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

不见

李翎一路过来,并未让人通禀,因此,进门的时候,蒋清华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下跪行礼。

李翎快步过去,一手将她扶了起来。

蒋清华手臂一抖,倏然抬眸,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愕。

自从她入住长信宫以来,太后虽然来看过她几次,也会坐上一盏茶的时间,但言语间,总是淡淡的,虽不至于疏离,冷漠,但也绝非今日这般熟稔,亲昵。

李翎看着她的眼睛,一时语塞,想说些什么,搜肠刮肚的,竟找不到一言半语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蒋清华更是垂了眸,尽管内里翻江倒海,但面上也不敢轻易显露出来。

正在这时,刘安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待喘匀气,抬头一看,便见对面二人正齐刷刷地看着他。刘安不由地喉间一窒,声调无端地高了几分,“奴......奴,奴才......”

说话间隙,刘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着,也就这片刻间,他便冷静了下来。他思忖着是该马上出去,还是留下说些话,活络下气氛?

正踌躇间,眼见太后眼眸微眯,似有不悦,刘安脑袋一拍,似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奴才刚想起来,眼下还有事要吩咐底下人去做,这便告退了,娘娘有事唤一声就是,奴才办完事,就在边上候着呢。”说完,也不等答复,抬脚便走了出去。

顷刻间,便没了人影。

李翎面色稍霁,心绪也跟着稍稍缓了缓,便松开了她的手臂。

蒋清华顺势收回了手,屈膝一福,“民妇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李翎虚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起吧!”说罢,她抬步往前,于一桌前坐下。

蒋清华立在一旁,准备沏茶。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将下人都遣了出去,磐心伤势比她要重得多,她也早打发她去休息了。此刻,身边是没有伺候的人的。不过,太后救了她和磐心这两条命,不要说是沏茶,便是替她铺床叠被,伺弄羹汤,她也是愿意的。

“娘娘,请喝茶。”她笑道。

李翎伸手接过,便放在一旁,示意她坐下说话。

蒋清华也不推却,依言坐了。

李翎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你伤势如何了?”

蒋清华说道:“回禀娘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娘娘金口玉言,太医院出动了医术最好的几位太医,经过他们的细心医治,便是再弱的身子骨也给调养好了。”

李翎微微颔首,往她面上扫了眼。

她面上有两道伤痕较为显眼,一道在额前,迄今仍旧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显然这道伤痕过深,还没好全。

另外一道,从眉头一直延伸至鼻梁处,未覆纱布,伤势虽好,但留下的疤痕,对比面上其她姣好的肌肤,还是十分显眼的。

她方才说话的时候,声调轻缓,面带笑意,表情轻松自然,倒是没有因为容颜有损,而自怨自艾,愁眉不展。

“不难过吗?”李翎瞥开了视线,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话说得有些突兀,与之前所谈的内容相去甚远,蒋清华却在那一瞬间明了她的意思,稍是沉吟,才释然道:“已然捡回一条命了,便不在乎了。”

那会儿她以为会死在严府,只是出于求生本能,亦或是不甘愿吧!出声求救,没想到竟绝处逢生,转危为安。有所求,便有所应,那么,还有什么好求的呢,上天已经待她不薄了。

再则,蒋家满门倾覆,姨娘还能得慈恩寺收留,她已是心满意足,余生再无所求。她想,待她伤势好转之后,便出宫去投奔七妹,据双儿说她开的那间‘桃花渡’酒楼生意很是不错,她都有些心驰神往了。

想及此,蒋清华神情愈发轻快,“眼下的生活,平平淡淡的,再无波澜,我便知足了。”

话落,一只小巧的白瓷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蒋清华看向李翎,疑惑道。

“谢鸢方才送过来的,说是对治疗面容上的伤疤很有效果。”李翎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末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添了一句,“还是从蜀地带回来的,大约......有奇效吧!”

电光火石间,李翎忽然想起,她提醒谢鸢,女子面容需得慎重对待之时,她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这丫头大约......是拿自己试过药了吧!

想到这里,她的心口霎时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动容,这情爱之事,竟让人如此......神魂颠倒,理智尽失啊!

“谢鸢,谢鸢......”蒋清华开了口,却没有说下去,只是默默拿起那小瓷瓶,紧紧握在手里,而后,一道无言的叹息声便轻轻响起。

李翎看着她,不解道:“谢鸢这丫头,年纪虽说是不大,也有些年轻人的轻浮毛躁。不过,此人品性纯良,真挚坦诚,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你却又是为何这般对她呢?”

