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会客室”
杯里的酒液渐渐空了,伊狄隔着玻璃望过去,对面年轻俊美的面孔被一缕光线照耀到的地方棱角竟似有些沧桑,仿佛在诉说徒留孤独的人的某种不幸。
她不由得摇了摇头,那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她舔了舔舌尖诱人的滋味,回味悠长,却令人不解。
“为什么非要舍弃骄傲呢?”她脱口而出。
费因斯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怪异地笑了一下,然后脸庞又恢复了严肃,“我说的话也许让你误会了,里德尔小姐,是我的错——并不是所有的骄傲都需要舍弃,我想,其中有价值的部分才能支持人活下来;而那些无意义的骄傲,只会导致悲剧。”
伊狄细细品味他话语里的意思,却听他又说起来,兴致盎然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酒的作用,“譬如伏地魔……”她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一震,“他被打败是我存在的缘故吗?”年轻的教师轻声反问,“很多人这么说,但他们大错特错了——他只是被自己无意义的骄傲——他一直以来的自负打败了。”
“自负?”
“是啊,”费因斯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喟叹,比起讲述,更像某种奇特的惋惜,“他最大的错误是不承认自己的无知,里德尔小姐,并且还任由他的对手了解这一切,”他顿了顿,“他并没有死,但只要他仍被自己无意义的骄傲蒙蔽双眼,就注定会失败——无论……多少次。”
不知为什么,伊狄感到越来越好奇。尤其在对方语气的叙述下,不仅让她对伏地魔没有轻视,反而生长起更大的求知欲,“他被您击败,就是因为自负?那么他如果再次回来呢?您凭什么笃定他还会犯错?”
但她一问出这些问题,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她忽然觉得这些也许早就超出了她所该了解的范畴。果然,对面的教授也抿起唇,半晌都紧握着酒杯静静地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伊狄看着他的手握着杯子,指节用力得发白,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却倔强地没有说别的话找补,也没有打破沉默,只是盯着他的样子,心底的疑惑愈深。但她很快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因为她的意识在灯火的噼啪声中渐渐模糊起来,头往桌上沉下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霎那,她想,是酒精发挥作用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伊狄发现自己躺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办公室的柔软的红丝绒沙发椅上,身上盖着一条银灰格薄毯。她没有浑身酸痛的难受,反而精神舒畅,像经历了一夜好眠。窗外天色已经黑了,炉火烤得她肚子暖暖的。
她看到天色才立马掀开毯子起身,身体离开舒适的沙发椅时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望见不远处在桌边读着一本书的年轻教师,她彻底醒过神来。
“好些了吗?”对方朝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
伊狄摇了摇头,她走到他面前站着,无论距离多近,她都从那微笑中读不出多少真实,她低垂下头,不再提之前的对话,语带歉意道,“我没想到我睡着了,教授。”
“没关系,没有不舒服就好,”费因斯只是温和地安慰,“酒精度数很低,只怪我没考虑到里德尔小姐如此不胜酒力。”
她站在他对面,即使心底清楚他本不该给十一岁的学生喝酒,嘴上也再多说不出什么来。
“我想,你也许还记得我找你来的目的,”费因斯似乎料到她的沉默,继续说道,“你过去的经历被魔法部调查了个大概,我不会比他们了解得少,但我仍然希望听你亲口说出来,你明白吗?”
聊到过去,女孩不由得颤抖起来,对她而言,亲口陈述是一件比想象中残忍得多的事情。她在他的示意下坐下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恐惧缠绕上她的心头,但面对这个特别的人的时候,也许是逞强,她努力鼓起勇气。
可就在她低着头打算张口的一刹那,一双手覆上她的肩头,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却见他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看来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么不必了,我们直接去一个地方。”
伊狄被他牵起手,他再次带她幻影移形,下一秒她呼吸到腥咸的海风,均匀的海浪声仿佛拍打着耳畔。他们脚下是潮湿的岩石,漆黑的海水从夜空汹涌而来,银星碎裂成一片又一片浪花。
她扭头朝四周望去,身后耸立着一座悬崖,陡峭的岩壁直落而下,黑糊糊的看不清面目。几块很大的岩石,如他们站着的这块,似乎是过去从悬崖的正面脱落下来的。四下满目荒凉,除了苍茫的大海和岩石,看不见一棵树,也没有草地或沙滩。
