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路上,傅芷璇都在暗暗揣测,萧太后召她进宫究竟所为几何,不过在宫门口与脸色阴沉的范夫人母女擦肩而过时,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非年非节,又无亲戚关系,太后在这时候召唤范夫人进宫,还捎上了个二小姐,必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哎,这位范二小姐可真是一个灾星,口无遮拦,迟早会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瞧见傅芷璇,范二小姐一脸的幸灾乐祸,直到旁边范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走!”

范二小姐瞧见母亲不善的脸色才稍微收敛一些,冲傅芷璇撇了撇嘴,踩着马凳爬上了马车。

傅芷璇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跟随着传召太监,踏入雄伟瑰丽的皇宫。

秋风萧瑟,落叶翩翩,宛如蝶舞,皇宫内一景一物都秀美如画,但包括傅芷璇在内的人都无心欣赏。路过的宫人也无不是低垂眉眼,无声又匆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给人一种森冷死寂的感觉。太监领着傅芷璇沿着朱红色的宫墙,一路往北,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巍峨漂亮的云光殿。

初月守在云光殿门口的白玉台阶上,见到傅芷璇,轻轻一点下巴,细声细气多说:“傅夫人请随奴婢来。”

显然是刻意在这里等着她。傅芷璇认出来这是萧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盈盈地福了福身:“有劳了。”

初月侧身避开她的礼,转身,一言不发地往云光殿内走去。

金秋八月,桂子飘香,傅芷璇一踏进云光殿就闻到馥郁的桂花香,萦绕在鼻端,甚是好闻。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四周一眼,发现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水桶那么粗的桂花树,想必应该栽种了一些年头。

穿过这几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前方是一座占地四五间屋子那么宽被一汪碧水环抱的假山。假山石壁陡峭,奇石耸立,形似一只蹲坐在地的猛虎,虎视眈眈地瞅着来往的宫人。绕过假山,前头忽然一亮,浮现出一汪不小的荷塘,清幽的荷香被秋风吹到岸边,让人精神一振。荷塘中央有一座檐角飞扬的凉亭,而此时凉亭附近站满了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像木头桩子一样守在那儿,静默无声。

等走近了,傅芷璇从发现,凉亭的地上铺了一层正红色的地毯,而身着一袭华丽的凤袍的萧太后正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靠背椅上,背对着傅芷璇,手里拿着一杯还冒着白烟的热茶。

初月领着傅芷璇过去,福身轻柔地说:“娘娘,傅夫人来了。”

萧太后把茶杯递给了在旁边伺候的宫女,头也没回,轻轻地掸了一下平整的衣袖,慢条斯理地说:“傅氏,上回哀家问你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若不是她今日提起,傅芷璇都快忘了,萧太后曾经叫她做过女史。原以为这么久,萧太后已经把这事给抛到脑后了,谁料今日竟在这儿等着她。

傅芷璇一福身,面上掠过一道惊色,惶恐不安地婉拒道:“民妇见过太后娘娘。民妇才疏学浅,又未经过名师大儒指点,只是跟着家父,勉强认得几个字罢了,当不起如此重任。此外嘉义伯至纯至孝,决意为母守墓三年,因而把善堂和义学交给了民妇打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民妇委实不能做那等无信无义之辈。”

萧太后听到她拒绝的话,竟没有动怒,缓缓站了起来,一双凤眸饱含深意地盯着她:“罢了,你不愿意,本宫亦不强人所难。不过本宫与你甚是投缘,今日你既来了,索性替本宫办一件事,代替本宫去探望辰王吧。”

傅芷璇心里咯噔了一下,惊得小脸煞白,惴惴不安地说:“娘娘,使不得,民妇不过乃一介市井妇人,身份卑贱,哪敢替娘娘去探视王爷,到时候惹恼王爷事小,万一引得王爷误会,与皇上和娘娘生了份,那民妇的罪过就大了。”

萧太后听到她的推托之词,含笑自语了一句:“你倒是个口齿伶俐的。”

