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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时谦的这次病情反复急坏了所有人。谁也没料到,他大半夜的发起烧来,而且温度居高不退。甚至还说起了胡话。
卡古和太医们都赶了过去。
莺歌、杜公公带着玄和宫的所有宫人,片刻也不敢歇,不停的给蔺时谦想了各种法子降温。公公们负责用高度酒给他擦拭身体,莺歌她们则是用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沁凉的水,浸湿了布巾趁着凉意正浓的时候放在蔺时谦的额上给他降温。
蔺君泓急急赶了过去。元槿本也想过去看看,蔺君泓怕对腹中胎儿有影响,执意让她留在了宫里。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大跨着步子迈入玄和宫,蔺君泓语气发沉,“下午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因为玄和宫的掌事宫女和太监都在蔺时谦的身边照料着,所以迎过来对蔺君泓回禀的是个小宫女,年纪甚轻,说话还有点稚气,“回禀陛下,婢子、婢子也不知道。晚膳过后,王爷忽地就不好了。”蔺君泓瞥她一眼,她赶紧改了口,“不是不好了。是身体有异。有异。”
蔺君泓紧绷着脸往里行去。走到一半,杜公公和莺歌就得了信儿出来相迎。
蔺君泓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了屋子里。
宽大的床上,蔺时谦静静躺着,喘气声又粗又重,面带潮红,一看便知是烧得厉害。
蔺君泓简单问了几句后,也不走了。随意从旁边抽了本书出来,撩了衣袍坐在屋子一角,十分随意的翻阅起了那本书。
书其实是无趣的。不过是写枯燥的行兵打仗的理论罢了。在蔺君泓看来,仅仅是纸上谈兵,根本没甚用处。不过想到蔺时谦平日里无事的时候会让宫人读来给他听,蔺君泓到底是看了下去。细读之后才发现,里面也有点可取之处。不过极少就是了。
他在这里好似随意慵懒的在阅读着书籍,旁边的太医和宫人们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半点也不敢马虎。生怕被蔺君泓发现一两个错处来,自己就要得了惩治。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然亮了。蔺君泓终是听到了床上传来一声□□。紧接着,是卡古欢喜的喊声。
蔺君泓不管那些太医们如何说法,他直接弃书走了过去,看一眼卡古,见他点了头,就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蔺时谦脸颊的潮红已经褪去了许多,脸色瞧着倒是正常了些许。看他紧蹙的双眉和紧抿的双唇,便知他依然难受得紧。
“若是傍晚的时候体温依旧这般,就没有大碍了。”太医令说道:“如果到了晚上又烧起来,就有些麻烦。”
蔺君泓朝外看了看近乎明亮的天色,“若是再烧起来,有什么麻烦。”
看他问的详细,太医令有些迟疑。一旁的卡古和蔺君泓说了几句,蔺君泓倒是听明白了——若是再烧起来,怕是就熬不过去。这么样的高烧下,会对大脑有影响。
蔺君泓垂眸掩去眼中的疲惫,静立了会儿,颔首“嗯”了声。
蔺时谦如今正需要睡眠。问清楚后,蔺君泓就打算先行回去。他再留在这里,反倒是会扰了蔺时谦的休息。
仔细吩咐了玄和宫的人好生伺候着,蔺君泓举步要走。刚迈出了步子还没踏实,旁边一人探手出来在空中挥舞着。而后抓了蔺君泓的手臂,半点也不肯松开。
蔺君泓的步子就停在了那里,问双手用力抓得死紧的蔺时谦,“王爷可是有事?”
