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欢喜冤家
第十四章欢喜冤家
当蓝夜赶到西湖的时候,月已升至中天。淡淡的月光宛如薄雾,迷蒙而澄澈。不知为何,他今夜失眠了。医术通神的他只要服一剂“宁心散”便可安然入睡,但他却没有。
夜晚的街道空旷清冷,阒然无声,他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足音回荡在耳边。
和段晨浩结伴闯荡江湖,应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内心之中总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似乎在那团迷雾之中隐藏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悲凉,足以令他死无葬身之地。而他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部分凭空消失了,正是那消失的空白,令他迷惑不安。
湖畔的长亭里,风灯流转出柔和的光晕,隐约可见一个少女的倩影。
蓝夜抬头远望,这才发觉风灯之下的少女正是璟睆。他缓步走入亭中,漫漫长夜,眼前的绯衣少女却和自己一样无法入眠。想至此,蓝夜竟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奇异感觉。
想起那天晚上璟睆把昏迷的段晨浩送回了客栈,他就心生感激。若不是璟睆救下了被僵尸围攻的段晨浩,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蓝夜拱手一礼,道:“璟睆姑娘,那日真是多谢姑娘将段兄救回。”虽然知道眼前少女的名字,然而究竟是在什么情形下认识这个女子的,蓝夜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但他并未在意,似乎和她相识是一件极为自然的事情。
璟睆的目光从远处苍茫的夜色落到了蓝夜的身上,眉目间却是冰冷的。“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这么快却又再次见面。”
蓝夜听了璟睆话语之中的冰冷,却并未生气,反而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我皆是有缘之人,所以总是会见面的。能认识姑娘是在下的荣幸。”
璟睆抬起头看了蓝夜一眼,月光下,蓝衣少年眉目俊朗、长身玉立,宛如临风挺立的玉树。而他的脸上,却泛着一种孩子般纯净的笑容。那笑容清澈无邪,竟然令她的心跳微微加速。
“看来你已经把心中不开心的事全都忘了。”璟睆的一句话虽然很轻,却正中了蓝夜心中某个隐秘的部位。
“怎么,难道我应该不开心吗?”蓝夜蹙眉道,“璟睆姑娘,你为何知道我心中总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璟睆心中一惊,表情却极为平静。“奇怪,你的事情,我为什么会清楚?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真的不错。你这个笨书生居然连自己心里的事情都弄不清楚,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蓝夜歉然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礼了。只是我最近觉得心中郁闷,似乎是自己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又偏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其实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可笑。”
璟睆的目光再次跃到夜空下的西湖上,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很羡慕你的。能够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对某些人来讲,却是一种奢求。忘记烦忧,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难道璟睆姑娘心中有什么烦忧之事吗?”他果然很聪明,一语中的。“其实有一些事情说出来,人会轻松许多。如果璟睆姑娘信得过在下,就请把我当作朋友吧。”
璟睆怔了怔,用奇异的目光望着蓝夜。而蓝夜的脸上是一种平和的笑,那样的真诚和坦然,竟令她不忍心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
不可以,她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晰而决然的声音,她的心扉已然锁紧,怎么可以轻易地对一个算不上熟悉的男子敞开。即使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即使他清澈的眼眸和笑是多么令人想要亲近。她清楚地知道,只有封闭内心,才是保护自己的绝佳方式。
