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我深知这种等待的苦触,那一年我在门口坐等母亲和桐桐,那一种守望,几近磨碎了我的整颗心。多年以后再想起,都忍不住心房隐隐作痛。
时间一天天的滑过,许多军人已经回家团聚。母亲一天天的坐在院中等候,关死的门扉就一直静静的关着。一直没像许多年前的法国,某一天厅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立在那里微微的笑,母亲却明明闪闪的凝出泪花……
我和桐桐都不敢想不敢问,可是我们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哀伤。父亲,或许,再不会回来了。
我的心口疼得已经没了力气,只想昂首问苍天,如若风倾宇去了,他的女人莫桐未怎么办?我的母亲怎么办?
没有父亲,她活不了。
那时我已经想好,要好好的守护母亲。不成家,不会离开她,我要替父亲好好的照顾她一辈子。
可是母亲没有消沉,她等候得那样执着,不放弃,不颓废。她说父亲一定不会扔下她,他一定会回来。她还说,风倾宇战无不胜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透出一丝年轻的嗔怪,好像他们初见。
我当时想着,母亲只是不愿承认,这是她活着的一点支撑,所以,她不能放弃。可是后来我懂得,这不是一种迷离的守候,这是一种心灵上的相通。父亲的心就在她的身上,被她紧紧护在胸口,她能感觉到它还在跳动。
出乎我和桐桐意料,战争结束一年之后,那一日天空落了雪,好大的雪,把整个院落都盖了厚厚的一层。那雪,就要把母亲也一并掩埋了。我和桐桐劝了几次她都不肯进来,她会等,每日等到日头落下,这是她给他的不离不弃。
天色渐近黄昏时院门开启,天空灰白一片,人影影绰恍惚。落雪纷飞中站着一个男子,眉宇轮廓依然绝美,薄唇勾起的动作一如往昔的邪魅。只是无疑多了成熟的男子气息,修渡得那样顶天立地。
他张开一双手臂,迎着雪花轻轻的唤,那样温柔的声音,就像他们依旧年轻:“桐未,过来……”
我和桐桐被惊怔在雪中无法动弹,如果说许多年前父亲去往法国,是母亲做过的一场梦,那么这一刻便是我与桐桐的梦。梦中父亲阔别了我们多年后终于回来了,就立在门前轻轻的唤他的宝贝,他叫她:“桐未……”
那是他的桐未。
许多年前的莫七少,他们在清公馆相识,他们相爱,他们为了彼此远渡重洋……
我紧紧的盯着母亲,她已经肆意的淌了一脸的清泪,融化了满天的飞雪。融化之后在她的脸上下起雨来,形成一条河流,冲刷出道道沟壑。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母亲痛哭流泪,可是,以后不会了,她的风倾宇回来了,他又怎会舍得她难过。
母亲跌跌撞撞的奔向父亲,揽上他的脖颈放声大哭。那哭声震慑着我和桐桐的心房,我们跟着一起哭。
父亲大抵也是没见过母亲会这样痛哭失声的,抿紧了薄唇抱着她,不让自己跟着一起失控。
那一日的雪下得真大啊,父亲抱着母亲在院中站了很久。我和桐桐也陪他们一同站了很久。
我们一家的幸福生活就从那一刻开始,真当是幸福了。战争结束时,父亲身受重伤,疗养了将近一年,实在等不及,从疗养院中跑了回来。他知道母亲等待他的焦灼心情,他会将这一些痛苦连带这许多年欠下的,一并用疼爱来补偿她。
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为相爱的一对男女,他们有时就像一个神话剧摆在我的面前。让人羡慕又忍不住感叹世间再也难寻。
自父亲回来,几十年如一日,母亲日日欢颜。
她的衣父亲会亲手为她洗,她的饭食亦是由父亲一手操办。父亲会带她出去游山玩水,那本是一个不会讲笑话的男人,却笨拙得讲给她听,结果大抵都是她根本找不到笑点在哪里。每每此时父亲都会气愤得作势要掐死她,我听到他在花厅里嚷嚷:“莫桐未,有你这样的么?你就没一点幽默感么?”
然后就听母亲委屈道:“可是好歹你也得先搞个笑点出来,才能体现我的幽默细胞吧?”
我轻笑着望出去,父亲已经伸手弹上她的头,似笑非笑:“你这脑子是干什么用的?不会自行挖掘笑点么?”
他们似乎每天都能这个样子,永不嫌烦的粘在一起,由其父亲就爱粘她。他们可以绊嘴,可以亲密,却永远不会厌倦彼此……
如果生命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这爱就永不会停息。
待母亲六十几岁的时候,身体便大不如往昔。这毛病是抗战那几年烙下的,积郁太深,肝火累积过重,几十年后便看出了瑕疵。那段别离的日子母亲虽说表面平静,谁又知她的心里是怎样一种煎熬。她不仅心挂着父亲,还要操心我和桐桐。这一切的一切,实则已经压垮了她。
那时桐桐已经成了一家医院的医师,每隔个一两日就会回来给母亲做全身检查。之后父亲会将她拉出来,问:“你妈妈的病情怎么样?”
桐桐果然已经长成了父亲眼中的仙女,欢快的笑笑:“爸爸,您放心吧,没有大碍,很快就会好起来。”
父亲绷紧的线条就会松一松。
桐桐哭着给我打电话,那时我正在外地设计一栋建筑,工程撵得很急,已经很久没能抽出时间回家看一看了。她说母亲的病十分不妙,怕是要坚持不了多久。
我握着电话的手一抖,当即有种虚脱的感觉。温热的眼眶浮出母亲那晚同日本兵交手的样子,她怎么会不行了呢?她不该永远是那个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