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见言若

第4章 一见言若

日渐西薄,黄昏脉脉,行人匆匆收摊回家。

寒诺的步子迈的又沉又缓,在行色匆匆的闹市中格格不入,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青衣男子。

寒府立在喧嚣的尽头,孤零零的府灯高高悬着,拉长了候在灯下的老管家的身影。听着‘哒哒’马蹄声缓缓传来,老人抬头朝挺阔的石道望了望。直到那个身影出现在灯火映照之处时,那张堆满了褶子的脸跃上一抹喜悦,下了石阶迎了上去。

“相爷早就传信说公子要回来,老奴盼了好些日子了。”老人上前牵过小主子身后的马,絮絮叨叨地念道:“老太师派人来催问了好几次,让公子回来后去一趟老宅。”

寒诺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夏风吹来,他额前一缕头发轻飘飘地荡了起来,将额角的一块拇指大小的伤疤昭然于阑珊灯火之下。

“言若公主明日要来,你将柴房收拾出来,请公主入住。”

身后的老人身子一颤,视线往一旁的老桂树下望去,赔着笑脸道:“公主好歹是千金之躯……”

寒诺拾阶而上,“那就打发她到偏远的院子里去,到不了北苑就行。”

老人身子一佝偻,说话也跟着结巴起来,“公主今儿个下午就到了……老奴做主,将南苑收拾出来……”

寒诺一只脚停在半空中,狐疑地转头看了老管家一眼。

斜里,一个人从老桂树的阴影下走了出来,千娇百媚地道了一句:“奴婢奉命来伺候寒将军。”

末尾‘寒将军’三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曾经统御过擎牙关数十万兵马的寒副将一脚踩空,从自家门前的石阶上跌了下去,蹿进了一旁的扶桑花丛中,一时招蜂引蝶,红环绿绕。

他抬眼扫了一眼灯火下的女子,一脚跨出花坛,弯腰作揖,恭恭敬敬且疏且远地唤了一声:“公主。”神情冷漠,恍若冰霜。

“将军太客气了。奴婢奉圣旨来伺候将军,还请将军不要为难。不然,你我到了皇帝面前,都不好交代。”李言若将‘皇帝’两个字咬的格外重。笑吟吟地威胁完后,她上前一步,伸手要将眼前人托起来。

寒诺退后两步,避开了那双芊芊素手,愈发恭谨:“军旅之人粗鄙,不敢劳烦公主。府上诸事都是寒孚在管,公主有事找他便可。”语毕,往旁边绕了好几步,入府去了。

“老头……”一身红白襦裙梳着丫头髻的李言若盯着那个冰冷的背影,朝石阶下颤巍巍欠着身的老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寒孚毕竟不是主子,不敢拿脸色给公主看,只得毕恭毕敬地挪了两步过去。

言若公主秀眉紧紧一皱,将嘴里含着的瓜子壳吐了出来,问道:“这人真是寒诺吗?”

寒孚赔着笑脸,“可不就是我家公子吗?”

公主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上了几年战场,就把昔年的情分忘了个干净。都说寒门子弟最是冷血,他也没例外。”

老管家无言以对。

想当年,他家小主子也是个极开朗的温润公子哥,可自打钧天添了一位言若公主后,小主子的话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寒府伺候的人不多,日常扫洒、厨房、往来迎送的也不过十来个。老太师居在城外寒家老宅,右相经年携妻出征,这偌大的寒府,也只在每年寒诺回都述职时才有一丝人气,但也仅限于他居住的北苑。

皎皎月光如丝如绸铺进了寒副将居住的冷清小院,满院随风飘荡的红绸艳缎却一点也不冷清。

寒诺的眉头狠狠一跳……

来送晚饭的老管家瞧了一眼立在院门口迟迟迈不开步子的小主子,十分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难处:“公主说公子的院子过于冷清,特意布置了一下午。公子若不喜欢,明儿个老奴就让人撤换掉。”

寒诺深吸一口气,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不必了。”

依照言若公主的性格,前脚将这些东西撤了,后脚她就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院,自觉地忽视了满院绿纱红账,安静用餐。

老管家在一旁念道:“昨儿个敦亲王家的世子失手打死了言若公主的近侍,公主偷溜出宫被张相逮了个正着。”声音顿了一下,见小主子没什么反应,他才继续道:“月前那桩军饷贪污案判决下来了,只换了兵部、户部的侍郎,两部尚书没动。”

寒诺那张漠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了异样的情绪,却也只是加深了眸中寒意,他将桌上饭菜一扫而光,搁下碗筷擦拭了嘴角,方问一句:“爷爷是什么意思?”