“蓝公子,时候不早了,我先行告辞了。”她下决心不再去看身侧的男子一眼,转身便走出了长亭。
“璟睆姑娘……”望着飘然而起的衣袂,蓝夜欲言又止。然而就在他垂下头的一瞬,却有一只苍白的、瘦骨嶙峋的手从冰冷的湖水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肤色灰白干枯的长臂不带一丝活气,好像一条灵活的蛇,贴着地面缓缓向前划行,然后无声无息地缠在了蓝夜的脚踝。
“啊……”一声惊呼在水花四散的声响中转瞬湮灭。
当璟睆回过头的一刹那,却见亭子里空无一人,早已失去了蓝夜的踪影。
她的双目立时对准了泛着微波的湖面,没有一丝犹豫,璟睆抛出一张纸符,双手结印,符上的奇异符号便在湖面上投下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
一瞬间光芒盛大,湖水仿佛受到了某种引力而急速旋转,不久,湖面上便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璟睆单手一指,湖水倒卷而上,水柱缓缓转动,无数水珠在银色的月光下飘飞四散。璟睆秀眉微蹙,掌心加力,绯红色的灵光宛如炽热的烈焰,从她体内溢出,硬生生地将消失的蓝夜从水柱里吸了出来。
“璟睆姑娘。”得救的蓝夜刚刚站定,不料脚下一滑,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地,他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
“真没用。”璟睆欠身欲扶起蓝夜,却觉得身后有一股凛冽的气息扑背而来。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扣紧指套上的机簧,一支火红色的短箭在夜色中滑过一道火星,同时也带起了一阵愤怒的嘶吼。
璟睆转过身,却见一个僵尸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灰白色的头发在夜风中凌乱缭绕,面色铁青,手臂乱舞,破烂的衣襟还在滴水。
坐在地上的蓝夜见到这样一个面目狰狞的僵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强迫不让自己的身体因害怕而发抖,然而声音里的恐惧却还是无法掩藏,“璟睆姑娘,这家伙好像不是吃素的,我刚才应该就是被它拉下水的,你还是……”
面对僵尸,绯衣少女的脸上毫无惧色,“放心,这只是小角色,比它狠的本姑娘不知见了多少。”话音刚落,她左臂的箭壳便有火光闪动。但闻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划过,六支火羽箭已经从六个不同的方位截住了僵尸。
僵尸长啸一声,袍袖卷起,**层层水浪,火羽箭受到阻碍,速度减缓。
璟睆一声清喝,一道紫色灵符已然贴在了僵尸的额上,虚幻的光芒宛如一张网,将僵尸疯狂抖动的身体紧紧束缚住。
璟睆食指紧扣眉心,口中诵出如水的梵唱。最后一句咒语刚刚吐出,僵尸便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立刻安静下来,颓然倒在了地上。
璟睆走到被制服的僵尸面前,心中疑惑不解,轻声喃喃:“奇怪,杭州城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僵尸?”
见璟睆制服了僵尸,蓝夜长长舒了一口气,“璟睆姑娘真是神通广大,在下大开眼界,姑娘真乃当世奇人。”
“啰嗦晚了吗?”璟睆冷冷地看了蓝夜一眼,用目光命令他闭上嘴巴,“你医术高明,快来帮我瞧瞧这个僵尸,我总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蓝夜悚然一惊,道:“瞧瞧他?怎么个瞧法?他可是个僵尸,我只会医人,再说……”蓝夜打怵地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僵尸,心里感觉一阵恶心。
“放心,它已经被我制服,不会再伤人,你只需像对待病人一样对待他就行。”
在璟睆的命令下,蓝夜只好蹑手蹑脚地俯身查看那个僵尸。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饶有兴味地说:“璟睆姑娘,它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有脉搏和呼吸。怎么,难道僵尸和人都是一样的吗?”
“什么!”璟睆眼中有寒光闪过,“和普通人一样?这怎么可能?僵尸应该是没有呼吸和脉搏的。难道……”
蓝夜道:“璟睆姑娘,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吗?”
看着面如死灰的僵尸,璟睆不发一语,然而她紧蹙的眉目却透出了她心中化不开的疑惑和担忧。良久,她才抬起头对蓝夜说道:“蓝公子,我有件事也许会需要你的帮助。不知蓝公子明日辰时可否来杭州望萝峰的玉茗山庄。”
蓝夜道:“当然可以,只要是姑娘的事,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他又看了一眼那个昏迷的僵尸,“不知璟睆姑娘打算如何处理这只僵尸?”