然后又坐了回去,拿起杯子慢慢地浅酌茶水,把傅芷璇晾在了一边。

傅芷璇心里不安极了,萧太后这番模样,分明是怀疑上了自己。想来是范二小姐那张不口无遮拦的嘴惹的祸,难怪刚才范夫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以萧太后这子睚眦必报的性子,哪怕范夫人今天说出了她曾经的怀疑,仍会让萧太后不满,毕竟没人喜欢墙头草。

只是可怜她无辜被这范二小姐牵连,又让萧太后惦记上了。以萧太后狠毒的性子,万一不分青红皂白地对自己动手,那她就完了。

但这时候,她除了冷静,努力保持自然,以免露出破绽以外,再无他法。傅芷璇垂下头,藏在袖中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旁边的初月见此状况就明白萧太后不高兴了,立即上前一步,走到傅芷璇面前,黛眉一扬,不软不硬地说:“娘娘贵为一国太后,出一趟宫,兴师动众,太折腾人了,娘娘体恤奴婢们,因而才把这事托付给了傅夫人,还请傅夫人莫要推辞。反正也不过半日的功夫罢了,耽误不了傅夫人的正事。”

傅芷璇明白,初月这是在警告她,她若再不识好歹,一再推辞,恐会惹恼了萧太后。既然她这么想自己去辰王府上走一遭,何不遂了她的心愿,若能借此打消萧太后的疑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那民妇就斗胆了。”傅芷璇垂下眸子,怯生生地说。

初月见了,莞尔一笑,赞道:“这就对了。傅夫人,娘娘很是喜欢你,你替娘娘把这桩差事办好了,娘娘重重有赏。”

傅芷璇缩了缩肩,老老实实地谢恩:“娘娘仁慈!”

初月招招粉红的衣袖,领傅芷璇上前的那太监立刻上前,谄笑道:“初月姑姑有何吩咐。”

初月瞥了他一记:“张辽,去娘娘的私库里拿一支百年人参出来。”

说罢,又安排了一个宫女带傅芷璇去换衣服。

傅芷璇并不想大费周折地去换衣服,但都被初月以她现在代表的是太后娘娘的颜面为由给拒了回去。拗不过她,傅芷璇只得去换了一身新衣。初月给她准备的一身湖绿色的百皱裙,用的是上好的云锦,穿在身上轻盈贴身,飘逸动人。

就连那候在外面的宫女瞧了,都忍不住眼睛一亮,赞叹道:“夫人穿这身衣服真合适。”

确实合身又好看,但现在前途未卜,傅芷璇哪有心思想这些,勉强朝那宫女一笑。

捧着匣子的初月走了过来,笑看着她:“这身衣服倒像是替夫人量身打造的。傅夫人,这是一支百年老参,是娘娘赐予辰王殿下的,劳烦你一并带去。”

傅芷璇下意识的想拒绝,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妥,连忙伸出双手接过,恭顺地应下:“是。”

初月这才展颜笑开,冲站在一旁的张辽道:“你送傅夫人去辰王府,听听太医怎么说,回头也好教娘娘放心。”

张辽连忙躬身应道:“是,初月姑姑放心,小的一定问清楚。”

因为打着萧太后的旗号,因而这次去辰王府,傅芷璇坐的马车都精巧了许多,还有两个小宫女陪同她坐在一起。

可能是长期的宫廷生活,养成了她们谨小慎微的性子。上车后,这两个宫女除了给她行礼,然后便坐在了车门口,安静得像空气。

她们不主动做声,傅芷璇也不说话,哪怕她有满肚子的疑惑。大家六目相对无言,便让这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就在傅芷璇无聊的端起第三杯茶的时候,马车终于停在了辰王府门口。

接到消息的福康立即亲自迎了出来,但当他看到从车里下来的傅芷璇时,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傅夫人,你这是……”

旁边的张辽一扬手腕上的拂尘,笑道:“福管家,太后娘娘让傅夫人代她来探视王爷。”

“这只怕不合规矩。”福康看也不看傅芷璇一眼,扯着嘴角不大高兴地说。他家王爷何等尊贵的身份,这萧太后不派个大臣或是她身边的心腹太监或宫女过来就算了,竟让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妇人前来,这不是诚心羞辱他家王爷吗?

张辽瞧出了他的不悦,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娘娘的旨意,还请福管家不要为难杂家。”

他搬出了太后娘娘,福康就是再不高兴,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两位请随我来!”

