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毒虫肆虐

第五十二章 毒虫肆虐

失眠者F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每个失眠的夜里,他总是用心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比如巡逻哨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营区周边草丛里“呱呱”的蛙鸣声、自由港码头“轰隆隆”的龙门吊机转动声、偶尔传来大黄、黑贝对着月亮的仰天长啸声,以及室友们沉睡后轻微的呼噜声、磨牙声和梦呓声。对他来说,用心去倾听,就能把各种美妙的声音构成一幅活生生的图像,在脑海中完美呈现。其实他不是画家,也不是作家,再美的画面对他来说,目的都是转移注意力,舒缓藏在心里浓重的思乡情绪。

是的,他想家。不是一般的想,是一种丝丝渗入骨髓里的念想。思念这种东西,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但任何一次,都没有现在来得如此强烈。

十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离开了温暖的家,来到市里的高中求学。那时候,他想念父母亲。每当吃饭的时候,他都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烧出来那美味可口的饭菜,以此来弥补学校食堂里难以下咽的饭菜;每到周末可以回家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哪怕父亲严厉的眼神和蒲扇大的巴掌,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诱惑。十九岁进入大学后,他想念高中的女神,那种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会在夜里滋长出长长的烦恼,女神的一颦一笑、片言只语,都会让他反复思量,狂喜垂泪。二十二岁毕业后成为边防警察,终于在一身绿色武警服装中收获了女神的爱,那时候相隔千里的相思开始由爱情向亲情转变。为了自己的事业,昔日女神变成了现在的妻子,不远千里来到他工作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惜由于边防警察职业的特殊性,自己总是在不同单位之间调来调去,即便后来到了机关后,因为常年的战备、加班、执勤,两夫妻也总是聚少离多。所以,相思成为了维系两夫妻的纽带。

然而都不及这一次!因为这一次,是在宝宝出生后的第一天,他就踏上了维和的征程!

母亲习惯了他的离别,妻子习惯了他的离别,他却永远习惯不了与她们的离别。特别是那个粉嘟嘟笑眯眯的小人哟,只来得及看了一天,抱了一次!

在维和任务区,没有多少时间来让他思念泛滥。白天巡逻执勤,结束后国内已经深夜。执勤期间,他要时刻提防来自各方面的危险——每次出勤都是战斗!紧张的情绪或多或少让他暂时忘却了思念,但是一到寂静的晚上,思念就如同大西洋的巨浪,扑面而来,让人窒息。他记不清有多少天没有与家人视频或者通话过了,只在偶尔妻子半夜起来喂完孩子后,才来得及说会悄悄话。他心疼妻子一个人带孩子的辛劳,总是把万千语言压缩成简单几个字,为了让妻子能够多休息。他不想让妻子知道,其实他与她一样,也会在每个夜里孤枕难眠。

每当失眠的时候,他就会悄悄拿出手机,看看妻子发过来孩子的照片。一天天过去,孩子一天天大了,从那个自己抱上手后咿呀大哭的小人,变成了会对着他眨着眼睛笑的小人,也许等到回国后,孩子已经会叫爸爸了。

当然,他思念的,远不止孩子一人。在老家日渐老去的父母,在驻地孤身一人的妻子,他都思念,每思念一次,他对他们的爱就增加一分。谁说维和警察铁石心肠?不过是他们把柔弱藏在了坚毅的脸庞下而已。就像今晚,思念如潮,他还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为了明天的执勤做好一切准备。

蒙罗维亚的天亮得早,五点多钟,雨停了,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探出了头,转眼就一跃而起,在连绵的雨季中给予人们温暖的希望,大西洋的海水瞬间一片金光。

六点钟,起床哨音准时响起,失眠者们从熟睡中惊醒,来不及思考昨夜如何入眠,就在睁着血丝的眼睛中迅速起床、穿衣、集合。

失眠已经成为昨日往事,不须记挂,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当然,随着时间的临近,不管失眠还是安睡,都似乎有一个时间的尽头。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剩下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原以为平安顺利的执勤竟然充满了波折,巨大的危险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向中国防暴队扑面而来!

“是谁说非洲都是沙漠的?是谁说非洲渺无人烟、寸草不生的?是谁说非洲方圆几百公里连只蚂蚁都看不到的?回去我要好好收拾他!”队员刘日一边用手扇着脸上不断飞扑过来的虫子,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

队员刘日正在站哨,是营区西侧海边最高的三都哨。哨位高有哨位高的好处,白天虽然热了一些,但是晚上享受着海面上吹过来的习习凉风,倒也舒适得紧。倘若不是虫子多了些,也算得上是个观赏风景的好地方。可惜虫子实在太多!

