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奖

夸奖

几天后,程家那边果真派人来,说程八病了,已入膏肓。嘴里不停念着郁云慈的名字,程家希望她能上门去看一眼。

她垂着眸,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一直瞒着,外人并不知道她身子有喜。

程八前几天才送过信来,让自己小心程家人。程家人这么快就登门相请,托口程八生病。不消说,她都能知道程家人打的主意。

“你去打发了,就说我身子不适。”

采青得了吩咐,去外面打发那程家人。程家来的是程大夫人,原以为亲自来请,云孝公主多少会给些面子,到程家走一趟。

“这位姑娘,你可跟公主说清楚我家八妹的病。可怜我的八妹,因为婚事不稳日日茶饭不思,郁结于心。现在病重在榻,毫无生志,一心求死,半点药都喂不进去…她嘴里不是唤着广昌侯世子的名字,就是唤着公主的名字,若不是救妹心切,我也不敢来求公主…公主一向心善,与我家八妹颇有交情,还请姑娘你再去通禀一次,可怜可怜我家的八妹…”

“程大夫人,奴婢斗胆说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程八小姐此病皆是因广昌侯世子而起,即使我家公主去了,恐怕也没甚作用。况且公主身子不适,实在不能成行,还请程大夫人体谅。”

程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脸色不忿,要是大司马还在,这些人哪里敢拿乔。

“若是方世子愿意见我家八小姐,我们又怎么会来叨扰公主?”

采青听到婆子的话,福了一个身,“程大夫人,我家公主说了,她会递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太医去给程八小姐看诊。你们赶紧回去吧,奴婢告退。”

“诶,你别走啊!”

那婆子说着,想来拉住采青,采青原就是站在门边,一个闪身进去,随即门房把门关上。听到落闩的声音,主仆二人面色一变。

“大夫人,现在怎么办?”

程大夫人不想自己亲自来请,云孝公主连门都不让她们进,仅派一个丫头出来打发她们,面都不露,着实欺人太甚。

程家落败,原本巴着的人立马换上客气的面孔。再者因为皇后被训斥,太子被人弹劾一事,闻到些风声的人家开始躲着他们。

“走。”

程大夫人阴着脸,坐上了轿子。

采青回去后,禀报给郁云慈。

郁云慈摸着肚子,暗忖着程八不知怎么样了?

最近几日,宫里的形势越发的紧张。皇后被禁足,在陛下跟前侍疾的变成良妃。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暗自揣测着陛下的用意。

太子被废黜,自古有之。

若是皇后被陛下厌弃,并非没有降位的可能。一旦降位,良妃是最有可能上位的。

良妃侍疾几日,陛下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程皇后冲出宫殿,跪到正康帝的寝宫门口,一身的素衣,头上未戴任何发饰。

“陛下,臣妾斗胆…您的病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良妃她不安好心哪!”

正康帝面色阴沉,脸上消瘦得更加厉害,他双眼阴鸷,看了一眼良妃。良妃手一抖,帕子差点掉下来。

说是侍疾,陛下一应用药皆不用她插手,全是张东海在做。

“陛下,皇后娘娘血口喷人…”

张东海跪下来,额间冷汗直流。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陛下,奴才有罪,您所服之药,奴才从领药到煎药一直都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

可是陛下为何喝过药还是没有用?

正康帝眯起眼,瘦长的手指转动着玉扳指。很明显,扳指被重新换过,换了一个玉色同样,却要小些的。

室内静得吓人,良妃有些受不住。她暗恨自己之前为何不与张东海一起跪着请罪,总好过现在身体僵硬。

皇后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字字指责方氏一派不安好心,挑拨帝后感情,诬陷太子,意图昭然若揭。

“爱妃,皇后说的可是真的?”

