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节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想法
张缇对阿青道:“唉。青少侠,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请你先跟我来。”
阿青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立刻答说:“张举人,你得让我进里面检查一番,才能做决定。”
“这……”张缇转头看看自己屋里。
阿青道:“先走这边!”
说完,不给他人犹豫的时间,便已经箭一般冲向巷道底部,扭头看那间客房内的情形。
他一愣。
里面站着的是山贼兵,躺着的是村民打扮的人,地上有血,站着的人手里有刀。
“青少侠?”山贼二寨主回过头来,见是他,便唤了声,“大当家的与你在一处吗?”
阿青没有回答,提步进了房间,在温热的死尸中搜索一番,从其中一人尸身上搜得一块令牌。昏暗的火光下看得不甚清楚,但应该是锡师或者别的显示身份的令牌没错。
他再四下里找了找,寻得卫刚在内,这才放了心。
看来张师爷再怎么没骨气,这回也必须与锡师等人决裂了。(阿青脑子里还没有丢卒保车的概念。)
阿青道:“各位兄弟做这么大的事。为何还不走?”
“须得等张举人前来一一确认身份,然后再毁尸灭迹。”梁五擦着刀回答说。他们在军中的时候,比这更大的阵仗也见过,在夏县时更做过杀人越货进城抢掠的勾当,但是,今次心中难免有点不舒服。就江湖人意气而言,他们是更愿意在对方清醒着,有实力一搏生死的情况下,明刀明枪地开战的。
张缇不是江湖中人,他也没有兴趣成全对方的意气。他只与齐云天商议之后,要求后者去施行而已,至于山贼兵众人心里有没有芥蒂……关他什么事?再说了,上回暗杀趵斩,他请的也是山贼,只不是他们这帮个个都脸熟、相处过的夏县山贼而已。对于张缇来说,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分为可用和不可用而已。
“还不去请张举人?”大寨主提醒道。
梁五应了声,这就去了。
张缇带着千柳刀过来,手里捧着灯,他见了这血流满地的场面,竟然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只小心着自己的足下,避免鞋子踏到血迹上,一路在屋里走了圈。
“七、八……十二……”他清点一番,抬头问二当家的,“二寨主,还有一人不在此处?”
“张举人。你说的是外面走道上值守的吧?也已经做掉了。”
“嗯,如此便妥当了。”张缇点头,吩咐道,“将客栈里的人绑起来放在后院,这一屋的拖到各间,分别烧了罢。”
“知道了,客栈下层也要放火么?”梁五问。
张缇道:“是的,做得像样些,将柜台里的箱子也搬走,各位兄弟分了吧。”
众人依令行事。
阿青与张缇一同走,几人上了车。山贼兵呼喝起来,一面放火一面造声势,前边开着道,后边四处掀翻摆设、堆放物、或者往街邻的窗户上砍几刀吓唬人什么的,闹得好不嚣张,一群人折腾了约莫三刻钟,这才大摇大摆地扛着钱箱和抢来的东西出了镇子。
“惊扰到平民未免过分了。”阿青皱眉看着车窗外的情况。
张缇劝道:“不作得过分一些,如何让人相信是山贼作乱呢?若是帛阳王调查下来,那常王世子、杨大人等又怎么脱得了干系,他们几人你无所谓也就罢了,要是牵连到曹大人……”
“曹大人不涉政。只在人前做学问,自然是帛阳王可用之人。”阿青忿忿道,“张举人,你不必四处牵拖,只说这是否不妥!是否污了三公子的名号?”
“哪里有污……青少侠,不是说了,这么大动干戈,不过是为掩人耳目,令不知情的人不得察觉是三公子之人所为,更甚者,令人不知三公子有来过……”
张缇再怎样解释,阿青也没有将脸色缓下来。
虽然他觉着,卫刚等人,就算是只按在墨河追踪夏县军、埋炸药制陷阱等事情上看,此次送了命也不冤枉他们,但惊扰了百姓,还故意造出这样的乱子来,使得人心惶惶,就真的不可谅解。
如果秦斯在场,她必然可以想到更温和的办法,哪怕是没有能够彻底解决卫刚等人……
唉,她对江近海那边的人,也一向手软,要是她以前有那么一次,狠下心给江近海来个致命一击,就没这么多事了。
“张举人,这是要去哪里?”阿青问。
“回季家庄了。”张缇道,“或许路上会在即墨大人那儿稍作盘亘,先与四姑娘等人取得联络。再进庄去。这么些人,在庄内外是可以找到地方安身的。”
阿青不怎么赞同地说:“只怕他们去了,也不得安身。”
“哦?”
