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梦魂萦绕苍山远(一)

第一回 梦魂萦绕苍山远(一)

唐未五代,正是中原大乱之际。.kenen.com大强盗朱温抢了李唐的江山,皇帝倒当了几天,却没落得个善终,竟被自己的儿子弑了。抢来的东西毕竟不能长久,朱氏能抢,孰不能抢?于是沙陀人李克用带了一帮义子义孙,打了李唐的旗号,也来抢抢江山。朱温抢别人的江山时骂人家子孙无能,孰料自家子孙更无能,没过几天自己的江山又被别人抢了。

李克用算得是枭雄一个,却留下的依旧是不肖子孙,李嗣源宠信伶官,最终身死伶官之手,为天下笑,而大好的江山,从此也改姓石了。姓石的又当皇帝又当汉奸,找个比自家小上十几岁的人当干爹,将燕云十六州当作拜干爹的见面礼,送给了“父皇”耶律德光,致使以后的数百年间,中原无一山一河可作屏障,抵御外来入侵,石敬塘罪莫大焉。

然如此父亲,生个儿子,虽无甚才干,却有些骨气,对耶律德光称孙而不称臣:称孙没法子,谁让老爹认人家做干爹呢,此不过属私人关系,然称臣则绝无可能,堂堂中原上国天子,岂可向番邦小王称臣,此事关乎天下,朕一人称孙子无妨,可不能让朕的子民们尽皆为奴为婢?只可惜不是子孙不孝,实在是祖宗无能,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契丹铁骑横行天下,谁人能阻?于是大晋江山也被抢了。

不过,这也无妨,胡虏岂能长久,江山被抢了,再抢回来便是。刘知远终于找着一个抢江山的时机,打胡虏抢江山,即赚名声又赚皇位,这生意做的,值。于是江山易姓:我大汉朝亡了七百年了,现在要中兴了。当然,真是刘邦的子孙抑或本就沙陀种,这都无妨,咱姓刘便是了,还管他那么多做甚。

可刘知远皇位没坐热呢,又有人来抢。大汉的中兴只不过昙花一现,大周皇帝便诏告天下:这江山,终于轮到咱老郭家了。这大周太祖倒挺像那么回事,能够正正经经做事,大周的江山也日益稳固。只是,叛臣没了,逆贼少了,外患小了,可阳寿也跟着尽了。周太祖正雄心勃勃之际,死了。

继任的不是亲儿子,因为压根就没有亲儿子。干儿子柴荣上台,整顿军队,北逐契丹,南击南唐,江山正兴,阎王下帖,得,又死了。然后儿子继位。可老子死得太早了,儿子还没长成,这江山,又没守住,被人家假惺惺的抢了。

于是大宋朝三百年基业,由此而始。

中原群雄,你争我夺抢江山玩,大家打得不一乐乎,而在巴蜀之地,却很难得的有了一块安宁之地。

《禹贡·九州志》曰:“华阳黑水惟梁州”。梁州,亦即现今的巴蜀之地,自古以来,巴蜀之地就有天府之称,最是富庶。其中究竟,一半得自于其肥沃富饶的土地,而另一半,则是其独特的地势:四周皆大山环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因而在中国古代算得上是战乱较少的地方了。当然,较少并非没有,因其险要的地理环境和地理位置,巴蜀之地历来便又是兵家所必争之地。

因为易守难攻,所以历朝战乱之时,巴蜀之地便是避难的好去处,唐朝时玄宗李隆基、僖宗李儇,都曾避难此地,因之而保住了大唐江山,刘备诸葛亮更是借此福地,以弱小之势力,三分了一回天下。又因兵家必争,于是秦灭六国,必取巴蜀,金、元欲灭宋,都视巴蜀为战略关键,只有项羽不识其险要,将他送给了汉高祖,最终也送掉了整个霸王之业。至于公孙述、李特、孟昶之流,割据称王于此者,就更多了。

王侯将相,视此为王霸之资,而庶民百姓,却无这份心思,毕竟安居乐业,衣食住行才是他们最要紧的事儿,于是耕种纺织、行商开店,四方商贾云集,九州物产齐备,成就了巴蜀天府之称。自秦汉以来,这里就是一条极为重要的通商要道,汉武帝欲通身毒,遣使间出西南夷,虽未至成功,但后来者相继于道,开通商路,终竟全功,自成都入滇,到达身毒,为后世所称之蜀身毒古道,千百年来,商道不绝。

时值五代后蜀明德元年十一月,成都府牢内。

管营吴老七的脸终于有些绿了,口中“龟儿子”的喝骂声也渐渐有些声斯力竭,输红了的眼瞪着面前的一帮狱吏们,却无可奈何。这帮龟儿子,平日里七哥长、七哥短的,好不亲热,可赌起钱来,个个眼尖心黑,六亲不认。这几日手头拮据,本想着碰点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赢点钱垫补一下,那想道却输了个一塌糊涂,心中越想越是憋屈,终究忍不住了,见着一边王二楞子腰间竟扎了一条红腰带,不由得骂道:“***,怪道老子今天这么背,原来是你个龟儿子。大老爷们扎什么红腰带,真***秽气。”

王二楞子手气正冲,听了吴老七的话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七哥输红眼了不是,怎么怪到兄弟头上来了。这红腰带不是七哥你教兄弟扎得么。说兄弟属猪,这猪年便应当扎个红腰带,图个吉利吗。”众狱吏们便大笑起来,另一人便笑道:“七哥,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跟嫂子交代,你们家那个家法可好久没动过了,兄弟们还想瞧瞧热闹呢。”

吴老七骂道:“瞧,瞧,瞧,瞧**的屁。”说着一把将面前的桌子掀翻,骂道:“不玩了,不玩了,干活。”

