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特工哥”的妄想与理想
“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不会实施催眠的。我之于你,其实只是一个临时顾问的身份。就像你在走你的路,我是你身边限时免费的脚夫。你可以让我帮你挑挑东西,让你减轻没必要的负重造成的辛苦,仅此而已。”
老六的求救
受在监狱工作的朋友邀请,空空去讲课。晚饭后,空空喝着茶,翻看着几个惯犯的原生家庭资料,从中寻觅他们思维和行为的起源。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
手机震动,屏幕显示是空空的一个海归发小——老六。
什么情况?从没这么晚接到老六的电话,空空有点没头绪。
老六,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拔尖,一直当班长,而且从小就属于为人处世既讲原则又会变通的类型。由于他为人仗义,而且还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所以从小人缘就非常好。
回国之后老六一边做着工业产品设计研发,一边搞着留学培训。
接通电话,老六的语气透着明显的急切,还夹杂着兴奋和慌乱。
“空空,我在高新区附近,你现在有时间没?”发小刻意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
“可以有,咋啦?有啥好事?要请喝酒?”空空还没搞清楚状况,先打着哈哈。
“我们以前聊过电影《禁闭岛》,你记得吧?”老六的语气愈发神秘,让空空隐隐开始兴奋。
“当然记得,直接说重点!”空空也想配合老六的语调,烘托氛围,但好奇心明显占据了上风。
“你可能要来接应我一下,我遇到了一个主角!”老六说完这番话,连自己都有点抑制不住地笑了。
“莱昂纳多应邀来旅游,还是街头偶遇?”空空一头雾水,嘀咕着老六这才留学几年,怎么连好莱坞的大咖都混熟了?厉害呀!
“不是电影的主演,是类似那个角色的人,他是我以前的同学。”老六又急迫又兴奋。
“什么意思?创后精分妄想?”空空瞪圆了眼睛,把监狱惯犯的档案丢到了一边。
“对!我觉得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情况!”老六松了口气,终于和空空沟通明白了。
“你具体在哪儿?发个实时位置,我这就过去!主角现在什么状况,有没有攻击性?”空空边说边换衣服。
“攻击性目前还没有,我车上也有电棍防身,让你来接应只是以防万一,位置给你发过去了。”老六的语气中多少还是有些慌的,这是空空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的状态。
“再多问一句,你是怎么判断他妄想的?”空空问。
“他联系我,说要了解留学培训业务,见面之后说他自己是特工,要去为联合国执行重要任务。由于任务密级很高,他无权向我透露,这是他的职业身份所限,请我理解。”老六说起来又有点想笑,搞得这种慌乱中夹杂着兴奋的氛围愈发怪诞。
“这么酷?”空空忍不住叫出声来。
“现在他去ATM取钱去了,估计快回来了,我得挂电话了。”在这种怪诞的气氛中,老六也搞得像特工接头一样。
“别挂线,我关上麦,保持静音,听着你们的动静。你顺着他的思路聊,多吹捧附和,少开启话题,尽量拖延时间,我马上到!”空空说完,抄起钥匙,开好定位,一溜烟冲上车驰援老六。
小城市的深夜,路上不再拥堵,空空很快跟着定位来到了老六的位置。
从一路上电话中传来的对话里,空空得知老六开着车,“特工哥”应该坐在副驾驶。两人来到闹市区一家国际连锁快餐店吃薯条、喝咖啡。
闹市区,快餐店,完美的公共场合,老六的脑子果然好使。
老六和“特工哥”在聊着出国留学的事宜,类似托福和GRE的考分要求、申请书的写作之类。
前一部分还轮得到老六说话做介绍,说到申请人的专业水平和学术潜力的时候,特工哥开始发挥了。
从自己的导师是国际大咖,清一色出品的都是顶尖研究成果,到自己对社会的贡献和功绩本该彪炳史册却选择深藏功与名,甚至如何暗中操纵了大国博弈,化解了多方危局,最终让地球免于灾难性后果……特工哥都义正词严地娓娓道来。
老六则充当着捧哏的角色,让特工哥有板有眼地抖着没完没了的包袱。
“这可不止满嘴跑火车了,是满脑袋狂飙加长磁悬浮啊!”空空吐槽。
之前还想向老六询问他判断特工哥是妄想的依据,此时的空空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空空找到了位置,坐在车里,透过落地窗,看着促膝长谈却貌合神离的老六和特工哥。两人身边离得近的座位有三五成群的食客。有的可能是刚好吃完要走,有的明显是端起餐盘换到了远离两人的座位,还有的不为所动,吃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毕竟听两个“疯子”吹牛也不是经常能遇到的趣事。
哎,妄想。谁又不是在主观与客观的谈判桌前苦苦博弈呢?看着落地窗里的众生相活灵活现,车窗里的空空却有了种啼笑皆非的感伤。
空空琢磨着,照他们这么聊下去,恐怕咖啡要无限续杯了。
电话里接着传出了这样一段对话。
“发签证的大使馆需要你留三个国内联系人的基本信息,如果你现在能提供给我,我就能直接给你录入申请,马上提交。”这是老六的声音。
“那我来介绍一下自己的社会关系吧,你看哪个合适。”特工哥开始介绍父母和亲戚的姓名、年龄、工作等。果不其然,亲戚们都有各种高大上的贡献与隐姓埋名的低调,跟特工哥一脉相承,俨然一个隐匿于公众视线之外又属于社会中流砥柱的伟大家族。
这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留联系人信息,老六不会是被洗脑了吧?还真给特工哥撺掇起来了?空空正琢磨着情节怎么往荒诞闹剧上发展了,但马上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老六把地点选在公共场合,接下来应该是要联系他的家人,实现安全移交!
“联系人最好是直系亲属。”电话里传来老六的声音。
“那我就留父母的信息吧,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是可以调整的吧?你知道他们的身份也很特殊……”
哈哈哈哈哈!空空隔得有点远,实在是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表情,但光是想象着听特工哥说道的老六该如何将此时内心崩溃的情绪转换成淡然而专业的表情,就足够让空空乐不可支。
“基本信息差不多了,需要提供个联系电话。”能听出老六在刻意把声音调整得平静,但在这个情境下,空空听着越发想笑。
特工哥报了电话号码。
“好的,信息我现在就能录入。我刚才还约了个朋友过来,一会儿还有业务要跟他谈,他估计也快到了。他来了陪你聊一会儿,我得去趟洗手间。”老六换了个语调,空空感觉有点怪。
“还有个朋友过来?刚没听老六提过啊。哎呀,会不会是让我现在就去接应的信号?”空空琢磨到这儿,赶忙抬起头,看见落地窗里老六在往外张望着。
好险,差点误事,该上场了!
空空下车,径直走进快餐店。
“老六!好久不见!”空空笑得分外灿烂,热情地打着招呼。
“空空,你来啦!”老六像被围困的孤军终于等到了救援的大部队,眼神里隐约闪烁着希冀和感恩,但表情有点不好拿捏,嘴角不知道该兴奋上扬还是保持稳健。空空知道,老六这句“你来啦”的潜台词应该要再加上“终于”或是“可算”。
虽然空空很想仔细欣赏一下老六此刻的表情,毕竟他像是独自流落荒岛的鲁滨逊在时隔28年之后终于盼到一艘靠岸的船。但空空知道老六要赶紧联系特工哥的家人,把这个滚烫的山芋尽快脱手!
“这位是我同学。这位是空空,我发小。”老六负责介绍,就像小学英语教科书里示范的那样。
“你好,我是催眠心理师。”空空自来熟,主动与特工哥来了次有力的握手,示好和示威各占一半。
“你好,我找老六谈谈出国业务。”特工哥倒是开诚布公。
“哦,高端人士!”空空恭维着。
“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老六借机脱身。
现在,空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近距离观察特工哥了。在外面的时候还是看荒诞剧的娱乐心情,此刻的空空面对特工哥,却有些不忍心笑话他了。空空选择摆弄着手机。特工哥也没主动说话,两人各自坐着。
过了一会儿,老六回来了,继续和特工哥介绍出国的业务。空空只是旁听,也不插嘴。
又过了一会儿,老六接电话起身:“我出去一下。”
回来时身后跟了一对中年男女,正是特工哥的父母。
父母示意特工哥该回去了。特工哥起身,用社交礼仪的标准动作分别与老六、空空告辞,与父母一起离开,没对父母突然的同时出现表现出任何异常的情绪和举止。
老六送他们出店门,留空空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若有所思。
空空的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空空孤身一人在一线城市打拼,与女巫所在的城市隔着半个中国,还没接触心理学,更是从来都没产生过入行当心理师的念头。他当时是一家大公司分公司的部门经理,负责几十人的团队,业绩和管理压力都很大。即便是稳步升迁,到了高一级的岗位,工作可预见地更加繁琐而无趣,而薪酬仍远远落后于他的野心。
跳槽吧,多少有些不甘心,毕竟在公司已经奋斗了十年,付出了不少心血。但再待下去,感觉那里又没有自己期待的前途和值得追寻的意义。
空空的最后一点念想是直接调到总公司工作,毕竟有位自己一直视为榜样的前辈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选择的就是这个路子。可突然传来消息,刚调到总公司半年的前辈过劳猝死。
再然后鬼使神差,空空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女子。神奇的是这个女子声称自己有家世背景、财力雄厚、才貌双全,刚好对应着空空现实中所有的缺憾。更神奇的是,空空居然对这些拙劣的谎言深信不疑,并且在“认识”女子不到三个月后提出要和女巫分开,并产生被那位女子的家族中反对两人在一起的强大势力监视和谋害的妄想……
“发什么呆?”老六递了杯咖啡过来,坐到对面。
空空缓过神来:“多亏了科技,如果没有电话和定位,我哪知道去哪儿应援。哎,我刚才接应得怎么样?”
“相当到位!和拍谍战片一样,我都快以为咱俩也和他一样是特工了!哈哈哈哈!”老六估计是一直保持紧张的状态憋太久了,笑起来放浪形骸,完全没了平时的风度。
“我刚才没和他交流。从你的观察,他的状态表现真的异乎常人吗?”空空向老六寻求确认。
“确实有点不一样。他头顶冒汗,语速比较快,思维经常跳跃。如果不管内容,光听语气和说话风格,应该会觉得他是个有思想、挺聪明的人。但如果说到内容,就感觉他存在幻想,就是你说的妄想。”老六的表述一向很中肯。
“嗯,你选在公共场合拖延时间,再联系他父母的策略很对路,点赞。”空空说。
“那还能怎么办?我也害怕的好吗?还有啊,他刚才直接去取了两万块钱作为出国申请的定金。如果不联系他父母,我还能真把这个钱收下?那估计我之后也会被他搞疯!”老六多少还是有点后怕的。
“你已经把钱还给他父母了吗?很有效率嘛!对了,他父母应该清楚他的状况吧,要不怎么两人这么快就一起来了?”空空好奇地问。
“我估计是。刚才电话里我就和他父亲说了一句‘他状态有点不对劲’。他父亲除了问地点之外什么也没多说,直接就过来了。”老六快速眨着眼睛分析着。
“那你把钱给了他父亲,多少还是获得了一些他父亲的信任感吧?”空空这个问题有弦外之音。
“应该吧,毕竟我这也算拾金不昧嘛。”老六带点羞涩地笑,明显不像空空脸皮那么厚,自夸起来多少还会不好意思。
“可不是吗?我说为啥突然感觉明艳艳的晃眼睛,原来是班长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呢!”空空用手半掩着脸揶揄道。
“说正经的,他这个情况你搞得定不?”估计老六最好奇的也就是这个。
“坦白地说,很可能搞不定!”空空无奈地摊手。
“也是,他这种算蛮严重了吧?”