正康帝森寒的声音响起,良妃身体一抖,这才顺势跪在地上。

“陛下,皇后娘娘分明是血口喷人。臣妾什么都没有做…太子殿下强抢他人之妻,那可不是臣妾诬陷的。”

太子确实是夺了别人的未婚妻,但他许了那男方不少好处,且女子的父母一听自家女儿被太子看上,欢喜都来不及,当夜就把女儿送进东宫。

至于为何那两家人反了水,此事自有人在背后操纵。

良妃喊着冤,却说不出任何的理由。

比起程皇后,良妃心思太浅。

“都给朕滚!”正康帝突然大吼一声,程皇后和良妃齐齐闭嘴。

“来人哪,把皇后送回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殿门半步,若有再犯,夺其后位。”

良妃心头一喜,脸上的表情没的控制住,看得正康帝脸色更加的阴沉,“你也出去,以后不用过来。”

“陛下?”

“滚!”

良妃哪里还敢多言,立马退出去。

张东海还跪着,头伏得极低。

“你起来吧。”

“陛下,奴才失职。”

正康帝摆了摆手,“若是连你都不能信,那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他语气有些寂寥,吓得张东海连磕三个响头,“奴才惶恐,能侍候陛下,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气。奴才的命是陛下的,奴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了,朕信你。你与朕自小一起长大,朕还能不信你。”

张东海谢过恩,这才爬起来。

“你去,传德妃来侍疾。”

正康帝说着,眼底划过不一样的光。张东海不敢多问,不知陛下一直换人侍疾是何用意?他低头弯腰,刚要出门,就听外面的小太监说安妃娘娘求见。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正康帝摆着手,“先别去叫德妃。”

“是。”

不大会儿,安妃进来。银红的斗篷月白色的长裙,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樱唇未启,贝齿轻咬。

眼眸中,氤氲着水气,多情缠绵。

“臣妾给陛下请安。”

正康帝眼还是眯着,神情恍惚起来。他伸出手,想要去拉面前的美人。安妃会意,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顺势坐在龙榻边。

张东海已有眼色地退到殿外。

“你怎么来了?”

安妃眼一红,唇咬得更紧,“陛下病成这个样子,臣妾哪里坐得住。先前皇后娘娘在,臣妾不能抢她的活。可是陛下…您为何召良妃侍疾,也不召臣妾…”

美目盈盈,泪珠儿终于滚落,滑过白晳的脸庞,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

正康帝拖过她的手,一手伸过去,用衣袖替她擦泪,“朕怕你累着,且怕把你卷进来。”

“臣妾不怕,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臣妾什么都不怕。”

她自己擦干眼泪,看到桌上的那碗药,试试碗外的温度,“有些凉,臣妾去温一温。”

“不用,端过来吧。”

“陛下,凉药更苦。”

“无妨,朕受着住。”

见他固执,安妃无法,只得把药端过来,重新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指捏起玉匙,轻轻地搅动着。

“陛下,臣妾闻着都觉得苦,您最近清瘦了许多……”

她吸着鼻子,抬起玉匙送到他的嘴边。

他一手接过药碗,仰头几口喝完。

安妃眼露心疼,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然后把空药碗放回桌上,“陛下您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一病不起?臣妾虽然愚钝,却也能看出些许蹊跷…”

“你最近忙些什么?”

“臣妾心里着急,皇后娘娘不许其他人靠近陛下,臣妾和太后一起,吃斋诵经,祈求佛祖保佑陛下。”

安妃回答着,红了眼眶。

正康帝握着她的手,“别怕,朕不会有事的。”

她拼命把眼泪眨下去,朝他嫣然一笑,“陛下是真命天子,臣妾知道您不会有事的。臣妾已在佛祖面前许下承诺,无论陛下哪里,臣妾就在哪里。”

他身体一震,握着她的手瞬间收紧。她是在许诺若是自己归天,她会陪葬吗?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自幼年起,臣妾的心里只有陛下一人。要不是舍不得陛下,当年…嫁人时,臣妾就应该以死明志。可是臣妾舍不得…舍不得陛下,便是能偶尔见到陛下,看着您,臣妾就心满意足。”

“夕颜。”正康帝一把搂她入怀。

“陛下,这十年来,臣妾觉得好幸福。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能经常看到陛下,世间之中,再也没有比臣妾更幸运的人。臣妾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会和陛下分开…所以陛下,您让臣妾来侍疾吧。别人来侍候陛下,臣妾不放心。”