众人正玩得高兴,见他猛推了桌子,证了一声,便纷纷骂了起来。吴老七虽是管营,便平日里随便惯了,说话并无什么禁忌。王二楞更是气恼,手气正好着呢,却给吴老七搅黄了,骂道:“七哥你个先人板板,干活干活,牢里一个犯人也没有,干个屁活。不就输了钱吗,又不是把你婆娘输给了窖子里,值得你这样吗。”众人正骂着,听王二楞子这么一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老七气得满脸涨红,猛窜过来,一把揪住王二楞子衣襟,喝骂道:“你龟儿子说什么,再说一遍老子听听,小心老子揍死你个龟儿子。”王二楞子不料吴老七居然真动了气,一时间二愣脾气也上来了,对骂道:“操你个先人,骂你怎么啦,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孙子,输了钱打人,你敢动老子一下试试。”众人忽见二人翻脸,忙上来劝说。

便此时,外面突然“咚咚咚”传来敲门的声音,那声音甚大,直震得大牢人一阵嗡嗡作响。吴老七大声骂道:“那里来的龟儿子,敲什么敲,报丧啊?”

话音未落,那牢门突然轰得一声,门板直飞了过来,撞在一狱卒身上,将他撞翻,一时间牢内泥土飞溅。

众人大惊,纷纷拨出腰刀,喝骂道:“谁,什么人”,“不好,有人劫狱”,待泥土落尽,众人却都傻了眼,一个个急忙将刀入鞘。

门口站着五人,衣衫华丽,脸色阴冷,一望便知是宫廷侍卫。为的一人望望诸人,冷冷道:“刚在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吴老七此时满腔怒气早化成了灰烬,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恐惧,望着那侍卫战战兢兢道:“属下该,该死,不,不知是大人驾到……”

话未说完,那侍卫飞起一脚,正中吴老七胸口,口中冷声道:“知道该死,那便去死吧?”

吴老七只觉一股巨力撞向自己,身子猛然向倒,撞在后边的墙上,咽喉音一甜,嘴角泌出一股血丝。

众人大惊,想要上前扶起吴老七,却又不敢。只听那侍卫冷声道:“管营呢?”王二楞子乍道胆子,指着吴老七道:“回,回大人,他便是管、管营。”

“荒废职守,便是该死,”那侍卫哼了一声,将一纸文书抛在桌上,道,“若他没死的话告诉他一声,有要犯一名,便关在你们这里了,叫他小心侍候,若出了半点岔子,小心你们头上吃饭的家伙。”

王二楞子拿起文书,只见上写道:奉刑部令,着犯官南思昭一名,即日羁押候审,便忙道:“回,回侍卫大人,照例,犯律官员当往刑部大牢关押才是。”

那侍卫脸色一寒,喝道:“少给老子罗嗦,让你关你关了便是,那这么多废话。”王二愣子心头一惊,吓出一声冷汗来,忙道:“是,是,小人多嘴,该,该”刚要说该死,又突然想起吴老七便因一句该死招来横祸,这“死”子便说不出来,只“该”个不停。

后面几个侍卫见王二塄子如此,俱笑出声来。那为侍卫脸上竟也挤出一丝笑来,回身一招手,后面几个侍卫便押了犯人南思昭过来。那人约略五十来岁年纪,三捋长髯,面色甚是白净,神情安详。一身布衣,甚为素净。

那为侍卫一拱手,阴笑道:“南大人,请吧。嘿嘿,可委屈大人啦。”那南思昭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径直入内。众侍卫将人犯交割完毕,便即离去。

此时众人方才急忙去扶起吴老七,只见吴老七面色阴暗,却说不出话来。王二楞子叫道:“快,快抬进去让岳公子瞧瞧。”众人答应着,七手八脚将吴老七抬回牢中。

王二楞子这时方舒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回过身来。然而看看南思昭,却又有些犯愁起来:这南思昭虽是犯官,上头却并没有说犯了什么事,况且府牢中关押朝官,也并没有过先例,如何处置南思昭却是间难事。他虽然性子粗倔,但并非白痴,也知道这些所谓犯事的官儿,今天虽下大狱,说不定明天圣旨下来,立马便可官复原职,最是得罪不得,而且听说这南思昭是个好官,虽然不知道真假,但看他温和气度,那也差不了多少,因而便躬身向南思昭陪笑道:“南大人,您到这里来,乃是朝廷的旨意,小人只是听命行事,有不周到处,尚请大人见谅。”南思昭点点头,道:“无妨,南某身为阶下囚,能够全身保命便是福气,那敢奢望。”

王二愣子喜道:“那好,小的这便给大人安排。”说着,结身边一人道:“柱子,将天字号临门最大的那间房钥匙拿来。”那柱子应了一身,转身去拿牢门钥匙。王二愣子向南思昭道:“大人,里边请。小人给您带路。”南思昭点点头,随着王二愣子进了大牢。

那监牢甚深,当中一条通道,将大牢南北分开,两侧用木栅隔成大小不等的监房,各房之间也都是用碗口粗的松木分界。

牢中只并无什么犯人,倒是靠里间较暗处,众狱吏围在一起,屏习凝神,并不出一丝生气来。南思昭因自外间明亮处进来,一时不甚适应,看不清里边的情形,便问王二愣子道:“那是在做什么?”

王二愣子道:“哦,管营大人受了伤,大家抬来让岳公子给看看。”南思昭随口道:“岳公子?郎中吗,怎么又称公子?”