“明乐,明乐应当已经知道错了。你给她一次机会,将她放出来吧。”蔺时谦喘着气虚弱的说道。
蔺君泓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个提议拒了。
卡古根本不知道蔺时谦口中的那个“明乐”是谁。听了他的话后,就和蔺君泓说,若是王爷有什么心愿,如果无伤大雅的话,别拧着来,尽量顺着他的意思说。许是对病情有好处。
蔺君泓刚才原本是要拒绝,听了卡古的话后,他看着蔺时谦眉目间隐着的痛苦表情,最终还是没将那话说出口。沉默片刻后,说道:“好。”
蔺时谦听不懂卡古的话,也看不到蔺君泓刚才神色中的拒绝和迟疑。单单听了蔺君泓的那声应允,他就笑了,声音嘶哑的喃喃自语:“她是皇兄血脉。太后之女。皇兄血脉,太后之女……”
一时间不知怎的,竟是重复着没有尽头。
太医令看蔺君泓脸色铁青、难看的厉害,赶忙道:“这是还没完全好,说胡话了。不过既是退了烧,睡一觉就会好。”
蔺君泓点点头,看着蔺时谦那昏昏沉沉的样子,狠下心别开脸又道:“你若想她尽快回来,你就要尽快好起来。你好了,我便放了她。你若不好,她也得不了什么好去。”
话说完后,半晌没有回音。蔺君泓望了蔺时谦一眼,见他低语着睡过去了,就前行出了屋。
还没走出屋子,就听外面传来喧哗声。
蔺君泓朝灯火通明的屋里看了眼,不悦的回过身望向噪音传来之处。不多时,有宫人来禀,说是王姨娘在外头,想要见王爷一面。
蔺君泓正想着蔺时谦的病情,一时间都未想起来那“王姨娘”是何许人。待到瞧见院门口那挣扎着想要冲进来的人,他才想起来正是灵犀,便颔首允了。
灵犀之前都在养伤。前些天又受了徐太后的杖责,多躺了些时候,未曾让她来玄和宫伺候。如今刚刚好起来,她就听闻了蔺时谦的病症。赶忙跑来探望。见蔺君泓允了,感激的向他行了个大礼,而后就冲进了屋内。
蔺君泓原本想要去昭远宫。驻足凝神许久后,又去了元槿屋子里。
元槿自打听闻蔺时谦的病症出现反复后就起了身。即便不让她过去看,她也遣了几拨人过去细问情况。
蔺君泓到了永安宫的时候,她刚刚听闻蔺时谦醒来的消息,暗松了口气。可是望见蔺君泓的脸色后,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蔺时谦究竟是好没好了。
元槿知道蔺君泓现在心情不佳,就没多问。让人准备了先前一直温着的清粥来,让蔺君泓垫一垫肚子。而后又吩咐去准备一桌清淡点的菜式。
现在天气已经热了。只不过蔺君泓半夜出去的,所以披了件外衫。
元槿给蔺君泓除去泛着凉意的外衫,说道:“你该多穿一件的。白日里虽然热,可晚上太凉,你只披着这一个怕是不够。”
担忧了整整一个晚上,蔺君泓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早晨看到蔺时谦醒来后虽有欢喜,但想到要放蔺君澜回来,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发堵。
直到这个时候,看着自家小娇妻拖着有孕的身子还要里里外外给他张罗,怕他没吃饱怕他穿不暖,蔺君泓的心里顿时柔软一片。
他想要将元槿的手握在掌心。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双手都已经凉透了,指尖很冰。于是弃了这个念头,转而问道:“你呢?你用过早膳了没?”
“早用过了。不过现在又有些饿了。”元槿看蔺君泓脸色难看的厉害,只字不提蔺时谦的病情,和他闲说了会儿旁的,看到热菜端上来了,就坐了下来陪他用膳。
蔺君泓吃饱的时候,元槿一小碗清粥也下了肚。
这时候蔺君泓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和元槿说了会儿话,就往昭远宫行去。
蔺时谦那日晚上倒是未再发烧。只不过身子还不甚好。
当晚蔺时谦又和蔺君泓说起了要让蔺君澜出来的事情。蔺君泓气恼之下,第二日就让蔺君澜出了牢狱。
徐太后喜极而泣。若不是单嬷嬷拦阻着,她甚至想亲自去接了蔺君澜回来。
说来也怪。当天下午,蔺时谦倒是真的好了不少,甚至于能够起身下床自己活动了。
卡古给蔺时谦看诊过后,说是身子比前段时间又好了许多。这次发热竟好似将他体内病症尽数赶走了一般。至于双眼,如今境况大好,离能够看到只有一步之遥。只不过那一步怎么走出来,却是难说。
蔺君泓让卡古再想想法子。
蔺时谦经历了几次起起落落后,想法已然和当初大不相同。听闻这些后倒是不太在意,“能够经历一场发热让身子好起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还能不能再看见……就随缘罢。”
以往的时候,他对于双眼不能看而耿耿于怀。现在倒是完全想通了。
见他如此,蔺君泓也放下心来。
只不过还有另外一桩事让人闹心。
那就是蔺君澜。
因为蔺君澜刚出来没多久,蔺时谦就康健了,徐太后愈发觉得蔺君澜是个好的。若不是个好的,又怎会能带来好运?
