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

德胜

云娘心里微微一动,却也无暇顾及,先叫了身边的春江,“你去吧,带人将东西拿回来,只是别错了,再打点分成几份……”

正说着,蕙莲跑了进来,一张脸刚在太阳下晒过似的,红红的,额上又有几滴汗,“夫人,我回来了,有什么事我做吧。”

云娘便将事情告诉了她,“给平日里常来往的夫人太太们挑些东西留念,赶在我们走前送出去。”

蕙莲自是明白的,便带了春江去了。过了一阵子来回,“东西都打点好了,帐房那边单子还没写完,我先说给夫人听。”说着将每人送些什么一一道来。

云娘听了,只改了一两和处,其余便都点头,“你去吧,让帐就按这个列了单子,再多派些人手加紧分送。”

平日里手脚最麻利的蕙莲却站下没立即就走,嘴角动了动,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刚要抬脚,云娘却叫住她,“有什么就赶紧说吧,我们与玉瀚一同出广宁府,恐怕也未必再回来了。”

蕙莲便咚地一声跪了下来,“那我就求夫人个恩典,从此留在辽东,再不回去了。”

云娘便向下面的小丫头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都退了下去,方才问道:“是冯湘?”

“嗯,他再不回京城了,我想就留下来陪他吧。”

自冯湘被蕙莲拒了亲事,倒也没来纠缠,只是想法子将周三从流放之地弄到辽东,虽然也是天|朝流放之所,但毕竟有冯湘照应着日子便好过得多。后来又将蕙莲的父母也接了过来,从此之后,蕙莲一家竟在辽东团圆了。

蕙莲每每回家都要向云娘的告假的,至于她与冯湘的来往云娘却不问,只早说过随时可以放了蕙莲的身契,所以全凭她自己做主,只是她从不提要离开总兵府的话。

至于冯湘,这一次玉瀚去西南并没有要带他同行,反为他请封了都指挥同知,协助邓闯驻守辽东。一则是冯湘出身京城簪缨世家,皇上对他参更加放心,二则就是邓闯行军打仗都在行,唯有与夷人往来缺乏些手段,冯湘正能从旁弥补。

毕竟冯湘早不是先前每年假中都要想办法多留京城些日子的那个纨绔了,这些年他竟再没有回京城,所有的年节都在辽东度过,整个人都转了性。

云娘知道与蕙莲有关,只是这种事情再不是外人能管得的,现在暗暗叹了一口气,就听蕙莲道:“我,我先前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到了如今,才知道还是不想离了他。”

“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云娘见她面上并没有喜色,便笑了笑,劝她道:“不管怎么样,你留下能和你家人在一处也是好的,而且我给你备的嫁妆总要比旁人加倍。”

不想蕙莲倒哭了,“并不全是因为我家里人,我父母只偏疼哥哥,我不过尽子女应该尽的孝道而已,至于我哥哥,满脑子都是赌,再改不了,已经是彻底的废人,在卫所里混到死完事,谁也救不了他的。”

“我哭是因为冯湘,他刚才向我说了,先前的传言是真的,他年少时再不肯承认,反而处处留情,觉得并没有人能抓住把柄,完全可以将那事真完全甩到脑后。可是自从上次我拒了他,又听夫人一番斥责,他便知道其实真相最瞒不过是还是他自己,心里就像压上一块大石一样,更觉得无颜面回京,决定留在辽东一辈子了。”

“如果我想陪她,就留在这里,如果我走,他也不会怪我。”

“然后我就想,我还是留下吧。”

云娘听了,再不知说什么好,便温声道:“如今我们就要走了,你有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来帮你。”

“没什么要麻烦夫人的,”蕙莲擦了擦眼泪,“当年若没有夫人,我不知会怎么样了,现在却要离开夫人了,这几日我正应该好好帮夫人打点,再将那几个小丫头认真教导一番,将来夫人也能轻省些。”说着急忙跑出去做事了。

若是平时,云娘一定会与玉瀚说起,但是眼下,她一直在忙,玉瀚却比她还忙,两人自回到广宁府连面也只见了几次,很多事反要靠丫环们传话。

到了临行前的一夜,邓闯从襄平匆匆赶来,玉瀚便将剩下的时间都留下与他彻底长谈,云娘亲自送了些酒菜过去,见两人都面带些疲色,却也不好相劝,只得回来躺下,却一直睡不着。

就听三更的梆子响,她翻了个身,准备眯上一会儿。朦胧间,忽然觉得听到门轻轻地响了,欠身一看,认出正是他的影子,便道:“几天都没睡好了,怎么不在前面歇了?”可说着还是将枕头摆好让他过来。

“明日在路上睡一会就好了,”汤玉瀚的声音带了些疲惫,可却不失他平日里对她独有的温柔和赖皮,“今晚再怎么也要一起睡的。”

炙热的唇落了下来,还有炙热的话语,“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西南的事却不是能很快了了的,我们恐怕要分开些时日了,你要日日想到我。”

云娘也将自己心底里最最深藏的话说了出来,“我岂止是日日想到你,而是时时刻刻地想到你呢。”

身子在一处,心更在一处。等明日身子不能在一处了,心还是在一处,“我们一同想到对方的时候,其实就与没分开一样。”