王二愣子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岳公子并不是郎中,却是有些法力的。咱们这些人生了病,都不用看郎中的,只给岳公子推拿几下,保准痊愈。”

南思昭本是随口问问,听王二愣子这么一说,倒有些上心,再细向那边瞧时,却见那边牢房内坐了一人,形状并不甚清楚,隔着栅栏,将双掌抵在吴老七后背,一动不动。

王二愣子打开了牢门,道:“大人里边请,牢房内气味不太好闻,可委屈大人啦。”南思昭淡淡一笑,道:“无妨,牢内气味虽重,比起外面来,却干净多了。”

王二愣子一愣,道:“大人你也说咱们这里比外边干净吗?可小得们怎么也想不清,那有牢房还能比外面干净的理。”

南思昭笑笑,他所言干净与王二愣子所言干净并非同义,倒也不必向他解释,只道:“还有谁这么说过吗?”王二愣子指指里边,道:“当日岳公子来时,也是这么说的。”

南思昭心中暗奇:看来这位岳公子亦必非常人。因问道:“哦,这位岳公子犯了是犯了什么罪被抓进来的呀?”王二愣子笑道:“这个小得可就不知道了。岳公子还是前朝时进来的,算来快一年了。今上登基大赦天下,这位岳公子也当被赦出狱才是,可岳公子偏赖着不走,还送钱给管营大人。唉,这世道真叫怪,什么事都有,有花钱买官的,有花钱买地的,居然还有花钱买大狱蹲的,这叫什么事吗。”

南思昭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向王二愣子道:“那有什么好怪的,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吗。”王二愣子道:“大人这话小得可听不晓得了。我们管营大人问他为什么赖着不走,你道他怎么说,他说什么遍寻世间,也只这大牢内有一二干净处,牢门之外,尽是污秽之地,言语怪诞,说的也都是些不经之谈,我们也不当什么。不过这位公子说话虽怪,待人倒是挺谦和的,时常接济我们,竟不知他是从哪弄钱来,大伙都说岳公子身怀异术的,但凡我们几个,得点什么小病,也不必看郎中,只需要岳公子随便拍打几下,便都好了。这不,你看,管营大人似乎活过来了。”

南思昭转头向里面看去,果见那管营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向那岳公子躬身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那岳公子摆摆手,道:“谢什么,在下住你的吃你的,也没谢过你。大人不过是被恶狗咬了,小伤一桩,那能谈到救命之恩这么重。吴大人,您内伤虽愈,但折了两条肋骨,还是要去看看郎中,将骨头接上,接骨的本事,在下可没郎中们接得好。在下有点累,可要歇息一会了。”吴老七点点头,道:“公子请便。”说着带了人向这边过来。

南思昭点点头,心道:“居功不自傲,果真是侠士风范。”

王二愣子见吴老七过来,倒有些惶恐之色:吴老七被侍卫打伤,多少也跟他有点关系,因而这七哥也不敢叫了,红着脸道:“大,大人,今日之事,我,不,小的,小的。”吴老七见他这般模样,哈哈大笑道:“龟儿子,老子只不过被狗咬了一口,跟你屁个相干。你要觉着难为情,把赢了老子的钱还回来。哈哈哈。”说着抬脚便踢,岂料用劲过了,牵动着胸口的伤一阵痛岳,禁不住唉哟一声。王二愣子见吴老七并无怪他的意思,急忙打蛇随棍上,抱住了吴老七,叫道:“七哥,想揍兄弟也得等你伤好了才是,得,现下我送你去看郎中,这药钱我垫了还不行吗?”

吴老七笑道:“龟儿子,这还差不多。”说着,向南思昭拱拱手,道:“南大人,先失陪了,卑职先去看看伤,再来伺候您。”南思昭忙道:“岂敢岂敢。南某现是大人阶下囚,伺侯二字如何敢当。”吴老七道:“大人过谦了,卑职虽官小位卑,但也读过几年书,明白些事理。依小人看,这大蜀国里,也只有南大人算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了。现如今大人遭小人暗算,才落难至此。不过大人请放心,在下官这里绝不会让大人受委屈的。”南思昭笑道:“多谢大人费心。”吴老七告退一声,同众狱吏退了下去。

南思昭回过身来,见墙边铺了厚厚的干稻草,上面铺一张草席,当即便坐了下来。扭头看里面是时,只见那位岳公子,抚胸而坐,便如僧人入定一般,牢内虽黑煦煦的看不清面容,却也感觉他年纪并不甚大。南思昭心中暗道:看他方才给管营疗伤,多像是江湖豪侠,但却又如何避世在此呢?心中虽然疑惑着,却又暗生结交之意,只觉有些不便,便罢了,敛了心气,闭目养神。

约略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时正是秋未冬初,大牢内便微觉得有些寒意。南思昭站起身来,紧紧衣服,呆呆得望着窗外,喃喃道:“若是那边,天应当还是暖暖的吧,我都快忘记是什么样子了。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还在人世吗?”口中自语者,耳边仿佛响起一熟悉的歌声来:

“蝴蝶泉边蝴蝶飞哟喂,

迷上了泉边小阿妹哟喂,

阿妹啊阿妹啊心中念呀,

阿哥归不归啊依喂。”

那歌声似乎渐渐的清晰,要将他拉向那遥远的天际,却不料牢门口一阵锁链的扯动声却将他的思绪硬生生拉了回来。南思昭头泛起一阵恼怒,冷冷的转头盯着牢门口,只见进来的是王二愣子,左手中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右手却夹了一床被褥。

