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来者不善
刘一帆回到家里,范易阳难得没加班,正站在厨房煮挂面。屋里温度并不高,他兜子里的六十元钱像滚烫的开水,他一刻都不想留,马上掏出来,灵机一动,“煮什么挂面?年底财务核对全年工资发现少给你六十块钱提成,意外不?”
范易阳愣了下,刘一帆把钱拍在他手里,“拿着,去吃点肉,不能每天都煮挂面啊!”范易阳迟疑地接过钱,“真的假的?”
刘一帆嗤笑,“六十元钱,至于骗你吗?”范易阳这才把钱塞进兜里,把面捞出来,切点西红柿,放点葱花,又倒了几滴香油,一碗普普通通的挂面马上就色泽鲜艳,看着就很有食欲。
范易阳端着碗走到餐桌前坐下,“你要不要来一碗?”刘一帆摇头,“别别!别,我不想吃。我妈开手工面店,吃得够够的,看着就觉得有机器味儿!”
刘一帆等范易阳把饭吃完,看到他去厨房洗碗,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哎,你跟江若初分手了?”
范易阳听这话,手就停了下来,江若初狡黠的笑,江家花园式的住房,爸爸破旧的半砖半土的房子一下子涌现在脑海里。他心里堵得慌。
刘一帆看到水早就溢满了池子,连忙喊,“快点儿!关掉!”
范易阳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关水笼头,不留意碰到了旁边的碗,叮当一声落了地,摔成两半。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碗,慢慢蹲下来,把破碎的瓷片捡起来,顺手扔到垃圾筒里。他又伸手去捡散落的碎瓷,刘一帆拿了扫把过来,“小心割了手,我来扫干净。”
范易阳没抬头,沉闷地说,“不用。”他细细地把捡起每一粒碎瓷,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默不作声地把锅洗干净。
刘一帆忍不住了,“江若初长得好,性格好,学历好,家庭好,为什么呀?”
范易阳直直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下,目光在茶几上扫了半天,刘一帆意会,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他。范易阳接过来,是盒哈德门,他抽出一支,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着,笨拙地吸了一口,呛得他咳了两声,咳出两滴眼泪,他用手擦掉,苦笑,“我抽两块一盒的哈德门,还是跟你蹭的。江局长家茶几上放着中华烟,我配不上她。”
刘一帆笑笑,“人家江若初不嫌弃你,你就烧了高香了,你抽什么疯呢!”
“我嫌弃我自己。我无能,我没本事,我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我可能一辈子都奋斗不到江局长给她提供的起点,我不能让她一辈子在她的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刘一帆有点蒙,看着范易阳猛地吸了几口烟,又不会吐烟,堵在嗓子里,又是一阵咳嗽,他只得颓然坐在沙发上,无力地问,“那你会不会后悔。”
范易阳嗓子火辣辣地疼,只说了一个字:会。
刘一帆说不出话来,看着他,慢慢地理解了他的想法,他说不清谁对谁错,心里弥漫着无边的惋惜,脑子里想到一个词:爱而不能。
江若初照例最后一个离开单位,她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枯坐到天黑,显示器屏幕仍旧亮着,页面停留在榕树下中文网,绿色干净的页面,让她灰暗的心情多少有几丝愉悦。
她轻声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起大衣,拎着包包出来。门口停着林浩然的桑塔纳,江若初眉头微皱,假装没看见,低头往出走。
林浩然按了两下喇叭,然后推门跳下车,“哎哎哎!什么意思,怎么看见我躲着走?”
江若初心里烦闷,耐着性子回头,“如果有可能,我连家人都想躲着。”
林浩然早猜着她跟范易阳黄了,本来他俩黄了,他就有机会了,他该高兴才对。可是,看到她心情不好,他高兴不起来,转身走到她面前,“明知道躲不开,为什么还要躲?”