“相当严重,这已经是精神病性症状了,再严重就是精分,那已经属于俗称的‘心理癌’范畴了。这可不像什么抑郁、焦虑、恐惧、强迫症或是躯体化之类砍瓜切菜的小活儿,一来二去的工夫就玩得转。”空空看似在调侃,但语气却严肃起来。
“爱莫能助了,同学一场,只能是祝他好运咯!”老六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
“不过也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我之前自己就经历过。”空空当初可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出现严重的妄想,而妄想时更没想过这段经历以后可以当谈资,甚至可以作为案例拿来借鉴。
老六听着空空绘声绘色的叙述,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那你是怎么恢复过来的?”老六完全被这段故事吸引了。
“因为女巫啊。我本来准备去见那个女子,但是她用各种理由搪塞,说是家人反对,编出了各种荒诞的情节,还提醒我自己多小心。我觉得自己被监视、跟踪、迫害,然后到机场现场买了全价票飞到女巫的城市。见到女巫的时候,我感觉潜意识被洞穿了一样,现实灌注进我的脑海,那些妄想瞬间一扫而空。就像我撒了一个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也像之前做了一个梦,而自己死活不愿意醒来。”空空已经释然了,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女巫之于你,就像是《盗梦空间》里那个男主角用来区分梦境和现实的陀螺?”老六努力跟上空空的叙事。
“不止,她更像是在现实中随时能把我从梦境里拽出来的那个搭档。”空空说着,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这个经历太牛了!”老六由衷地赞叹道。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搭档,我才敢接各式各样的重症。否则的话,非但是困扰者不能好转,心理师也很容易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绝对高危的行业啊!”空空叙述着外行人所不知道的心理师从业风险。
“那对特工哥这个状况,你有什么打算吗?”
“从通常的判断来看,特工哥的状况已经不是心理师能应对的范畴了,只能是考虑送精神病院。但从收效上,进了精神病院能恢复的概率就更加渺茫了。”空空也觉得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我作为朋友,不以职业身份出现,不按常规流程出牌,纯粹是应他父母的邀约帮忙,用催眠的办法看看能不能从他的潜意识中找到他逃避现实的根源并化解。”
“这么酷?可以可以!”老六听得激动起来。
“你别光看热闹,你得征得他父母的同意并留下凭据,之后再想办法引导他主动来找我!”空空知道,这个过程绝不轻松。
“如果他主动找你,你就能激发他求助和恢复的愿望,对吧?”老六问。
“不能!严重的妄想可能已经属于精神病范畴了,和强迫、焦虑之类神经症的显著区别之一就是当事人是没有求助愿望的。所以,他来找我绝对不会像是其他有困扰的来访者那样来寻求专业介入。相反,他不觉得自己的现状有什么问题。我们只能是利用他自己的思维逻辑套路他。比如,既然他对自己的特工身份深信不疑,那么告诉他,组织在派他出国执行任务之前,需要进行一次心理审核,如果审核不通过就要中止他的任务。而那个实施心理审核的专业人士……”空空摇头晃脑地欲言又止。
“就是空空你!”老六的思维很快,接上了话。
“没错,你先问问他父母有没有意愿改善他的状况吧。我负责准备应付特工哥的对策。”
“今晚好刺激,都可以写小说了。我感觉咱们现在就和特工一样。”可能是因为平常的工作比较枯燥,老六此刻兴奋得很。
“本来就是啊,只不过我们的任务不是出国,是入脑!”空空半眯着眼,点头附和老六。
临阵磨枪
老六那边还没消息,空空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主动出击,因为他一向信奉:“哪有机会来敲门的?哪怕等在门后的你准备得再充分,机会还得靠自己去搜寻捕捉!”
空空翻看着案例目录,检索着以前接过的妄想类案子。这都是些有求助愿望的困扰者,还具备相当强的自知能力。换句话说,比起特工哥的装睡不醒,之前的困扰者只是轻度的,身处梦魇当中,但还能感到困扰,至少是有被唤醒愿望的。
空空边翻看边琢磨着一系列技术问题,比如特工哥能不能像正常思维的人那样导入催眠?如果可以的话,对特工哥的干预是要长期进行还是一次过?过程中有突发状况该怎么办?
突然,一个标题出现在空空眼前——“视线恐惧+钟情+监视”。
这个案子我有印象!空空在心里欢呼。
虽然已经记不起细节,但来访者对自己的困扰程度评估为最高程度,而在空空用一个小时搞定了三个情结之后,来访者给了满分的反馈,挺高效的。虽然半个月后的回访中发现来访者还有其他不少情结,但困扰程度已经明显减弱了。
“如果特工哥能配合我一个小时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空空估计,像特工哥这种程度的妄想者,阻抗可能会异乎寻常地强。尤其他当年考上的是名牌大学,受过高等教育,思维能力应该不容小觑。
对,务必高效!空空打开之前那个案子的记录,开始复盘。
来访者22岁,未婚女性,在网上联系到了助理,由空空实施了一次远程催眠干预。
她的核心困扰是自己总爱多想,把自己往坏处想,很容易受别人和自己暗示。
来访者自述:
上高中不久就辍学了,目前可以说除了家人之外没有朋友。生活中也总是跟家人吵架,家人说我有幻听,是病,让我吃药。我不吃,家人会打我。可我真的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病。
因为总被领导数落,所以心情不好,于是就不工作在家里待着了。
自己爱嫉妒人,觉得哪个女性漂亮就嫉妒。然后还害怕对方看出来自己嫉妒,于是掩饰自己。自己还总想勾引男的,可并不想找对象,因为自己缺点很多,怕丢脸,怕别人误会,怕在这个情况下找了不适合自己的或者自己并不喜欢的对象。
“勾引?其实每个人都有原始欲望,只不过这么直白的表达不常见而已。”空空觉得有点意思。
总是想很多,总是想些没用的,总是审视自己,总把自己往坏处想,然后就真的变坏了。自卑,总觉得自己不优秀。
有的时候很懒,不想上班,不想干活,不想做家务。
害怕人,特别是走在马路上时,很害怕别人看自己。在家里也怕家人看自己,一被看就心慌。不敢跟别人说话,总是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怕别人说我。跟人相处不自然,别扭,有时候会无意识地瞪人,后来看到别人的反应,再回想起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就知道自己瞪人了,然后就不敢看别人的眼睛了。
因为没有深层的思想,有的只是表面的思想,然后表现出来的动作和眼神什么的就很容易被别人看穿。很容易接受别人的暗示。因为心理作用,眼睛总是往上溜,自己也感觉很难受。
总是观察别人怎么做事,然后就无意识地学别人,感觉活不出自己的样子。
总焦虑,怕自己吃饭会胖,怕坐久了屁股会变大。
“估计不少女生都会有这种焦虑吧?”空空打了个问号。
嫌弃邋遢的人,看不起乞丐。有时候觉得有些东西和事情会让我掉价,比如穿着地摊货。
“自己很矬,又无法接纳矬本身?”空空简单归纳。
承受不了一点压力,受一点委屈就不开心,就痛苦,总想逃避、退缩。
对外界环境、人、物、事没有感知能力,比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按照这一大堆叙述,相当于整个人生都处于全方位的困扰当中吧!”空空有点感慨。
记录上还有段备注。是当时空空在看完她的自述情况之后,请助理去确认来访者到底是无端地自卑还是确实有能力上的差距,助理了解到的情况是后者。
我觉得我这些问题,都是因为没有自己的思想导致的。以前有人观察我,观察了有三四年。我也不知道他们通过什么方法观察我的,我怎么就没有深层思想了?但是今天我变成这样确实跟他们有关。我总是迎合他们,还总是接受他们的暗示。
来访者当初填完资料后又给助理补充了这么一段。
如果前面的幻听成立,那么这就很可能是监视妄想,空空重新推敲了一遍逻辑。
空空继续复盘当时的情况:
那天,空空介绍完催眠和其他相应的知识,直接将来访者导入梦境。
按照来访者的意愿,首先解构的是她怕人的困扰。
梦境展开,在来访者自家的店里,来访者抽身成透明的旁观者。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的来店里洗鞋,由来访者进行接待。
“洗鞋?这是家什么店?我只知道皮鞋美容。”空空当时觉得这个信息不太关键,所以也没有多问。
来访者看到自己很紧张,不敢看那个男人的眼睛。
来访者问男人,自己为什么见到他会紧张?
男人没有任何回应。
空空考虑从外部刺激源着手,让来访者将那个男人变成一个动物。
来访者看到男人的脑袋变成了松鼠的样子。
“松鼠?”空空觉得有点古怪,“松鼠会让人产生恐惧感吗?”
空空让来访者透视男人的身体,发现有一团白色的能量源藏在他屁股后面。
来访者说这个能量源就是紧张的根源。
藏在屁股后面,丢手绢吗?空空更在意的是“藏在屁股后面”到底意味着什么,毕竟这不是很常见的意象。
空空让来访者再重新确认一下能量的位置,来访者又说那个能量源真正的位置是在男子的肩膀处。
能量源被来访者拿出来,变成一只巨大的松鼠。松鼠化为人形,变成来访者的父亲。
“松鼠在梦境中其实不算太常见,但像父亲这样的熟悉亲属出现往往有明确的指向性。”空空边想边复盘。
“为什么我会紧张?”来访者问梦境中的父亲。
“不知道。”父亲回答她。
空空认为来访者的父亲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于是让她确认父亲的回答是有所隐瞒还是确实不知道。
“嗯,其实不是不知道。”来访者发现她父亲左腿的位置有一个青色的能量源关乎着问题的答案。
在腿的位置,还是左腿。空空对这条信息的内容也没什么头绪。
来访者没有直接质问父亲为什么不说真话,而是选择把青色的能量源拿出来进一步处置。
拿出来的能量源又变成一只松鼠。
“咋那么多松鼠?”空空此刻的感叹和当时自己的反应一致。
松鼠很可能是重要的信息载体,到底代表着什么?