对此蔺君泓和她驳了几次后不见效,就也随她去了——既然说不通,那么不说就是。没什么好多讲的。
蔺君澜因为暗害皇后,已经被夺了长公主的封号,已然是白身。不过她到底是徐太后嫡亲的女儿。徐太后要留她在宫里住,蔺君泓也没多说什么。权当蔺君澜陪着、看着徐太后,让她老人家别有事没事去找元槿去。
蔺君澜来宫里的时候,徐太后本是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诸如火盆之类。原本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蔺君澜身上的乌烟瘴气一扫而光。谁料东西刚刚摆出来,就被岳公公给制止了。
岳公公瞧着拿着各色杂物的宫女们,问旁边的单嬷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单嬷嬷对蔺君泓身边的这位公公还是十分客气的,赔笑着说道:“大姑娘初初回来,得去去晦气。”
说大姑娘这个称呼,单嬷嬷也是费了很大力气的。
说长公主,不成了。说大姑奶奶,蔺君澜已经和离了。若说名字,她一个奴仆,哪能直呼其名?就算被夺了称号,那也是实打实的陛下亲姐姐!
思来想去,单嬷嬷只能择了这个称呼来叫蔺君澜。
岳公公还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大姑娘”指的是谁。
他拂尘一挥,尖着嗓子说道:“不必了。这宫里宫外,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去。横着的也有,竖着的也有。什么样的都有过。你让她怎么来的便怎么进吧。”
这话说的可是不客气。话一出来,单嬷嬷就知道是蔺君泓的意思了。不然依着岳公公,怎敢这个语气来说蔺君澜?
单嬷嬷无奈,只能将东西尽数收了去。
徐太后知晓后,暴躁不已,差一点就去昭宁宫找蔺君泓理论了。好在单嬷嬷尚存了一丝理智在,拦着她不让她冲动。
徐太后这次是真的抹了眼泪。
“你说我,造的什么孽。儿子和我不亲,女儿和我也不近。如今我想让孩子们好好的在一起过活,怎么就那么难呢?”
单嬷嬷心里敞亮,但是很多话不能明说,只能低声安慰徐太后道:“定北王如今还在宫中,听闻大姑娘十分针对王爷,太后还是当心着点的好。”
她虽然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却将蔺时谦给拉了出来。
蔺时谦为什么是蔺君澜心里的一根刺,徐太后还是十分明白的。想蔺君澜小时候,也很喜欢这个脾气很好的叔叔。自打她知道了蔺君泓和蔺时谦的关系后……
徐太后的低泣猛地一顿,渐渐止了。这回倒也不敢再声张,直接遣了身边最信得过的单嬷嬷,又让她带上了牡丹和茉莉两个小宫女,去到宫门口将蔺君澜接了来。
蔺君澜自是住在了太后的静明宫。
连日的牢狱生活,已经将她磨得不成样子,早已失去了以往的风采。
徐太后就将她拘在了自己的宫里头,给她好生将养着打扮着,准备等蔺君澜的状况恢复一些了再让她出现在旁人跟前。
元槿本以为蔺君澜这一趟来会花费她不少心思。哪知道蔺君澜从进宫到住在静明宫后,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她不知道蔺君泓暗中阻了不少事情。既然徐太后她们母女俩没来寻她的麻烦,她就乐得自在。虽纳罕不已,也没多问。
蔺君澜安顿好后过了些时候,元槿这边就遇到了另外一桩有些发愁的事情。
谁也没料到灵犀要去庙里出家,常伴青灯。
灵犀来见元槿的时候,元槿正对着两盒点心发愁不已。
一盒是酸甜的山楂糕。另一盒,则是辣的肉脯。
她两个都想吃。可是甜的和辣的混在一起,那味道,别提有多酸爽了。
所以还是得先选一个。另外一个稍晚些再说。
元槿正愁着到底先吃哪一种更好呢,葡萄来禀,说是王姨娘来了。
自打那天冲到玄和宫去探望蔺时谦开始,灵犀就每天都去蔺时谦的宫里探望。
