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谢晏行正周旋在那班纨绔之间,想着脱身之法。
一个年轻丫头过来,道:“诸位公子,廷尉苏大人要见一见这位青衣公子。”
众人当即止声,面面相觑之下,有人直接往楼上厢房去了。
谢晏行想也知道不会是苏未道在这个时候帮自己解围,更不可能是陆渊渟,思来想去,心里倒是有个答案,已是如今不可能中的最可能了。
趁着众人未回神,谢晏行已经起身跟着那丫头上了楼,只是他才到厢房外,就有人从后头扣了他的肩膀将他拉开,他定睛去看,正是苏未道。
苏未道方才听来人说了情况便知道是李沁阳要保谢晏行。他本就是知道李沁阳来了,才故意让人拉谢晏行来行乐,想着让她看一看,她当日不惜冒着寒风也要一起同行的梁国质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却没想到李沁阳直接借他的手要谢晏行抽身。
本就怒气冲冲的苏未道见谢晏行此时嘴角微微扬起,幽幽眼眸中尽是自得的笑意,他更觉得火上心头,只是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便要推门进去找李沁阳。
然而还不等他摸上门,谢晏行骨节分明的手就抬在了他的手腕处,显然是不让他进去。
苏未道沉声质问道:“干什么?”
谢晏行虽年少,但身形已然与苏未道不相上下,他硬是拦在苏未道面前,道:“我先来的。”
话音刚落,少年已将门推开,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苏未道欲怒难发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身份,硬是压下心头怒火,背手跟进了厢房。
这间厢房的窗户宽得足够容纳一个人,此时李沁阳正屈膝坐在窗台上,托着腮看楼下的舞姬跳舞,还挺入迷。
苏未道是知道李沁阳随性起来会做些出格的事,但那也仅限于他们两人之间,此时有第三双眼睛看着,他便觉得是自己的东西遭了旁人觊觎,尤其是当看见李沁阳连鞋子都脱了,真把这教坊当公主府的时候,他更加生气。
苏未道抢步上前到窗台前,命令李沁阳道:“下来。”
李沁阳浑然不觉似的,依旧看着楼下那些曼妙身影。
苏未道耐着最后一点火气,加重语气道:“给我下来。”
李沁阳依旧没理他。
谢晏行看着窗台上孤傲的身影,虽看不见此时李沁阳的神情,但就是这一身红衣,这一个至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的背影,孤独得好似完全脱离了周遭的一切,固执地等待着什么。
见苏未道要强将李沁阳拉下来,谢晏行抢先一步到她身边,俯身拾起地上的绣鞋。
苏未道看着那少年在将要卷起李沁阳裙角的瞬间有一刻停顿,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脚腕,亲手给她穿上了鞋。
那模样虔诚专注,就像李沁阳曾今会耗时间在那些无聊的事上一样。
李沁阳这才高兴了,转头看着苏未道,笑道:“嘴皮子动动谁不会。我让苏大人走,你走吗?”
“我倒是能让他走。”苏未道这就唤来手下,强行将谢晏行拖了出去。
李沁阳看着那少年没反抗,待人都退出去了,她也才露出厌恶的神情,道:“你就是有这不杀人还恶心人的方法。”
苏未道将谢晏行帮李沁阳穿的鞋子脱了,抱着人丢去榻上,欺身压上来,不让她动弹,道:“不就是我不肯帮你杀郭显荣,几年前的事你还记着不肯放,何时这么小心眼了?”
“我小心眼?也不知是谁记仇,不过是个跟我走了一段路的旁人,你就非要带来这里恶心我。怎么,要我看清楚这天底下的男人跟你一般黑,一个都不值得相信吗?”
她曾经天真地信过他,可是等来了背叛,所以从那以后,能不信的,她都不信了。
“你当然可以相信,信一个被送来越国的无能质子。在鄞都,他甚至比薛宣还没用,如果不是我首肯,他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苏未道狠狠瞪了李沁阳,终究还是坐起身,道,“哪怕你有本事离开越国,我也能让你回来。这辈子,你别想从我手里逃走。你不愿意好好过,我就陪着你折腾,看看最后先熬不住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苏未道起身要走,却被李沁阳拽住了衣角,他悠然转身,垂眼看着榻上的美人,问道:“想通了?”
李沁阳收回手,倚在榻上,道:“帮我把鞋捡回来。”
她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屈从现实,她确实是被娇养惯了的,也只是在他面前管用而已,真到了苏未道忍耐的上限,还是得服软。
苏未道乐得看她这副不服输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替她将鞋捡回塌边,又坐下,贴身靠过去,将她箍在双臂间,低声道:“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
他的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腰,正在抽她腰间的小金扇。
李沁阳按住他不老实的手,娇媚一笑,道:“你说我把这定情信物交给赵尔如,她会怎么样?”