蒋清华闻言牵了牵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娘娘,您可知晓,若我早年嫁于一户普通人家,诞下的孩儿都如她这般大了。”

李翎听罢,不认同道:“据本宫所知,谢鸢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蒋清华兀自摇了摇头,神情愈发肃然,“娘娘,且不说我与她二人同为女子,此事便有违纲常,为世俗所不容。退一步说,我不介意此事,可我与她也终究差了好些年,便好比这旭日与夕阳,她自有大好前程可望,而我已是千帆过尽,余生只愿平淡度日。”

“可......若是她执意如此呢?她此生便只想与你白首到老呢?”话说到这份上,本不该再追问下去,有失礼之处。可李翎也不知怎地,这话便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抬眸对上她的眼睛,李翎只觉忽然心跳加速。

蒋清华却不知她心中所动,虽觉得她此举有些唐突,但也不愿拂了她的意思,略一思忖,回道:“这也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与她见面的原因,我虽只与她见过两面,但也知晓,谢鸢并非外头传言的那般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相反,她言行举止虽大胆肆意,傲世轻物,不污于俗,内里却真挚纯粹,绝不弄虚作假。尤其待我一片赤诚,毫无保留。

午夜梦回,扪心自问,我又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她倾心相待,为此,我时常愧疚难安,我怕再与她纠缠下去,便是误她一生。今次,我不与她见面,就是想断了她的念想。她还小,难过这一阵子,假以时日,便会忘了我,开始她新的生活。如此一来,于她于我,这都有好处。”

“你舍得吗?”

“娘娘,我可待她为妹妹,甚至为女儿,但唯独不能将她视为枕畔之人,此事,有违我心,万难做到。有朝一日,她对我的心思淡了,她若还愿与我来往,我自能与她重归旧好。”

话落,李翎只觉一阵酸涩自胸腔弥漫开来,仿佛被蒋氏拒绝的人是她一般。

她这旁观之人,竟然入戏已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此一亘古难题,谁人可解?!

也罢,李翎也不愿在此话题上纠缠不休,余光瞥见笸箩中的五彩丝线,便转了话题,问道:“你方才可是做绣活?”

“嗯,闲来无事,绣些香囊,荷包什么的,打发时间,也免得整日里胡思乱想。”蒋清华拿过一只正在绣的香囊,抬手抚了抚,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不曾想,竟到了傍晚时分。”

“你身子还未好全,别费心劳神,损了身子。”

“娘娘说的是,民妇记下了。”蒋清华低低地应了句。

李翎的视线在她垂下的眼睑上一扫而过,便端过茶盏,捏起茶盖,轻轻撇着茶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只香囊还未绣完?”李翎盯着她手边的那只香囊,忽然问了一句。

“嗯,还差后面几针,再做个收尾便好了。”蒋清华飞快地扫视了她一眼回道。

“哦,那你绣吧!”

话音刚落,蒋清华再次愕然地看向她,不知其何意。

李翎却就此搁下茶盏,施施然起了身,走到另一侧靠墙的一张太师椅上,端端正正坐了,一副等她绣香囊的样子。

蒋清华心里虽觉异样,却也是知进退之人,便没说什么,重新拿起针线绣了起来。

时近傍晚,暖黄色的光束透窗而入,轻盈,朦胧。

不远处那微微低垂的颈脖,弯出好看的弧度。手指上下翻飞间,丝线随之起舞......似乎连时光都跟着沉静了下来。

李翎侧首望向窗外,目光移到了那道束光上,凝视许久,她的过往人生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心境。

直到出了长信宫,路旁的浓郁香甜的桂花香气,让她驻足于此,昂首细嗅,却觉往日一般无二的花香,此刻萦绕鼻尖,令人通体顺畅。

“刘安,你心里可曾有过人?”她无端地问了句话。

刘安听了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之余,往日活络的脑瓜子瞬间像被打了结一般,阻滞闭塞。只苦着一张脸,戚戚艾艾道:“太后......太后啊,奴才......命苦啊!奴才但凡......奴才哪里有这命呦!”

“行了,行了,本宫就问了你一句话,你就跟本宫嚎上了,你如今可是这皇城的大内总管,还要不要这张老脸了?”

刘安嘿嘿笑了,扯起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太后面前,奴才哪里会有什么脸面,这脸面可都是娘娘赏给奴才的。”

李翎斜睨了他一眼,便抬步走了。只是心中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暗道,这感情之事果真恼人,让她都有些变得面目全非,全然不是自己的模样。

“你去召几位阁老进宫议事。”李翎想了想,还是吩咐了一句。

刘安顿了顿,试探道:“娘娘,今儿个这天......天色已近傍晚了,是不是......”后面半句“换成明早”却不曾说下去。

李翎忽然止步,面色冷然地看着他。

刘安稍喘了口气,解释道:“奴才的意思是这时辰了,是不是让御膳房给几位阁老也备下膳食?”

李翎冷哼了一声,抬步走了。

刘安抬眸看了眼天色,落日余晖几无可见。暗道,此时召见,按着以往,恐怕得与几位阁老商议到深夜。娘娘勤于政务,时常通宵达旦,彻夜不眠,总归过于劳神,他虽有心劝上一劝,但又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安不由地哀叹了一身。

见太后已然走远,他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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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要脱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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