王二愣子走到南思昭前,道:“大人饿了吧,小的给您弄了点吃的来。”说着,将食盒放下,自中取出几盘菜并一碗米饭来,菜虽不甚多,却是晕素皆有。王二愣子道:“管营大人知道南大人并无家眷在此,怕晚上大人冻着,因而命小人给您送床被褥来。虽不好,却是新的,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南思昭心中一阵感动,却又为方才自已心中莫名的恼怒感到愧疚,忙道:“这何使得,南某乃是一犯人,岂能如此劳动管营大人,叫南某如何报答。”王二愣子忙道:“大人可别这么说。大人是好官,好官便不该受苦才是。大人遭人陷害,一时落难,不过大人放心,过不了多久,真相自然大白,大人也定会官复原职的。”南思昭叹道:“嘿嘿,官复原职?你知道我犯什么罪吗,还会官复原职?真相,嘿嘿,最好不用大白,南某怕还能多活几年的。”王二愣子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过去将床褥铺好,转身告辞而出。

南思昭见王二愣子只给自己一人送饭,心中微觉诧异,往里看时,却见那牢内空空如也,岳公子早没了人影,暗道:“莫非这岳公子走了吗?”心中本欲同这岳公子结交,却不料无缘,心中暗道可惜。

当下席地而坐,缓缓吃完了饭,方要歇息,忽听得门外一阵喝骂之声,接着,便有人向这边过来,开了牢门,拥进一群人来。前面四人打了灯笼引路,中间一人乃作宦官打扮,趾高气扬。身后七八名内廷侍卫护持着。一众人拥着那太监,径直入内,到南思昭房前立住,看看南思昭,嘎嘎笑了数声,扯着公鸭嗓子,高声叫道:“哟喝,南大人看起来好自在呀?”说着一摆手,身后跟着的吴老七忙上前将房门打开。那太监扇了两下,皱皱眉头,弯腰进来。后边两个小太监抬过一张藤椅过来,那太监咳嗽一声,坐了下来。

南思昭认得那人乃是宫中右监门将军太监刘康,便淡淡道:“刘公公说的不错,南某确实感到比往日自在许多,公公若也想自在些,不如也进来小住数日如何?”那刘太监听他语含讥剌,脸色一暗,便又笑道:“看来,南大人,哦不,应当称王子殿下才是。”

南思昭亦道:“公公就如此肯定南某就是公公所言的王子殿下。”刘康仰天打个哈哈,道:“殿下看来还是不肯承认了?哈哈,咱家一个奴才,若无真凭实据,岂敢擅自拘拿朝廷官员。”说着右手一招,身后一名小太监便躬身递过一封信来。刘康手一摆,那太监便将那信递给南思昭。南思昭随手翻翻,哼了一声,道:“这便如何?”

刘康道:“信上的文字甚是奇怪,咱家一个字也不识。不过南大人学识渊搏,自然识得了,不然也不必将其当成宝物一般,藏在那么隐秘之处了。”

“就算识得,那不足以证实南某身份吧?”南思昭一扬手,将那信扔在地上,道,“身毒道上的商贾们,认得南诏文字的,也并非少数,难道那些人都是南诏人不成?”

“殿下说得不错,咱家起初也是这般想,不过这倒不是甚么难事,既然那些商贾们识得南诏文字,找几个来认认便是了”刘康笑道,“不料一认之下,倒真吧咱家吓一大跳,堂堂南诏王子,居然在我大蜀国任个吏部员外郎,嘿嘿,真是太委屈殿下了。况且,大人更名换姓,也当谨慎些才是,南思昭,南思昭,这不摆明了思南诏吗不是,殿下您说是不是?”

南思昭见事已如此,料来刘康确实已知自己底细,也就不再隐瞒,因道:“公公如此劳心劳力的查明南某的身份,倒真让南某过意不去。南某区区亡国贱民,至微至贱,有什么地方值得公公如此劳累。”

刘康道:“那么殿下是承认了。”南思昭笑道:“认与不认有什么关系吗?南某虽是南诏人,只可惜南诏亡国已经快三十年了。怎么,莫非南某这个空有的王子身份对公公还有什么用处不成?”

刘康道:“殿下说得没错,若非有用,大人做您的员外郎,咱家自在宫中伺候皇上,这井水不犯河水,殿下莫说是南诏王了,便是前朝王氏遗族,咱家也犯不着花这公大气力不是。”南思昭笑道:“哦,是吗。那不知对公公有什么好处啊?”

刘康道:“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吧,篡了您南诏天下的大长和国,如今已经亡了。”南思昭全身一震,猛得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刘康弯弯身了,右手一让,做个惊愕之状,道:“殿下还真不知道此事。看来三十年的时间,还真让殿下打消了这复国之志呀。”南思昭身子微颤,道:“你说的可是事实,大长和真的亡了么?”刘康道:“大长和亡国已经两年多了,不过前些时候蜀中动乱,无人理会此事而已。怎么,大长和亡国了,殿下不觉得高兴吗?”

南思昭翻身隔窗南望,但是那尺许见方的窗口外,只看丈余远近,也是一片漆黑而已。南思昭目中含泪,喃喃道:“亡了,终于亡了。”这三十年来,他背离故土,流亡在外,已知故国不可再复,复国之念也渐渐湮灭。但此时突见灭了南诏的大长和也已经亡国,内心深处的亡国之恨突又涌了上来。自已大仇虽不可报,但有生之年,亲见大长和亡国,自也可稍有安慰。

移时,南思昭心情渐渐平静,转过身来,问道:“灭大长和者是谁?”刘康道:“前年,大长和剑川节度使杨干贞起兵入朝,杀国主郑隆亶,屠郑氏,拥立清平官赵善政为帝,改国号曰大天兴。一年前,握有兵权的杨干贞赂结诸臣,废赵善政而自立,大天兴国仅存十月而亡。杨干贞自立国号大义宁。”

南思昭听南诏之乱,方才的激动心情却突又变冷,冷冷道:“都是些乱臣贼子,相互残杀罢了。活该如此。”刘康道:“殿下倒也不可如此。杨干贞杀赵善政后,听闻殿下在国灭时变身外走,曾到处寻访殿下下落,想拥立殿下复国,只是后来寻访不得,这才自立为国主的。”

南思昭哼了一声,道:“这些事不过掩人耳目而已。杨氏立国,南某不见寸功,杨干贞岂有白白将大好江山拱手送人的道理。”刘康道:“话虽如此说,但杨干贞秘访殿下,直至今日尚不肯放弃,其中自然大有蹊跷之处。”南思昭道:“哦,是吗。杨干贞若还在找南某?公公是如何知道的?”

