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国(一)
这他妈的……就很离谱。
许蔚在车上待了一年多,但也是第一次见人被车厢门夹死,毕竟车厢门和侧面墙壁上硕大的乘客守则写得明明白白,没人不认识字,也没人敢不长眼地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尝试挑战权威。
乘客守则:
第一:乘客在没有门卡的情况下需停留在指定车厢。
第二:车厢内禁止打架斗殴。
第三:禁止攻击工作人员,禁止毁坏公共设施。
饭是不可能吃得下了,女人在走出车厢门的那一刹那整个爆开,红的白的炸了半截车厢,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某种难以描述的诡异味道充斥鼻端,闻起来说不出的恶心。
不知她自爆是个什么原理,爆炸后的现场虽然惨烈,但一点碎肉和骨头渣子也没有。
她像是整个人被炸成了一滩血水。
“快、快看!”眼镜指着车厢门喊道,胖男人应声抬头,顿时抖得像筛糠一般。
只见原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车厢门在沾了血后以轻微的弧度有节奏地收缩起来,就像是在呼吸一般,上面的血迹也随之渐渐减淡,车厢壁和地板上的血缓缓朝车厢门的方向涌动着,没过多久,整节车厢内的血色便已消褪殆尽。
那些血就像是被列车给吸收了,女人留下的痕迹不复存在,只有离得近的几个人身上沾染的猩红可以证明这件事曾经发生过。
其他乘客都被惊呆了,半晌过后才逐渐反应过来,有人哭叫,有人呕吐,惊恐的喘息声不绝于耳。
很显然,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清楚,他们此刻身处的并不是一辆普通的火车。
广播里的温柔女声再次响起:“尊敬的各位旅客,列车即将抵达目的地【无声之国】,请各位旅客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声结束,列车的行驶速度十分明显地慢了下来,两分钟后,列车进站。
车门打开,外面的站台浓雾弥漫。
除了许蔚以外,没有一个人敢动,全部鹌鹑似的锁在角落瑟瑟发抖,许蔚几步走到车门前,在下车前友好地扭头提醒车内众人:“动作快点吧,等下说不定又炸了。”
眼镜离许蔚最近,满头满脸都是刚才那个女人爆炸后留下的血,闻言颤声道:“我、我不敢。”
说着扯了扯自己沾满血的衣领:“还没下车就死了一个人……”
言下之意,下了车只怕更可怕。
毕竟车外面的世界一看就有问题,正常世界哪有这种灰白灰白浓得像液体一样的雾?叫人看一眼就直觉这雾里藏着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
许蔚浑不在意,他们要是真不下车,自己也拿他们没办法。
眼镜的话并没有让许蔚有所触动,事实上她倒是觉得眼镜用不着那么在意那女人的死,她颇为冷酷地想到,像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队友,恐怕还是直接在车上消耗掉比较好,起码这样不会危及他人。
毕竟,等到下了车,她那样疯癫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就并不是此时车上众人能够想象的了。
许蔚转身,迈步走进站台。
广播女声从遥远的虚空中响起:“尊敬的旅客,您已抵达站点【无声之国】,荒芜的原野寂静无声,无人的国土幽魂游荡,在月圆之夜到来时,解开荒原上的秘密,找到回程的站台,地球列车恭候您的归来。”
冰凉的浓雾包裹着许蔚,她在雾中行走,意识有一刹那的模糊,下一秒,她清醒过来,眼前已然变了一番景色。
……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原,弥漫着牛乳般潮湿的雾气,能见度只有十几米,地表的一切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土地焦黑,草木枯黄,天空中乌云蔽日,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含着一股淡淡的焦臭气味。
一条长长的队伍在荒原上疾行,队中众人穿着破烂的麻布衣衫,脚腕上绑着草绳,整条队伍以草绳相连,所有人皆低垂着头,面色蜡黄,神情麻木。
许蔚正身处其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周的环境。
和从前到过的其他站点一样,她身上的衣物还是在车上时的那套,深色的运动背心外面罩着宽大的外套,底下是一条运动裤,旅客们的衣着和队中的其他npc格格不入,但并没有npc对此投来诧异的目光。
许蔚从前到后数了一遍,队伍里一共有50几个人,里面有11个是旅客,6男5女,和刚刚在火车上的人数一致。
看来车厢里的人最终还是都进了站台。
天色愈发阴暗,沉沉的黑云罩顶,像是要下雨了,没有人出声,但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正在不约而同地变快,每个人都步履不停。
许蔚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安静,过分安静了,万籁俱寂。
没人说话,也没有鸟鸣虫吟,整个世界除了众人踩过草地时发出的刷刷声外没有半点响动。
显而易见,这不正常。
联系这个站点的名字“无声之国”,以及进站时广播给到的提示“荒芜的原野寂静无声”,保持沉默显然是在这个站点生存下来的第一要义。