营区周围杂草丛生,偏偏蒙罗维亚又是雨都,三天两头地下雨,积攒在地上的雨水无路可去,都悄悄地躲到了草丛里,成为虫子们的世外桃源。

蒙罗维亚白天炙热的天气给了虫子们充分的休息时间,它们在浓密的草丛里一边享受着污水带来的清凉,一边在密谋着晚上的狂欢盛宴。当血红的落日在自由港边恋恋不舍地沉入海平面时,虫子们整装待发、蠢蠢欲动,有些已经按捺不住,盘旋在防暴队营区的周围上空了。

刚开始仅有几个,慢慢地,开始多了起来。当太阳完全沉没后,随着“嗡嗡”声,成千上万的表演家从草丛里扑了出来,加入这场夜晚的狂欢中,一时间,路灯下、板房中、哨位上、帐篷里,到处都是表演的舞台,到处都是狂欢的天堂。

然而,对于防暴队队员们来说,这场虫子们的狂欢却是如此令人讨厌!

且不说密密麻麻的,让人看了心生厌烦,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而且这些虫子们大多在国内都看不到,谁知道有没有毒性,会不会传染?早些时候,维和警察培训中心的教师们就跟队员们提到过,非洲任务区最难防的疟疾病原体,就是靠蚊子的叮咬进行传播的。而蚊子也仅仅是这成千上万只虫子中的一种,其他虫子还有没有可能带着病原体,甚至其他病毒,谁都不知道。刚进任务区那会儿,营区周边有个由本地黑人组成的施工队,其住宿的地方与防暴队营区很近,本地黑人大多晚上不喜欢穿衣服,赤裸着上身围坐在一起,这样就成了虫子们叮咬的对象。听说在施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该队就有十多起疟疾病例。抵抗力如此强悍的本地人尚且如此,刚来任务区不久的队员如何能抵抗得住?所以,那段时间,队员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虫子咬了,晚上睡觉都是和衣而睡。晚上站哨、执勤的队员则一律穿戴防蚊帽、皮手套、高帮作战靴,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随身携带防蚊花露水,不到5分钟就喷洒一次。后来,随着自由港新营区的建成,国内海运物资的抵达,防暴队有了大量的医疗物品,开始对全营区进行消杀,每天准时消杀三次,先用喷雾器,后用发烟枪,浓烈的农药味和刺鼻的浓烟如同乌云般笼罩在营区上空,这才使得虫子们稍稍收敛了些。

有句名言说得好,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虫子们似乎也深谙这句名言,它们与中国防暴队队员们的斗争一直没有停止过。在历经了前期消杀的“三板斧”之后,它们开始改变策略,不再盲目地冲进营区,而是有选择地进行密集侵袭,比如雨后,猛烈的暴雨能够把消杀药品的功效冲刷得干干净净,这是最适合进攻的时机。

现在刘日就正好遇到虫子们密集冲锋的时间。有小的虫子,一点点大,能敏捷地畅通无阻地在防蚊帽之间来回穿梭,爬到刘日的脖子上后,如过山车一般往背部、腹部滑下去,让刘日痒得有力无处使;有大的甲壳虫,身体尽管笨拙无比,却像不怕死的勇士一样,横冲直撞,冷不丁地撞到刘日的脸上,慌里慌张地喷出一股毒雾后,迅速逃逸;有长得美丽妖艳的飞蛾,带着一身的风尘,轻轻地停留在防蚊帽上,恍若前世的情人般在鼻息间流连。若不经意吸入它身上的粉尘,会让人鼻子发痒过敏,大大地打一个喷嚏,心里思忖:是谁又在思念我了?

夜色再深一点儿的时候,营区外面,灯火开始昏暗下来。除了自由港在连夜卸货的万吨巨轮外,周边一片漆黑宁静。在这样的夜晚,小偷强盗们更容易潜伏在营区周围,伺机进行盗窃活动。所以,为了增强震慑作用,刘日把探照灯打开了。一束强劲的白光瞬间划破夜的寂静,如利剑一般射向茂密的草丛中。暗夜里的黑影在强光中无处遁形。摇曳的灯光驱散了埋伏在草丛里的魑魅魍魉,却引来了更多的虫子们!虫子们天生的趋光性,让它们对探照灯充满了好奇,不断围绕着灯光飞来飞去,像一群好奇的天文学家在研究太阳。

成群的虫子占据了小小的岗哨亭,逼得刘日往后退。他从旁边的凳子上拿起准备好的杀虫剂,往灯光处一喷,瞬间掉下了一层虫子尸体。虫子们的进攻有些受阻,但也只是一小会儿时间,探照灯散发着无尽的魔力,引诱着虫子大军纷纷起舞。不一会儿,刘日手里的杀虫剂就用光了。无奈之下,刘日点起了蚊香。其实点蚊香是个下策,清凉的海风让蚊香燃烧得非常快,且烟雾都往营区方向飘走了,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味道。对虫子们而言,这味道更像是晚宴中的香水味,丝毫阻止不了它们前赴后继的步伐。

眼看着可用的“武器”都用上了,仍然阻挡不了虫子大军的狂舞,刘日索性放弃了——与其把心思用在与虫子的斗争上,还不如把精力放到营区周边的侦察上,毕竟虫子的威胁是有限度的,外敌的潜入才是致命的!