刘康道:“前些日杨干贞遣使来朝通好,当时大人正去了巴西公干,自然不知道了。杨干贞的使者携带了大量珍宝,馈赠重臣,咱家不过一奴才而已,却也有幸收到一份礼物。而那使者送礼的同时,附带着还送来一些更重要的机密,关于殿下的机密。”

南思昭笑道:“哦,是吗。南某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刘康笑道:“那是自然。三十年前郑买嗣弑南诏王舜化贞,杀蒙氏亲族八百人于五华楼下,然而却恰好有一人逃脱了性命,此人便是南诏王弟舜化成,也便是殿下您了。”

南思昭浑身如针剌一般,猛然间一颤,三十年前的旧事也随即泛上心来。阴沉的天色,毫无征兆的叛乱,数百名亲人一日间尽数被杀,而自己,却在几名忠心的侍卫的护送下连夜逃出羊苴咩城,躲进苍山深处。那时候自己不过十来岁年纪,而今却已是两鬓斑白,但那日的血腥却始终如昨日生的一般,常常让自己在暗夜里惊醒,惊骇不已。

刘康看着南思昭面色变幻不已,得意的笑道:“看来殿下对那日的事情还是记忆犹新啊。那更好,相信另外的一件事殿下自然记得更清岳了。”

南思昭一惊,喃喃道:“另一件事。”耳边突又响起那熟悉的歌声来。

刘康笑道:“不错,另一件事,看来殿下记的还是很清岳的。郑买嗣的叛兵攻进羊苴咩城的宫内,却现,宫内已经是空空如也,包括内库中南诏诸王历年积累下来的大批奇珍异宝,竟然神秘的消失了。请问殿下,这些东西去到哪里去了呢?”

“珍宝?”南思昭听了刘康的话,有些吃惊,道,“原来你说的是珍宝。我还以为,哈哈,哈哈哈哈。”南思昭只觉得些事有些荒诞,忍不住纵声长笑起来。

刘康脸色突然一暗,露出一股阴狠之色,却并不答话,待南思诏笑完了,方道:“殿下觉得很好笑吗?”

南思昭住了笑,方道:“当日我皇兄大宴群臣,对于郑逆谋反丝毫不觉,以致于数百亲族尽数被杀,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去藏那些玉石珍宝。南某还倒真以为杨干贞暗中寻访我,真是想助我复国,却原来是怕我不死,留下后患,想出这么个借刀杀人的法子来。刘公公居然会相信这些毫无可能的鬼话。”

刘康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嘿嘿,况且此事未必就是毫无可能。”

南思昭“哦”了一声,道:“原闻其详。”

刘康道“前朝永平五年,王建以王宗范、宗播、王宗寿为三招讨使,下诏伐大长和,败其军于潘仓嶂,斩其酋长赵嵯政等,破其武侯岭十三寨,斩其军数万人,几灭其国。后因蜀中内乱,乃中途班师。当时殿下似乎便在王宗范的军中担任行军司马,此事不假吧。”

南思昭道:“那便如何,郑仁旻趁中原乱世,举兵犯蜀,前朝高祖方兵反击。当时南某归蜀不久,高祖收留南某,并委以重任。南某受此大恩,自当效力。这跟那批珍宝有何关系?”

刘康笑道:“此次战事之起因,咱家没必要理会,然而郑仁旻犯边之兵力不过万人,而王建居然兵十余万讨伐,此事岂不是和常理大大不符。”

南思昭道:“那依公公的意思?”刘康道:“王建父子向以贪财著称,若是知道南边藏了珍宝无数,且有人原以此为谢,求出兵复国,王建何乐而不为呢。”

“公公若这么想,也未尝不可。南某并无心让公公失望而归,但可惜,”南思昭一摆手,“没法子,只得让公公失望了。”

刘康身子向前慢慢探出,盯着南思昭,缓缓道:“那么说,咱家说了这半日算是白费口舌了。”南思昭拱拱手,道:“南某确实无意让公公空手而归,得罪了。”

刘康直起腰,复躺进椅中,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但说话的声音却阴冷:“殿下,咱家好言相劝,你又何必执迷不悟。殿下是聪明人,今日情势殿下也当明白,若是乖乖说出也就罢了,否则,生死不能自主,那又何必呢?”

南思昭一笑,长吸一口气道:“南某三十年前便当死了,苟活至今,已颇感上苍眷顾。便多活几年,想来也不过如此,公公若有心成全,南某倒很感谢公公厚爱。”

“咯咯咯咯,”刘康猛然间一阵尖笑,嗓音尖利,便如暗夜间的魅一般,让人毛骨悚然,“殿下想得也太美了。死,那自然容易得很,最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哼哼。听说文人多傲骨,殿下入蜀三十年,隐然是蜀地清流中的柱石,咱家倒想瞧瞧,殿下是不是也是一身傲骨啊。”

说着,右手一挥,尖喝道:“来呀。”身后两名侍卫应声而出,捧出一套刑具来。刘康阴笑道:“素闻关中刑罚之酷,天下无出其右,落入关中刑吏之手,便是死人也会开口招供,咱家偏就不信,想来殿下必也不会相信。今天恰好,这几位侍卫兄弟,以前都是关中刑吏出身,祖传的手艺很是不凡,现在便请殿下品评一番如何。”