两人最后只眯了一会儿,看到了天亮,赶紧起来换了行路的装束一同出城,到了城外三十里,正有辽东诸将设的送别宴,下马饮了酒,又再三惜别,云娘带着两个孩子重新登车,玉瀚在车外向他们一笑,“在后面慢行即可,沿路我会留下人来为你们安排好行止,到了京城就更是到家了。”

又嘱咐岚儿和崑儿,“要听母亲的话,也要帮母亲做事。”

最后又笑道:“一路上尚可,能有书信往来,等到了西南,转送不便,就是一时没信,也不要急,我定然平安的。”

云娘带着两个孩子都笑着点头,“我们在家中自然都好,更不必你操心,你带军先行吧。”

汤玉瀚便上了马走到了前面,早有五千辽东铁骑等在城外,就如一片彤云般从原野上卷了过去。云娘放下车帘,就见岚儿和崑儿满眼里都是泪水,“我们好舍不是离开辽东。”“也舍不得这里的朋友们。”

其实云娘也是一样,虽然在辽东她经历过战乱,受过失子之苦,可是她还是不知不觉对这里有了无限的留恋,毕竟她还在这里享受过更多的美好啊!

不过云娘还是向小儿女们笑道:“俗话说人是地行仙,我们将来也未必不能再来辽东。而且,这些辽东的小伙伴们也有可能到京城去,那时大家就能再见面了。”

又将京城府里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你们大约都忘记了京城里的家是什么样子了吧?”

方出广宁府不远,忽又有数骑飞来,送上书信一封,云娘在车中打开一看,原来靖海侯座船因为海上风浪而延误几日上岸,未能见到玉瀚和自己,特别写了信致意,又感谢云娘为他们准备的房舍用品,还提到靖海侯年底全家进京,到时到武定侯府拜会。

行路之中多有不便,云娘亦没有再写书信,招了靖海侯府的人上前,于车上嘱他们回去为靖海侯一家问好,又道将来进京一定要过府一述。

心里却也有些遗憾,一是没有见到靖海侯的宝船,二就是没有见靖海侯的两个儿子。暗自思忖,其实他们只错过了一日半日的,但竟是没有缘分,终是错过了,眼下再没有为他们停下的理。

云娘所带的车辆人员皆不少,且行程也不急,但是她还是令大家每日清早出门,黄昏方止,日日赶路。是以虽为女眷带着行李物品,可是借着好马快车和一路安排妥当,他们竟走得不慢。

算算行程,云娘这一日四更便起来,穿了窄袖骑装,又与岚儿戴了轻纱帷帽,再加上崑儿,只带了十几骑离开车队,一路疾行直奔京城北垣西侧门,也就是德胜门。

玄武主刀兵,故天|朝自京城派兵,皆出北门,并以“德胜”二字命名北墙西侧门,今日吉时,玉瀚便会由此门出征,自己带了孩子们正好能送他一送。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终于到了德胜门外,远远地就看到人山人海,皆为送行之人。朝中虽自辽东抽调五千铁骑,又于京城二十六卫中选一万五千兵马交给平南将军,这些人的家眷多在京中,自然会前来相送。

云娘见众人早将德胜门前两侧的道路占得满了,摆手止住随从要为她清出一处的意图,只与岚儿和崑儿带马立在稍远的一片土坡之上,“我们在这里正能看到玉瀚出城。”

想送玉瀚出征的念头,是云娘与玉瀚分手后才有的,在往来的几封书信上也没有向他提及,只怕不能及时赶到,反让他惦记。不管他能不能看到,但她就是想再见他一回。

云娘这样想着,怎么也不肯下马歇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德胜门。突然听到门前一片喧哗,就见有数十对仪仗出来,身着明亮铠甲的骑兵们打着“平南将军”和“汤”字大旗,又有各色彩旗,成对的刀枪剑戟等等,接着玉瀚在一位身着杏黄色袍服的少年陪伴下走了出来,原来是太子亲送大军出征。

云娘顾不上别的,只直直地盯着玉瀚,岚儿和崑儿也看到了,早在一旁叫了起来,“父亲,万胜!万胜!”又有随行众人也都齐声高呼起来。

这是军中欢乎的声音,最为感人,送行之人竟也都跟着高呼“万胜!”

云娘便见玉瀚转过头来,抽出佩剑一挥,“万胜!”然后向自己笑了,似乎在说,“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还有,“在家里等我回来!”又有,“我一定平安,你要好好保重!”

“我会的。”云娘也笑着回了过去,“你只管放心。”她知道他也能看懂。

这几句话,两人这些天不知说过多少次。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说,就是重复一万次,也是一样,就如他们的心意,从没有变过。

大军过去,转向南方,再看不到人影了,云娘便向儿女道:“我们既然已经先到了,便直接进京城吧。”

说着便带马自德胜门而入,快到城门处,正要下马,却早有人躬身相让,“下官恭迎武定侯夫人及公子小姐入京。”

云娘怔了一下,她们是临时提前出来的,侯府里并没有接到消息,并不可能来接。况且这人的语气并非侯府中人,再看他身上的衣袍,却是七品的官员,赶紧在马上还礼道:“不敢有劳,我们在辽东多年,早不识京中之事,请问贵姓大名?”

那人赶紧又拱手道:“下官为太子舍人李通,现太子正在德胜门前接侯夫人及武定侯公子小姐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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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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