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回去的路上，林诚海和张曼都有些沉默。
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后退，林月将窗户打开了一扇门，任凭清凉的风吹进车里，好像也吹散了心头的那一抹烦躁。
车子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减慢，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林诚海压低声音对张曼道：
“今天的事情……也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郑老二竟然这么丧心病狂，这才着了他的道！也多亏了陈肆……
“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警局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我要不去看一看情况？”
张曼没有像以前那一样，第一时间拒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从医生那里听到的，关于陈肆的事情。
低矮脏乱的贫民区，小小的孩子倔强的挺直的脊背，他眼前要面对的是无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还有。病重的奶奶。
好像不管他多么努力都得不到这个世界的人的认可，所以到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什么都不解释了。
“后来陈肆是怎么坐牢的？”
下了车，清凉的晚风吹的人很是舒适。
张曼长长的叹出一口浊气，转头询问林月：“月月知道吗？”
林月的眼睛里慢慢的溢出一丝欢喜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嘴角的弧度浅而淡，眼睛里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心疼。
“我从来都没有听陈肆说过，但是我想，应该是郑老二的那件事情。”
这么一说，林诚海也记起来了，听说郑老二的儿子被人废掉了，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当不了真正的男人。
想必那个人就是陈肆了。
后来那个女孩子打胎之后发生了什么？陈肆当时又经历了什么……
这些事情都得问问他本人才能彻底搞明白了。
张曼叹了口气，哪怕已经听林城海形容过一遍，但是想到当时的场景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她别别扭扭的别开脸，把手掌搭在林月的头发上。
“唉，这孩子也是可怜，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们也许可以给他办个转学这么一个学习的好苗子，也不能就这么被埋没浪费了……”
林月敏锐地抓住了细节。
给他办个转学。
低垂下的眸子里带出失望来，林月张了张嘴巴，张曼已经推着林月，催着她回去：“月月，爸爸妈妈出门办事，时间也不早了，桌上有点的外卖，你吃完之后就赶紧去做作业，乖。”
林月说自己也想去，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违背张曼的意思。
她害怕自己如果执意要跟去的话，反倒会让。张曼迁怒陈肆。
原本好不容易对陈肆堆积起来的那几分好感也会减少。
乖乖的点了点头，林月一步三回头，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匆匆忙忙往这边赶的秦愈。
张曼和林城海已经上了车，朝警局那边去，林月收回目光，秦愈已经来到她面前，担忧溢于言表。
“月月，你没事吧，我听我爸爸说你遇到了点事情怎么样？”
酒店那边的事动静闹得不小，秦协知道也不足为奇，林月垂了垂眸子，轻轻摇头：“没事，陈肆救了我。”
秦愈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早就知道林月对陈肆有点意思，偏偏这次，又让林陈肆来了个英雄救美。
“那叔叔阿姨……”秦愈犹豫了一下，强行忍住想要触碰林月脸上伤口的手。
“他们去警局那边了。”
林月几乎是有问必答，可是她的态度却一直让人觉得不冷不热的。
说不上哪里变了，就是人让人觉得没有以前的那种亲近感了。
秦愈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两人沉默着并肩回到家里。
秦愈自然而然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双拖鞋换上，看到桌子上已经凉掉的外卖，他笑了笑，终于找到了话题。
“乐乐不会还没吃饭吧？我帮你热热饭。”说完揉了揉林月的头。
秦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总有种心浮气躁的感觉，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渐行渐远。
本来以秦愈的效率，一次能端两盘菜去热的，他却故意来来回回的多走了好几次。
林月正在想事情，低垂着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显现出几分忧郁的弧度。
她被来来回回的闲鱼的脚步声弄的有些烦躁，反应过来之后，又突然一惊。
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讨厌秦愈哥哥。