“林浩然!”江若初十分恼火,喊了三个字,马上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他只是她的发小,她凭什么冲她发火。江若初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说完,她并不看林浩然,转身走到路边,低着头往回走。
林浩然呆呆地看着她远去,却无能为力。
刚刚下过的雪并没有完全融化,道路中间的雪被扫到了路边儿上,边上的雪被踩成了冰,十分难走,偏偏江若初又穿了双高跟皮鞋,她不敢迈开大步走。
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家里的鸡毛蒜皮,可是又不知道去往哪里,只知道不停地走,似乎只有不停止脚步,她才没有空暇悲伤。路上的行人寥寥,路两边的树上还挂着雪花,沿途的商铺早已亮起了灯光,也许灯光下还有人以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在天寒地冻中行走的女子。
江若初不知道走了多久,雪后的天气格外寒冷,她感觉脸、四肢都麻木了。她寄望于自己的感情也能麻木,像大多数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找个老实男人嫁了,给父母不念旧恶交待,生儿育女,生老病死。
那样,她就不会有这样的痛彻心扉。
可是她又不甘心,她不想过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可是她又不知道她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未知的前方,心也飘飘忽忽,一个不留心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江若初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平衡一下。可是,没有抓住,人就向身后摔过去,啪地一声,坐在冰上。
江若初顿时疼得流出生眼泪,她咬牙站起来,扭腰想拍拍身后的雪,尾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她强忍着疼,抬起脚,脚踝疼得不敢着力,只得轻轻放在原地。
江若初灰心丧气,直直感慨自己时运不济,情场失意,走路摔跤,想到此,眼泪突然间就流了一脸。她索性不理会,让泪水肆意流淌。
林浩然开着车子,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直到看到她摔倒,这才停在她身后,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只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他也不动,生怕再遭到她的嫌弃。
过了好一会儿,江若初并没有要挪动的意思,林浩然始终不放心,这才下车来,轻轻走过去,“你怎么了?”
江若初听到声音,惊得肩膀一抖,本能地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擦掉,暗暗呼了口气,想把堵在心中的悲伤释放出去。可是,她的声音里仍带着异样,“摔了一下。”
林浩然听出她的声音不对,连忙上前扶着,“我送你。”
江若初很想拒绝他,可是又没骨气迈着扭伤的脚走回去,没说话。林浩然知道她沉默的意义,眸光扫着微微倾斜的左脚,“右脚崴了?”
嗯。
林浩然走到右侧,扶着她的右胳膊,走到车前,打开车门,把她扶上去。他并没有急着开车,把座位向后一推,伸手去撩起她的裤脚,江若初往里一挪,“别动。”
林浩然抬起头来,看到江若初眼睛红红的,知道她刚才哭得厉害,他假装没看出来,“我看看扭得厉害不。”
江若初没说话,林浩然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抓住她的小腿,掀起她的裤脚一看,脚踝处肿得老高,他轻轻地放开,“附近有家骨科诊所,去看看。”江若初轻声说,不用。家里有正骨红花油,回去擦点儿就好。
林浩然不敢逆着她的意思,只得开车送她回家。
一路沉默不语,江家门口时,江若初这才说,谢谢。
林浩然只觉这两个字分外刺耳,眼里尽是疼惜,“摔疼了吧?”
江若初挤出一丝笑,假装眼瞎,“嗯,疼哭了。”
其实只有她自己明白,不是摔哭的,是伤哭的。
范老三在临近年关时,才把喂肥的一只山羊杀了,收拾干净,装到蛇皮袋子里,一大清早从村口坐上班车,到了明山市。他背着羊出来,在明山汽车站旁边一个公用电话亭呼叫范易阳。
范易阳接到速回电的信息时,正在开会。他生怕父亲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民在熙熙攘攘的明山车站转了向。可是会议上,他不时需要给各个科长倒水,他不敢擅自离开,只得期盼爸爸耐心地在电话旁多等一会儿。
可是,这次会议大约是春节前最后一次全体会义,内容多而杂,会议迟迟不散。
范老三左等右等,等不到回话,他从兜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通讯本,翻开,里面第一页写着斗大的三个字:范老三。第二页空白,第三页记着刘一帆的号码,他知道范易阳不跟刘一帆一起上班了,现在又是上班时间,给他打没用。
范老三用粗糙的手指往后翻,是村支书家里的电话,再往后,写着一个江字,字迹一看就是范易阳的,隽秀飘逸。范老三一喜,心想,反正这羊也是送给她家的,不如给她打一个试试,他马上又拿起话筒,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顺序拔出去,响了三声,通了,“小江啊!我是范易阳的爸。”
正因摔伤在家里休息的江若初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范易阳他爸打电话干嘛?为他儿子出气来了?江若初按捺住心里的惊讶,“你好,叔叔。”
范老三暗想,当官人家的娃就是有教养,会说话懂礼貌。他马上笑容满面地说,“你们家住哪里啊?”
江若初本能地感觉来者不善,但她稳了稳心神,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报上自家家庭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