南思昭轻蔑的看看那几名侍卫,冷笑道:“是么,这么厉害的刑罚,南某倒真是好奇,试上一试,倒也不枉公公厚爱。”刘康道:“哼哼,殿下口气倒硬得很,但愿骨头也有这般硬便好了。来呀,给殿下上刑。”

几各侍卫走上前来,一人便驾起南思昭双臂,另两人将一套夹棍套住南思昭十根手指。接着自怀中摸出一只木匣打开,摆出一排钢针来。那钢针在烛为映照下,泛出蓝莹莹的寒光。

刘康站起身来,狞笑着道:“殿下,来,咱家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所谓的‘气死阎王’,将这夹棍夹住十指,将这浸了剧毒的钢针从十指甲缝间慢慢钉入,听说端的痛苦无比,这毒虽剧,却不致人死命,据说受了此刑,生死连阎王亦不能断。当然,到底是否如此,咱家可不敢自己试,劳乏殿下了。”说着,嘎嘎嘎又笑了起来。

突然,刘康只觉膝间一麻,接着那笑声一滞,如似给人拦腰斫断一般,然后通的一声,竟然单腿跪在了南思昭面前。

上夹棍的两名侍卫忙叫一声:“公公”,上前去扶。却不料两人腰间一麻,竟然一前一后倒了下去,正压在刘康身上。此时刘康正单膝跪地,哪禁得起这两个彪形大汉的身子,只听“咔嚓”声响,将他一条腿硬生生压断。刘康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打着灯笼的几个太监亦忙冲上去,要扶起三人。忽不知何处一股劲风袭来,竟将灯笼中的蜡烛尽数熄灭,监牢内顿时黑成一团,众太监侍卫登时静了下来,只觉着这大牢内一股阴风袭骨。众人正惊疑间,不知谁在叫了一声:“有鬼呀!”。一时间,惊叫声连连,众人争先恐后,冲出监牢。

牢房中一时悄无声息,一缕月光自小窗间射进,使这黑暗的恐怖稍稍减却。

南思昭虽信佛,却并不惧鬼怪,但亦觉得方才突然的变故怪异之极。看到地上扔着的灯笼,便捡了来,借着月光细细查看。只见那灯笼的纸已经破了一个小洞,顺着那小洞,扯开灯笼,便见里边的蜡烛已经被折成两截。跌落在灯笼内的那截断蜡旁,有一块黑黑的不知是何物。南思昭捡起细看时,才看清是拇指大小的一块木屑:自然是有人以这木屑打断了正在燃着的蜡烛,那么使刘康及两名侍卫摔倒的,自然也应当是木屑了。

南思昭心下不禁骇然:是谁有如此能耐,能以一块小小的木屑伤人?忽得想起一事,回向牢房深处望去,然而那边却并无人影。南思昭心中越疑惑起来,低声自语道:“这便怪了,会是谁呢?”想了半日,终无甚头绪,因而只得罢了,心道:自己身世已明,自然往后祸连不断,此人既肯相救,日后定还会露面,也不必急于一时。想着,便和衣躺下。

恍惚间,南思昭眼前变得渐渐清晰,一阵汩汩的泉水流淌的声音,夹着甜美清脆的笑声,传入南思昭耳中。南思昭悚然惊醒,却见眼前一片葱绿的大山,山脚下是缓缓冒着的泉水。一群身着白衣的少女正围着那冒着的泉水嬉戏打闹。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转过头来,露出甜甜的笑来。南思昭心中大喜,想要上前抱那少女,那少女却突然间消失了。南思昭大急,想要呼唤,却始终不出声来,那大山,也突的轰然倒地。南思昭仿佛看见一大群人,被绑了起来,那些人影渐渐清晰,是母亲,是王兄,是妹妹,那数百人竟然都是自己的亲人。南思昭急忙上前,想要替母亲解开绳子,却怎么也解不开,便在这时,突得冲过来一队士兵,那些士兵手中闪亮的钢刀刷得落下,将他的母亲、王兄、妹妹砍倒在地。南思昭冲上前去,想要救母亲,却见一名身贯盔甲的将军,狞笑,挥起钢刀向自己头上砍来。南思昭大叫一声,转身便逃,那天便突然间黑了,天的尽头,一道接着一道的雷电,倾盆的大雨便下了起来。南思昭在大雨中连爬带滚的逃命,而身后,那柄闪亮的钢刀,似乎始终不断的砍向自己。终于,在一座悬崖边上,南思昭大叫一声,纵身跃下。

而这一声大叫,也将南思昭从梦魇中惊醒。南思昭猛地坐了起来,只觉浑身冷汗直流,微微静一下神,抬头看时,只见一道阳光自小窗间照了进来。牢房内,散乱着破碎的灯笼、夹棍和泛着蓝莹莹光芒的毒针。

南思昭擦擦额头的汗,长呼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舒松一下筋骨。偶尔一瞥间,却见里面的牢房内,那位岳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躺在草席上,酣睡正香。南思昭心中大是怀疑:此人在这牢房中来去自如,毫无声息,端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确是武林高手无异,但昨夜暗中出手相救的是不是真是他,却也不敢肯定。

正思间,牢门口轻轻一恍,吴老七端了早点进来,见着南思昭,笑道:“大人昨夜受惊了。”

南思昭心念一动,笑道:“受惊倒是无关紧要,南某三十年宦海浮沉,受了惊吓不在少数。关健的是昨夜受了高人恩惠,却不知是何方高人,这恩惠无以为报,才是令南某不安所在呀。”说着,盯住了吴老七。