原本以为她已经好了,谁知道她身体已然差不多痊愈,但是心中的郁结愈发无法纾解。
元槿不知道她这个想法和蔺时谦商议过没,就多问了一句。
灵犀迟疑着点了点,说道:“王爷已经同意。”虽然神色有些黯然,但是语气却是欣喜的。
黯然的是王爷没有太过于劝她留下来。
欣喜的是,王爷显然是体谅了她的难处,并未过多为难她。
看了灵犀如此说,元槿这便明白过来。
灵犀去意已决,而蔺时谦又没有强留她。那么,元槿也没甚可多说的。
想想灵犀如今的处境,也是有些难。
她若是留在宫中,要镇日里面对徐太后,恐怕心里难以承受。
若是回到北疆,在沈氏的手底下,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元槿心中替她担忧,有心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细细想过,她既是择了这一条路,想必这就是对她来说最好走的路了。
想通这一点后,元槿并未多说什么劝慰的话语,反而说道:“你去了后,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我说。”
灵犀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劝解的话语。见元槿这样体谅,她暗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娘娘。劳烦娘娘了。”
元槿就让秋实送了她出去。
灵犀本不想去见徐太后。可徐太后让单嬷嬷叫了她过去,她只能和徐太后再次面对面。
徐太后也是刚刚听闻,忍不住出言劝她:“你身子骨不好,好生养着就是。只要你照顾好王爷,我们必不会亏待了你。何苦往那清冷之地去呢?”
灵犀知道若没有当年那些纠葛,以她的身份,徐太后是断然不会出言相帮的,就道:“先前王爷病重的时候,妾已经在许过愿,若是王爷能够痊愈,妾感激不尽,必定用余生来虔诚侍奉佛祖。”
她说的这样坚定,旁人也不好多劝什么了。
过后她走了,单嬷嬷对徐太后说道:“这也是个明白人。”
徐太后始终对于灵犀的离去耿耿于怀,因为这样一来,她自己心里的愧疚就又多了几分。听单嬷嬷这样说,便问道:“这又是怎么明白了?”
“青灯古佛清静自在。更何况,她这样的性子,倒不如在庙里更为合适。免了那些算计,也免了世事纷扰。”
徐太后始终有心结无法释怀。不过单嬷嬷既是这样说了,她就也没有再继续多讲。
因了灵犀的这个举动,徐太后灵机一动,忽然一个想法上了心头。
宫里最近那么多事,多忧多虑的,为何不借机去山明寺去祈福?
旁的不说,蔺君澜的事情是要求一求的。还有蔺时谦。宫里头统共就那么几个主子,还一个两个的都不顺遂。多在佛祖面前求一求,许是这些灾厄就统统不见了。
虽说她年轻的时候不是特别信这个。可是年纪大了,人呐,难免不会在心里找点寄托。
徐太后不是拖拉扭捏的性子。想到了便要立刻去做。
她遣了人去御书房外头候着。待到蔺君泓一得了闲,就将这个想法和蔺君泓说了。
出乎意料的是,蔺君泓根本就不同意。
徐太后急了,“你莫不是什么都要与我做对?”
“旁的不说,你们怎么样,我是不愿去管的。”蔺君泓根本不将她的怒意放在心上,淡然说道:“槿儿如今有孕在身,怎可随意出行!”
他说的极其坚定,徐太后却另有想法。
如果元槿肯跟着出去,那么出行的一应安排,定然比她独自出行要好得多。毕竟蔺君泓是个偏心的。对媳妇儿疼到了骨子里,对她这个娘亲,却不太在意。
徐太后难得出宫一次,总想着能够尽善尽美为最好。若是得了元槿“相助”,这一路过去必然十分舒坦惬意。
她不急不忙的抿了口茶,淡笑道:“不瞒你说。当初怀你和阿澜的时候,我都出宫祈福过。你现在舍不得你这小媳妇儿的做法,倒是不可取。”
蔺君泓有些不相信。
徐太后那么小心的人,恨不得时时刻刻护好自己,怎会就在有孕的时候出门去了?
他挑眉一笑,懒懒的勾了勾唇角,扬着声调说道:“哦?竟有这样的事情?”