璟睆淡淡地道:“我要把他带回去研究一下。”
“研究他?”蓝夜皱了皱眉毛,“璟睆姑娘,你真的很与众不同啊。一般的女孩子见到妖魔鬼怪都会吓得魂飞魄散,而姑娘却……在下佩服。”
璟睆道:“我有一个好姐妹也和我一样大胆得很,相信她见到这个怪物可能比我还要开心。”说完,她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淡淡的笑。
蓝夜道:“我觉得璟睆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你……”璟睆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严肃。“你这样说,信不信我立刻挖下你的眼睛。”
蓝夜皱眉道:“难道我夸奖你也有错吗?你的笑的确很美,如果你经常笑,而不是整天板着一张脸,我相信你也许会轻松许多。”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我可以看出来,其实你的心中有许多烦恼,其实你很不开心。既然如此,为何不尝试放下呢?”
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蓝夜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轻松了许多,连日来的忧愁,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璟睆缓缓抬起头,眼睛对准了那双清澈的眸子,“因为有一些事情,是根本忘不掉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害怕妖怪吗?因为它们只是纯粹的恶,却不会欺骗你。然而,人却会用爱作为欺骗你的伪装。这个道理,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玉茗山庄的厢房之中,浓郁的茶香四散开来。
璟睆放下茶杯,口中的茶香却久久不散。他对着自己面前的中年美妇微微笑道:“师姐,您的西湖龙井是绿茶中的极品,但也要加上您举世无双的茶艺,才能令这茶妙到极致。”
那中年美妇容貌秀雅端庄,姿容艳艳,衣着华而不俗,透着一种高贵典雅之气。此人正是玉茗山庄的凌夫人,也就是凌芷涵的母亲。
凌夫人笑道:“我的小师妹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整日修道,自然是有大把的时间潜心研究茶艺。师妹,你一直游历四方,可是把师姐想苦了。你既然来到杭州城,可要在山庄多住一段时间啊。”
璟睆的神色有些严肃,道:“不瞒师姐,最近杭州城里出现了许多僵尸,我担心这背后也许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凌夫人眉间也隐隐透出担忧之色,道:“僵尸?看来杭州城是不太平了。师妹放心,老爷虽然不再庄内,但我自会提高警惕。我看这事和魔门脱不了关系。我听说前段时间侍月使者预言杭州城内魔气涌现,十二死士奉命前来诛杀魔人。但他们却是就此消失了,恐怕凶多吉少。”
璟睆道:“师姐,你我既已脱离天玄道宗,他们的事我们也就不必再管了。”
凌夫人道:“其实我关心的并不是他们,只是十二死士道法高深,却一齐在杭州失踪,我看城内定是有武功高强的魔门中人暗中潜伏,准备伺机而动。”
璟睆道:“师姐说得有理。”
她话音刚落,凌芷涵便冲进了房中。她拉着璟睆的手,脸上是兴奋欢喜的笑容,“哇,璟睆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自从你上次走后,我们就好长时间没见面了,真的是想死我了。你这次一定要多待一些时间哦。”
璟睆嫣然一笑,道:“好的,就依着芷涵了。芷涵,你还是那么活泼,怎么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呢?不过芷涵可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
凌夫人道:“芷涵,怎么能这么无礼,你应该叫师叔才对啊,叫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
凌芷涵撅起了樱桃一样红润可爱的小嘴,不服气地道:“璟睆姐姐虽然是娘的师妹,可她才十九岁,只比女儿大一岁。让我叫师叔,会把璟睆姐姐叫老的,我偏要叫姐姐。”
璟睆笑道:“芷涵既然喜欢,叫我姐姐便是。师姐,我想芷涵这活泼开朗的性格,应该和您年轻的时候很像吧。”
凌芷涵笑嘻嘻地说:“对啊对啊,一定是这样。”
“宁儿,快点,把火把点着。”凌芷涵灵巧地跨上了一只巨大的纸鸢。这纸鸢长六米宽四米,被牢牢地固定在支架上。
丫鬟宁儿举着火把,蹑手蹑脚地站在纸鸢的旁边,“小……小姐,真的要点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要是夫人知道,非扒了我的皮。”
