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奇迹
日正中天,厚坤街人声鼎沸,马车缓缓穿梭其间,敞开的小小窗口不时飘过几片金黄的落叶。宽敞的车厢里,一片静谧无声。
张萩话中的意思李盗酒听得清楚明白,那温和细润的声音好似一道破开层层迷雾的天光。他一直觉得皎城有人养了杀手,也一直怀疑李欢庭背后插了一脚,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邱逸棠!
他漫无目的地在那堆书里翻找着,直到‘牡丹亭’三个字映进了眼里,他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将那本戏文从那堆书里抽了出来,随手翻看着,语气也很随意地说:“张公子相信这世上但真有还魂一说吗?”
“都道人生如戏,不过在于看戏的人信与不信。”张萩并未回答李盗酒,只是静静地望着后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而李盗酒却又换了个话题,“都说寒门儿郎是人中翘楚,常人所不能及,要我说寒门的女子才真真令人钦佩。本该红妆裹,偏要沐血色,风里来雨里去的,硬生生把那娇嫩白皙的肌肤造的跟男人一样糙。”
张萩轻轻挑眉。寒门规矩虽严,但想来将男女一样看待,有女子从军也不拒绝,可毕竟是戍守边城打打杀杀的事,从军女子少之又少,能后在战场上打出明堂来的,更加不多。加上寒门经年远在边关,不曾回都,能够让皎城这些王孙公子谈及的,也仅仅是一个寒银霜罢了!
“只可惜,佳人已成他人枕边人,否则,世子青年才俊,或许还能一求芳心。”
‘青年才俊’用来形容混世魔王,旁人听了肯定会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但落在世子爷本人耳中,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欣然受之。他摇了摇头,说:“小爷不过钦佩她们那份胆识,要做枕边人,还得是那些乖巧可人的软玉温香!张公子是不知道,尤其是这寒银霜,听说她幼年时经常和寒诺混迹一处,喜爱研究尸体,曾经将死人皮从人脸上剥下来,制成了人皮面具,易容成他人简直易如反掌。”
他这几句话令张萩愕然了好一会儿,半晌后,张公子才喃喃地问:“擅长易容之术吗?”
李盗酒还未应话,忽然听得前方传来一个敞亮的声音:“绝谷八百里加急军情,闲人回避!”
不等主子答话,车夫已经驱动马匹,将马车沿街停了下来,让出道路。不多时,一乘轻骑从小小的窗口闪过,‘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一片唏嘘声中。马车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李盗酒就轻轻一笑,将话题扯回到寒银霜身上,“此事小爷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既然传出了这话来,想来那小姑娘倒真有点能耐。”
张萩望着李盗酒不语。世子爷刚才那一堆废话里,他只捕捉到了‘还魂’和‘易容’两个词,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直到马车对穿过了厚坤街,停在云中龙凤前,马车里才响起了张公子的声音:“听闻,世子昨日上书,要求将原本该运往绝谷的粮草改道运到了擎牙关,并且圣上同意了,这其中又有何种因由?”
李盗酒神在在地道:“战都打胜了,那么多军资运送过去也是白白浪费,直接运往擎牙关岂不是更好?虽说战后犒赏也需要,但非常时期非常行事,相信绝谷的将士们也可以理解。”
听到这里,张萩脸上的震惊更加明显。寒老太师尸骨未寒,绝谷将士没成一团散沙仍旧坚守防线,已经十分难得;蒋言虽也曾为将帅,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护国公,加上蒋凤鸣的事,他在军中威望大不如前,想要在短时间内击败弦月,很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李盗酒却信誓旦旦地说,绝谷胜了?除非有奇迹发生!
什么才算奇迹?如果殒命太行山下的寒门长孙活过来,算不算奇迹?
他想着这一切,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看向李盗酒的目光也充满了疑虑。毕竟,他曾经亲手解刨过那具尸体,那张脸和那个头颅切切实实是真的,并非易容!
身上的伤口可以仿造,那一身常年行走于刀尖上而紧实精致的肌肤可以捏造,但那张脸要怎么伪造?“除非,这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别说张萩不信,就连李盗酒自己对这个消息也持怀疑态度。毕竟兹事体大,如果那个男人但真活着,也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路,要好走的多!“我倒是真希望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耸了耸肩,从小窗口望了出去。蓝天白云下,云中龙凤的旧址上正在大兴土木,将曾经的纸醉金迷变成老将军的功德庙。
张萩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出去,看了一会儿,轻声地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千古帝业,又要多少鲜血染白骨垒?”
