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章
为什么?为什么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些事?如果想过,就不会和月影走那么近了,就不会喜欢他了,就不用卷入这些麻烦事里了……
阿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肩膀,把头埋在膝盖之中,脑中一片混乱,悲伤与无助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眼睛发胀,鼻子发酸,却愣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阿竹……”
“对不起神君,我能自己待一会儿吗?”阿竹的声音有点干哑,“我想一个人静静。”
莲溪神君似乎有些犹豫,到底没忍心继续说下去:“好。若有事,便唤我。”
说罢,提了裙子站起,又看了埋头缩成一团的阿竹两眼,迈着娴雅的步子出了大殿,轻轻将两扇门合上,手一摆布下一个金色的隔离结界,才端庄地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外廊温柔道:“出来吧。”
银蓝光色一闪,月影正站在跟前。
莲溪神君微微一笑,和气地赞赏道:“好厉害的隐身术。”
月影拱手揖了一躬:“冒犯了。若是没有神君的默许,想必在下也上不来天宫神殿。”
“你怎么知道我把阿竹带上来了?”
“檀香中的灵息不似凡间之物,又多萦绕在阿竹身侧,不免担心。听着阿竹呼吸渐弱,才发现她上了天梯,便斗胆跟了上来。”
“自打你进了神宫的牌坊,我便觉着一股强烈的阴冷之气。本欲多加试探,却见你不受神压所伤。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不过山野祠堂的无名侍者,不值一提。”
“山野祠堂?可是阿竹身上那位神明?”
月影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是。”
莲溪神君敛了神色:“你几时站在门外的?我和阿竹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竹子中空,能纳百魂。此之后,都听到了。”
莲溪神君静静地看了月影一阵,月影便静静地任她看着。
许久,莲溪神君才一脸正色地问道:“你对阿竹,可有感情?”
月影心中百转千回,迟迟不敢开口,莲溪神君也不急着催他。
半晌,月影终于开口吐出一个字:“有。”
不过一个字,却饱含矛盾、纠结、犹豫与迷茫,更夹杂了无尽的柔情。
“既如此,你作何打算?”
月影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似是打定了注意:“如神君所言,凡人不该与神魔有过多纠葛。长痛不如短痛,阿竹还是尽早回到过往的日子为好。”
“你果真这么想?”
“是。”月影说得斩钉截铁,却又心如刀绞。
“谢谢你。”
月影拱手行礼:“不敢当。”
“我也,与你一句话。”
“神君请讲。”
“即便是神明,也不能违逆天道。”
月影抬起头看着她,却不置可否。他听懂了,莲溪的意思是:就算白灵是神明,聚灵重生也是逆天而行,他不该心心念念拽她回来。但是,他不能,他做不到,白灵是他一生的伤,一世的牵挂。
“神灵不该干扰凡世,莲溪神君为何要将这些告诉阿竹?”
莲溪神君一顿,她没想到月影会突然这么问。半晌,才轻轻地开口道:“我下凡修行时,欠了阿竹她娘一个人情。”
月影看着她说完,低低敛了眉:“神君尚且得报恩情……”
莲溪神君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随你吧,只别伤了阿竹。”
月影又向她揖了一礼。
莲溪神君微微颔首还礼,一摆手撤了隔离的结界,徐徐走下石阶,走过石桥,金光一闪,消失了身形。
月影站在殿外,望着前方皎洁无暇的巨大圆月,心下凄然不已。
自从上次与那疯道士一战,他内心便动摇了。阿竹本是凡人,她有阿爹、娘亲和弟弟,有阿黄和橘子,有村里那么多同伴。她的日子很平静,但却那么美好而快活。只是因为聚灵锁,就把她牵扯到那么多危险的情况里面。明明只要随便一下磕碰就会出血,阿竹那么怕死,这段日子她是怎么拼了命没有死掉,还一次一次救他的。但谁能一直侥幸,会不会下一次就……
刚刚听到莲溪说聚灵锁聚魂会夺去阿竹性命时,他也足足在原地呆立了好一阵。他找过白崎,古籍是有聚灵成功的案例记载,但现在想想,那屈指可数的几个案例中,都是经年修行者耗费心血,且付出了沉重的修为代价,才得以重聚一个低阶灵身。更何况,古往今来有多少聚灵尝试,是以失败告终的。他一心只想着白灵不能死,却没想过,让阿竹一介凡人,用着远超自身的修为,聚起白灵一个神明的灵识,有多大的性命之忧。
那天傍晚在青城山上,他就想让阿竹不要再走下去了,但他既没想好没了阿竹接下来要怎么办,也贪恋着阿竹的陪伴,到底被阿竹三言两语就说过去了。之后,他便时不时纠结这事。最近这些天,看着阿竹在村里那么没心没肺地笑,他就愈发愧疚与自责,不该夺走阿竹的岁月静好。阿竹可以不知道,但他怎么可以不知道,他和阿竹没有未来。
原本还在挣扎犹豫,莲溪与阿竹说的那番话,却像醍醐灌顶。不能再拖下去了,最后一缕灵识不能让阿竹聚齐,阿竹不能再带着白灵的灵力了。他已经看着白灵死了,他不能再看着阿竹死。
月影握紧了拳头,犹如心在滴血。多讽刺,对着这么一轮圆月,他却在想和阿竹的诀别。
打定主意,月影走到殿门前,强压着平复心绪,轻轻推开殿门。
阿竹依然是那个姿势,抱着膝盖,埋着头,缩成一团,似乎连动都没动。屋里很安静,静得他能听到阿竹浅浅的呼吸声,淡淡的花香与清甜的酒香交织缠绕,更显醉人。
月影轻轻走上前几步,在阿竹身前站定,无声无息地看着她。尽管他下定了决心,如今要开口了,却始终不知该说什么。
阿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便缓缓抬起头。先是一抹黑色的身影——那么熟悉,接着是月影那俊俏的脸庞,和满是不忍与深情的眼睛。
“月影……”阿竹轻轻唤了一声,有如受伤的小兽,抬着迷蒙的眼神无助地望着他。
月影心中无措,慢慢地坐在矮榻边上。
阿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她又唤他:“月影……”
月影悲恋地看着她。
“月影、月影!”阿竹突然哭喊着扑到月影怀里,没等他动作,两片柔软便覆上了他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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