“你少骗我了,我娘平时对你们比对我还要好,怎么会扒你们的皮?你要是再不点,小心本小姐现在就扒了你的皮。”凌芷涵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威吓着宁儿,“爹爹去了山西,调节天刀门和霹雳堂的矛盾,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至于娘,她现在和璟睆姐姐在密室里,都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所以不会有人来管我的。”凌芷涵跪坐在纸鸢上,,仔细检查着纸鸢的安全性能、
“我若不趁此良机试验我的飞天神鸟,日后哪还有机会?”她兴奋地喃喃自语,激动而欣喜。
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凌芷涵,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才女。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她除了那些琴棋书画,更加擅长发明创造。她自己做了许多稀奇的小东西,比如能穿梭百里来去自如的火箭枪,例无虚发的龙珠球,还有人造翅膀、雷雨弹、自动折叠床……哪一样东西不是新奇有趣。只是她的发明创造全都给凌夫人锁进了一口大箱子里。凌夫人提出的条件是如果凌芷涵一年之内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淑女,这些东西自是原物奉还,否则便一把火烧了。凌芷涵表面上假装答应母亲,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烧就烧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小姐创造潜能无限,日后定然还会有更多成果问世。
这只飞天神鸟,便是她三个月来智慧和体力的结晶。
宁儿终于鼓足了勇气。伴随着火花快速蔓延,这个纸鸢一下子从地面窜到了高空,接着又是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最后竟水平飞行。
“我飞起来了。”骑在纸鸢上的凌芷涵一手扶着鸟的翅膀,一手朝宁儿挥舞。
“小姐,小心点。”宁儿的话音刚落,凌芷涵便已飞出了她的视线。由于起飞时火药对地面的冲力太大,院中的花盆全部翻倒,彩色的金鱼被震得跳出了水面。“唉,又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望着院中的一片狼藉,宁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杭州城的南郊是一片起伏的山地,泉林幽寂,花木繁盛,山顶常年有一道瀑布飞泻而下,到了谷中便化为交织的溪流。和北郊多有猛兽出没的雾霭森林相比,这里的“双峰插云”很自然地成为一处胜景。
此刻,段晨浩正用树枝插中了一条蝮蛇的七寸,然后把它扔进了后背的竹篓里,那竹篓里杂七杂八装的全都是一些剧毒之物,比如断肠草、咬尾蛇、紫蝎子、花斑蛛……其实这些毒物是要供蓝夜入药的。
听说朱雀大街烟雨风楼里有一位心地善良且医术通神的年轻公子,不少百姓都纷纷前来求医。说也奇怪,这些百姓的症状大体相当,都是畏光怕风,白日里头昏乏力、眩晕恶心,可一入夜却是心头浮躁,醒不能寐。
像这样的百姓,已经至少来了二十个了。经过蓝夜的诊断,他们的身体里竟然藏着一种奇怪的毒素。这毒分量很轻,若是普通的大夫,是根本查不出来的。然而蓝夜虽然查出了毒,奈何医术高超的他一时三刻还想不出根治之法,只能配出一些防止毒素扩散的药让病人服下。
以毒制毒,以毒御毒,以毒克毒,这是蓝夜眼下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于是段晨浩便每日外出搜集毒物,帮蓝夜制药。
想那日自己夜闯鬼宅,险些被那些僵尸分尸,听蓝夜说是路过的璟睆救了自己,没想到那个冰山女也来了杭州。她还说后会无期,没想到这么快又再次见面。
不一会,小小的背篓就已经被毒物填满。段晨浩在小溪边蹲下,挽起袖子掬了一捧清澈的溪水送入口中。山泉甘甜,润湿他微微干涩的嘴唇。
“这些毒物,应该够蓝夜入药了吧。”段晨浩望着背篓里的毒物,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些百姓究竟中了什么毒,希望蓝夜能早日研制出解药。”
忽然,一条淡金色的线掠过段晨浩的头顶。段晨浩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长得像萤火虫一样的东西,它有着细长的身躯,两对透明的小翅膀在脊背上扇动。
段晨浩笑道:“雨师屏翳,《山海经》里说它形如七寸细蚕,背生鳞翅,果然没错。”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转手一掷,叶子便朝着那只稀有的昆虫飞了过去。