就在许蔚观察身周环境的同时,队里的其他旅客也正四下打量着,胖男人走在队伍非常靠前的位置,不断地回头向后方张望,希望能得到队友的回应。
终于在某一次和许蔚的视线相遇,四目相对,他有些欣喜地咧开了嘴。
许蔚飞快地抬手,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但胖男人不知是眼神不好使还是领悟力有问题,憨憨地笑了两声,举起手朝许蔚的方向挥了挥:“大妹子……”
他妈的!许蔚一小时内第三次在心中暴了粗口。
怎么会有这种蠢蛋?!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瞬息之内发生,胖男人话音未落,变故陡生,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直插进了他的眉心。
胖男人应声倒地,脸上的笑意凝结在那一瞬,眼中含着十分的无措和恐慌。
前有在车上莫名抓狂的女人,后有半点眼色没有自己找死的胖男人,许蔚觉得这届新人的素质真的不太行。
前行的队伍骤然停了下来。
许蔚的身前也是一个旅客,她在列车上见过他。这是个白白净净的矮瘦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承受力似乎也不太好,在卷发女人爆炸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了半天。
少年的嘴唇开了又合,喉中滚动着小兽似的呜咽,许蔚眼疾手快,迈步向前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将那已经到了嘴边的尖叫咽了下去,浑身打了个颤,死死盯着胖男人瘫在远处的尸首。
这已经是这节车厢死掉的第二个人了,眼前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少年的感官,清晰地向他传递着一个信息:这并非一场游戏。
死亡如同一柄镰刀,悬挂在每个人头顶。
少年冰凉的气息喷吐在许蔚的手背上,几个呼吸过后,他终于平静下来,许蔚缓缓挪开了手,少年转身看她,不敢开口,只红着眼眶低低颔首。
许蔚并没有将少年的感激太当一回事,说到底她捂他的嘴也不全是为了帮他,这孩子站得离自己这么近,万一弄出点什么响动来……谁知道那射箭的箭术如何呢?
身后响起枯草被踩踏的簌簌声,一个身披黑袍手握长弓的人从浓雾中走了出来,在队伍众人惊恐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向胖男人的尸体,解开尸体脚上的绳子,单手揪住他的头发,像拎一个麻袋一样将他拖入了雾中。
许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这黑袍人力气还挺大,那胖子看着少说也有二百来斤了。
队伍继续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许蔚的膝盖都开始隐隐作痛,前方的雾气中终于逐渐显现出一座城池的轮廓来。
许蔚眯眼望着眼前砖石垒砌的高墙,刺耳的“吱嘎——”一声过后,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高墙后的景象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座老旧的城市,低矮的楼房和交错的街道随处可见,房屋路面都以黄泥铺就,街上游荡着不少人,全部和黑袍人做同一装扮,低着头看不清脸,就连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叫人难以区分。
黑袍人再次从浓雾中现身,解开了众人脚上的绳索,带头进入城门。
其他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虽然旅客们实际上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目的地究竟是哪儿,但大家紧绷了一路的神经也足以得到些微放松,眼镜男松了口气,扭头对他身旁的另一位旅客低语:“终于到了。”
和早早死去的胖子不同,眼镜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站点名称和广播提示他都牢牢记在脑中,刚才一路他都不敢出声,别说讲话,呼吸声都不敢太大,可把他憋死了。
然而眼镜并没有等到那位旅客的回复,对面旅客惊恐的眼神和颤抖的手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出问题了。
事实上,不需要对面旅客的提醒,眼镜自己就能看出出问题了,就在他把话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整条街道上静静行走的黑衣人全都像被按了定格键似的,整齐划一地停下脚步,齐刷刷将头转向了他的方向。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眼镜的脸皮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是了,谁告诉他进了城门、解开脚链,他就可以说话了?
没人这么说过。
守门的士兵动作迅捷地拉上城门,但已经来不及了,城门太厚太重,还没来得及合拢,一道怪影已经从浓雾中飞快地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