吴老七听南思昭之语,自然地转头去看岳公子,突然现南思昭盯着自己,便忙又转过头来,晒晒地笑道:“高人吗,自然神龙见着不见尾,便是施恩,自也不望报答。”

见吴老七举止略慌,南思昭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却也再不说下去,转了话头,道:“刘康如何了,吴大人可曾知晓?”吴老七听他问及,忙左右看看,确信无人偷听,才道:“大人,此事可有些不妙,今天早晨,突然来了一队禁军,将成都府牢围了个严严实实,听说刘康昨夜还未及回府,已经被人杀了,但浑身上下找不出受伤的地方,你说怪不。”

南思昭点点头,笑道:“看来刘康死了,会有更多人来找我的麻烦,成都府牢只听会越来越热闹,吴大人,你可要小心了。”吴老七嘿嘿一笑,道:“那有什么,反正也轮不到下官头上,您说是不是。”

南思昭道:“说的也是。哦,吴大人,南某想换间牢房,您看可以吗?”吴老七一愣,道:“怎么,大人觉得这一间住着不习惯吗?”南思昭道:“那倒不是,你看,昨夜那么一闹,这满地都是毒针之类的,南某虽不怕死,可万一中了这些毒针,那可死得有些冤了。”吴老七忙道:“是,是,小的马上给您换一间。”

南思昭道:“那您多费心了,就换到那一间吧。”说着,指指岳公子所关的那间牢房。

“这个”,吴老七面上露出一点为难之色。

南思昭问道:“怎么,有什么为难之处吗?南某关在这牢房里,实在有些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这日子也好捱过去,看这位岳公子也是终是打坐睡觉,想来也是整日无事,不如和这位公子结交下一下也好。”吴老七道:“不瞒大人,昨日刑部来人说,南大人只准单独关押,不得与他人同监,所以。。。。。”南思昭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好,将南某挪到岳公子隔壁总可以吧?”吴老七喜道:“这个无妨,小的马上给您换。”

说着,便拿出钥匙,将岳公子隔壁牢门打开,将南思昭移了过去。便此时,外面王二愣子跑了进来,叫道:“七哥,上面来人了,找您回话呢。”吴老七听了,便忙向南思昭告辞,跟了出来。

南思昭此时看那岳公子时,见他依旧酣睡,只露出半边脸来,虽只半边脸,地也看得出他神采风度,异于常人。度其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然温雅俊朗中却隐隐透出倦怠之色。南思昭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这位岳公子虽身怀武艺,然看其年纪尚轻,能有多大造诣。自己虽不懂武功,却也知道昨夜以木屑伤人,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做得到的。

正疑惑间,外面吴老七又走了进了,身后却多了一人,带了木枷,似是重犯。看吴老七时,面上似乎略带忧虑,将那人关在了南思昭对面的牢房内,转过身时,却朝南思昭略微摇头示意,并不答话。南思昭点点头,朝那犯人看去,只见那人神情甚是剽悍,脸色青,前额上泛出一层黑气,双目阴沉,有意无意的向他瞟来。南思昭心中一惊,暗道:“看他额头黑印,怎么像是南诏乌蛮人。”乌蛮男子惯于以前额顶物,额前常磨出有创疥。

不多时,又有狱吏带了三名人犯来,并没有带枷,这次都关在了南思昭旁边。南思昭看时,却是一样的剽悍神情,但额上却并无创痕。

如此接二连三,不时有狱吏带人犯进来,一天下来,竟有二十余人,各监房内都关了犯人。约略半数带枷,额头都有黑印,另一半不带枷的,俱无印痕。

南思昭心内暗自纳闷:看这些人,都是冲自己而来,那是无异,但似乎并非一路人马。看来除了郑干贞之外,尚还有人盯上了自己。想着,不觉得自失扡一笑,自已这三十年来,无人过问,却不料已近暮年,却突然有这么多人找了上来,倒真是一件奇事。

三十年来,南思昭流落异国,孑然一人,对这人世早无多大留恋,只是因心中尚存一念,始终萦怀于心,是以偷生至今。今日便是命丧于此,亦算是一种解脱了。因此此时虽然身处险境,南思昭反倒心中平静下来,径自坐了下来,权且坐避上观,。

此时,狱吏又带进一人,那人方一进牢,便有十余人站起身来,俱是不带木枷的一方。那人扫了一眼,径自走至南思昭身旁一间监房前停了下来。那狱吏不敢怠慢,忙打开那间牢房,急急的退了出去。南思昭看那人时,五短身材,一道伤疤自左眼角横拉下来,直至下颌,使得他瘦削的脸上平添几分霸道之气。

那人入牢之后,向道身边一人低声说了问了几句,然后回过头来,向南思昭略一致意,便转身向外道:“格兄,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不如干脆点如何?”

对面牢中忽地一声长笑,一人翻起身来,大声道:“素闻阴阳手为人爽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尚兄既然喜欢干脆,兄弟敢不遵命?”说着,两手一分,竟将那木枷一自当中裂开,双手一翻,手中已经多一两柄短剑,原来那木枷中竟然暗藏兵器。

他属下诸人见状,亦各自用力扯裂的木枷,取出当中短剑来。

那姓尚的见对方诸人皆藏有兵器,暗暗吃惊,略一定神,方道:“久闻双剑门格罗仁乃是南诏国中天地不拘的英雄豪杰,什么时候竟也会受投靠官府门下。”

格罗仁一扬手中双剑,道:“尚兄,你们汉人不是常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哈哈,双剑门数百门人弟子,总得吃饭不是。尚兄不也如此吗?”