可屏翳却轻巧躲过,然后扇动着翅膀急急飞走。叶子由于段晨浩的力道过强,已然不做停息地上窜。
段晨浩望着飞走了的昆虫,只能扼腕叹息。
骑在纸鸢上的凌芷涵欢呼雀跃,煞是开心。“呵呵,飞翔的感觉真好啊。”然而正在她得意之时,那片急冲而上的树叶刚好打中了纸鸢的翅膀,偏巧这时又掠过一阵风,纸鸢便左右摇摆起来。
“飞天神鸟,你可别……别……”凌芷涵有些惊慌,她可以清楚地听见气流穿过漏洞的声音,纸鸢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啪”得一声,纸鸢的一只翅膀断了。神鸟突然在空中翻倒,凌芷涵整个人也随着纸鸢倒立过来。见情况不妙,凌芷涵立刻扣动了腰间的机簧,一顶巨大的布伞顷刻间便在她后背伸展开来,大大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耳聪目明的段晨浩收起背篓转身欲离,却听到了重物下坠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传来。“好奇怪,怎么会……”
然而,段晨浩刚刚好奇地抬起头,却突然觉得两眼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未等他察觉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便沿着硬邦邦的石路和那不知是什么的物体一起滚了下去。直到遇到一棵挡路的松树,他才极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竟然发现自己的脑袋被磕出了一个大包。段晨浩嘟哝着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和自己同时睁开眼睛的凌芷涵。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段晨浩由喜转怒,道:“小辣椒,你发什么疯,怎么刚见面就乱打人?”可他话音刚落,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此刻正搭在凌芷涵的胸前。他像触电一般一下子缩回了那只手,然后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站了起来。
凌芷涵暴跳如雷,猛地扯掉了自己背后的摩鸟翅,眼睛死死地盯住段晨浩,仿佛要喷出火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在杭州城重逢应该高兴才对,可她一想起那天晚上他居然笑呵呵地接受了绿翘的手帕,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忿忿地道:“哼,真倒霉,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情发生。”
段晨浩道:“小辣椒,明明是你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压到了我,应该是你向我说对不起才对啊。”
“你……”凌芷涵雪白的脸颊因为愠怒而微微涨红,“若不是你扔的树叶打中了我的纸鸢,我怎会从天上掉下来?罪魁祸首就是你。段晨浩,你真是我的冤家,几次三番戏弄本小姐,今天本小姐就要把这笔帐清了。”
凌芷涵右手倏然一甩,一把碧色的短剑便从浅黄色的罗袖中窜出。她手舞剑花,流转出碧影万千。“死小子,新仇旧恨,本小姐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说罢她便一剑刺出。
段晨浩道:“小辣椒,你怎么啦,在扬州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又变成了泼辣女了。你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坏啊。既然你想玩,本大侠奉陪到底便是。”他从剑鞘中拔出了荻萝剑,两柄宝剑瞬时便交在了一起。
凌芷涵短剑连变数招,无数剑影纷纷落落,竟是虚实难辨。她的那把碧色的宝剑本是纯玉所铸,看上去犹如一件精致的饰品,然而此刻那把玉剑竟剑芒暴涨,所过之处花起叶落,真力充沛,珑璁之声不绝于耳。
段晨浩虽不知凌芷涵的火气为什么这么大,但他心中也不恼火,悠然自得地抵挡着凌芷涵的进攻。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在打架,反而像在玩游戏。
“我说小辣椒,像你这么泼辣,将来还有谁敢娶你啊?”段晨浩一面露出调皮的笑容,一面撩开了刺来的一剑,“你应该淑女一点,这样将来才嫁得出去啊。”