“这是哪儿?”她大声问道,只有两人紧紧相连的双手给她安全感,可即使这地方看起来如此偏僻而危险,她也不敢攥紧他的手掌,松松地握着,双手分开些以保持平衡。
费因斯却将她的手掌握紧了扣在身下,另一只胳膊举起了闪光的魔杖,“跟我来。”
男人大踏步从露出海面的不规则的卵石上往悬崖走去,简直如履平地。伊狄有些跌跌撞撞地跟他踩过一块一块黑色的石头,一直小心地盯着脚下。她感觉有海水拍打她的破旧的鞋面,逐渐有些渗水的地方甚至浸湿了,但她什么也没说。
到他们来得及停下往前看的时候,伊狄已经满头是汗。她在他身边站稳,顺着魔杖的荧光眯缝着眼望去,才注意到隐藏在左边的悬崖上有一道裂缝,黑黢黢的海水在里面打着旋儿,海风呼啸着往里灌进去,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伊狄缩了缩身子,费因斯注意到了,伸手替她裹紧了校服长袍,低声说道,“我们去那儿。”
裂缝两边沾满黏泥的岩壁只间隔三英尺宽,也许涨潮时这里会被海水淹没,因此四处被照到的地方都闪着湿漉漉的光。他们紧挨着摸进去时风刮得人脸生疼,但一旦他们靠着左边的岩壁走,风声就微弱起来,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伊狄的心跳的很快,但慢慢也随着费因斯的频率安稳下来,她不知即将面临什么,却不害怕,只是好奇。
再往里走,路径向左延伸,仿佛一直到悬崖的最深处,她的手不安地蹭过四周潮湿而高低不平的岩石,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陡然宽敞起来,有几级台阶通往一个更大的岩洞。
教授走入其中,她跟在后面,发现他在左边的岩壁一路摸索过去,很快在一块区域停下,他转头将一只手朝她伸来,伊狄犹豫了一会儿,快步走过去握住,他深吸了口气,沉声对她说道,“欢迎来到会客室。”
他把魔杖指向岩石,轻声念了一个较长的咒,顿时,那里出现了一道拱门的轮廓,露出的门洞里似乎蕴藏着无尽的黑暗。
伊狄能感觉到他们已经走到了很深的位置,石拱那头如果是会客室,那么也是魔鬼的会客室。他们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阶梯。
但费因斯已经走进了岩洞,伊狄不敢逗留,紧跟了上去,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十分怪异的景象。他们站在一片黑色的大湖岸边,湖面无比宽阔,一望无际,看不见尽头。山洞很高,洞顶几乎一片漆黑。远远的像是在湖中央,闪烁着一道朦胧的、绿莹莹的光,倒映在下面死寂的湖水中。除了那道绿光和费因斯魔杖发出的亮光,四下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而这些亮光的穿透性也不如伊狄想的那么强,这里的黑暗比普通的更稠密,更厚重。
“我们往前走,”年轻的教授轻声说,“记住不要踩进水里,紧跟着我。”
他绕着湖岸往前走,伊狄紧跟在后面。他们的脚步踏在湖边狭窄的岩石上,发出啪啪的回声。他们一直往前走,可四周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一边是粗糙的岩洞壁,另一边是无边无际、光滑如镜的黑色湖面,湖的正中央闪烁着那道神秘的绿光。伊狄感到这地方以及这种寂静奇特地令人压抑,心神不安。
她觉得她或许应该沉默听话,可她忍不住想发出点声音,“教授,水里有什么吗?”
“是的,”费因斯突然停住脚步,伊狄差点儿撞到他身上,被他拉住了紧靠着岩壁,“真抱歉,里德尔小姐,我该打个招呼的。湖里是阴尸。他们对活着的人可不如对自己人那么友好,所以尽量往后站。我们到了。”
伊狄听了皱了皱眉,还是小心地离水更远了点。阴尸是被黑魔法操控而存在的死尸,他们怕火和光,喜欢待在潮湿阴暗的地方,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恶心东西。她开始以为这是属于费因斯教授的地盘,但现在看来恐怕与某些邪恶的黑暗势力相关联,也许就是伏地魔的信徒留下的秘密聚集地。
但他说“欢迎来会客室”——可这位黑魔王最大的宿敌,为什么会如若无人之境地带学生来到敌人布置的危险场所?她不由得心底怀疑自己的推测,当然又或者……这位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本就比她所想象的更复杂。
很快她的思绪就被费因斯的动作打断了,只见他慢慢走向湖边,直到鞋尖挪到岩壁的最边缘,伸出手从空气中抓住了某个伊狄看不见的东西,然后伸出魔杖敲了敲他握起的拳头。
一条粗而生锈的铜链突然从湖水深处冒了出来,蹿向他的手间。费因斯再用魔杖敲了一下链条,链条便像蛇一样从他手中里滑起来,丁丁当当的声音撞在岩壁上,最后掉到地上盘旋起来。铁链另一头带着沉沉的重量,某个东西逐渐从漆黑的湖底升了上来——是一条泛着绿莹莹的绿光的小船的尖头。小船像幽灵般朝湖岸漂浮过来,几乎没有带起一丝涟漪。
那小船幽幽地滑过来的时候,伊狄心中越来越紧张,她控制不住脑海中某种警告她的本能直觉。这些绝非普通的黑魔法,而费因斯几乎是熟练地应付着里面的一切,他究竟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她抬眼望向湖中心那一出闪着光的位置,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并不信任费因斯的引导,但当船“碰”的一声撞上岸边的岩石,费因斯跨入船中之后,她回头望了望来时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的路,她才意识到,之前的大意已经让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