“圣意已下,断无朝令夕改的可能。”寒管家道。

“知道了。”寒诺淡淡应了一声,便将前线战士所受的委屈一并掩了下去。他起身往浴房洗漱去,临到门边,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让阿浅盯好公主。”

寒孚点点头,忍不住替言若公主辨了一句:“公主的性格是顽劣了些,好在能明辨是非。”

寒诺撑了撑又要皱到一处的双眉,“一国储君都要毁在她手里了。”

寒孚将一张老脸都笑成黄土高原的模子,“还不是被人惯着的!”

寒诺无语,铁青着脸出门去了。

两代帝王和一个三朝太师……站在钧天权力巅峰的三个人,惯出了这么一个麻烦,他们倒是博了慈孝的美名。

哪次惹出麻烦了,不是他来收拾烂摊子……

——

翌日,明堂之上,寒诺很直白地表达了言若公主待在寒府与制不合。

文成帝当即表示:“寒门规矩严是出了名的,何况你对公主又有半师之谊,朕相信你能规劝公主改过自新!”

满朝文武齐声赞道:“皇上圣明!”

在一片称颂声中,文成帝再次开口:“钧天与弦月两国休战盟约尚在,擎牙关有右相镇守,你就在皎城多留些日子。提刑司的主司前些日子因病去了,这个位置一直空悬,你就暂去那处任职。”顿了一下,声音往下压了三分,肃然道:“正所谓教不严师之惰,公主那些顽劣性子若是改不掉,朕可要向你问责的。”

满朝文武齐刷刷地向寒副将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却没有一人开口为他说上一句。

寒诺稍稍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头顶高悬的‘朗朗乾坤’四个字,硬生生的将余音咬碎在满口皓齿间。

从金銮殿退出来的那一瞬间,新任的主司大人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此时此刻,他才深觉老管家有句话说的没错:言若公主长成今时今日这副德行,真不能全怪她自己!

“寒诺!”

斜里,一个压的极低的声音传来。

寒诺循声望去。三人合抱粗大的朱漆雕龙大柱后头探出一个系着白玉冠的小脑袋,一张脸稚气未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活脱脱就是个‘梁上君子’的模样。

他往前行了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太子殿下。”

年方十一的太子爷李愧一把将他拉了过去,想要捂住他的嘴。奈何寒诺人高马大,他踮起脚尖也仅仅是在寒诺下巴处戳了几下。

“小声点……”太子爷紧张地四下瞧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他时,松了一口气似地猛拍自己心口。缓和了一阵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塞到寒诺怀中,“把这个给阿若,让她抄写七十遍国策。”

寒诺眉头一跳,“殿下这是?”

太子爷苦巴巴地将双手伸到他面前,撩起了袖口,“父皇罚我抄写一百遍国策。”

寒诺低眼一瞧,胖乎乎的小手墨迹斑斑,几乎瞧不出原来肤色;手腕处有明显的红痕。

太子爷将自己的‘伤口’给寒诺看了,又委屈巴巴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父皇就没把我当亲儿子,这都过去一日了,坐都没法坐。趴着抄了两篇,浑身都痛。七日内抄满一百遍,还不如多赏我几杖呢!”

“罚的确实重了些。”在挨罚这件事上,寒诺与太子的看法一致,宁愿挨打也不愿罚写字。

“按照老规矩,福祸三七开!”太子爷对寒诺的好感‘噌噌噌’地往上升,任重而道远地拍了拍寒诺手上的纸,“你告诉阿若,还有五天,抓紧了!”语毕,一瘸一拐地远去了。

寒诺捏着那叠印有御书院印戳的宣纸,在廊下立了好半晌,方仔细地收入怀中,离宫去了。

随着梁景福一纸结案文书,东城门楼女尸案告破,判的是失手误杀,五年牢刑。当天下午就交到提刑司审核。

隋崇亮听闻这个消息,有心在敦亲王面前表现一番,早已有了一番打算,立即唤人备马往宪司去。谁知他刚刚跨上马,竟一头栽了下来,请大夫来看,说是中风,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提刑司上下捧着块烫手山芋,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接到了朝廷的任命诏书。一时如获大赦,热情似火地将新上司迎进宪司。也不等他坐,便将李盗酒的案子递上,烦他速决。

寒诺本是按流程过来报个到,没想着要今日走马上任,因听说是李盗酒的案子,不由的接了过来,翻开细细一瞧,眉头越皱越深,一时不语。

那书办秦亮瞧他脸色难看,便问:“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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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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