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先“走了”

我的心狠狠颤了一下，有些无措的仰头，老爸却是低头轻咳了两声，没有说话。

白文杰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搂着我，低哑的说道“傲雪，医生说肿瘤存在的部位有些特殊，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靠药物保守治疗也是可以控制病情的，只要不恶化就没事的。”

我转头看向他眼里尽是恐惧，我抓着他的手有些语无伦次的开口“哥，我不要保守治疗，我不要像妈妈那么痛苦，我宁肯下不了手术台也不要等死，哥，你帮帮我啊，我不要最后吐的谁都不认识了，我不要啊！”

白文杰没有说话，将我的头搂在怀里，我紧紧靠着他不断的哭喊着，浑身颤抖地止都止不住。

最后我直接哭得晕了过去，其实没有完全晕，因为我似乎听见白文杰急切的叫着我的名字，我能感觉到不断的有人进来出去，手背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入体内的时候，我竟是松了一口气，我想着是不是输了这一瓶药水，我的病就好了，就可以出院了啊。

在昏睡过去之前，我想着要不就这样一直睡过去不要再醒来了。

我清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病房里的大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我转了一下头就看到白文杰站在窗边，消瘦的背影显得无比忧伤，我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听到我的声音，他猛地一颤然后就急忙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眼里满是担心“头晕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坐起来，看着他泛红的双眼，我觉得有些内疚，虽然从小我就喜欢看他担心我，喜欢对他耍赖，但是当真的有事情发生了，看到他因为我这么难过，我还是会觉得心里很难受，我想要对他笑一笑，却只是有些僵硬的扯了一下嘴角“哥，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白文杰坐在床边，将我搂在怀里轻拍着我的后背，开口声音微微发颤“傲雪，我跟爸爸商量过了，如果你想要动手术，我们支持你，你一定要乖乖的配合治疗，不要放弃好吗？”

我靠在他怀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的心里觉得很无助，根本不能去思考他的话，我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有可能会死这件事，我总觉得这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我觉得这么倒霉的事情怎么可能真的被我碰上了呢？这个世界上健健康康的人那么多，凭什么我就得了脑癌呢？我一点都不想接受治疗，我甚至在想，假如要那么痛苦的话，不如跟医生商量一下，让我安乐死吧，我从小就怕痛，小时候稍微磕破一点儿皮，我都会哭上一整天，我怎么可能承受妈妈那样的痛苦呢。

突然间我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得了癌症的病人很多都会有轻生的念头，这种让人绝望的恐惧真的会将你的意志摧毁的，现在，我就有这种感觉。

白文杰看我半天没有反应，低头看到我的眼神时，身体狠狠颤了一下，然后就有些慌乱的捧起我的脸轻拍着“傲雪，傲雪，你怎么了？”

我听着他急切而凌乱的声音，猜想着可能是我的眼睛出卖了我的心，避开他的眼睛，拉下他的手慢慢倒回床上，我背对着他侧躺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软弱，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敌小金刚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只知道现在我的心里充满恐惧和无助。

白文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帮我盖好被子，轻轻地说：“今天太累了，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我用被子蒙住了头，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就像现在我的心境，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我咬着嘴唇不断地流泪，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病房的门开了又关上，似乎有人走了，又有人进来，我全都不想管，后来哭得累了，我就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把我的被子拉了下去，然后自己被搂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人似乎在低低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一句“丫头。”然后我翻了个身紧紧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连续三天，我就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对周围的一切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有些呆滞的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老爸、小姨、白文杰、展强、林枫他们天天都出现，我看得到他们眼底的伤痛和担心，我也听得到他们不断的轻唤着我的名字，可我就是不想做出任何回应，我听到他们说让我振作起来，让我不要放弃，让我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觉得心里很烦躁，我想着我都快死了，你们还要求我这么多干什么，我现在都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睡觉，最好是一睡不起那种。

