信,将军今日便会归府。”
“哦。”苏伊桐神色落寞,哎,又要扮演孝顺女儿了。
“韵锦哪——”
果然不到傍晚,房门就外传来段隆迫切的呼唤。苏伊桐将自己从凳子上弹起来,朝门口扬起恭敬的微笑。段龙脚底生风,迎面而来,看这面色比往日愈加意气风发。
“为父在外甚是惦记,奈何公事繁忙,迟归几日啊。”苏伊桐微笑着着将段隆抓着自己的手轻轻拨开,附身行礼,
“父亲辛苦了…女儿一切安好。”
这一拜,竟拜得段隆措手不及,“哎呀,韵锦呐…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对为父如此客套啊。”段隆一把将她摁在凳子上,弯下微胖的身体,忧虑的盯着她的脸。奶娘忙端来一张圆凳,扶他坐稳,劝道,“将军,公主受惊过度,心神不宁,还需时日调养。”
我怎么了,古代人不应该对父亲很尊重吗?怎么这礼还行错了?
“韵锦呐…圣上已下旨,上元节后,便启程,这…为父…这便去唤医师来。”段隆的关切,溢于言表。
毕竟,这身体也是他亲生的女儿啊…
“不,不用了,父亲…我就是太紧张了,一想到要远嫁…我太紧张了。”苏伊桐支支吾吾的摆着手,她真的太紧张了,想拽几句文言文,却找不到灵感。
“韵锦呐…你既是公主,至上之位,无须畏惧,这北缙虽远,为父亦会护你周全。”就算是戏,这台词,也带给苏伊桐莫名的感动,比起遥远而陌生的北缙,这段隆此时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亲切。
上元节?他说的上元节是不是元宵节啊…那天是我的生日啊…
耳边段隆的声音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范金华的声声呼唤。
“我说苏伊桐,寿星也不能这么摆架子啊,再不过来,这饺子就坨了,赶紧的!”
范金华正在饭桌前插着柳腰,冲着沙发上的苏伊桐叫着,身上的黄色碎花围裙娇羞欲滴。初初认真的规划着蛋糕上的蜡烛,
“花花,你真是偏心,伊桐过生日,每年都是你亲自下厨,我就不是…”
“你有没有良心,你过生日回你爸妈家足吃足喝的,我有这机会吗?”
话音刚落,二人立刻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朝客厅望去。沙发上,苏伊桐就像没听见,从容的摆弄着遥控器,身旁的手机百无聊赖的躺着。
“来吧,来吧。”
范金华一溜小跑到沙发前,优雅又恭敬的单膝着地,抬手臂于头顶,拉高嗓门儿说道
“咱家请女王陛下移步。”苏伊桐瞬间笑出声来,
“花公公啊,真是让您费心了…”
“这么多菜啊——”
望着拥挤的餐桌,苏伊桐不禁感叹。
“每年都这么多,你还没习惯呐。”初初羡慕不已。
“这就叫贤惠,本公子就是这种德艺双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
范金华的话还没说完,苏伊桐就笑着接茬,
“中国妇女的典范和楷模。”
“行行行,谁生日谁老大。”范金华将她摁在椅子上,“赶紧吃啊,我生日礼物还在路边儿扔着呢…”
“什么?那怎么行,我去拿上来…”初初乖巧的起身便要向外走。
“别别别——就你那小身子骨,抱不动,赶紧吃…”范金华一边说,一边把最大的一头虾往苏伊桐碗里夹。
一辆超豪华房车,停在范金华公寓楼下。
珠光白色外观,配合红棕色全真皮内饰,全套娱乐系统,座椅都附加加热通风和按摩功能。初初傻看了好久,伸手小心翼翼的抚了一下那泛着光晕的漆面,“哇!这…太酷了吧!花花!”