徐太后被他看的稍微有点心虚。因为她两次有孕,并非是在寻常的状况下非要出门去礼佛的。
一次是因为日子浅当时还不知道怀了身孕所以跟着去了山明寺,当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检查出了有孕。一次是因为之前在陆家做安排之前,求了神佛,说是能够成功怀上一定带着孩子来还愿。所以,其实两次有孕的时候她确实都往山明寺去过。只不过个中缘由不方便明说罢了。
蔺君泓了解徐太后。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另有隐情,当即站起身来,直截了当说道:“不去。比起旁的来,我更希望她一切稳妥,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为了她也更应该走一趟!”徐太后急了,“你当我为的什么?生产顺遂!女子生产,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也不为过。镇日里拘在家中就能一定好了?倒不如出门散散心,再去佛祖面前求一求。这事儿啊,保管就能顺利了。”
一说到元槿生产时候的安危,蔺君泓就有些没法淡定了。
旁的不讲,这生产难关,他每每想起也是十分忧虑。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替元槿受那一遭罪。
最重要的是,最近他总是在做一个梦。
梦中元槿身子本是没有任何的岔子,孩子也生的十分顺利。但是生下孩子后,他本是欢欢喜喜的抱了孩子去找她,她却和他挥泪道别。说什么她本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不过是因了和他的情缘未断,所以来这个世上一趟。如今情缘已了,她也该走了。
蔺君泓醒过来的时候,就吓出一身的冷汗。
他不是相信神佛的人。但此时此刻,若是诛路神佛能够护卫元槿安全度过那一回,若是神佛能够留元槿在他身边,他定然是感激不尽。
徐太后原以为自己还要再劝蔺君泓许久。却没料到,她提出了这个说法后,蔺君泓居然难得的沉默起来。
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徐太后还是有些了解蔺君泓的。
看到他这样态度,徐太后赶忙再接再厉,又将去的好处说了一通。
蔺君泓心里一直在琢磨着“生产遭遇”之事,郁结难解,再听徐太后的絮絮叨叨就有些烦躁,和她说了几句后就答应了此事。
徐太后高高兴兴的回了静明宫,当即收拾了几身新衣出来,往蔺君澜身上不住比量着,暗暗细想到时候让蔺君澜穿了哪一件过去的好。
蔺君澜当真是一头雾水。她只看到徐太后欢喜的进屋来给她试衣裳,具体什么事情,徐太后却没多说。
在牢狱中多日,蔺君澜的性子已经被磨得沉静了些许。她并未如以往那般咄咄逼人的直接问出来,而是等徐太后给她选定了一身衣裳后,才细问缘由。
听闻那一日元槿也要过去,蔺君澜就有些不甚同意。
旁的不说,那位皇后娘娘,可是和她极其不对盘的。如果真去了,两人相见,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来。
徐太后早就知道蔺君澜现在没了以往的那股子活泼劲儿。她看蔺君泓面露迟疑,就好生劝道:“你如果过去的话,我就让人去沧海府邸送个信儿。”
听闻“沧海府邸”几个字,蔺君澜心中一动,胸中涌起万般思绪,面上却不动声色,“去那里送什么信儿。”
徐太后没有去看蔺君澜神色,自顾自说道:“我准备拜托姚先生,让她帮忙给可晴请一日的假,然后想法子让可晴到了那天也上山明寺。”
这话彻底打动了蔺君澜。
好就没有见到女儿杨可晴了,她的心里也怪想女儿的。以往的时候,两个人也时常不见面,蔺君澜都没这样大的感觉。如今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怎么的,在牢里的时候每天都要想她一想。
思及杨可晴也会过去,蔺君澜的面上添了许多愉悦的神采。
“既然你要送信去,那就随你吧。左右我是不管的。你莫要送错了人就好。”
蔺君澜将话说得硬邦邦听的人心里不舒坦。不过徐太后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就由着她去了。自己则继续好生安排着出行的具体行程。
元槿这边自有蔺君泓帮忙打点。
虽然让四卫尽数跟了去,又和方家冯家说了声,让穆烁与冯乐芳也一同往山明寺去,蔺君泓却还是不够放心。后来他思来想去,大手一挥,圣旨一道直接到了邹家,强行给邹元钧放了几天的假,让他跟着去了。
邹元钧行事沉稳,又是元槿嫡亲的哥哥,与元槿亲近点旁人说不出什么来。他跟在旁边,蔺君泓更为放心些。
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蔺君泓才把事情与元槿说了。
虽然他已经解释过,可元槿却觉得蔺君泓这样太过胡来。
如今有孕在身,她留在宫里岂不是更好?非要去那寺庙做什么!万一有个不妥,岂不是麻烦?