是躲躲闪闪的无辜弱小者,就像来访者给自己的定位?还是灵活敏捷的其他人,反衬着来访者的笨拙愚钝?或许都不对,这个点当时没有深挖,现在也就无从考证了。毕竟是复盘,空空也无法再联系来访者问情况,只好自己前思后想,并接受了无法验证的现实。
这只松鼠化为人形,变成了她的姐姐。
姐姐告诉她:“要怪就怪你自己。”
来访者也意识到自己其实知道原因。
姐姐接着说:“是你整天瞎想,自己乱琢磨,然后就怕人了。”
来访者认同姐姐的说法。
毕竟姐姐说的“瞎想”“乱琢磨”概念太空泛,空空让来访者把自己怕人的前因后果再做一次梳理和表述。
来访者说:“我放不下以前的一个暗恋的对象。我向那个男生表白过,但被拒绝了。那个男生有病,好像也有女朋友。我害怕别人知道自己在嫉妒。”
怕别人看穿自己的嫉妒?空空反思了一下自己不怕人的原因,不是不会嫉妒,是脸皮厚到可以坦白地说出嫉妒,而且就算掩饰被看穿了也无所谓。
来访者知道原因之后,空空让她再找找对人害怕和紧张的感觉。
“找不到了。”来访者说。
弗洛伊德确实了不起,把潜意识的信息翻腾出来让自己意识到的思路屡试不爽。空空对精神分析学说的祖师爷心悦诚服。
在梦境中,空空带着来访者倒流时光,回到店里最初的那一幕。
来访者发现自己敢直视那个男人的眼睛了。
顺利搞定第一个情结,空空马不停蹄,毕竟来访者在前期资料中列出的困扰太繁杂。
来访者接着想解决的是感觉身边一直有人观察自己而产生的困扰。
“身边有人观察你?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空空当时问。
嗯,没有乱贴标签,也没有打草惊蛇,没问题。复盘的时候,空空可以像旁观者一样审视当时的自己。对心理师而言,这很重要。
“那些人的想法是让我和那个男生处对象。”来访者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和委屈。
这也自信爆棚到有点离谱了吧!来访者一本正经的语调让当时的空空打消了替她尴尬的念头。
“哪个男生?就是你之前说的你暗恋的那个吗?”空空有点对不上号。
“不光是我暗恋他,他也暗恋我!”来访者补充说明。
“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像是真的呢?”空空寻思着。
空空带她进入到自己被别人观察的梦境中。
梦境在来访者的家里展开。
来访者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邻居在暗中观察她,更准确地说,是监视。
“她一般都在哪儿观察或监视你?”
“拐角啊,窗户后面啊,她走来走去都是在监视我。”来访者说得有模有样。
“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观察或监视你吗?”空空继续问。
“还有店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监视我。”来访者的语气很恳切,让人感觉她是真的受到了困扰。
如果之前的内容都不好形成判断,这句应该就算明朗了吧!空空觉得可以定性为妄想了。
“你大概数一数,把这些观察或监视你的人全都加起来,有多少?”空空试着了解多一些信息,准备着手解决问题了。
“有十个。”来访者过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空空猜测可能是她真的在数。
接着,把这十个人的共性——对来访者的观察或监视,抽离出来,汇聚成一团能量。
来访者看到的是个血红色的能量球。
能量球化为人形,变成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的表情如何,她有什么打算?”空空问。
“那个老奶奶是真心实意地想帮我,而我不需要这样的帮助。”来访者理智的回答完全出乎空空的预料。
“这也太顺利了吧,既然她有这么理智的一面,为何会出现这些妄想呢?”空空思考着。
接下来的流程如顺水推舟,来访者把老太太还原成能量球,转化吸收,纳入体内循环。
再时光倒流,回到这个梦境的最初。
来访者发现其实大家不是在观察和监视她。
“感觉完全是由她自己搞定的,根本没有我出手的机会嘛!”空空看了记录上的时间节点,处置这个情结只用了15分钟。
“那么之前那个老奶奶真心实意地想帮你,是要帮你做什么呢?”空空明知故问。
“就是想给那个男生说对象啊。”来访者的语气很笃定。
在空空的建议下,来访者同意到梦境中去了解暗恋的男主角。
展开的梦境是在海边的金黄沙滩上,有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子。没错,这就是来访者的暗恋对象。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被暗恋的男子踏着浪花冲到来访者面前表白。
这剧情有点扯吧,说好的单相思暗恋呢?怎么突然就两情相悦了?空空重新复盘,看到这些细节,心里还是免不了像当时一样感觉难以置信。
“我也喜欢你。”来访者情不自禁。
面对即将上演的你侬我侬剧情,空空当时就叫停了。
哎,再不停,马上就成言情剧了。空空真不知道该不该抽来访者俩嘴巴让她醒醒,或许应该让她继续沉浸在妄想中并给予祝福?
但作为心理师,空空清楚,自己唯一的立场就是协助来访者解构困扰。这个“钟情妄想”已经给来访者造成苦恼了。
紧接着,来访者突然就不想跟那个男子搭话了。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来访者只是在自己甜美的妄想被叫停之后难以面对残酷的现实而已。
空空让来访者抽离成旁观者,观察那个男子像一个清晰而真实的人,还是更像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来访者给出的答案在空空的预想之内:“看到的是两个人的重影。”
这说明来访者此时此刻对这件事的主客观分辨力还挺正常的。
在空空的协助下,来访者把重影分开:一个是现实中自己一厢情愿的暗恋对象,另外一个是自己想象里希望对方也喜欢自己的美好愿景。
空空试图更进一步,请来访者分析自己到底喜欢的是那个真实的不喜欢自己的男子,还是那个在自己的想象当中喜欢自己的男子。
她回答说:“刚开始喜欢真实的,后来就变成想象的了。”
用情很深的人很多,但未必个个都像来访者这样,模糊了现实和想象的边界。空空推测,如果来访者心智成熟一些,或者应对现实生活的能力更强,再或者现实环境对于来访者没这么残酷,那么这些妄想可能不会也不必出现。
时间刚刚好,来访者也说没有更多的困扰了。
空空在做了些原理上的答疑解惑后,结束了这次的咨询。
复盘告一段落,空空翻看着来访者当时的反馈。
“空空态度很温和,一下子就能看透问题。我得到的启发是没必要再害怕人,给空空满分。”
那次咨询结束的三个月后,助理照例进行了回访。得到的反馈也还差强人意,来访者虽然还会害怕其他人关注的目光,但比之前的状况好多了。
“毕竟这个来访者只进行了一次催眠干预。”空空边想边翻看着档案。
又一个案子引起了空空的注意。
《50多分钟解决5个情结》,这毫无疑问是空空接的案子中最高效的记录。
这是一位求助愿望很强的来访者,在听完空空的一次讲座之后预约当面催眠干预。
他因为一次刺激引发了精神异常,一直以来只使用精神药物抑制,已经持续七年多了,并没有采用过心理干预。当时最主要的困扰是每天晚饭前看到地板的花纹会感觉到恐惧和焦虑。
这个案子的效率确实高,高到空空如果不看记录,已经记不清楚五个情结分别是什么了。
最强烈的感觉是来访者全程几乎都没有阻抗,换句话来说,来访者既不掩饰,也不设防,对空空的引导和暗示完全言听计从。
这种受暗示的程度在分类中属于梦游型,特点是极易相信别人,缺乏主见和独立判断。这类人群信谣传谣的比例很高,卷入传销邪教的概率也高,典型的“一被忽悠一个准”。
当时反馈效果很好,但在一段时间之后的回访中,原来的症状还是出现了反复。
这个来访者的状况就像是一架跷跷板,心理师在这边,周遭的各种因素在那边。而来访者坐在中间,没有目的和方向,只是顺从地滑向力道重的那一边,起伏不止。
空空放下档案,呼了一口气,特工哥的案子明显和之前这些案例不是同一个类型。
一来特工哥没有求助愿望,二来他的阻抗预计会非常棘手,三来估计很难有什么成效,四来对心理师自身安全是个极具危险性的挑战,尤其是要实施催眠……
空空还在纠结,老六的信息发了过来。
“特工哥的父母同意进行干预,并要求全程录音。”
录音自然不成问题,问题是特工哥的状况到底该怎么破局。
空空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袭,考虑着是不是该点根烟来烘托一下此时自己冥思苦想的意境,又想起来自己根本不抽烟。虽然不抽烟,但空空的思绪却早已笼罩在一片烟雾当中,恍恍惚惚、迷迷茫茫、飘飘荡荡……
大幕拉开
助理把特工哥填写的基本资料发了过来。空空浏览了一遍,直接去找老六核实。
特工哥自己多写了不少栏目中没要求的信息。比如民族,他是这样写的:混血,汉族混了蒙古族、回族、满族,还有犹太血统;还有血型:熊猫血Rh阴性血……
“这有点扯吧!”老六听空空读完,既好笑又无奈地说。
“可能是想表达自己与众不同,天赋异禀吧。也许折射的是自己太平庸,希望能出类拔萃。”空空说。
“有道理。网络流行语里不是有个‘中二病’吗?是不是有点像?”老六的思维很跳跃。
“还真是的,初中二年级左右的孩子想彰显存在感,又力不从心。于是在无能为力之后选择抱怨世界或是各种幻想,也有不少选择沉醉在网络和游戏当中,痴迷于自己能力爆棚的假象。而特工哥则是沉溺在自己的妄想里,就和当年的我一样。”空空呼了口气,这也是自己接这个案子的动力所在——就当帮一把曾经的自己。
“‘人际关系较好,就是红颜知己太多,有些烦恼’,这个属实吗?”空空继续向老六求证。
“这个我不确定,但是估计多少有些水分。”老六措辞比较严谨。
“嗯,我懂了。接下来这段就更生猛了。”空空接着念。
特工哥写的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包括祖国统一、人类发展、宇宙文明和谐;突出的困扰主要是缺钱、缺人、缺设备。还有就是大家别恶搞了,拖延历史进度,再恶搞就怕收不了场了。
“有种救世主的感觉。”不知道是刚才已经笑累了还是心生怜悯,老六的语气中已经没有笑意了。