“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范金华从身着正装的销售员手里接过文件夹,龙飞凤舞的签上名,礼貌的致谢。
“以后呢,这就是你俩专属休息区,咱再也不跟着剧组受罪。”他一边说一边搂过苏伊桐的肩膀,
“喜欢吗,我的女王陛下。”
“花花,我这以后在剧组是彻底不要混了…”苏伊桐把头靠在他肩上,甜甜的笑着叹了口气,眼里泛着晶亮。
这时,安静了大半天的电话突然响了。
那是苏世礼的声音,带着生疏的温热。
“小桐啊…生日快乐。”
“好…谢谢…”
“…”
“我还有事,先挂了。”苏伊桐挂上电话的速度,像极了一个胆怯的贼。
见二人直直凝注着自己,苏伊桐愉快的笑笑,拉起初初钻进了房车。
“走走走,上车,本少爷带你俩去美好的未来兜一圈儿。”
范金华殷勤的关上车门,一溜烟儿跑进驾驶舱。
“花花,这车得不少钱吧。”初初羡慕的问。
“还行,得节衣缩食一个来月吧。”范金华回的语气里全是得瑟。
“哎呦喂——”初初一头扎进苏伊桐的怀里,崩溃道,“伊桐,你管管他吧,有钱家的公子都这么不要脸吗…”
苏伊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不是…其实吧,他的不要脸跟有没有钱没关系…”
“嘿——苏伊桐!行行行!谁生日谁老大…”
梧桐树翠绿的林荫之下,房车如一只畅快游弋的白海豚,越来越远…
“韵锦呐…你可在听?”段隆轻晃着苏伊桐的肩膀,在等她回复什么。
“哦…哦…女儿愿听父亲安排。”苏伊桐压根没听见他说的啥,只勉强压抑着悲心里的苦涩,敷衍着点点头。
“父亲,我有些累了…”
“好,好,你歇息吧,为父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为父在正堂等你。”段隆起身,欣慰的踱出了门口。
什么?
苏伊桐一脸茫然,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什么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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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舍国度梵林城深夜
南舍国君苏威端坐于侧殿之上,身着紫色龙袍,头戴束发镶宝紫金冠,威严之气却难掩憔悴之容,眉头微蹙,脸色苍白。
“深夜召你二人,乃为那天水郡郡守段隆奏请调兵之事,为父欲闻你二人之见。”苏威问道。
大殿下苏松上前一步行礼,正色道。
“此事儿臣已有耳闻,这天水郡之事虽然诡异,但儿臣以为,为了民巷细事调动边疆重兵,恐为不妥,望父王三思。”
“嗯。”
苏威微微点头,将目光投向大殿下身旁,一白衣男子,那人便是南舍国二殿下苏熙,
“熙儿你有何见?”
二殿下眉宇微蹙,似有顾虑。
“熙儿有话,但说无妨。”苏威面露慈爱。
“父王,儿臣以为这段隆继任天水郡郡守时日尚短,已拥兵八万,如若将三州之三成兵力调于他处,这…其势与岑老将军制…”
二殿下面色凝重的顿住了。
苏威会意的点头,手捋银须,沉思片刻开了口。
“与北缙之姻将至,北缙之使明日将至,如若…此谬事泄于他国,闾巷皆不治,南舍国威何在?为父决将两成兵力调于段隆,命其速平,待复矣,再收之。”
苏松脸上划过一道喜色,有转瞬即逝。
他望着苏威憔悴的面容,关切道,
“父王日夜为国事操劳,儿臣望父王保重龙体,方是万民之福。”
苏威面露微笑起身走下高阶,
“当年五诏小国林立,互不役属,战争不断,民不聊生,为父奉秀山神灵指引起兵于白牙山,借兵北缙,北征蒙越、西破浪穹、最后吞并浪舍诏,建南舍于五诏废墟之上。为父用了整整四十二年啊,虽然励精图治,休息养民,可南舍仍未具实力与滦、夏抗衡。为父深知,此时此刻能与北缙建好乃为立国之本啊…”
话未说完,苏威忽然手捂胸口,伴着剧烈的咳嗽声,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二人忙上前搀扶,“父王身体不适,当早日歇息,我兄弟二人必协力为父王分忧。”
苏松声声殷切的唤着,一旁的苏熙则看着苏威惨白的脸色若有所思,神情极为复杂。
书案上烛火摇曳,一抹幽蓝于火芯之中忽明忽暗,似一只鬼眼,诡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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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郡将军府正堂内
“公主…公主?”