林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但看着忙忙碌碌的秦愈，她忽然生出一股惶恐拘束的感觉来。
“我来吧，秦愈哥哥怎么过来了？”
一般这个时候秦愈不都是在忙吗？
“听说你出事了，我立即就过来了，月月，别碰那个，油乎乎的，多脏啊。”
林月下意识的放下来，她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但以往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忽然变得不那么正常起来。
手足无措地后退了一步，林月眼巴巴的看着秦愈的动作。
呼……
秦愈看到林月乖巧的样子，偷偷的在心底松了口气。
她果然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需要靠自己照顾的小女孩。
想到这里又觉得有点庆幸，怎么说呢，月月是不会做家务的，看成是那副吊儿郎当，小混混的模样，应该也不会碰这些东西。
就单单从生活细节这一方面，两人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秦愈又有些感慨。
他当时执意要和林月分开，便借口太忙，躲了林月那么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觉得林月有点太过黏人了。
再加上那个从小定下的娃娃亲，让他压力也很大。
可是后来秦愈也尝试和别的女孩子谈过几段恋爱。
但没有一个让秦愈满意的。
他照顾林月是心甘情愿的，但是照顾她们就有点烦躁。
秦愈表面看起来温和，其实并不是个特别善于收敛自己情绪的人。
他烦躁的次数多了，处处指责打压那些女孩子，那些女孩子们也不是软柿子，多多少少就会发生争吵。
所以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秦愈的状态就是——
一边嫌弃林月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缠着他，一边又怀念林月乖巧的样子。
后来他也尝试找过那种看起来就很没主见很乖的女孩子的女朋友。
但是，那种女孩子…说白了略微有些懦弱，并不像林月那样。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反应有些迟钝，且天生的乖巧。
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秦愈猛地发现最适合自己的好像还是林月。
以前秦协在他耳边念叨说，林月将来会是他们秦家的儿媳妇的时候，秦愈心里只有烦躁和压力。
现在，他反倒想多听自己父亲说一说这句话了。
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清楚更加清楚的感受到，林月是属于自己的。
至于陈肆……
月月应该也是和自己一样，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意，所以才以为自己喜欢他。
时间一长月月就会明白了。
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饭菜热好了，月月快来。”秦愈笑眯眯的把端到菜林月面前，甚至细心的把筷子和勺子都递到林月手里。
林月的表现显得有些局促。
秦愈已经开始对着林月解释起来：“爸爸想让我尽快学习接手家族生意，所以我当时才选了私立学校——我爸和那里的投资人有点关系，我的出入比较自由。”
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手里拿着，静静的等那杯水冷却，跟林月吃完饭，就可以喝上温度适宜的水。
林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辛苦月月了，我差不多已经把高中三年的课程已经学完了，家里生意也处理的差不多，等下一年我就转校去陪月月好不好？”
虽然是用的商量的语气，但林月知道，秦愈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她认真的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心里反倒没有太大的波澜。
“都可以呀，只要不耽搁你学习就好。”
语调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的，像是永远都没有脾气。
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敷衍或者是没有主见，因为林月侧着头认真思考的样子，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也太可爱了。
秦愈没忍住，轻轻的，宠溺的，揉了揉林月的脑袋。
林月脸上的笑容一僵，秦愈也跟着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吃饱了……”林月说着就要拿起自己的碗筷去洗刷，却又被秦愈拦了下来。
“你哪里做过这种事情，让我来吧，快去写作业，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可以问我。”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阳光，林月低下头，心里说不出的古怪。
他摇了摇头，弯腰从秦愈举起的胳膊下面穿过去，平生第一次身手利落成这副样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秦愈有些不高兴林月对自己疏离客气的态度。