“嗯,似乎地球少了谁都一样转,唯独不能少了他。妄想的成因或许可以反向思考,比如特工哥妄想自己地位举足轻重,那么事实可能是自己目前完全没有存在感和价值感。”空空试着总结自己当年妄想的经验来揣测特工哥的状况。
终于,空空和老六对特工哥填写的基本资料交换完了意见。果不其然,老六也认为除了特工哥填写的性别、年龄、学历是靠谱的,其他的信息基本不着边际。
该拿这种来访者怎么办?空空意识到,老六和自己好不容易把特工哥绕到这一步,之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曲折都只能算是无足轻重的铺垫,而真正的硬仗还没开始。
之前的铺垫要从特工哥的父母采纳老六的建议开始说起。老六把消息告知空空,两人一起商量对策和分工。阻抗、催眠、成效和风险,这些都只能靠空空单刀赴会。
老六要发挥的作用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挑起特工哥要出国的话题,按照他构建的妄想框架,把他引向空空。
“这个剧情设置让我有点紧张,真的像在拍戏一样。”老六一脸心口不一的兴奋,哪有一点紧张的样子。
“如果你怕打电话时的语气绷不住,那就发语音或者打字。他来不来就是他的事啦!”空空倒是随缘的态度。毕竟这在自己看来逻辑严密的衔接到底能不能在特工哥身上奏效,完全是未知之数。
“好,我先熟悉一下脚本。”老六并不像空空那样有心理压力,更多的是第一次走进热带丛林的猎奇心态。
老六的脚本不算复杂:告知特工哥,他的申请已经提交了,但必须通过指定专业人士的心理审核才能办理下一步手续。老六要跟特工哥强调,这个申请流程很不寻常,并猜测可能是由于特工哥是秘密组织中的特工,于是相关部门做了这样的特殊安排。而那个被指定对特工哥进行心理审核的专业人士,自然是空空。
时隔一天,空空正在当面接一个重度失眠的案子,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
“我昨天发语音给他,告知了情况。他刚才回复我了,向我要了指定专业人士的联系方式。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老六的信息像催战的号角。
空空顿时激动起来。当下这个来访者导入梦境很快,只用了十分钟就解构完了一个情结,之后就直接在躺椅上睡着了,还打着鼾。空空没叫醒他,因为来访者不仅能在深睡眠中得到休息,也能更好地建立睡眠信心。空空这会儿正在翻着书等着来访者醒来,刚好有空分身。
“好,共祝顺利!”空空正回复着老六,特工哥的添加好友信息已经来了。
“你好,我是通过老六申请出国的朋友,来进行心理审核。我不喜欢绕弯,我这人比较直,不中听请见谅。”特工哥在自报家门后,开门见山说事情。
“能说说你出国的目的吗?”空空也用文字回复。
“以工作签证的方式出去。但目前我会以旅游签证的形式先出去考察一下,出国肯定是要出的。”特工哥的回答没有实质性内容。
“你是准备进行心理审核,对吗?”空空为避免特工哥闪烁其词,强调了一下彼此的角色。
“对的。我本身也选修过心理学的,经过一年的心理专业学习,尤其是在刑事侦查方面。在大学的学院担任过学术部部长。”特工哥报了个挺有名的国内大学的名字。
“心理审核需要与助理做前期接洽,填写相应的基本情况,之后预约审核时间。”空空不打算直接展开,一方面自己手头有事,另一方面感觉特工哥现在的状态挺能东扯西拉的,于是试着让特工哥走个流程,强化他对剧情角色的代入感。
“这样,最近我有几单生意要打理,时间表排满了。谢谢你的帮助!”特工哥的口气似乎是要结束对话。
“没通过我这边的心理审核,你的出国手续没法顺利办下来。”空空马上回复信息,但特工哥那边却没了回应。
“阵脚不要乱,应该还可以再做些尝试的。”空空对还没开始就结束的事态有点焦虑,暗暗给自己打气。
“你出国要执行的任务密级很高,我的级别也无权获悉具体情况。所以上级只给了我对你进行心理审核的工作权限。忘了告诉你,我在秘密组织内也有身份。”空空又捏造了一条诱饵信息发过去。
“那你按惯例给我做个心理认证的工作吧。我说十二个字你就明白了。为了人类,为了国家,为了家族。”特工哥终于还是有了回应。
“看着这十二个字,我就会明白了?怎么感觉是要和外星人作战呢?”空空觉得各种魔幻。
“心理审核不靠表决心和喊口号。请你联系助理,按流程进行。”空空重申。
“好,明白了。等把我X公司的电动汽车充能项目暂时结束后再来谈出国的问题。毕竟环境问题解决不了,我暂时不适合出去。”特工哥说的X公司是全球驰名的汽车公司。
“再说,我被测谎和下药不是一次两次了,秘密组织整天拿我做人体实验。”特工哥接着说。
“还人体试验?哪天你会不会突然觉得自己要变成绿巨人或者蜘蛛侠?”空空翻了个白眼,不打算任由他这么瞎咧咧浪费时间了。
“凭什么就允许你一个人扯,好像有谁不会一样!”空空决定入戏陪特工哥过招。
“我刚才向秘密组织报告了情况,得到的反馈是:在你没通过心理审核之前,将中止你的全部任务,并中断与你的联系。你曾经是个优秀的特工,别亲手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望三思。”
几分钟的等待之后,事态有了进展。
“好的,我联系到助理了,但要填写的信息涉及隐私啊!”特工哥看似妥协,实则继续拖延。
“秘密组织交代过,你的个人信息没有泄露的危险。”空空快速回想了一遍需要填写的资料,里面没有任何涉及个人隐私的内容。于是直接略过,不打算和特工哥纠缠这个问题。
“我有两个前女友,两个私生子女,一个现任老婆、一个美满的家,两个红颜知己,还有一大堆团队伙伴……”特工哥逐条发着信息。
“你这是怕泄露隐私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情况?”空空在心里吐槽。
“我只负责最后的审核步骤,前期的信息你联系助理就好。”空空试图打断特工哥的节奏。
“我主导的团队工作涉及全球所有国家,除了非洲原始部落。不对,联合国也是我的合作伙伴,地外文明也欠我人情。毕竟我设计的活太复杂了……”特工哥完全没搭理空空,自顾自地说着像发酒疯一样的胡话。
“秘密组织对你的工作都有记录,但你的心理审核完不成,所有档案都会被销毁。”空空换了个打断他胡话的思路。
“好好好,我就实话实说。”特工哥似乎又妥协了。
“如果你不尽快配合完成心理认证,秘密组织会注销你的特工身份。你考虑清楚吧,我不再回复了。”空空以退为进。
“注销就注销呗,反正我是中国人,以后0408代号不许有人用啊。现在天天搞科研,到了关键时候我会回来的。”特工哥自说自话打圆场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你误会了,你信以为真的记忆和思维都只是秘密组织进行的人体信息植入的实验而已。你什么也没有做过,没有特工身份,没有代码,没有任务,有的只有你的妄想。我将给秘密组织提交报告,初步结论是:实验失败,受试体出现强烈妄想,精神处于错乱和游离状态。”空空哪能让特工哥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溜掉,直接放狠招。
“好,那我以平常心做事就好。”
选择性回避?假装没听见或是没听懂?空空有些无语,又换了个思路尝试:“有伤痛经历出现妄想倾向很正常,接纳自己才是解脱法门。”
“我挺好的啊,女朋友都很漂亮,家庭和谐,兄弟们都很讲义气,做事很顺啊。”特工哥似乎容不得空空的暗示和隐喻。
“嗯,根据秘密组织的档案记录,你是个聪敏善良的人,所以安排我协助你进行心理建设。”罚酒不成,空空换敬酒试试。
“那我可以拿你当个心理医生专业的朋友交流吗?”特工哥也话锋一转。
“完成心理审核之后可以。”空空实在来不及筛选出更好的回答了,自己也确实厌烦这种看不到尽头的缠斗。
“好吧!我有需要再找你的助理,你有心理病人解决不了也可以找我帮助哦!”特工哥发了个阳光的笑脸。
“解决不了的找你帮助?对,你倒是能把人直接解决掉。”空空暗想,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
特工哥会填资料吗?会继续所谓的心理审核吗?会接受催眠吗?
当时的空空,心里完全没有把握。
就像一个装睡的人何时会醒来,全凭他自己乐意,其他人都只是有心无力的外部条件而已。
直到助理把整理好的特工哥信息发过来,空空才知道大幕已经徐徐拉开,和特工哥的对手戏即将上演。
无穷堆叠的套娃
女巫放着轻音乐,在设计室里画图。
空空蹑手蹑脚地搬了张椅子溜进房间,偷瞟了一眼。女巫做的是郊县旅游小镇的规划。
“借贵宝地待一个钟头呗。”空空笑得一脸讨好。
“有案子?你的房间信号不好?”女巫搞不明白空空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到隔壁他自己的工作室干活。
“嗯,这个案子有点特别,我得有你待在身边才行。”空空看着女巫,只是笑了笑,秘而不宣。
“特别?”女巫只知道空空爱接重症,但是光提示“特别”,一时间还真没联想起几年前空空出过的状况。
“一个严重妄想的哥们,和我当年差不多。”空空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当时妄想出的是一个比女巫更完美的虚拟角色。如今早已回过神来的空空,不想眼睁睁看特工哥继续蒙在鼓里,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那我要做什么呢?”女巫问。
“和之前一样,你只管忙你的,让我待在你旁边就成。”空空摆出一副花痴的嘴脸。
“哎,你搞定了那么多恋物癖的案子,有没有考虑过你自己是不是有点‘恋我癖’呀?”女巫对空空这个脑残粉表示“同情”和“关爱”。
“他打电话过来了,你把音乐功放换成耳机,音量调到刚好听不到我说话。”空空的语气瞬间转为工作状态。
女巫忙而不乱地按照空空的要求行事,戴着耳机,继续画图。
在空空的感官世界里,女巫就像是有幽兰的空谷。只要在女巫身边待着,空空就能感觉到恰如其分的自在。
当年久别重逢时,也正是女巫从容淡定的气场,一下子让空空从妄想中挣脱,回到现实中来。
如果说当时的女巫像北极星,指引深陷妄想中的空空如旷野中的迷失旅者找到了方向,那么,如今试图帮助特工哥的空空更像克里特神话中深入米诺斯迷宫的勇士,不仅要手持魔剑找到并搞定迷宫中心的牛头怪,还得防备着最后自己被困在迷宫当中出不来。
而女巫就像可以沿途标记的线团,如安全绳索一般,确保空空能从迷宫中生还。
空空语气平和地开始了与特工哥的对话。
“你好,我是心理审核的负责人。你对自己目前的心理状况怎么看?”