“尚不知三公子是怎么个安排呢,何况他跟秦斯两人现在身在何处?”阿青不满地转头,看着窗外夜色,“这两位不在,季家庄还要不要?原本那就不是一个给人安度残年的所在。”
“安度……”张缇愣了愣,尽量不要笑起来,道,“西征军的兄弟,抛却荣华富贵,跟着三公子,就是为了做一番事业,干一场大事。咱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单说三公子平安回了庄,他自然会有下一步的安排,在外的弟兄,没一个受得了委屈的。青少侠,四姑娘自然也是对你托心托肝,若三公子起事,青少侠可愿效力?”
“等回了季家庄,我便到锡师去,再跟着曹先生!”阿青忿忿地站起来。从车中出去,“你等爱怎么做大事,都做你们的去,别将我拉到一起来!”
千柳刀坐在车顶上,听得里面争执,虽然听不太懂,但语气总能明白。张缇那劝说的口吻和阿青的反感,她听得一清二楚。她弯下腰,倒挂着,从窗口处往里看,盯着张缇。
张缇见她关心。便露出笑容来,道:『姑娘莫挂心,只是小事。那位青少侠年纪小,虽然武艺高,却没杀过几个人,看不得血腥,更揣着所谓忧国忧民的心思……是被夫子给教糊涂了。』
『夫子?教书先生么?』千柳刀想了想,道,『读书人,你也是教书匠呢,为什么所想的不同?』
张缇指指自己:『我教书而已。姑娘听过一个中原的词儿么?』
『什么?』
“教书愚人。”张缇认真地说。
『骗人,明明是‘育’人』千柳刀可不上当,瞪大眼睛看着他。
张缇哈哈笑起来:『哎呀,就是愚而已,后来念的人多了,给那些学书的人听见了,便忙着改了口,叫做‘育’啦。你不信啊?』
『去你的,把人家当做小孩子骗!』
张缇乐呵呵地摇头。
千柳刀继续倒挂着,问:『青少侠稚嫩也就罢了,那你呢?当初你那个朋友死掉的时候,你是真的在难过嘛?』
『真的。』
『那你不稚嫩?』千柳刀道,『人家就算杀过千百人,也是从来都不眨一眨眼的。』
张缇道:『姑娘你错了。涉世不深分两种,正如同‘不知轻重’这个成语一般,一是不知何谓重,何者方能显重予重;二是不知何谓轻,何者才能轻放轻觑。』
『人家不懂了……』
『不懂便不懂,再说了,姑娘年纪确实很轻呀!再长几岁,对于人命,便应有适当的敬重了。』张缇笑道,『那位青少侠也是如此,不知轻重又有什么不对?难道年轻人就必须顶着老成的脸,做出事情来令人全盘满意?他这般清流单纯,倒是让我想起一人,这两人。应当都是四姑娘所欣赏的罢。』
『谁啊?』
『杨选杨大人,就昨天在车里躲着的那位。』张缇微笑道。
千柳刀皱眉想想杨选的作为,就她能想到的部分,实在看不出这人的思想水平高到什么程度。她不解地撇嘴。
顺着来就好
杨选觉得很冷。
他现在被关在行宫临时建的小牢房里,大概这是殿后面的小阁改的罢,没有放取暖设备。纵使天气将要回暖了,又没落雪,眼下却也冷得不行。
帛阳比他和周裴还要晚回宫,但回来之后,便立刻从不知什么渠道得知两人出宫去的消息。
当下帛阳就起疑了。
虽然这两人他都很信赖,不是信任的人他不会带来堇山,但是,要是在他眼皮底下有什么古怪,他却也不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周裴与杨选二人被分别看管起来,美其名曰给休养几天。好酒好菜喂着,但不让他们与旁人接触,与外界也不通气。
帛阳首先去自个儿找人查探一番,然后先调了周裴出去密谈,严加审问,他俩在殿中一面下棋一面谈,说了好半晌,之后请人送周裴回房去,再调出杨选来,与周裴所说的话对质。
杨选在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受周裴指点,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讲。
要清除在朝中作乱的“帛阳郡”出身的党羽,首当其冲的,远处、便是江近海,近处、是孟章。这两人,杨选没一个看得惯的,尤其是现在孟章又投靠了秦之纥……
虽然江近海此举逾越,但谁知道帛阳会不会为私利再次放任呢?
他决定瞒下卫刚等人的消息,等他们到了锡师,再回衙门按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