每天晚上都是白文杰在病房陪着我，本来是小姨准备陪的，但是在白文杰转身的时候我紧紧拉住他的胳膊不放，比起老爸和小姨，那个一直到初中还在哄我睡觉的哥哥才是我最亲近的人，而现在又像是回到小时候，他轻拍着我的背，嘴里哼着小调，我总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直到眼皮开始打架。

这天晚上白文杰没在，吃过晚饭，老爸身体不舒服，小姨陪着他先回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林枫和展强，我双手抱着腿靠在床头，呆呆的看着窗外，不知道过了多久，展强走了过来，他坐在床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伤痛和怜惜。

“傲雪，晚上我留在这里陪你好吗？”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怕惊扰到我一样。

我看着他摇摇头“我等我哥。”

展强握上我的双手，我微微缩了一下，没有挣脱。

“白文杰晚上有紧急任务，明天一早过来，你先乖乖的睡觉好吗？”

我继续摇头，固执的说着“我等他过来再睡。”

展强紧抿着唇，低着头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我抽了抽手低低的说“小强，你回去吧，我没事，我困了自己会睡觉的。”

展强看着我，低哑的说“傲雪，让我在这里陪你好吗？”

我摇头“小强，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看到展强的脸上瞬间滑过一丝受伤，过了一会儿慢慢放开我的手，紧抿着唇没有再开口直接开门离开，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刺刺疼了一下，其实我不想让他难过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去安慰他了，我不想再去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只想任性的遵从自己的想法。

房门关上，我收回眼神的时候才看到林枫依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正低头凝视着我。

我移开眼睛对他低低的说：“你也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专注的看着我。

我不再看他，继续抱着腿看向窗外，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发上的人终于站了起来，却不时走向门口，而是坐在我的床边，停顿了一下，伸手握着我的肩膀轻轻将我搂在怀里。

我微微挣扎了一下，刚想开口却是听到他极其沙哑的声音，“丫头，别怕，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那天后，我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开始跟身边的人说话，开始正视自己的病情，而且我把对白文杰的依赖全部转到林枫身上。

大家看到我的转变除了惊喜还有些诧异，不知道林枫用什么方法让我变得坚强的，其实那天晚上他只说了那一句话，但是就是那句话让我空洞无助的心一下子不再慌乱，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觉得就算要毁灭也不再孤单，那句“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我可能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当他在我耳边像是低喃一样说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真的会一直陪着我，我自私的认为，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寂寞！

这个时候，我想已经无关乎爱情了，只是那种长久以来的信任让我不自觉的想要他陪在身边。

林枫几乎每时每刻陪着我，因为药物的关系，一天中我很长时间都是在昏睡，而清醒的时候我就会紧紧握着他的手，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毫无意外的都会看到他静静的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看我睁眼，他会对我温柔的笑笑。

渐渐地我不再做噩梦，手术时间确定后，我已经可以对着他们微笑了，因为我的身体素质不错，所以手术方案很快定了下来，由英国的脑外科专家在两周后亲主刀给我动手术。

离手术时间越近我反而越平静，最近听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医生多么多么厉害，手术的成功率多么高，每个人都在不断地鼓励我，在距手术还有十天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像以前一样跟他们开玩笑了，白文杰空闲的时候，我还会拉着他和小强跟我一起玩斗地主，我看到他们每个人脸上又有了笑容，觉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那些笑容里没有林枫的，因为他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让我觉得有些讽刺，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而当我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就在想，该怎么面对我的家人，我的亲人们，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决定对他们微笑，假装没心没肺，恢复以前的那个无敌小金刚。

每天等所有的人离开后，我才会卸下笑容，任惊慌和无助出现在眼底，而这时林枫总是会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一边轻拍着我的背，一边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哄着我“丫头，不要哭得太厉害，明天眼睛肿了了，他们该怀疑了。”