这是傅芷璇第二次上陆栖行的府邸,但心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她是被曹广忽悠进来的,只觉得陌生和不自在,事隔大半年,再度故地重游,除了因萧太后而起的不安,更多的是对这所宅院的好奇。

路过宽敞平整的练武场时,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陆栖行在这里挥汗如雨的模样,经过花厅时,她仿佛看到了陆栖行坐在厅内会友的样子,撑着下颚,眉头轻颦,一脸的不耐。

“傅夫人,小心!”张辽尖锐的嗓音拉回了傅芷璇游离的思绪,她低头一看,原来他们正要穿过一个月亮门,若非张辽提醒,她很可能会一脚踩空,摔下去。

“多谢公公提醒。”傅芷璇笑盈盈地朝张辽致谢。

张辽那双绿豆眼在她身上转了一周,不怀好意地问道:“傅夫人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傅芷璇扯了扯嘴角,以惊叹地口吻道:“我在想,王府还真是大,走了这么久也没碰到几个……”

瞧见福康回头瞪她,她立即闭上了嘴,冲张辽无奈地笑了笑。

张辽会意,落后两步,低声给她解释道:“听说辰王殿下性喜安静,因而府中下人比规制少了一半。”

这还真是个美妙的误会,傅芷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脸惊叹地望着张辽:“原来如此,难怪我上回来也没看到几个人。”

张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很微妙:“傅夫人曾经来过?”

傅芷璇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没错,去年冬季,有一回,我无意中闯入内城,摔了一跤,曹大将军瞧我狼狈,故而带我进来,上了些药。当时还蒙王府的思琦姑娘照顾,赠了一身新衣与我。”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说不定萧太后都已经知道了,她再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可疑,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果然,见她一脸坦然,张辽脸上的怀疑消失,感叹道:“原来傅夫人还与王府有这番渊源,难怪太后娘娘会安排你替她过来探视辰王。”

说话间,已经到了陆栖行所居住的院子。

院子门口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楷体的“静雅居”三字。推门而入,这院子也不负此名,里面青竹林立,秋菊绽放,幽静淡雅,哪怕是辰王病重了,但院子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旁伺候。

傅芷璇跟着福康的背后,走进去,眼神越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半闭着眼露出一张侧脸的辰王……她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若非知道陆栖行已经离开了京城,只怕她都会把床上那人与陆栖行混为一谈。

两人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漆黑眼珠子中的冷意,不过仔细看,还是分辨得出来,这人五官与陆栖行有八九分相似,但那傲然的气势却只是强撑起来的。不过张辽应该没有仔细观察过陆栖行的长相,因而分辨不出来。

“王爷,太后娘娘又派人来看你了!”福康走入内室,对着床上的人轻声说道。

辰王的眼皮轻轻抬了一下,倨傲冷淡地说:“是何人?”倒是跟陆栖行平日里的冷漠样子差不多。

福康没说话,往旁边一站,示意傅芷璇过去。

傅芷璇垂眸瞥了一眼紧紧跟在旁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的张辽,心知这一刻容不得她退缩,便往前一站,福身道:“民妇傅氏参见王爷!”

行完礼,她接过随行宫女递上来的盒子,双手托起,递给福康:“这是太后娘娘特意赐给王爷的百年老参,愿王爷身体安康!”

床上的辰王瞥了她一眼,眼神里一片陌生,瞧了少许功夫,他忽然伸出右手,语气冷厉:“拿来!”

福康连忙接过傅芷璇手上的盒子,递给了辰王。

他从鼻孔里哼笑了一声,青筋暴凸的手指捏紧盒子,突然用力一掷,直接砸向傅芷璇的面门:“本王还没死呢,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到本王府上撒野了!”