苏伊桐从迟钝中醒来,面前的孔大学士兴致盎然的唤着她。
“老师,我在听,您请继续。”苏伊桐端正了坐姿,微笑。
“老夫方才所讲,皆为北缙宫廷礼仪,公主还须熟记于心。”
“是。”苏伊桐乖巧的点点头。
我的天,这是段隆从哪找的奇人,从清晨到中午,滔滔不绝,口沫横飞,讲了足有2-3个小时,没歇过一口气。听的自己腰背酸痛,目光呆滞。而且这老师还十分重视教学质量,只要自己一走神,立刻会被呼唤回来…比大学专业课的老教授还敬业。都怪昨天自己恍惚间,顺口答应了段隆。
也不知道…师傅…此刻在哪?
苏伊桐不自觉的望向窗外,侍卫就应该在此执勤吧。
“公主…公主…”孔学士不厌其烦的唤着,“公主可有不解之惑?”
“老师,请问您…可见过…墨中隐血之云?”
苏伊桐问的十分郑重,既然你这么爱讲,如此博学,不如问点有用的。
“这…这…”
孔学士脸色骤变,话像都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
“老师您知道?”苏伊桐立刻来了精神。
“这…墨色隐血之云,古载…名…曰“血喉”,乃…乃大凶之兆啊…老夫听闻,那邪云数日前曾现于南舍之南。随后不久…不久…”
孔学士的声音越来越低颤抖,不安的眼里透着惊恐。
不久,兰溪村就被屠村了,
除了沉花和我,所有人都死了。
而我,就是那邪云带来的不祥之物。
苏伊桐的眼泪忽然间夺眶而出,又像断了线的珍珠,想收也收不住。
惊得孔学士手足无措,
“公主啊,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苏伊桐站起来,捂着脸快步走出厅堂,她旁若无人的径直向府门走去。
这几天她一直以为自己好些了,
在这陌生的时代真切的活着,
有所期待,有所挂念,师傅,沉花,奶娘,
甚至段隆的殷勤她都曾以为是自己的。
我…只是段韵锦…的替身,
我在这个时代像鬼魂一样存在,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个孤儿,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
这个世界,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属于我的。
我…只是…随邪云而来的…大凶之兆!
泪肆无忌惮的流着,模糊了视线,她只管向前走着,将身后的呼唤甩的越来越远。这条路,她已经走过很多次,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往日感觉很短,此时如此漫长,那片草地,怎么还不到,为什么这么远。苏伊桐一边抽泣,一边跑起来。
在湖边停下,苏伊桐早已泣不成声,周围静得出奇,这里的一切好似在等她开口说话,说她不是段韵锦,她是苏伊桐。
而她,只是蜷缩着抱住自己,将头埋在手臂间,狠狠的哭着。
直到喉咙嘶哑,声音越来越小,胸口隐隐作痛,重重的喘息着。
抬起头,阳光灼热,湖水平滑如镜闪着耀眼的晶亮,天水一色,远处群山环绕,眼前青草如茵。像一幅美丽的画卷,只是,这幅画卷她似乎永远走不出去。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能呢?
就像无止境的坠落,无穷无尽的空。
恍惚间,一袭墨蓝衣袍闯入眼帘,他不知何时,已挺立于她眼前。
一如往常,泰然自若,看不透的眉宇间燃着冷焰。
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是…一直都在。
苏伊桐胡乱的抚着面颊的泪水,喉咙紧得麻木,想说话却是气虚无力。
“请公主随属下回府。”
他淡淡的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这套动作和平时简直没什么两样,如果非说不同,那该是他的步伐有些缓慢。
苏伊桐忽然急追几步,扑在那墨蓝的身影上,
“你…不要动…你…让我…等我一下…可…可以吗…我会跟你回去…”
她身体轻轻发抖,手扯住他的衣袖,泪水浸湿了他的肩。
他就那么安静的站着,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那墨蓝衣袍握于手心的柔软细腻,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许久,苏伊桐恢复了平静,缓缓放开手,他没有回头,引着失魂落魄的她向天水郡走去。
未进城门,就见一支队伍鱼贯而出,不用问,肯定是段隆以为自己又跑了。
“师傅,”
苏伊桐唤住他,
“师傅…三日之后是上元节,那一天,对我很重要,你…可不可以…陪我待会…”
她的语气满是期待,他在原地顿了顿,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走向段隆,俯身行礼。
“韵锦啊——何故要唐突离府啊,快讲于为父听!你乃公主,千金之体,擅自出府太危险了。”
苏伊桐的手腕被段隆死死抓着,在一众士兵的簇拥下,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她几次回头寻他,人早已消失无踪。
师傅,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