阴阳手尚天风素称侠义,但此次迫于形势为人所驱,心中常觉不快,此时听格罗仁反唇相讥,面上一热,只道:“既然咱们彼此各为其主,多说亦是无益。格兄远来是客,不妨划下道来。”

格罗仁伸出拇指,赞道:“好,果然快人快语。听闻尚兄阴阳手号称南中第一,兄弟不才,想请教一番。若尚兄胜了,格某拍拍屁股走人,绝不含糊,若兄弟侥幸胜得一招半招,还请尚兄行个方便。如何?”

尚天风略一沉吟,心想已方人数虽多,但吃了未带兵器的亏,若混战起来,未必能操全胜,且此次之行,非自已所愿。乌蛮人虽然剽悍,但素重信誉,若自己真能打赢,免了门下弟子伤亡之虑,倒是一举两得之事。心念至此,便即哈哈大笑,道:“如此,尚某岂不占合宜了。”

格罗仁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我双剑门弟子的性命,岂能当成儿戏。”说着,双剑微微一闪,那牢前栅栏柱子应声而断,朗声道;“尚兄请。”

“好锋利的剑,”尚天风心头暗惊,南诏素来盛产宝剑,果然名不虚传,当即暗运内力,双手向前一推,面前一根碗口粗细的柱子,轰然而倒。

格罗仁见尚天风轻描淡间推倒柱子,显出极高深的内功来,心中亦是暗暗吃惊,口中却道:“好功夫。”双剑一划,一前一后,电一般剌向尚天风双目。。

尚天风见来势极快,不敢去接,双手环绕胸前,潜用内力,猛向外一分。他阴阳手的功夫,一阴一阳,阴着极寒,阳力极热,这一寒一热的掌力袭向格罗仁,带起一股极强的掌风,将格罗仁剌来的双剑带开。

格罗仁见自己一招“双风朝阳”,只使了半招,便被尚天风掌风逼开,心中大惊。又见尚天风双掌推来,剌骨寒意中却夹着一股灼热之意,直撞他前胸,当下只得急向侧滑开半尺,不敢强攻。虽避开了尚天风的攻势,但那一股寒中带热的掌风还是括着他面部生疼。

两人只一个照面,格罗仁虽未能说败,但不架而走的窘像却显露无遗。尚天风属下诸人便震天价叫出一声好来。

格罗仁听这叫声,暗暗冷笑一声,双剑突一交错,交替向前,真插尚天风胸口。尚天风回掌待要回击,却不料格罗仁剑式忽变,双剑一上一下,上者取尚天风咽喉,下者剌尚天风小腹,这一招变公极为精妙,乃是南诏双剑门的得意之技,名唤“苍山分月”,其名得自南诏点苍山,意为一山将月分成两片之意。

尚天风见这一招变化极快,亦是暗吃一惊,急向后撤。双剑门诸弟子见状,便也猛吼出一声好来,直震的诸人双耳目乱鸣。

这两边打得激烈异常,那边南思昭心中也是暗自叹息。这大蜀国倏立不久,却毫无升平气象。孟昶虽已接位,然一些诸候将领却并不服其管。卫圣诸军都指挥使、武信节度使李仁罕自恃宿将有功,更是心存异志。右监门将军刘康,虽是太监,却也是李仁罕的亲信死党。眼前这两拔人,听其言语是南诏派来的,但能够大摇大摆的出入成都府牢,进而明目张胆的在牢中火并,自然在大蜀国朝中亦有权贵暗中支持。自己凛信“大隐隐于朝”,故而来三十年更名改姓,守着蜀国吏部员外郎的小官,希冀平安终老此生。因而,不论是前面的王氏还是后面的孟氏,对自己都未有疑意,却不料南诏人却神通广大,察觉了自己的藏身之处。想至此,南思昭便有些神伤:世间虽大,却真无南思昭容身之所。

正想着,突然外面众人一声惊呼,南思昭看时,乃是格罗仁手中双剑,竟有一柄脱手,向南思昭这边疾飞而来。

原来,格、尚二人赌斗,格罗仁虽剑法精奇,但内功却较尚天风略逊一筹,因而,起初二人旗鼓相当,格罗仁尚不觉得尚天风内力压迫,斗得久了,却觉尚天风这一阴一阳的掌力渐渐已将他双剑的攻势封住,左手之剑慢慢变得冰凉,而口手之剑则慢慢炙热。

格罗仁一身内功,得自南诏无量派,属阳刚一派,因而对这热剑倒还可抵挡忍受,而那寒剑却越来越觉难以握住。格罗仁自知高手比武,若内功为敌所制,那是凶险至极,此时若继续缠斗下去,必败无疑,因而心下一狠,右手短剑猛然冲破尚天风内功圈子,直剌他小腹,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尚天风此时虽占上风,但亦不好受。他这套阴阳手的功夫,威力虽极大,然也极耗内力,难以持久。格罗仁剑法精奇,若久战不下,必然有重伤虞。岂料自己正愁时,格罗仁倒先忍不住了,冒险而进,真是求之不得。当下左手回缩,使个绞自诀,让过格罗仁之剑,正绞住格罗仁手腕,咔的声身,已经将他手腕绞断,那柄短剑便脱手飞出。

尚天风不料自己如此轻易便能得手,正自得意,却不料格罗仁狞笑声,右手短剑悄无声息,剌进尚天风前胸“神封”穴。尚天风大惊之下,收胸后挫,格罗仁短剑便只剌进他穴道半分,然而格罗仁这短剑本受尚天风内力所激,奇寒无比,,虽只半分,已令尚天风自身内力突得一滞,顿时流转不畅,猛然间委顿在地。

而那柄脱手的短剑,正剌向南思昭咽喉,眼看便欲穿喉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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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雪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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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梦魂萦绕苍山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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