离手术还有一周时，我对林枫说想养一个宠物，他诧异地看着我问我想养什么，我笑嘻嘻的说，小乌龟！

然后病房里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带着壳的绿色小东西，我几乎抛弃了林枫，整天跟它厮混在一起，包括睡觉的时候都搂着它，不过每次都是当我睡着后，林枫总会悄悄的把它拿走。

手术的前五天吃过晚饭，我跟林枫看了会儿电视，他催促着我睡觉的时候，我抓住他的手，笑着说“阿枫，帮我找一些漂亮的信纸和一只派克笔。”

林枫的身体狠狠颤了一下，紧抿着唇低着头没有看我。

我拽着他的手臂摇了摇“阿枫，你现在就去帮我找好不好，没时间了，我要给很多人写遗书的。”

林枫紧紧握着我的手，依旧低着头，我看到一滴眼泪狠狠的砸在我的手背上，跪坐在床上攀着他的脖子将他眼里没来得及滑落的水汽如数含进嘴里。

他的眼泪跟我的一样，又苦又涩！

接下来的几天我让林枫帮我瞒着大家，以手术前需要休息为理由减少他们探视的时间，专心的开始写遗书，有给老爸的，小姨的，白文杰的，小强的，左昊的，文文的，琳琳的，齐羽的，还有给我的吧友们的，大学舍友，高中好友，小学班主任，很多很多。

独独没有给林枫的，因为给他的我早就写好了，是电子邮件，保存在我的邮箱，一共五十一封，我手术当天晚上八点他会收到一封，剩下的他会在每年的生日时收到，里面都有我的语音和视频，是我在他去公司处理事情时偷偷弄的。

我把邮件的地址和密码写在给白文杰的遗书里，我跟他说当林枫有了女朋友后，帮我把没有发出去的邮件全部删除。

手术的前一天医生要求我将头发剃光，在去理发店之前，我给文文打了个电话，跟她进行了半个小时的视频聊天，我没有告诉她我要动手术，当然除了林枫和我的家人，我谁都没有告诉，小丫头明年就准备结婚了，我提前恭喜了她，她不知道我跟林枫结婚的事情，还要我保证一定不能比她先结婚，要我给她当伴娘，当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时，急忙关闭了视频。

林枫过来的时候，我扑倒在他怀里整整哭了一刻钟，从理发店回来，我就被送进加护病房进行观察，我催促着老爸和小姨先回去了，然后把白文杰也赶了回去，最后我对林枫说“今晚让小强陪着我吧。”

林枫紧抿着唇看着我，过了很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床边俯身在我的额头轻轻吻了吻，没有说话直接开门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展强，短短几周时间，我觉得他瘦了，我笑着对他招招手，等他过来后，拉着他的手坐在床头，然后扳过他的身体，轻轻帮他捏着肩膀。

“舒服吗？”我歪着脑袋笑嘻嘻的问着。

小强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的点头，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颤一颤的，轻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低的说“小强，其实我爱过你，你想不想知道什么时候啊？”

展强低低应了一声，已经哽咽的不像样子，我的眼里早已布满水汽，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缓缓流到他的脖子里。

“就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啊，我那个时候就强吻了你，给你盖上我的章了，你忘了？”

“没有。”他的声音低哑而颤抖。

我转头在他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小强，我把这个印记解除了，你自由了，现在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你能答应我吗？”

展强转身看着我，眼眶红红的，轻轻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在他的头顶拍了拍，然后爬到床头，从一个缝隙里抓出一个绿色的小乌龟，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就是这个小东西，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它，好吗？”

展强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探着脑袋的小东西，最后点了点头。

我看到他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就笑了，我觉得我没什么好挂念的啦。

老爸有小姨和白文杰陪着，白文杰有家人和琳琳陪着，小强有他们和雪陪着，林枫有我的生日祝福陪着，真好！

跟展强道了晚安，我想到了左昊，自从那次后我们再没有见面，我觉得他现在一定是恨我的，那就让他恨到底吧，我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我打了麻醉后就躺在床上傻笑，笑着笑着还是流出了眼泪，我是真的舍不得他们啊，他们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包括老爸。