“我觉得我很健康啊,很正常啊,没有任何问题呀。”特工哥语速很快,就像参加知识竞赛的选手在抢答。
第一句就是阻抗,这个开局简直完美到让人服气。对话瞬间就短兵相接,这让空空莫名地兴奋,犹如刚上战场就听到了嘹亮的冲锋号。
“任何一个心理健康的正常人都会有一些小困扰,你有吗?”面对迷宫的入口机关,空空腾挪闪躲,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我的困扰从长远来看并不是困扰,我是这么觉得的啊。”特工哥避实就虚。
“哦,挺好的。在目前或是在过去的经历中,有没有一些让你困扰甚至是感觉有点吃力的事呢?”空空也不正面紧逼,先迂回试探。
“我很多时候都会感觉到吃力和困扰,但是我很努力地去做,最终都能把它解决掉。”特工哥略一停顿,补充说,“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他人的帮助,都可以解决掉。我是个很强悍的人。”
“嗯,你还蛮厉害的。有没有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事件,让你这么强悍的人都觉得吃力,要通过百分百的努力和旁人的帮助才最终解决的?能分享一两个吗?”空空试着把战场扯到现实中来,权当碰碰运气。
“我只是觉得周围的人拎不清,或者是智商有些让人着急。”特工哥直接绕开话题,对空空的问题不予理会。
“好好好,我跟着你的节奏走还不行吗?”在空空看来,这次沟通的首要原则是不能让特工哥对心理审核由过度防范升级为全面否定。否则不仅会中止对话,还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他的妄想状况变本加厉。
“嗯,难免如此。一般智商高的人看身边的普通人都会有一点着急。”空空顺着他的话说。
“怎么说呢,因为我对心理学有所研究。我在大一的时候开始通读心理学书籍,并且大二、大三开始选修各种形式的犯罪心理学。然后是女性心理学、社会心理学、儿童心理学,我都有通读过这些书。我觉得心理学更多的是挖掘自己的内心,所以我也很努力地去挖掘自己内心的各个方面……”他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大概是因为空空没有抛出新问题,特工哥没感受到威胁吧。
“我们上次发文字沟通,聊到你要以秘密组织特工的身份出国。你还记得吗?”空空打断特工哥的絮絮叨叨,拉回主题。
“我记得,我记得。”特工哥的语气有点急切和兴奋。
“关于上次对话的内容,你怎么考虑?”空空问。
“怎么说呢,我是一名特工,所以我服从秘密组织的安排,但是也要在法律的框架内维护我的合法利益和权利。”特工哥的回答总是给空空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换句话说,你在特工工作上应该算是很恪尽职守的。可以这么理解吗?”空空想着让他再继续发挥一会儿,以便自己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你可以这么认为。反正组织交代的事情我都给办妥了,组织没交代的事情我也给做好了。”特工哥几乎都是没有停顿就脱口而出的,语速很快,留给空空的反应时间不多。
“你记不记得秘密组织是什么时候跟你联系上的,当时你多大?”空空找了个小切口试探。
“我从刚开始出生就被看中啦,因为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我的妈妈都是秘密组织的成员。”特工哥的语气很真挚,估计给他接上测谎仪都不会显示有什么问题,因为他可能也真是这么认为的。
“上次你强调的特工代号,似乎对你有特别的意义,能说说其中的渊源吗?”空空边引导边跟进。
“特工其实很多时候是不需要别人承认的。特工特工,就是特殊工作者。你也是一名奋斗在心理战线上的特殊工作人员,你也可以认为自己是一名特工。特工往往只是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做事。不管有没有报酬,一直都在努力。我是这么认为的。”特工哥的逻辑有点勉强,语速一如既往的快。
“嗯,你的觉悟和境界都很高啊。重点是,我想了解的是你的这个特工身份,是谁在什么时候赋予的?还是如你刚才所说,只是自己在心里授予了自己这样一个代号。”空空直接发起第一波正面冲击。
“因为很多时候是……你知道,在2011年我们国家曾处在一个非常危急的关口吧?”特工哥在迷宫中能左右逢源,明明前路看似死胡同,他就生生能找到一扇暗门另辟蹊径。
这个话题岔开得很生硬啊,说明他意识得到关于特工代号的话题让自己内心不协调吗?空空始终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分析局势。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危机,毕竟每个国家和个人随时都处于危机当中。”空空这次没有顺着特工哥走。
“2011年是危机比较大的时候。那时候有一系列的大事件,如果你无法看出门道我也没法告诉你,毕竟密级太高,你没有知情权。”特工哥言之凿凿。
这不就类似于小孩跟大人说自己必须要玩游戏,至于原因,则是个不能和任何人讲的大秘密。空空苦笑,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绕弯子了。
“我们不讲那么远的危机或者那么大的战略格局。重点是你说的特工代号,那是你自己获取的,还是谁赋予你的?”空空刻意避免使用“杜撰、臆想、瞎编、捏造”等一系列虽符合事实但不合时宜的措辞。
“代号是我自己获取的,但是也有人给我这样的提示。有人,给我这样的提示。”特工哥强调了一遍。
“那个人是谁?他提示的方式是怎样的?”特工哥话音未落,空空马上开始追问,没有给特工哥任何思考时间。
“是秘密组织。”特工哥很肯定。稍作停顿,他接着说:
“可能给了我一些数字,或者是给了我一些暗示,或者是给了我一些线索。比如说一些椅子的摆放,或者是一些特殊数字的突然闪现。”
“你说自己的特工代号是0408,这是通过哪一种信息渠道和方式获得的?”空空打断他的节奏,把具体问题抛给特工哥。
“图书馆椅子的摆放。”特工哥终于还是正面回应了。
“图书馆——椅子——的摆放?你的意思是你看到图书馆里有几把椅子错落有致,或许在别人看来是很平常的状态,但你就瞬间意识到这是秘密组织给你0408特工代号的暗示信息?”空空有点蒙,复述时的断句都是结巴的。
“对,就是突然如此,也许是我的幻想,也许是实际,我也不在乎。”特工哥的答案有种亦真亦幻的感觉,让空空更加确信他还有部分自知力。
“他都退一步了,我也袒露自己来拉近距离吧!”空空对自己说。
“想象和现实、主观和客观之间难免会界限模糊。摆明了说,其实我出现过妄想倾向。对了,你对妄想有了解吗?”空空担心特工哥的退缩会拉开距离,于是主动靠上去。
“我知道妄想。”特工哥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不知是了解不深还是欲言又止。
空空开始如实叙述自己的经历。特工哥安静地听,没有打断。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像清醒过来了一样,意识到之前的是妄想,是不真实的,是我自己编的一个气势磅礴的故事,还把自己身临其境地带进去了。我的这段经历,你怎么看?”空空叙述完,想听听特工哥的看法。
“我觉得还好吧,人的经历不同。你刚才说的,对很多人应该有参照性,但是你的经历跟我的完全不一样。你不了解我的家族史,我不是狂妄,而是我的家族真的出过很多副部级以上的官员,我了解的就有三个。我觉得我还好吧,从小到大想得到的东西即使现在得不到,以后也会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是在合法的框架内进行运作的,而且最终都会让大家满意。”特工哥但凡遇到能放之四海的话题就开始遨游,但是一到具体举例则又会语焉不详。
“法律”和“官职”,这两个高频词背后应该有什么可以挖掘的信息吧!空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当时升迁困难,妄想内容中对应出现了位高权重官员的直系裙带关系,这应该不是巧合。
“嗯,很好,我也相信你有获得满意结果的能力和决心。能透露一下你现在的收入情况吗?”空空又找了个突破口试探。
“我现在明面上的收入是普通的公务员水平。”特工哥报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数字,接着说,“但是实际上以我操盘的手段……嗯,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挣多少钱。因为我挣钱的速度实在太可怕了,有时候我自己都感到害怕。”特工哥语气很稳。
这会不会是特工哥对提高收入无能为力的映射?
“嗯,方便透露你明面上的工作属性吗?”空空模仿他的表达方式,问道。
特工哥说了一个法律相关的具体公务员单位和工作岗位。
“他这么直接暴露个人信息,究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为了提升自己言论的总体可信度?”空空来不及仔细寻思,接着问:
“好的,那暗地里的操盘手段呢?”
“暗地里的赚钱手段我有很多啊,我可以炒商业房地产,还可以炒期货,还可以炒股票,可以给人提供一些法律上的援助,提供一些智力支持,提供一些创造发明的创意,比如数学模型。我能做的事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反正这些都是小case。”特工哥如数家珍。
空空决定正面出击。
“好了,特工哥。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你能做这些。至少目前无法求证、难以采信。”空空顿了顿,接着说,“反正我们隔了那么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人生也不会有更多的交集。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把我当成一面镜子,就像童话里面的那面魔镜,作为你的临时顾问,协助你找到一些答案。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空空坚决的凌厉之后是谦卑的温和。
“嗯,我相信你有吧。”特工哥的表达总透着点一本正经的官腔和模棱两可的含糊。
“如果魔镜问你,刚才你说自己可以做的那些事情,你是否确实有在做,确实把它们变为现实了,当你坦然地面对自己和这面镜子,你会给出怎样的答案?”空空改从侧翼试探特工哥。
“变现不变现我不知道,反正有人动了我的数据,拿走了我的智力成果。变现不变现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人动了我的数据,我可以肯定。”特工哥重复着,在空空看来,这大概是他避实就虚、弃卒保车的战术。
“好的,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有没有把你刚才说的这些能力变成钞票装进你的钱包里?”空空没有搭理特工哥声称数据被动过的话头,直接正面追击。
“至今没有。因为我是一名公务员,我恪尽职守。”特工哥选择了后撤并筑起了新的阵地,说明他自知力其实还不错。
我不是全球首富,因为我觉得这种头衔太肤浅。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策略其实谁都很在行吧!
“非常好,你能判断并有勇气给出这样的答案,已经很OK了。”空空肯定特工哥。
空空不准备继续就这个话题和特工哥缠斗。因为在意识层面,来访者的阻抗太强。即便是刚才这种程度的攻势,特工哥都能金蝉脱壳,感觉像在掀开无穷堆叠的俄罗斯套娃,永远无法触及真正的核心。
空空在试探过特工哥的自知力之后,准备把战场开辟到催眠的梦境中。
“你既然研究过心理学,有没有想过真正去触碰自己的潜意识?”空空问。
“触碰自己的潜意识很简单啊。我的爷爷从小到大都在给我念那个内部信息的报告。每当我睡着的时候,他就给我念,每天晚上都读很多很多的东西。你应该看过成龙演的《我是谁》这部电影吧?”特工哥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自己主动触碰潜意识和被动触碰是不一样的。我说的这个跟你被爷爷念到睡着了没啥关系,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对吧?”空空不接特工哥的话头。
“我自己也有修炼气功,进行各种各样的精神修炼。我相信我已经触碰到了,潜意识是很好控制的。”特工哥的语气里始终是信心满满。
“难怪说在精神病院待久了就很难存在正常人了,因为你最终会对不正常司空见惯,并且习以为常,最后认为吹牛就该不打草稿。”空空想到这儿,赶忙看看专注于设计的女巫,生怕自己被特工哥带得跑偏了。
“拿气功和精神修炼法去触碰潜意识的方法,我了解得不算太多,所以没法确定。特工哥,我和你没有任何的利害往来,只是例行的工作关系而已。你愿不愿意换一种方式体验一下,找找你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有自己未知的压力和刻意回避的创伤,导致你对于现实和精神的边界有些模糊?比如,试试催眠?”空空试探着问。
“怎么说呢,我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催眠,因为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一种冒犯。而且有人对我催眠过,结果被我反催眠了。”特工哥对催眠的态度和描述除了彰显自己强烈的不安全感之外,只说明了一件事——他对催眠很可能不太了解。
“放心吧,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不会实施催眠的。我之于你,其实只是一个临时顾问的身份。就像你在走你的路,我是你身边限时免费的脚夫。你可以让我帮你挑挑东西,让你减轻没必要的负重造成的辛苦,仅此而已。你觉得呢?”空空轻描淡写的语气下是紧张得怦怦直跳的心。
如果成了,就有机会进入米诺斯迷宫的中心对峙牛头怪。
如果不成,就只能是手执魔剑没用场,顺着线团无功而返。
空空抛出问题后,特工哥竟然一反常态地考虑了几秒钟。
不知是习惯了快节奏突然有点不适应,还是对答案期待值太高,这几秒对空空而言,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那可以吧,你尝试一下,我会尽量配合你的。”特工哥最终选择了同意,态度还很诚恳。
迷宫中心牛头怪
面对特工哥的良好态度,空空按下了静音键,长舒了一口气,就当是阶段性的庆祝仪式和中场休息了。
和特工哥交手的节奏确实太快了,这是在以往任何案子中从未有过的节奏。以至于在没开始导入催眠,而且进展还不到半个小时的情况下,空空已经能明显觉察到自己的疲惫感。
恢复通话,趁热打铁。
“嗯,好的。接下来我简单对催眠做个介绍,内容可能也都是你之前就清楚的。但按照职业要求,我还得向你重申一遍。”空空始终托举着特工哥的自尊,开始介绍催眠。比如,催眠全程特工哥的意识完全清醒,随时可以睁眼醒过来,而且制造梦境只需要在浅层催眠状态下就能完成。
“你觉得我们将要进行的方式可取吗?”初步介绍之后,空空征询着特工哥的意见。
“我觉得还行吧。怎么说呢,虽然我觉得有点小儿科,但是我愿意配合你。”特工哥随时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心理态势,这似乎是他不可或缺的安全感来源。
妄想中时刻保持自己的高傲和自尊,会不会是在现实中太缺少这种体验了?空空边分析边考虑着下一步的进展。
“好,那接下来……”既然特工哥保持着足够的优越感就能稳定交流,空空判断,只需要在满足他自尊心的前提下完成催眠导入就好。
“我想打断一下,因为我曾经跟达赖探讨过一些佛法上的问题——隔空喊话。我在网上给他单方面地发了一些话,是我自己编的经文里头的精选。然后他就派了一个手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在我面前合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特工哥的话题很是突兀。
“确实能扯……你为啥不跟各国元首隔空喊话,直接实现世界和平算了?我要是继续搭理你,你估计能扯到我也妄想为止。”空空在心里吐槽,完全不准备接他的话头。
“嗯,我听到你的叙述了。我们接下来做个简单的放松,然后进入潜意识制造一个梦境,在梦境中寻找那些影响你最大或是最明显的压力根源。你看可以吗?”空空对特工哥的话题稍作回应,旋即转入正题。
“好的,我可以配合你。”
独立的空间,完整的时间,舒适的姿势,流畅的通话。
空空逐一确认了催眠的条件之后,请特工哥闭眼深呼吸,开始进行导入。
从开始通话到此时,已经过去30分钟了。
“请你想象自己所在的房间,在这个由八个角和十二条线段构建的空间中,你所处的位置在哪儿?你能够在脑海中构建出这样的模型来,对吗?”