他皱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片刻之后，竟然出乎意料的妥协了。
“算了，月月想自己做就自己做吧，以前你从来都不做这些事情的，唉，一眨眼你就长大了。”
林月没什么好说的，轻轻扯了扯嘴角，算是礼貌的回应。
气氛有些沉默，而现在警局那边，陈肆在这种环境下竟然意外得如鱼得水。
警察的速度很快，齐妄的父亲也很配合，证据很快就被拿了回来，只等上交之后，一步一步的审核证据的真实性。
“看看是不是这些，有没有遗漏。”分队长官把证据放在陈肆面前，点了点桌面。
陈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睛。
十九岁的少年气场，意外的强大，分队警官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没错，都在这里，不过，我希望长官可以先调查录音中提到的那个药物交易。”
陈肆重新把证据推了回去，眼睛灼亮的惊人。
长官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头：“很抱歉，你提供的录音之中只隐约提到了一批货物，至于什么货物并没有提到，我们没有调查的证据，所以不能立案。”
陈肆挑了一下眉，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是特别意外。
他沉默了一下，手指轻轻的敲打在桌面上，显然是在思考。
片刻之后，他开口提到了一个名字：“郑老二和一个姓吴的商人有一批非法兴奋剂交易。”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警察的脸色严肃起来：“你应该知道提供虚假信息的后果。”
陈肆点头。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违禁品，国家对待他们的态度是宁可错抓，不肯放过。
沉思自己其实也不是特别确定，但是他隐约可以猜到。
时间太仓促了，必须得尽快扳倒郑老二，不能让郑家那边有反应的时间。
“好，我们会仔细调查的。”长官看了陈肆一眼，眼里露出欣赏来。
“小伙子很冷静嘛，今天的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确实是出于自保，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是？让你家人过来保释你，今晚就能回去了。”
陈肆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来，他的指尖触碰到桌子上警察递过来的手机，却并没有拿起来。
“不用了。”声音意外的冷淡。
“我听说你正在读高二，真的不回去吗？”长官没想到陈肆竟然是这个反应，微微有些惊讶。
“嗯。”陈肆不欲多说，闭上了眼睛。
“行吧……”
陈肆已经成年了，他不愿意说自己父母的联系方式，领队也不能强迫他。
他刚想起身离开，就看到外面的小警员探过了一个脑袋：“长官外面来了一对夫妻，说要保释陈肆！”
领队意外的回头，陈肆已经睁开了眸子，慢吞吞地，几不可察地把自己狂野的坐姿调整好。
他乖巧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的伤口又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脆弱，眼睛里的光芒冷冷淡淡的，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没礼貌。
“是你父母吗？消息挺快的呀。”领队笑了一声。
“不是……”
陈肆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细微的僵硬感，张曼在小警察的带领下走进来，看到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的陈肆，沉默了一下。
“警察同志，我们是来保释他的……”
林城海走过去，不轻不重的拍了拍陈肆的肩膀。
陈肆的身体更僵硬了。
他脸色略微僵硬的看着张曼和林城海把所有的程序办好，然后脑袋晕乎乎的跟着他们离开。
张曼回头看了陈肆一眼，皱了皱眉头，小生对林城海道……
“什么情况？不会被打傻了吧？要不要送到医院去看看？”
确实。
林城海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肆的时候的印象。
少年被黑布蒙住眼睛，双手捆在背后，她的皮肤很白，脸上全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嘴角却带着一抹不羁的笑容。
林城海那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嚣张。
这是他对陈肆的第一印象。
之后再见到陈肆，郑老板对他打压的厉害。
陈肆垂着眸子，不卑不亢，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沉稳而又不失张狂的模样。
简而言之就是他妥协了，但是没有放弃自己的傲骨。
不像现在，整个人低着头，僵硬的跟在他们身后，板着个脸，一句话都不说。
说他是生气吧，偏偏他走路都顺拐。
说他傻吧，顶着那么一张出色的脸，又怎么都看不出傻的意思来。
“唉，送去医院看看也好，做个全身检查什么的……”
林诚海小声嘀咕了一句。
正好出了派出所他们停车的地方，有个卖粥的路边摊，林城海的肚子有点饿，顺手买了三碗粥，把其中一碗递给陈肆。
“谢谢叔叔。”
陈肆沉稳的接过来，沉默的和林城海一起蹲在路边，吃相文雅。
张曼有点嫌弃不干净，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是抱怨了两句。