被抬到移动病床上的时候，我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我感觉到不断地有人在我的脸颊或者额头上亲吻着，最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嘴唇上时，我笑了笑，刚想睁开眼睛，就听到一个沙哑而温柔的声音“丫头，等我！”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个声音，没错，林枫说的不是“等你”而是“等我”，明明已经失去意识，但我还是感觉到眼睛里不断有热热的液体流出。

我想起了给林枫的第一封邮件里的一句话。

阿枫，下辈子我一定要为你穿上婚纱！

半年后。

林枫坐在办公室里，从他收到一封神秘的邮件后整整一下午，他就再没有出过办公室，邮件是一个匿名地址发来的，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点开的一刹那，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容颜时，他的心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半年前，傲雪被推进了手术室，六个小时的手术，一共发出三张病危通知书，最后她依旧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林枫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去陪他的丫头，正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是邮件提示短信，他本想直接删除的，但是瞥见发件人的名字，他瞬间怔住了。

发件人：傲雪。

主题：阿枫，我爱你！

接着他立刻用手机查看邮件，看完后他直接坐在地上开始落泪，他的丫头跟他说：

“阿枫，当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估计是没有产生奇迹，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活了，一定要去陪我，可是你要是现在就来陪我的话肯定会后悔的，因为你将错过很多次我对你的表白，而且你现在要是选择放弃生命，我傲雪对天发誓，我会恨你，生生世世！你了解我，我说到做到的。

阿枫，好好活下去吧，而且要连我的那一份一起活得开开心心，你不是一个人，不管我去了哪里都会爱着你，每年的生日，我会来见你，用世界上最肉麻的情话向你表白，你肯定不甘心每次只听一半吧。

阿枫，活着就有希望获得幸福，等我上了天堂我跟上帝商量一下，让你在三年后遇见另一个傲雪，另一个能走进你心里的女人，我给你三年的时间继续爱我，三年后你遇到那个让你动心的女孩儿时，一定要记住那是我的功劳哦。

阿枫，下辈子我一定要我穿上婚纱！”

这半年来，林枫活得很辛苦，那种无边无际的思念几乎让他发狂，但是他不敢选择轻生，他害怕那个丫头真的会生生世世恨他，今天一早他就坐在电脑跟前等邮件，那个视频他一刻不停的重复播放着，他觉得有这半个小时，足以支撑他熬过一年了。

三年后。

林枫生日这天，照例他推掉了所有的业务，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等待那一份生日祝福，很准时的，中午十二点整，邮件提示音响起，现在他已经可以笑着满怀期待的点开那个视频了，他朝着视频上的那个女孩儿说“嗨！丫头，你好吗？”

屏幕上的视频循环播放着，林枫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方，办公室里是傲雪充满活力的声音。

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几乎跟视频里相同的声音响起“林总，我要辞职！”

林枫恍惚了一下才转身，看到的是一张朝气蓬勃的脸，灵动的双眸有着淡淡怒气，脸上的表情神采飞扬，充满活力，像极了那年冲进酒吧包厢向他表白的某个丫头。

他走到桌旁将视频关掉，放下咖啡杯，对随后跟进来的助理摆摆手示意他出去，然后看着眼前涨红着一张小脸的小姑娘有些冷漠的问道“为什么辞职？”

她没有一丝惧意的走到他身前仰头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充满坚定“我来公司都一个多月了，一次都没有见过您，我不干了！”

林枫没有笑，看着她淡淡的说“这跟你辞职有什么关系？”

女孩儿挺了挺胸脯“因为我喜欢你，我来公司就是为了追你！”

看着她认真而不服输的表情，他的心里轻轻颤了一下，低头笑了笑，转身走到窗前站立着，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刺得人眼睛发疼。

良久后，他说“下周开始，你调过来做我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