“我能够构建出来,这很容易呀。”特工哥很轻松地说。
“嗯,对你而言自然不成问题,相信你能瞬间完成。接下来请你想象在你的头顶上方有一团能量正在聚集。请你观察一下这团能量是什么颜色?”
“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我很难被催眠。观察头上光环的话,我可以没有光环,也可以有,是我的家族符号……”
家族符号?继续随你扯,估计你至少能把家族的渊源扯到十字军东征或是郑和下西洋。空空真算是怕了特工哥了。
“特工哥,你不需要有不相关的多余语言。你也知道,这是心理上的一种防御机制,我们称之为阻抗,对吧?”空空选择直接怼。
“我不是有防御心理,是因为我脑部活动太活跃了。嗯,除非我喝了一些酒,但事实证明没用。事实证明除非对我使用二战时候的致幻剂,我才会进入那种不够清醒的状态,这已经被实验证实了。”特工哥给空空的感觉越来越像现代版的堂吉诃德。
空空开始认真地思考,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过妄想经历,那么对眼前的这个陌生妄想者,自己也能耐着性子兴致勃勃地接手吗?
空空顾不上想答案,因为他越来越意识到,应对特工哥这样打心眼里就不乐意配合的来访者,得超越他的思维速度才能带乱他的节奏,逼他暴露破绽。
“你听我说。思维活跃也好,神经敏感也罢,这些都只是注意力不够集中而已,不能被称为很难被催眠。集中注意力其实并不难,你完全可以做得到。”空空也学着特工哥的语气,义正辞严。
“不是,恰恰相反。你不了解,我觉得你可能不了解。有时候有一些人可以有一心多用的能力,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人。你可以去儿童总医院查档案,查很多年前的档案。那里的医生很多年前对我进行过测试。我从小到大都是可以一个人同时完成五六件事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特工哥的语气急迫而较真。
得,又跳到医学范畴了,而且还是特异功能儿童的脑科学。空空感觉自己被各种跨界,估计自己再往后不得不跟特工哥开展“睁眼说瞎话竞赛”。
“你的表述很清晰,内容也很好理解,但同时能够完成五六件事情,只是能力的上限,并没有说明能力的下限。如果不能专注地完成单独的一件事情,这恐怕不能算是优势,很有可能是很大的劣势。”空空试图把他绕回来。
“我承认是劣势,但也是我的优势。怎么说呢,我可能很难在这方面合你的意。我觉得这种很out的催眠方法不能让我集中注意力。怎么说呢,就像我的头上有四个光环。怎么说呢,我很难说。哎,怎么说呢?就是这种心理交流方式已经太落伍了,你可能借鉴欧美最新的心理技法会比较好一点。”特工哥的措辞略显忙乱。
有趣,怎么隐隐感觉他其实是对催眠方式一无所知,所以引起了强烈的不安全感,于是导致了各种阻抗呢?空空嘴角上扬,特工哥的语言重复和逻辑混乱让空空意识到他的阵脚不稳了。
“不巧,这个就是欧美现代催眠最主流的方式。”空空机不可失地发动了一波果断的正面攻势,捏造了一个三个字母组成的简称来彰显这种催眠技术的高大上,顺便测试特工哥是不是不懂装懂。当然,空空使用的确实是现代催眠大师米尔顿·艾瑞克森调动资源的心法,所以也不算完全忽悠特工哥。
“嗯,这个我知道,但是怎么说呢……我再试一次吧,再试一次吧。”特工哥硬接了这句话,估计心里也没底,于是有些退让。在催眠和心理领域,特工哥是假李鬼碰上了真李逵,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你有相当于常人好几倍的思维能力,这个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拿电脑打比方,一般人的处理器可能是单核,你可能是三核甚至六核。你只要试着沉静下来,关闭那些高过常人的功能,慢慢集中注意力,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空空没有穷追猛打,而是转用怀柔手段,并落脚到正题上来。
“好的,那我试试吧。”特工哥态度也不错。
“想象在你头顶上方那个能量球的单一颜色,把你看到的第一影像告诉我就可以了。”空空请特工哥重新闭眼,深呼吸,构建空间位置,想象能量球。
“那个球是地球。”特工哥笃定。
绝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单色球,个别人看到的能量球有两种颜色或是带点特效。特工哥能看出一个地球来,还真就非比寻常啊!
“很好。你把看到的那个类似地球的能量球转化成单一颜色的球。”
“主要是蓝色,但是还有很多杂色。”
“好的,把其他的杂色全部融入蓝色之中,让它变成一个纯粹的能量球。你观察一下它的属性,更像是液体还是气体,或者是别的属性?”
“表面是液体,但是它肯定会变黑,然后底下是黑色的固体。”特工哥的语气总是那么肯定。
“好的,我们把它渐渐地变成一个均匀的能量球。你观察一下它的颜色。”空空不想跟着他扯远。
“白色,白色里透着金黄。”
“非常好,就是它,你观察它的材质,更像是液体、固体还是气体?”
“有点气体跑出来,但主要还是固液体混合。”
之前的对话就不对劲,现在的催眠导入更加不着边际。特工哥的没谱让空空头疼,但更让他感到吃力的是特工哥节奏很快,每句话的衔接根本体现不出句号的停顿,快到空空几乎没有思考的空当。
不过让特工哥的思维处于最高速运转的状态,也是空空有意为之:一方面是让特工哥的阻抗只能按照空空指引的节奏走;另一方面能够在拖垮特工哥之后使得他专注于想象,更快更好地进入催眠状态。
“接下来能量球会接触到你的身体并蔓延至全身,这个过程会让你变得非常放松。当然,这也是在你允许的前提下才能进行的。没有谁能够催眠另一个人,只有自我催眠,对吗?”空空在平时的案子中是不会刻意强调对等沟通的,因为这是一种非必要的时间消耗,但放在特工哥的案子里就成了“磨刀不误砍柴工”。
空空判断,如果不能让特工哥有足够的安全感,轻则欲速不达,重则分道扬镳。
“对的,没错,我认为是这样。”特工哥体验到了受尊重的感觉。
你少来!要不是我害怕你有暴力倾向,换成当面催眠试试?三两下撂倒你!空空遇到一个居然比自己还不懂装懂、臭不要脸的家伙,忍不住暗暗吐槽。
吐槽事小,正事为大,空空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进行着放松引导,大约用了三分钟。
“现在请观察一下自己整个身体被能量蔓延之后的放松状态呈现的是怎样的颜色?”空空按照惯例发问,把特工哥的注意力聚拢在想象上,为导入梦境做铺垫。
“……”特工哥没有回应,这不像是之前的节奏。
“你能观察出来吗?可以用语言告诉我。”空空的发问稍微大声了些。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请你再重复一下。”特工哥回应了。
还好不是其他的什么突发状况。空空有点提心吊胆了,复述了刚才的问题。
“我的身体里面什么颜色都有啊。”特工哥的语调让空空听起来有种挑衅的意味。
“你观察到的是彩色吗?”空空问。
“你可以这么认为。像可见光谱,你见过可见光谱吗?”特工哥有点来劲了。
得,中学物理光学部分的随堂测验开始了。
“很好,全身的色彩分布像可见光谱对吗?头部是红色还是紫色?”空空庆幸自己对这个知识点还有点印象,问。
“头……怎么说呢,我现在浑身好像一个圆一样,已经分不清楚头和脚了。”特工哥随时会出意料之外的状况。
果然别具一格!这种浑然一体、滴水不漏的状态会不会是潜意识对外来信息既不显露也不接收的阻抗样式呢?空空的思维跟着进展,接着发问:“非常好,我想请你回到刚才身体还是人形的时候,就是你坐着或者是躺着的时候,好吗?”
“好的。”
“接着我们再确认一下进入到你的潜意识创造梦境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你最核心的压力源所在。请你抽离出自己的身体,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站在自己的身边,扫描一下那个放松的自己。压力源藏在你身体的哪个部位?你可以顺着我的提示一点一点透视和扫描,看看这团能量是藏在你的头部、胸部、腹部还是四肢……”空空试图以放慢语速的方式调控特工哥的节奏。
“我打断一下你的话,你能不能听我说一下?因为如果我抽离的话,我会感觉到无数伟大的人正在注视着我。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笑容,各种各样的情绪,各种各样的表情。他们在帮助我或者在跟我开玩笑,而我正在逐渐成长为他们。”特工哥一本正经的语气和他描述的光怪陆离的内容总让空空产生哭笑不得的错乱感。
无数伟人……历史的随堂测验也要开始了?空空把自己的思维拽回来,感觉还没见到迷宫里的牛头怪,先得应付海礁上的鹰身女妖那极具蛊惑力的歌声,稍一分神就有坠入旋涡卷入海底的危险。
“好。接下来,梦境会在你的潜意识中展开,梦境当中你的存在就像上帝一样全知全能。”空空推进着。
“我不是上帝,我不想成为上帝。”特工哥的阻抗随时随处发生。
“梦境不是客观现实,每一个人在自己的潜意识里都可以像上帝一样无所不能。现在,请你抽离视角,旁观透视那个处于放松状态的自己。”空空引导着特工哥逐一查找身体部位中的能量源。
“不在我这里。”
“你是说在身体外部?那么是在前后左右上下哪个具体位置吗?”空空招架着特工哥异乎寻常的回应。
“不是,它是一种对未来的不可期待。就是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它会像外界一样有很多种颜色,正如我的世界一样,缤纷多彩。但是总有一天,这种色彩会崩塌。”特工哥总是试图占据主导权。
特工哥的说法似乎有点隐喻啊!空空不打算细琢磨,也不在抽象中与他缠斗,继续往具象上引导。
“非常好,一切的外因都是作用于内因才起效果的。现在我想请你看一看,这个外因是作用于你身体的哪个部位,头部、胸部、腹部、四肢,或者是哪一个具体的部位?”