多看了陈肆几眼，以前先入为主的觉得这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看陈肆哪里都不顺眼。
现在……
“我听月月说你学习成绩不错，在班里是多少名？”
这个年代，学习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对很多人，特别是像陈肆这种爹不管、娘不爱，没什么亲人的穷苦孩子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最简单的捷径。
陈肆抬头，皱了下眉，有点犹豫。
张曼心里有数了。
也确实，出了那样的事，又坐过牢，就算以前学习成绩再好，现在也会落下。
张曼没有看林城海，犹豫了一下，开口对陈肆道：“以前的事情是叔叔阿姨误会你了，这次也……多亏了你。”
“林阿姨不用客气。”陈肆回答的官方至极，一张嘴好像被胶住了似的，全然没有以往的肆意。
张曼没注意他，自顾自的说了自己的计划：“我是这么想的，处理好郑老二的事情之后，我们愿意出资供你去读书，你以后也不用去当小混混、开机车挣钱了。”
“我……”
陈肆刚一开口，张曼就抬手阻止了他。
昏暗的路灯下几只蚊蝇围着灯罩转来转去，陈肆沉默的低下头，就听到张曼道：
“你也不用担心你现在的年纪问题，只要你愿意好好读书，我们可以供你供到你工作，这算是报答，但也有条件……”
“阿姨请说。”陈肆脸色有点古怪，但出于礼貌，还是先回应了张曼的话。
“你可以选择继续在一中读书，也可以选择去其他的学校，但是我希望你以后能尽量不要打扰月月，她明年就高三了。”
陈肆沉默下来，显得格外犹豫。
张曼有点生气他的不知好歹，林城海率先开口：“要不这样吧，你救了我，也救了月月……”
“这是个大恩，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想收你当干儿子，反正你家里的情况……这样以后你出去在外遇到什么事情，也不是无依无靠。”
“……”
“……”
一阵风吹过，原本显得有些嘈杂的马路上忽然只剩下了寂静。
张曼面无表情的盯着林城海。
陈肆也僵硬地扭了下脖子，盯着林城海瞧。
他不是开玩笑。
“……”
陈肆继续沉默了一下。
林城海对张曼递了个眼色，张曼立即就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
她也沉默了，片刻之后表情略微有些扭曲。
这算什么？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不过这办法狗是狗了点，也是阻止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最好的办法了。
反正林家的情况也不差这么一个人，陈肆的人品看起来也不差，就是未来太难保证。
不管是林城海还是张曼，都不想让林月跟着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吃苦。
“我……”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找机会联系一下你爸妈。”
张曼一锤定音。
陈肆：“……”
他试图再反抗一下，但张曼和林城海显然已经下定决心。
陈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是可以直接拒绝的，但是，这是林月的爸妈啊……
敲定主意之后，林城海和张曼又送陈肆去医院。
去的路上，张曼对陈肆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
她和颜悦色地把陈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小伙子如果生在一个好的家庭…不说是好家庭，就算是寻常家庭，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月月真要喜欢他，他们也不是不能支持，可惜了……
“正好这几天我们没什么事情，明天就可以给你办留级，孩子，你觉得以你的水平可以上什么年级？”
张曼打开手机，翻着联系列表，开始准备找关系给陈肆转学籍了。
陈肆的情况有点特殊，可能不太好办。
陈肆沉默了一下，张曼半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抬头：“没事，你如果实在是心里没底，明天我找个老师给你测一下你的水平。”
“……”
“我可以留在高二的。”陈肆弱弱的开口。
“你跟得上吗？别勉强自己，我跟你讲，我听说过你以前的事情，你在学习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不能浪费这个天赋，如果只是在中下流，我建议还是留级。”
张曼以为他的目的是继续和林月纠缠不清，立即义正言辞的拒绝：“你现在在班里能考多少名？”
“……”
陈肆微微停顿，然后不确定的回答：“第、第一？”
“倒数的？”张曼皱眉，一边翻着上次学校发给家长的成绩表。
果然，陈肆的名字排在班级最后，就是在年级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当然，也是倒数。
“……”
这个就不好解释了。
陈肆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不出意外的话，下次我是正数的。”
“嗤。”张曼脸上立即露出讥讽的笑：“那行吧，离期末考试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个时候转学确实也不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