帝王多疑,正康帝一生病,对谁都起了疑心。阖宫之中,他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包括青梅竹马的安妃,都不敢全然相信。

安妃和其他的女人不同,一个自小相伴的女子,比起别人,自是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若是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人值得信任的,那一定是怀中的女子。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确实牺牲太多。

若不是爱他如命,怎么会在佛祖面前承诺将来要为自己殉葬。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心下激动,吐出一个字,“好。”

安妃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探出头。

她让宫人去朝月宫取自己的起居用具,夜里就要睡在靠边的那张小榻上。正康帝一直看着她,不由想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的安妃,还是个小姑娘。

长得美,性子温柔,心性善良。彼时的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会是自己的妻子,他会用凤冠霞帔,皇后金册娶她进宫。

父皇不喜成母后,他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父皇对成母后的不喜已到极致。为了阻止自己和夕颜,一边给自己定下程氏,一边给成家施压,迫使成家把夕颜嫁给草莽出身的郁亮,意在羞辱成母后。

父命不可违,他一直等,等到自己登基。

“陛下,您还记得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出宫的事情?”

他露出一个笑意,那样刻骨铭心的事情,哪里会不记得?

那一年,正值元宵节,他甩开宫人,偷偷出宫与她相会。她扮成男儿的模样,两人化成一对兄弟。他初次出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沿路讲着,一一介绍民间的风俗。

街市中,花灯如火龙一般,连绵不绝。

她原就长得天姿国色,便是扮成男儿,也掩盖不住风姿。一颦一笑,偶尔回眸,都留在他的脑海中。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给她戴上世间最华贵的凤冠。

后来,他们玩到很晚,索性就在客栈中过夜。那一夜,就如同今日一样,在客栈仅剩的一间房里,多加了一张床铺。

他们各自睡着,面红心跳。

她说着民间的一间趣事,他静静地聆听。

长夜原本漫漫,他却觉得无比短暂,直到四更天都没有睡意。天未亮时,他便与她分别,趁着宫门开时,再悄悄回宫。

如今想来,宫中戒备森严,他能进出无人发觉,一定是成母后的成全。

成母后一直看好他们,默许他们的亲近。

他看着她收拾好,很快脱衣睡进小榻,锦被的外面,露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陛下,您若是睡不着,臣妾再给您讲些趣事吧。”

“嗯。”

正康帝说着,闭上眼睛。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轻轻地回荡在室内。他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知不觉忆起他们年少时,那些美好的时光,慢慢浮上心头。

许久,他一直没有出声,她以为他睡着了,唤了三声,都没有人应。

“臣妾愿陛下做个好梦。”她低喃着,“陛下…臣妾只想一直陪着陛下,您好好睡吧,臣妾会一直在的。”

说完,她闭上眼睛,翻了一个身,侧身向里。

龙榻上的正康帝却睁开了眼睛,然后缓缓闭上。

这一室灯火同眠,后宫众妃却是心思各异。如良妃等,自是咬碎银牙,骂安妃狐媚。而程皇后等,却是心惊胆战,彻夜难眠。

宫外亦然,虽然因为宵禁街上无一行人,但各高门大户中,整夜私议之人不在少数。

第二天,安妃早早起床,接手宫女的活,亲自侍候正康帝洗漱用膳。她脸色温婉,眼中有欢喜,时不时地对着正康帝笑。

因为她在,正康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午膳时,贤王殿下进宫,一家三口同桌而食。

消息传遍宫中,有人绞碎了帕子,有人静观其变。

安妃才侍疾两天,宫里就传出流言,说陛下一直不好,是因为有人故意为之。言语之中,指安妃不知羞耻,明知陛下病重还要日夜痴缠。

要知道,之前程皇后和良妃来侍疾,夜里都是回各自宫中歇息。

流言很快传进正康帝的耳朵里,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安妃,问道:“爱妃不生气吗?”

“臣妾生什么气?他们是嫉妒臣妾得陛下恩宠,准许臣妾夜宿。她们心里酸,故意拿话来气臣妾。臣妾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何惧那些流言?”