“要你管!”凌芷涵秀眉微蹙,“我最讨厌别人让我做淑女。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个油腔滑调,本小姐见了就心烦。今日姑且拿你开刀,杀一儆百,看以后谁还敢在我面前提淑女二字。”
身为玉茗山庄的大小姐,凌芷涵何曾被人如此戏弄。冰雪聪明、机灵狡猾的她总是把别人弄得团团转,却不料几次栽在了段晨浩手中,这让她如何不气?自诩为小魔女的她,今日却遇上了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小魔头,这让她如何甘心?况且一想到他笑嘻嘻地接了绿翘的手帕,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心中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剑气。但见碧色短剑急速闪回,凌芷涵手中的玉龙剑如同流星,瞬忽来去,空灵不可方物,没有刹那的停顿。凌芷涵拂袖回首,手中的长剑突然幻成了两道影子,同时分刺段晨浩的左胸和右肩,一点寒芒迅速一分为二,宛如白云骤合又分,无从判断何虚何实。
段晨浩气力一震,真气快速聚拢,同时手中宝剑回旋,交织如电,借着剑气施展出千垒屏蔽,在周身结下一层护身罡气。
青色剑光乍合又分,却在段晨浩身旁退了开去。凌芷涵心有不甘,当下使出锁春十八式中的剪裁冰绡,但见剑花光芒夺目,明艳不可方物,一种凌厉之气荧荧然横溢而出,光华分错,清吟不绝。
玉龙剑仿佛划破了冰纱织就的罗衣,洒下一片空濛的光。那灵动的一剑,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段晨浩知道凌芷涵这一剑来势汹涌,当下敛定心神,剑走中锋,一劈一斩,便有如水的剑气自荻萝剑中溢出。剑光掣动,如游丝春絮一般一层层漾了开来。段晨浩真力浑厚而充沛,自是强过凌芷涵许多,此刻他二人拼得已不再是招式的灵活多变,而是气劲的强弱。
凌芷涵为段晨浩的内力所迫,不得已抽剑后退。她忽然呵呵一笑,当下点出一指。断虹指风云错乱,犹如寒剑冰辉向着段晨浩激射而出。
段晨浩万万想不到凌芷涵突然变剑为指,未及防备却已然被击中。好在他有护体真气的保护,这一指并未使他受伤,只是让他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段晨浩脚下一空,身体如同羽毛般下坠,本能地,他抓住了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那废弃的摩鸟翅。降落伞的一端,却也同时缠上了凌芷涵衣服上的丝带。
就这样,凌芷涵在伤了段晨浩的同时,也害了自己。
“轰”得一声,段晨浩和凌芷涵一齐跌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洞之中。
段晨浩刚才就觉得有些不对,脚下的泥土松软,似乎地脉之中隐藏着一个洞**。现在看来果然不错,这洞**虽然深,却不是很宽敞。好在刚才跌下来的时候勾住了那张降落伞,是以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否则如此深的地洞,他二人早已摔得粉身碎骨。
“啊……这怎么办?”凌芷涵望着头顶那遥不可及的洞口,一脸的懊恼,她把头转向段晨浩,道:“都是你不好,害本小姐跌了进来。看来你真的是我的克星,每次遇到你都会倒大霉。”
“你你你……”段晨浩气得暴跳如雷,“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明明是你先把我打进来的。嘿嘿,这就叫害人终害己。小辣椒,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又没有得罪你。”
“哼!你……”凌芷涵突然语塞,是啊,他说得不错,他的确没有得罪自己。是因为他接受绿翘手帕的关系吗?可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
她也搞不明白了,索性忿忿地道:“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挖了一个这么深的坑。”
她冲段晨浩喊道:“喂,死小子,这坑少说也有十米,凭我们的轻功根本飞不上去,你说该怎么办?”
段晨浩却坐到一块大石头上,道:“我们只能等。你是玉茗山庄的大小姐,你家人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们自然能上去。”
凌芷涵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真想痛贬他一顿,“哼,到时候我的家人前来寻我,我只会叫他们救我上去。至于你吗,就在这里等死好了。”
段晨浩摇头轻笑,道:“不会的。玉茗山庄的凌庄主可是真正的大仁大义,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只是凌庄主英雄一世,怎么会有一个像你一样刁蛮任性的女儿呢?”