忽然,刘日感到脸上一阵发痒,下意识地用手拍了一下,一只虫子“吱”的一声在刘日蒲扇大的巴掌中呜呼哀哉了,尸身顺着防蚊帽掉落到地上,只留下了一摊绿色的黏液糊在刘日脸上。刘日感到脸上被烧伤了一般灼痛,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清凉油涂抹起来。

这场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人虫大战,双方都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天亮的时候,哨位上落下了厚厚一层被杀虫剂灭掉的虫子尸体,而刘日的脸上也烙下了一道长期消散不退的伤疤——每次洗脸的时候,摸到这道伤疤,刘日都会想起夜晚与虫共舞的艰难的维和时光。

与刘日相比,队员李细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李细敏是防暴队的战斗员兼炊事员,除了站岗执勤外,他更多的精力是放在厨房里,每天和洪李春、张金超、王承浩、李志几名同志一起,努力把为数不多的食材尽量做成可口的饭菜,供队员们享用。“饭菜也是提高战斗力的重要途径。”这是李细敏的口头禅。在防暴队里,他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传说光是土豆他就能有30多种烧法。正是因为有了李细敏等炊事员,才能保证维和队员们在艰苦的任务区吃饱肚子——吃好是种奢望,没人敢想。

可是没想到的是,就在忙碌了快一年,回家的日期指日可待的时候,李细敏却出事了!

他被一条虫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当天上午,李细敏拿着一筐土豆正准备削皮,但突然发现太阳很大。在经过漫长的雨季之后,蒙罗维亚进入了旱季,每天太阳毫无遮拦地在天空中肆虐,阳光晒在队员们的身上,像针刺一样令人疼痛。

李细敏估摸着要是在太阳底下把这一筐土豆削完皮,肯定得中暑。于是,他把土豆搬到了一棵芒果树下。营区里,几棵芒果树很大,树荫正好可以遮挡住毒辣的阳光。正当李细敏在全神贯注地给土豆削皮的时候,感到脖子上痒痒的,他以为是汗水,伸手抹了一把,没想到却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李细敏心里一惊,暗道不妙,马上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刺痛。他用力一甩,竟然掉下来一条手指般粗、浑身长满黑毛的毛毛虫。李细敏抬脚把虫子碾死,脖子上的刺痛感却越来越强,身上开始往外冒汗。李细敏感觉情况不对,赶紧用手里的对讲机呼叫随队医生毛君来。

还没等毛君来听清楚李细敏的情况,对讲机那头就没了声音。毛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背上医药箱往厨房冲去。还没到厨房,就在边上的芒果树下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细敏。毛君来把李细敏扶起来一看,心里也是大吃一惊:只见李细敏牙关禁闭,呼吸微弱,面色发白,全身发烫,脖子上一大块红斑肿块。毛君来赶紧把李细敏衣服撕开,并把他扛在肩上,就往一级医院跑去。

听到有队员受伤,徐晓伟、黄侃、王侣仁等队领导马上赶了过来,并指示朱均、毛君来等医护人员实施抢救。在经过一番抢救后,李细敏才慢慢呼吸平稳下来。

“估计是被这小虫子咬的吧?”后勤分队的梁飞用纸巾包住一条被踩扁的小虫子,递给大家看,看了半天,愣是没人认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徐晓伟脸色凝重,吩咐黄侃和王侣仁道:“马上通知,以后芒果树下作业,一定要做足安全措施。”同时,他转过头来对朱均和毛君来说,“马上组织对营区的树木进行消杀,坚决不给任何虫子生存的空间!”

幸亏,经过朱均和毛君来的精心救治,李细敏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只是每次看到虫子,他心里都暗暗提醒自己,还是得注意,虫子惹不起啊!

维和一年,如果你问维和队员们感到最光荣的是什么时候,大家肯定会告诉你:授勋。140名维和防暴队队员们从出征任务区的那天起,就梦想着带上和平勋章的那一刻。在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后,马上就将迎来最令人激动的辉煌时刻了。根据联利团安排,2017年2月21日,联合国秘书长驻利比里亚特别代表法里德扎里夫先生将亲自到中国防暴队营区参加授勋仪式,并亲手为队员们带上象征着世界和平的“和平勋章”。

在期待着授勋仪式的那段时间里,所有的队员脸上都洋溢着隐藏不住的笑容。过去一年的艰苦努力,在他们看来,已经变得微不足道,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一刻的骄傲。

2017年2月21日,联合国利比里亚特派团(联利团)为中国第四支赴利比里亚维和警察防暴队隆重举行授勋仪式,代表联合国向140名队员授予“和平勋章”,表彰他们在维和行动中做出的突出贡献。公安部发来贺信。联合国秘书长驻利比里亚特别代表法里德扎里夫、中国驻利比里亚大使张越、联利团警察总监西蒙布雷切利、行政总监大卫潘克里斯、维和部队代理司令阿提亚玛默德、中国驻利比里亚武官张敢、联利团幕僚长碧比安、安全部门主管森尤库非及联利团各部门负责人,德国、印度、尼日利亚等30多国的维和部队、警队共200余人参加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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