正康帝一笑,猛然脸一沉,命张东海去查,看流言是从哪个宫里传出来的。

查来查去,查到方太后的寿安宫,张东海就不敢再查。来请示正康帝,正康帝最近越发的多疑,可以说除了张东海和安妃,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信。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明显冷下来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对方太后很不满。

朝中的折子全部送到他的面前,前几日,方母后还提议让太子和宁王一起协助理朝。他冷冷一笑,太子是个幌子,方母后真正想扶持的人只有宁王。

安妃垂着眸子,并未过问一句话。

她越是这样,正康帝就越觉得她为自己,确实是忍辱负重,受了不少的罪。

“传朕的旨意,从明日起,朝中事务由太子与宁王共理。他们先批阅过的折子再送到朕这里。”

先前,都是早朝时,由张东海去收折子,然后带过来。

安妃神色依旧未变,见他安排好,才柔声地问一句,“陛下,您渴不渴,臣妾给您倒杯茶吧?”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关心朝中的事。正康帝脸色缓和,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药是吃了不少,却一直不见起色,或许他和父皇一样…

在这样的时刻,他需要的是像她这样真心关心他身体的人,而不是处处想着他皇位的人。

“爱妃,你为何不替显儿争取?”

她先是愣住,然后轻轻笑道:“陛下说笑,显儿还小,上头有四位皇兄。臣妾只盼着他将来能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那便足矣。”

正康帝看着她,见她神情真切,没有丝毫的作伪,心下满意。

宁王和太子一起理政,这意味着什么?朝中众臣都在猜测,会不会陛下想在二子中再挑选一番?太子最近被弹劾,或许陛下的心已经动摇。

于是,满朝文武之间变得更加微妙。

这些事情,就连内宅的郁云慈都有耳闻。

当然,她是听景修玄说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有打算的。朝中的事情,她不是很清楚。

她隐约能猜到一些,无论是太子还是宁王,应该都不是他的人选。

“夫人,卫姑娘来访。”

正当她在想事情时,采青进来禀报。

卫青英?

“快请人进来。”

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卫青英一直没有登门。一来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二来是郁云慈刚怀上身孕,她不便来打扰。

算日子,公主的胎相应该已经坐稳,她才敢来道谢。

一进花厅,她便跪地。

“臣女冒然登门,还请公主恕罪。”

“起来说话。”

郁云慈脸上带着笑,命人给她端来春凳。

卫青英自是又感谢一番,然后侧身坐着,“臣女此次登门,是来谢谢上次公主的恩情。若不是公主,恐怕青英…”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庭生。”

“匡少爷是好人,臣女心里感激不尽。”卫青英说着,眼里泛泪。

“你们都好孩子。”

“多谢公主夸奖,臣女愧不敢当。”卫青英心里泛苦,自己已是不洁之身,担不起公主殿下一个好字。

郁云慈知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你从未害过别人,有什么愧不敢当的。你看那些心肠歹毒之人,到最后还不是遭了报应。”

这个歹毒之人,指的自然是成冰兰。

成冰兰死后,成国公府没有追究半分,可见成冰兰的死因并不光彩。想来也是,那样的人,若不是作恶太多,怎么会疯癫?

卫青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成冰兰处心积虑的害她,现在终于死了。她觉得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以后她一心报答匡少爷的恩情。

“公主抬爱,臣女感激不尽。”

“你和庭生…以后要相互扶持,只要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臣女明白。”

两人之间除了匡庭生,并没有多少话题。再加上郁云慈知道,一般有过不幸遭遇的女子,心思都比较敏感。

一时间有些冷场,卫青英应该也不是善谈的人,见公主不说话,站起来喃喃地告辞。郁云慈有心挽留,却见到院门外行色匆匆的修长身影,忙命采青送她出门。

卫青英心里自卑着,出了门口,迎面碰到景修玄,忙行礼。原来公主急于送自己走,是因为景侯爷回来,如此一来,她心里好受许多。

郁云慈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必是有事,朝传画使眼色。

传画和采青都出去后,她自己上前,替他换衣。

“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些许小事。”

小事?

“什么小事?”

他看她一眼,平静地道:“宁王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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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的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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