她有些气闷的和蔺君泓说道:“我不去。”
蔺君泓看她赌气的样子也觉好看,伸手一把捞在怀里,问道:“为什么不去?”
元槿斜睨着他,冷哼道:“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蔺君泓没法和她说起心中的担忧。比如生产之虑,比如那惊人的梦境。
有些事情,太过虚无,说了出来反倒觉得有些作伪。
蔺君泓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不敢在腰腹间用力,只紧紧抱着她的肩背,说道:“神佛不可尽信,但,也不能尽数否认,不是吗?”
他这话一说,元槿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想起了一件自己刻意忽略多年的事实。
——她自己并非这个世间之人的事实。
元槿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惊骇,忍不住抚向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的到来,本身就很诡异。若说完全不信神佛,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思来想去,元槿终是也同意了蔺君泓的这个提议。去山明寺一趟。
为国,为民,为蔺家,为蔺时谦,也为蔺君泓、腹中的孩子还有她自己。
祈福。
到了出行那日的前一天,整个永安宫的都忙碌了起来。孟嬷嬷吩咐着宫人们将元槿出行需要的物什尽数放到车上带着。秋实和葡萄则商议着元槿穿哪一身衣裳更好看。樱桃在永安宫特别辟出来的小厨房里进进出出,安排着尽快做出来明日出行要备着的点心。
正当大家忙的团团转的时候,蔺君泓倒是悠悠然的过来了。
元槿正一边看着葡萄她们手中的衣裳,一边不时的回头去和孟嬷嬷说还有什么需要带着。就连蔺君泓到了她的屋门外,她都没有发现。
还是樱桃带着小宫女们过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忙不迭的行礼问安,这声音才惊醒了元槿,让她意识到了蔺君泓的到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元槿慢慢转过身去,诧异的问道。
元槿这个时候肚子已经有点显怀了。也正因为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最危险的时候,所以蔺君泓才能答应让她出行。
蔺君泓本是在门口停了下来,微笑着静看她。见她发现了自己,他就没再继续停留,缓步朝她走了过去,“来了好一会儿了。看你忙着,就没让他们通传。”
元槿了然的点点头。
她刚才也觉得奇怪。若说她忙晕了头没听见通禀声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一屋子人都没听见、依然忙的热火朝天?
原就是他没让人出声。
元槿现在正忙着,顾不上和他多说话,将蔺君泓按在了一旁就自顾自继续忙碌。
宫人们看到蔺君泓被元槿拖到了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蔺君泓生气。而后见蔺君泓只微笑着看元槿,不气也不恼,大家就都放松下来,便依了元槿的吩咐,继续置备将要出行的物什了。
蔺君泓闲闲的倚靠在椅背上,含笑望着元槿忙碌的身影。她现在有了身孕走路的时候十分小心,不敢肆意妄为。但是,她这样小心翼翼的忙碌着,却丝毫都不见不耐烦,反倒都是欣喜和畅快。鼻尖有了些微的细细汗珠,眉眼间,都是愉悦的微笑。
蔺君泓心里有些发酸。
她其实还是很喜欢那自由自在的畅快生活的。想来也是。宫中生活这般无趣,即便是再和顺的性子,恐怕也是受不住的吧?
既然如此,宫里的生活会不会让她心生倦意,继而逃离?
他心脏骤然紧缩,忍不住站起身来,朝着元槿行去。
元槿正和孟嬷嬷说再多带上一袋酸枣,冷不防身后有人贴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贴近。元槿自然知道是谁。
她笑着又和葡萄说了两句话,这便头也不回问蔺君泓:“怎么?可是在我这里无聊了?不如你去玄和宫待一会儿,我这里好了后就遣了人去叫你。”
抱着自己心爱的人,蔺君泓的心里是满满的幸福和心动。但是,在这心动和幸福之下,还有一丝不确定的忐忑在搅乱他的心神。
这让他无法安心,无法镇静自若。
“怎会觉得无趣?不,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蔺君泓在她脖颈边蹭了蹭,终是无法忽略心中的那一分不确定,低喃道:“槿儿,你答应我,一直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