“我内心已经无所畏惧了,我早就无所畏惧了。我只是——我不担心我的内心,我担心的是外面。”特工哥继续自说自话,闪烁其词。
“如果内心无所畏惧,对外面的世界同样不会有畏惧。你想象一下,如果真的有全知全能的上帝存在,那么他会有什么困惑和畏惧吗?请你透视一下自己,当你自己说无所畏惧的时候,说你恐惧未来和外面的时候,那个能量源正在发作和显现。这很可能是一个具象的能量,就在你身体的某个具体部位!”空空试着进行更精确的定向投射。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然后我所看到的是很多黑色的能量球,各种各样颜色的能量球。它们由于种种的无奈,只能绑架我周边的能量球。”特工哥急切地表达着,但有种胡搅蛮缠的感觉。
到底是黑色还是五颜六色?空空感觉自己快被搅乱了。
“所有的这些黑色的能量球,它们都会有一些隐性的联系,一般人没法看到,你应该可以。”空空给特工哥打气。
“不是黑色的能量球,是各种各样颜色的能量球。它们都疯了,都在绑架我周围的球。”特工哥用自己前后矛盾的逻辑试图纠正空空晕头转向的思维。
空空着实有点抓狂了。
“所有这些能量球都与你身体的某个位置隐藏着的能量球存在隐秘联系。类似我们感觉不到电磁波,但电磁波是存在的。你放松下来,慢慢确定那个位置在哪儿?”空空变成了移山的愚公,换个角度再挖挖山。
“头,就在我的大脑里。”特工哥居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往正题上走了。
Bingo!阶段性进展!空空觉得自己已经依稀听到牛头怪越来越清晰的喘息声了。
“你注意看那团能量是什么颜色?”
“彩色。”
“对这团彩色,我们有两个处置方式。一个是我们进到这团能量之中,找到它的核心,解构它,另一个是把它从你的身体里毫发无损地移出来,我们在外部对它进行解构。你觉得哪种方式更合适?”
“就让它那样静静地待着吧,让它一直在我的身体里头,与我同在。它们有很多种颜色。它们一直很爱我,我也很爱它们。我跟它们是不能分离的,分开了就意味着死亡。”特工哥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认知体系,梦境中也不例外。
特工哥随时要保持掌控感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总是被别人拿捏,过得太压抑了?
“把能量球移除出来,不是要把它消灭掉,而是要更了解它,从而掌控它。让它能够去抵御外部对你身边能量球的侵袭,最终使自身的能量和外部那些彩色的能量更和谐地融为一体,而不是水火不容或者你死我活。”空空快速组织着语言。
“不必。现在这个世界对我已经够友好了,友好得让我有些害怕。谁都恨不得把自己的东西统统给我。”特工哥的话里流露出百转千回的浓郁自恋,像是没稀释过的糖精,甜中隐隐透着苦味。
这又折射着什么信息?特工哥的价值观总是被外界裹挟和强迫?空空边想边接话:
“嗯,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能让你更好地调适外部对你的友好程度。对能量球,你觉得进入内部还是移至外部会更合适我们做一些优化、改良?”空空把提问的方式收紧,给特工哥选项。
“我不需要优化和改良,我已经够完美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无法被超越了。为什么要优化呢?每次优化意味着崩溃啊!”特工哥并没有按空空预设的思路走。
啧啧啧,从自恋这一点上说,你确实不容易被超越。空空默默吐槽。
“不,优化不会导致崩溃,革除才导致崩溃。我们完全不需要革……”空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特工哥打断了。
“可我已经很优化了,我的优化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无法企及的程度。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特工哥又准备开始扯了。
“不!我知道!”空空的音量和声调突然高了八度,打断了特工哥将要进行的不知会是哪个学科的随堂测验。
严厉地喝止特工哥,并非空空耐心有限,最关键的是时间经不起特工哥这么拖沓。
一下子喝住特工哥之后,空空又换回了平和的语调接着说:“我同意你的说法。你已经非常非常优秀了,一般人根本无法企及。但重点是,你有这样的潜能和天赋,为何会在面对其他人的友好时,有恐惧的体验,居然对未来有种不可企及的崩溃预感?这都说明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不如我们试一试,你看如何?”
“那你继续吧。”不知道是强势的打断起了作用,还是逻辑的软肋难以反驳,特工哥终于还是同意了空空的建议。
虽然负隅顽抗,但终归破绽不少。按这个节奏,结果还勉强能算乐观!空空做了个临时小结,也给自己鼓了鼓劲,同时给特工哥抛出问题:“处置能量,是进去还是移出?”
“进入那个能量当中。”特工哥做了选择。
空空按照惯例介绍了潜意识与制造梦境的关联,以及当事人全知全能的属性和绝对安全的前提。
特工哥跟着空空的引导,进入能量球,展开梦境……
“感觉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到了我设计的一个系统里。这是大气层防卫、拦截飞行物的系统,我正在自由地徜徉在这个系统里头。”特工哥又开始自我陶醉了。
这次该算是天文学还是科幻电影编剧?空空已经对特工哥的节奏无可奈何了。在空空看来,他的“陶醉”和“逃避”几乎可以画等号。
“现在我们把梦境的时空转换一下。刚才那个是个错误的入口,我们出来重新进一次。这次我们将进入的是一片大自然的空间……”空空重新做着引导。
“环境在变化,我也很迷茫,我该选择哪里?”特工哥似乎对即将展开的梦境有点无所适从。
“不用选择,保持深呼吸,慢慢地看着环境逐渐展现。”空空稳定地实施着引导。
短暂的沉静之后,特工哥终于展开了靠谱的梦境。
“是一片大海,大海旁边有片沙漠。沙漠里面有一小片绿洲,风景非常好。有几处小丘,小丘上有建筑物,房子里摆满了食物,还有几个美女可以陪着我一起唱歌喝酒。”
你直接说自己变身中东土豪得了呗!明明是很有喜感的梦境,空空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非常好,这是一个非常精准而具象的描述,为你点赞。现在我想请你在这片由大海沙漠绿洲美景美食美女构成的梦境中,慢慢腾空飞起来,往下俯瞰。在这整片环境当中,能量的核心在哪个位置,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美女啊。”特工哥很快揭晓答案。
“美女是能量的核心,是吗?”空空并非没听清才需要确认,而是特工哥的节奏太快,空空需要为自己争取一点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对呀,她们是最主要的能量源啊。”特工哥反应非常快。
“是她们中的某一个还是整个群体?”
“群体啊。”
“那个群体有多少个美女?”
“我自己都不知道。”特工哥回答得豪情满怀。
“你飞到她们跟前去数一数呗。”
“现在可能只有三个吧。”特工哥数清楚了。
“好,这三个美女你在日常生活中曾经见过或者认识吗?”
“第一个是我现在的妻子,第二个是我大学时候玩得最好的朋友,第三个是我的一个小师妹。”
“她们是共用同一个能量源吗?”
“不是,是分别独立的能量源。”
“属性相同吗?”空空需要获取进一步的信息。
“完全不一样,各种各样的能量都不一样。”
三个能量源就叫“各种各样”了?感觉又要跑偏了。空空隐隐觉得特工哥的节奏有点不对了。
“好的,那我们接下来寻找这整片区域的能量核心,那个最大的能量在哪里?”
“还在美女身上啊。”
“还在美女身上?那就是说大海和沙漠,其实没有那么多能量是吗?”空空继续试探。
“大海和沙漠能量很多,但是美女更重要啊。”特工哥说得振振有词。
那么……这些美女有没有可能都是掩人耳目的小喽啰,而沙漠和大海才是浩瀚的能量所在?
想到这儿,空空打算先把这几个美女的能量解构试试。
特工哥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她们的情况和与自己的渊源,空空一边留意着他说的故事里有没有重大创伤性事件,一边提示特工哥把重点放在能量的吸收上。
把美女还原成能量源,逐一解构,特工哥发现三个能量源都是与他自己同属性的彩色。
吸收的过程很顺畅,只是吸收之后,特工哥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明显变化。
意料之中,本来就不是大boss。空空搞定了小喽啰,更从容地推动着进展。
因为空空感觉到,已经越来越接近迷宫中心,牛头怪应该快出现了。
谁不是怪物
“好的,我们接着再飞到空中去看看。美女都已经消失了,那么现在哪些能量源比较凸显?”空空问。
“都没有美女了,别的能有什么意思呢?可以走了。”特工哥的语气里满是落寞。
“哎呀我的天,虽然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但现在是催眠造梦,你老人家能不能配合一点?”空空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个槽。
“你说的这话没毛病,但似乎也透露出一些有趣的信息。这样吧,我们既然来到梦境中了,不妨透视一下,这片沙漠有没有能量源。”空空提议。
“有啊,沙漠有啊,沙漠里面有能量源啊。”特工哥抢过话头,表达方式像是小学生的扩句。
这种短句变整句的叙述方式展现了什么信息?是他意识到即将触及核心情结所以紧张了吗?空空察觉到特工哥的表述有些异样了。
特工哥把沙漠的能量源聚拢起来。这汇聚起来的金黄色能量源很磅礴,它显现之时,沙漠也同时消失了。
“你做得很好,这个能量源是在你什么年龄的时候出现的?”空空问。
“在我出生之前就出现了,已经存在几亿年了。”特工哥的答案基本都不在空空的意料之中。
你直接说你的真名叫盘古好不好?空空以往总觉得自己在吹牛扯淡上罕逢敌手。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空空觉得,还是永远不再遇见的好。
“没有这个可能性,是你混淆了现实和潜意识而已。你的潜意识是在你出生之后才构建的。相信我,这个能量源一定是在你出生之后出现的。”空空都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有耐心。
“那应该是从我三岁,姑姑带我去玩沙子的那一年算起。”特工哥又没征兆地开始靠谱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们赋予这个能量源生命。”空空终于感觉回到了正常的节奏。
“沙雕的巨人。”特工哥瞬间就看到了。
完美!看起来厉害吓人,实际上虚得慌!牛头怪,你好呀!