凌芷涵轻轻踢了段晨浩一脚,高傲地笑道:“我天性就爱闹爱笑,率性而为,这有什么不好?本姑娘才不会学其他女子一样矫揉造作。是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循规蹈矩,谁说女孩子就不可以张扬?本小姐偏偏不认这个理。”
段晨浩一直都觉得,凌芷涵这刁蛮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她够真诚,够坦率,仿佛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精灵,在月色下翩然舞蹈,将自己最真是、最美丽的一面展示给众人。
段晨浩指着旁边的那块石头,道:“小辣椒,你也坐下来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到时候才有力气出去。”
凌芷涵听话,乖乖地坐了下来。
玉茗山庄的石室中,点点幽火如同绿色的萤火虫,在冰冷的寒气中微微跳动。石室的寒冰床上,赫然躺着前几日抓来的僵尸,只是此刻的他身上贴满了符咒,如同已死之人一样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在僵尸前额的眉心处,皱缩的皮肉不断翻新,一起一伏,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钻出来,如同破茧前的蝶蛹,正在奋力挣脱着什么。
凌夫人双手结印,口中默念九字禁咒,一瞬间,僵尸身上灵符书写的咒文一下子闪出了红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盛,随着真力波旋不断汇聚,僵尸眉心处那一点凹凸的起伏更加厉害。
凌夫人对身侧的璟睆道:“师妹,记住抓准时机。”
她的话音刚落,僵尸的眉心便裂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一条通体血红的小虫子从里面跳了出来。那虫子很小,身子却因吸饱了血而涨得圆鼓鼓的。
璟睆目光如电,霍然伸出一指,一股寒冷的内息便从她的指间激越而出,如同裹着千万片寒冰一般,那缕气劲直流而下,准确地击中了活蹦乱跳的小虫子。被突如其来的寒气冻结,小虫子如同失去了生命力一般,颓然地落在了一个银色托盘内。
璟睆道:“蓝公子,这小虫子已被我用玄冰咒冻结,你可以进行检查了。”
蓝夜将那只小虫放进了一个小小的石鼎之中,然后一次加入了几种不同的药汁。忽然,石鼎上方浓烟滚滚,依稀可见鼎中的药汁全部变成了绿色。这些药汁浓淡不一,现出从浅碧到墨绿的不同色泽,彼此纠缠,但绝不融合,在鼎中不住翻滚沸腾。
“这是……”蓝夜眸子一闪,“这是碧练蚕,这的确是碧练蚕。看来那个僵尸应该是中了蛊毒,所以才狂性大发。
凌夫人道:“不,他并不是僵尸,而是一个人。师妹推测得不错,那人中了蛊毒,只是这蛊毒和一般的蛊毒不同,它可以把人变成僵尸,从而增强他们的攻击性。只是一般的碧练蚕毒性虽强,却也不至于令人变成僵尸。”
“凌夫人,璟睆姑娘,这碧练蚕蛊之毒,在下似乎见过。”蓝夜盯着鼎中不断加深的绿色,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蓝某近日为一些百姓看病,发现他们体中藏着一种毒素,却正是这碧练蚕蛊之毒。”
璟睆一惊,道:“那蓝公子对那些求诊的百姓如何处理?”
蓝夜道:“由于这蛊毒的毒性十分怪异,在下一时三刻也想不出根治的法子,所开的药也只能减慢毒性的扩散,以求争取更多的时间想出破解之法。”
凌夫人道:“真是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起中了此毒?莫非有人刻意下毒。若然如此,事情就严重了。”
蓝夜又将一瓶墨绿色的液体倒入了石鼎之中。“噗”得一阵轻响,浓淡不一的药汁宛如大团纠结的灵蛇,不住翻滚缠绕,似要争抢那滴液体。
然而这液体却并未消散,反而在沸腾的药汁中渐渐凝聚,最后竟化为一朵五瓣之花,盛开在大团的碧绿之中。
蓝夜注视着石鼎,神色大变,“这是……毒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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