傅芷璇连忙侧了侧身,但额角还是被飞过来的盒子擦破了皮,瞬间冒起了一块拇指大的青紫。她捂住额头,疼得抽气。但还得扑通一声跪下,乖顺地认错。

盒子被重重地摔成两半,里面那一支百年老参也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傅芷璇的脚便,但却没人敢弯腰去拾,屋子里静得可怕。

看到这一幕,张辽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心里无比庆幸,当初太后娘娘没看上他,让他来探望王爷,不然今儿吃挂落的就他了。

他同情地瞅了傅芷璇一眼,只见她垂下了头,捂住额头,孤零零地跪在那儿,一副甚是可怜的模样。就连他这个阉人都有些同情她。

他摇摇头,无声地叹息了一回,哎,谁叫她代表太后娘娘呢。

辰王发了一通火,见几人还赖在他屋子里不动,顿时双眼凸起,猛瞪了几人一眼。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病情,他忽然按住胸口,大力咳嗽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张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呆滞了片刻,正欲叫太医,却见守在床侧的思琦飞快地倒了一杯热水过来,凑到辰王唇边。与此同时,已有奴仆去把驻守在王府的太医请了过来。

那太医给辰王把了一会儿脉,轻轻晃了一下头,还是那句老话:“王爷肺部受损,切勿让他动怒,以免呛着!”

福康见了,胖乎乎的脸皱成了苦瓜状,一脸的为难,歉疚地看着傅芷璇和张辽:“两位,太后娘娘的好意,咱们家王爷心领了。二位也看到了,王爷的状况不大好,你们两位还是先回宫复命吧。”

“你与他们啰嗦什么?撵出去!”床上的辰王听到这声音,冷冷地下了命令。

福康苦笑了一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连称呼都改了:“老奴送两位出去!”

傅芷璇望向张辽,一副等他拿主意的模样。

张辽清了清嗓子,打起了官腔:“那王爷好好养病,奴才告退!”

傅芷璇也扭过身,朝辰王的方向福了福身,然后匆匆跟在张辽的身后走出了这一间令人窒息的卧房。

把他们送到门口,福康又一脸歉意地说:“两位,王爷突然得了这等怪病,一病不起,心情恶劣,得罪之处,请两位见谅。”

他们到底是代表太后娘娘,福康也不愿意与他们闹得太僵。

张辽拱拱手,阴阳怪气地说:“福管家言重了,王爷千金之躯,奴才可受不起。”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道太后娘娘的意思。

福康被他说得老脸一红,但碍于他是太后派来的人,又委实不愿在这时候把事情扩大。

傅芷璇见了,轻轻捻了一下袖口,故作好奇地问道:“福管家,王爷他可曾有低热、盗汗、乏力、纳差、咳嗽、咳痰、咯血、胸痛、不同程度胸闷或呼吸困难等症状?”

听傅芷璇这样一问,福康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色,随即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你别乱猜了,赶紧回去给太后娘娘复命吧。”

说完也不管他们还站在门口就急急忙忙地关上了大门。

张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转变,侧过头望着傅芷璇:“你懂医理?莫非识得这种病症?”

傅芷璇垂下眸子,一脸苦色:“不懂,不过我曾在一本杂记上见过此类病症的记载,剧咳不止,还伴有咳血,胸闷等症状,很可能是传说中的痨病!”

“痨病?”张辽吓得脸色煞白,手指发抖,拂尘都差点摔到地上,“傅夫人,你没弄错吧,痨病可是会传染的!”

傅芷璇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公公认识的人多,寻个机会问问太医们不就清楚了吗?”

张辽蠕动了一下唇,想说什么,最后似又觉得不妥,低咒了一声:“晦气!”

然后飞快地跳上马车,吩咐车夫:“速速回宫!”

傅芷璇慢条斯理地上了后一辆马车,瞅了一眼前方疾驰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遂即钻进了马车里。

痨病可是不治之症,因为其传染性,令人谈之色变,而且据她所知,许多大夫也不能非常准确地确诊此病。她只要抛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行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萧太后恐怕再也不会亲自去见辰王,只要两人不打照面,萧太后就不会识穿这个冒牌货辰王。

至于其他人,一旦得知辰王得的是这种疾病,相信也没几个人会去探望他。上门的人越少,被拆穿的可能性就越小。

目前,她也只能为陆栖行做这些了,只希望他能快快回来,否则时间拖久了,这个假辰王迟迟不死,定会被狡猾的萧太后察觉。

她沉了沉眼,捏紧裙摆,挺直背脊坐在车里,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盼她今日的这番表现也能顺顺利利地打消萧太后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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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归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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