才来的兴致被瞬间浇灭,苏未道一下子抽回手,目光冰冷地看着李沁阳。
他明知她不会也不敢这样做,但就是气她说话从来只挑他最不愿意听的说,非把两人的关系弄得那么紧张。
见苏未道又起身,李沁阳还去拉他的衣袖,这回,他倒是直接抽了回去,丢下她就离开了厢房,应该是离开瑶春馆了。
房门被极其用力地关上,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李沁阳心上,为了抵抗这一下,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整个人瘫在榻上。
她用了最折磨人的方式来积累对苏未道的失望,两年里有无数次像这样颓废悲伤的时刻,她能感觉到那些曾经被她珍视的感情在和苏未道的纠缠里慢慢消亡殆尽。这样的过程实在痛苦,但她还要继续,直到在苏未道面前只剩下虚情假意,再不会为他对自己的纵容而心动。
独自在厢房中待了多时,李沁阳终于收拾好情绪才离开瑶春馆。
她才上了马车,就有一道身影紧跟着钻进了车厢,惊得她低呼了一声,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是谢晏行有些发颤的声音。
李沁阳满面诧异地看着谢晏行,见他原本俊美的脸被冻得发红,整个人缩在车厢角落里打着哆嗦,虽然狼狈但居然还让她觉得赏心悦目。
车夫正要喊人,却被李沁阳阻止,道:“去汇风馆。”
车声辘辘,李沁阳看着一身寒气的谢晏行,将自己的暖手炉给他,问道:“你怎么不回去?”
“等你。”谢晏行抱着暖手炉终于觉得暖和了起来,连方才促狭的表情都舒张开来。
“为了蹭我这趟车,你倒是对自己挺狠心。”李沁阳调侃着。
“长公主帮我解围,我总该当面说声谢谢。”谢晏行观察着李沁阳,见她妆发完整,而苏未道又在很久前离开,想来他被带走后,厢房里应该没发生什么事,不觉心里松快了一些。
“要谢我,答应我一件事。”李沁阳伸出手。
谢晏行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伸手回应。
李沁阳笑道:“我手冷,手炉给我。”
谢晏行却抱紧了暖手炉,道:“长公主赐的东西,怎好意思再要回去。”
李沁阳不与他争辩,说回方才的话题,神色严肃了不少,道:“往后要是陆若仪再跟着陆渊渟去找你,你离那小丫头远一些。”
谢晏行记得陆渊渟身边那活泼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和陆渊渟那温吞的性子截然不同,她像是一团火,等再长大一些,再热烈一些兴许能化冰呢。
谢晏行听出李沁阳言辞间的警告意味,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想了想,抱着暖手炉艰难地挪去李沁阳身边,挨着她坐,露了半边手炉给她,道:“不是手冷吗?”
李沁阳看看手炉,再看看谢晏行,没做声。
谢晏行不愿见她板着脸,将手炉整个塞到她怀里,道:“答应你就是了。”
听他这无奈又似哄人的口吻,李沁阳蓦地高兴了起来,笑意抑制不住地爬上眼角眉梢。
她一笑,便是春风一度,吹得那满园的花儿都能开了似的,看得谢晏行都跟着笑了出来。
车内的气氛随之缓和了不少,谢晏行越笑越止不住,可笑得过了又觉得体内发痛,低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李沁阳问道。
谢晏行疼得有些坐不住,只能靠着车厢壁说话,道:“实话实说,我这么久没离开瑶春馆,并不是专程等你的。”
李沁阳终于发现他脸色不对劲,不由紧张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长公主聪慧,怎么可能想不到。”谢晏行连咳了几声,连声音都虚了。
李沁阳想起那几个带走谢晏行的苏家家奴,恍然大悟,忙让车夫驾车回公主府。
李沁阳今日本就晚归,薛宣早就等得心焦,此时听说李沁阳终于回来了,他忙去迎接,又听下人说李沁阳带了个受伤的少年回来,已送去了客房,还去传了太医过来。
薛宣一下就想到了谢晏行,因为牵挂李沁阳而生的担心在此刻成了困惑李沁阳究竟和谢晏行做了什么的疑云。
他费了好些力气才说服自己别去胡思乱想,可当他赶到客房,看见李沁阳正在床边陪着谢晏行时,那用来支撑自己的说辞一下子都成了云烟散去。
谢晏行见薛宣在门口犹豫着不肯进来,灯光中那高峻伟岸的身影看来极其可靠,他又想起了李沁阳那句“我不喜欢小孩子”的话,一时间心头被什么东西揪着,不觉自己看待薛宣的目光都变得锐利起来,充满敌意。
“这位是……”谢晏行先发制人。
李沁阳这才发现薛宣来了,她并不乐意自己府上的人跟谢晏行有接触,便直接拉走了薛宣。
谢晏行看着这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尤其是李沁阳那样自然而然地拉起薛宣的手,他只觉得心烦无比。当再看见他们站起一块儿,一个芝兰玉树,一个艳丽窈窕,当真就是从画里走出的一对璧人,好看得很,也让他莫名气得很。
“我可不是小孩子。”谢晏行喃喃道,同时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计划突破口而暗自高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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