李盗酒未答话,张萩话锋一转,声音里的惋叹又变为调侃,“最近,敦亲王在朝中的动作可不小,寒家一倒下,剩下那些墙头草便望风而动,相信很快,朝堂之上的声音就会统一了。”
“不是还有你们张家吗?”李盗酒扯着嘴角,满脸轻松,语调悠悠地说:“张皇后毕竟是中宫嫡母,将来太子登基,总要唤她一声太后的。”
“一个犯了事的皇后,生死全在一念之间,以那位的性子,怎么会放心将太子交给曾经欺骗过他的人?更何况……”张萩的话到这里已经十分坦诚,稍稍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更加直白,“就是世子,也不可能得到全部的信任罢。”
李盗酒讪讪一笑。君王制衡之道未必就比先帝差了,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而老天爷从他手里剥夺的,也恰好就是时间。眼见马车过了云中龙凤的旧址便往东市掉头,他忙道:“去寒府。”
马车停在了借口,很显然,车夫是在等自家主子的话。
街角人声鼎沸,与石木相互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处。隔了好久,车里才传来了张公子温润沉缓的声音:“寒府。”
车夫将手中缰绳一拉,两匹骏马缓缓调转了马头,继续沿着厚坤街行去。车内对坐的二人都没有开口,一缕呜咽方从李盗酒的身边传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胖胖的小药童身上。
“先生曾说,他这一生最敬佩的人便是我家老先生,只是对老先生入王府一事感到惋惜和担忧,说老先生一身的医技浪费在王府着实可惜,也担心这一身的医技会给他带去无妄之灾。先生还说,当年屠家娘子跳河轻生,并不是因为老先生不答应两人的婚事,而是先生拒绝了屠家娘子!老先生因怕先生惹祸上身,才叫人四处散播消息,说是他害死了那小娘子。我家先生进王府,也是为了要查老先生的踪迹。”
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有点含糊不清,但好在听的两个都是极聪明的,对于那些陈年旧事还算了解,只听了个大概也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切恩怨是非,都抵不过‘血浓于水’四个字!
一路无话,马车晃悠悠地在寒府门前停下,李盗酒带着胖药童直入王府,还未到南苑便被何四妹拦了下来。
葱葱郁郁的水竹小道间,女子一身束腰紫衫,长发高挽,一言一行仍旧英姿飒爽,只是眉宇间带着些许的疲惫,“她这两日才好些,你若单是来看她的便罢了,若有其他事,就别进去了。”
“我来找你!”李盗酒言简意赅,半道找了个小厮将胖药童塞了过去,示意何四妹往西苑行去,至后者房中,他将门一关,便找了笔墨纸砚出来铺在案上,一边写一边说:“你设法劝公主回宫,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何四妹道:“不必你说,我也是要陪着她的。”
李盗酒手中狼毫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月牙门边的人,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叮嘱道:“不是陪着她,而是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在看到何四妹脸上的惊愕之后,他才缓缓地将目光收了回来,手中狼毫重新运作起来,声音也压到了最低,“一旦皇帝驾崩,言若便是太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若是出事,钧天就完了!”
何四妹知道文成帝的病,只是不想相信那是事实。她愣了好久,才喃喃地问:“真的没问题吗?太子毕竟才十一岁,何况太医说了,言若的身体恐怕吃不消。”
“告诉太医,若真的有问题,务必保证大人的安全!”李盗酒的目光追逐着笔尖的浓墨,眼神格外认真坚定,语气亦是不容置喙的坚决:“按照她那傻性子,一定想着是寒门唯一的香火,拼着一死也舍不得孩子,这是妇人之仁。寒门不是他寒诺的,就算那爷孙两个不在了,还有右相,还有寒浅、寒银霜、就寒佑这些人,只要钧天还在,寒门就不会倒!”
其中道理何四妹都懂得,可她的担忧却愈发的明显起来。要一个母亲放弃自己的孩子,好比是要挖人心头肉,那种感觉她不曾体会过,但光是想一想,已经是心身俱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