空空按捺不住激动,心里已经开始提前庆祝:“非常好,就是他!我们找他找了很久了。你问问他,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他不敢说话,消失了。”
都蹦跶到我手心里了,你还能往哪儿跑?空空已经稳住了心神,准备慢慢来。
“他只是你的一个子人格而已。你命令他现身,并服从于你,不必搞什么没意义的小动作。”
“好吧,那我再把它吊起来。”
吊起来?掌控欲是不是有点强?是因为他自己总有被束缚感吗?空空兴奋着,思维也更加活跃。
“你可以让他定在原地,再飞到空中和他平视对话,或者让他低着头跟你说话。随便你怎么选择,但重点是,你要问他为什么是一个沙雕巨人?”
“他不说话,就在那里哭啊。”特工哥的声音里也出现了哽咽。
胜利在望!空空感觉十拿九稳了:“很好,问他为什么哭。”
“因为我才是主宰啊。”特工哥说。
别扯,这份儿上了还以为能藏得住?空空呼了一口气,换了个更温和的语调:
“不,不是你自己思考的答案。而是要问问他,沙雕巨人才更清楚哭的真正原因。”
“我问了他,他说他不知道啊。”特工哥给出回应。
“不——知——道?”空空一字一顿,透着威严感。
“他不敢说。”特工哥又改口了。
好了好了,我给你创造借坡下驴的机会吧!
“在梦境中,子人格必须遵从你的命令。你只要发问,他就必须回答。你问问他,觉得他自己强大吗?”空空觉得自己的角色变成了知心姐姐。
“他说他很弱小。”特工哥的声音有些低落。
“嗯,你再问问他,为什么要变成那么巨大的样子?”
“因为他内心是个小孩啊。”
不容易啊,阶段性成果。空空发着感慨。
“那就让它回复成小孩的样子,把多余的能量老老实实地交还给你。”
“但那个小孩本身就是我小时候啊,三岁那年的小时候啊。”特工哥的阻抗又开始发挥作用了。
“你现在问问那个三岁的自己,他想长大吗?”空空气定神闲。
“他说他那时候不想,但是现在他必须要长大了,必须要娶老婆,必须要有自己的家族。”
“非常好。接下来我们把沙雕巨人和三岁的自己都还原成那个金黄色的能量。然后吸收掉,为你所用,好吗?”
“好吧。”
“这个过程跟刚才同属性的彩色能量球的吸收不同,需要一个转化的过程。但是我有一个建议,纯粹的颜色,要比彩色更好。因为彩色是变幻的,这种变化其实是种不稳定的状态,就像你说的,预示着对未来的无所期许。如果把它换成纯色,你希望是哪一种?”
“我愿意是蓝色或者红色。”
“如果要你挑一种更具体的呢?怎样的蓝,怎样的红?”空空迅速接话。
“红色太热了,有时候我受不了,我还是喜欢蓝色。”特工哥做着取舍。
“蓝色——深蓝、浅蓝、天蓝、海蓝,哪种蓝?”空空的语速快得像加特林机枪。
“天蓝色。”
特工哥做出了选择,接着完成转化和吸收。
“非常好,这个场景里,我记得没错的话接下来只剩下海了,对吗?”空空有种即将见到牛头怪的激动,毕竟沙雕巨人源自主观因素,而在这个案子里,外部环境的冲击可能会占更大的权重。
“嗯。”
“海是最大的能量所在吗?”空空问。
“不是,是天。”特工哥的思路开阔得随时都能甩空空好几条街。
这该叫节外生枝还是定有此劫?空空又惊又喜,惊的是接下来更大的情结还不止一个;喜的是这次可以以更深的视角了解妄想者的潜意识。
“那我们先从海开始,还是从天开始?”空空把主导权交给特工哥。
“随便。”特工哥没接招。
“听你的,你才是梦境的主宰者。”空空锲而不舍。
“从海开始吧。”特工哥做了选择。
“我们把海的能量源找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其实从哪个开始对空空而言毫无区别,他要强化的是借力于特工哥做选择的自我协调机制。
“海蓝色,是一颗海洋之心。”特工哥的节奏很快。
泰坦尼克号?空空嘀咕着,问:“这团能量是宝石的样子吗?”
“像泰坦尼克号上那颗海洋之心的样子。”特工哥说。
还真就是啊,这传递的是什么信息?空空没有任何头绪,只能按常规套路推进。
特工哥赋予能量生命之后,观察着变化。
“变成每一个熟悉或者是我见过的女人,现在我的长辈开始闪现了。”
“都是女性长辈?”
“不,也有男的,都有。”
“我大概猜测,会不会是这么个概念?这个生命可以是一大群人,甚至是你所有的社会关系,人山人海?”空空凭着感觉试探着问。
“对,甚至可以说是我所见过的一切生命。”
这时,特工哥那边响起了铃声,有个电话打进来。
特工哥接着电话,空空听他的语气,估计是家人来电,而特工哥此时可能是在办公室。
而空空最担心的是一旦特工哥从梦境中跳脱出来,好不容易达到的催眠深度会就此复原,变回最初的高阻抗状态。
接完电话,特工哥表达了歉意并表示可以继续。
时间已经不允许空空完整地做催眠引导和加深了。空空猛然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和特工哥过招,忘记锚定催眠深度。懊恼也于事无补,空空只好带他重回刚才的梦境试试,权当碰碰运气。
“好,接下来向这所有的生命发问。请你允许他们各抒己见,当然也可以众口一词,好吗?”
“好的。”特工哥很平和。
“为什么你们让我有这种海的感觉,问。”空空感觉自己有点像小学音乐老师在教唱歌。
“因为他们爱我。”特工哥瞬间给出了答案。
“除了爱,还有吗?”
“没有了。”
哎,又回到了这种全世界都要对我好,但我偏偏想要逃的状况。空空又产生了无力感。
“你仔细分辨一下,人群中那些对你似乎不那么亲近和友善的人。他们似乎在窃窃私语,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的期待太大了。”
特工哥达不到别人的预期?或者说是身边人都让特工哥有被裹挟的感觉?空空分析着。
“不,那是爱你的人才会这么说的。你看一看,那些把脸背过去的人,那些没有直视你的眼睛的人,没有伸出手拥抱你的人。这些人在后面议论着什么?”
“我想跟你玩,但是却接近不了你。”特工哥模仿着有点委屈的语气。
要不要这么自恋?空空也清楚欲速则不达,只得逼着自己平静语调,接着抽丝剥茧。
“你说的是比较中立的人。而另一部分人讲的话可能会不堪入耳,你能隐隐地听到吗?”
“我妒忌你,甚至想杀了你。”特工哥模仿着咬牙切齿的语气。
啊啊啊啊啊,自恋哥!你赢了!我服气!空空吐槽的同时自然也意识到,这种病态的自恋可能是始终缺乏认同而产生的生存策略而已,更深层的逻辑是:“所有人都仰望我,唯一的不同只在于有的人是羡慕,有的人是嫉妒,有的人是恨!”
“嗯,嫉妒得想杀了你。他们还在背后说你坏话吧?会不会有一部分是事实,你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能啊,我当然知道别人说的是什么话。”
哎,被电话打断之后,特工哥的阻抗又恢复到最初状态了。空空察觉到形势不容乐观,离预定结束的时间只有10分钟了。空空一时间没什么新的灵感。既然没有别的对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原方案了。
“你能知道大家对你的态度其实是有所不同的,这就可以了。有些人是爱你的,有些人是观望的,也难免有些人想对你保持距离,甚至是不认可你的。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对吗?”空空退而求其次,准备先与特工哥达成一个浅显的共识。
“反正每个人都会有相应的报应。”
确实是被扔到迷宫外层了!空空明显能感觉到阻抗的强度。
“报应这东西是天理该管的事情。从个人的生存而言,难免还是要接受这一片人山人海。接受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暗流涌动的生命状态。对吗?”空空不死心,试着达成一点小共识。
“你可以这样认为吧,我也觉得你说的是对的。”特工哥有了点积极的回应。
“谢谢你的认可。面对这样的群体,我们可以不像以前那样光看到明媚的海洋之心吗?并不是所有人都爱你,我们且……”其实空空也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毕竟共识还是太小了,很难有什么拓展。
“不不不,跳动的海洋之心本来就在不断破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特工哥打断了空空因为理不清头绪而毫无章法的表达。
“我明白了,刚才是我误会了。接下来我们把这个人山人海再还原到海洋之心的状态。你用比海还更广阔的心胸去包容那些人的爱与恨,谢谢他们出现在你的生命当中。你把这个能量转化吸纳,可以吗?”
“好的,没问题啊。”特工哥倒是态度很棒。
这就是传说中的歪打正着?
“你思维快,所以在催眠中可以很快地构建一个梦境。在平时,你也可以很快构建一个主观世界。当我们把梦境解构掉,把这些能量吸收回来之后,我们有理由相信,能够在梦境玩得转的你,在现实中可以玩得更转。你不需要在梦里跟这些人玩,你可以在现实中玩成他们的榜样。我们一步一步来,把能量先转化,再吸收,最后纳入到体内的循环当中。”在高阻抗的情况下,空空多少还是有所顾忌。于是千叮咛万嘱咐,希望特工哥能采纳个一句半句。
“我好了。”特工哥的节奏快到不正常。
哎,阻抗又卷土重来,调整观念的预期估计是达不到了,只能是多了解一下他的潜意识吧!空空不得不降低对效果的预期,懊恼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和特工哥强调把电话之类的外界干扰屏蔽掉。
“接下来,整个梦境当中只剩下头顶的那片天了,对吗?”空空强打精神,继续推进。
“对。”
“这一片天转化成能量,是什么颜色?”
“天蓝色。”
“跟你体内的颜色一致吗?”
“是一致的。”特工哥这一连串的答案都很确定。
“赋予它生命,观察它的变化。”特工哥这些简短和肯定的回答,让空空感觉事态又有些向好的趋势。
“也是很多人,也是很多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很小的时候仰望的那片天空。”
感觉特工哥又要行云布雨天马行空了。空空的心凉了半截。
“我简单说说吧,我心中的蓝天是这样子的。很简单,可能一开始只是我生下来抬头就能看到的那片蓝天,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因为我爷爷是中国第一代航空人嘛,也许是他每天晚上画图的时候都用的那种蓝色的图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画出的图纸上,有飞机的造型或者是建筑的造型,那种飞机场的造型,因为我爷爷每天晚上带着我画图嘛。小时候都是带着我画图的。我就在旁边坐着,静静地看。”
“是什么?是对宇宙的探索?对人生的执着?对梦想的笃定?到底是什么?”空空完全不懂特工哥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都可以这样认为,还有一种是对人类的爱,对人类未来的担心。怎么说,就是热爱自己的工作,同时对人类自身也有一种担心。就是担心有一天人类资源匮乏或者遇到了人类不可预知的危险,所以必须要探索蓝天。”
再任由他扯下去,估计就是关于和地外文明作战的超现实主义剧本了。空空感觉自己已经有点心力交瘁了。
“可以了。先不管人类,我们来聊聊你吧。毕竟人类一定会找到解决方案,但是在整个家庭和家族当中,你就是整片天,对吗?”空空姑且说着试试,毕竟方向还得取决于特工哥。
“这样说很对。”特工哥又配合起来。
“不如咱们就先把‘修身’搞定,再谈‘齐家’,等家庭都和谐了,再去操心全人类的明天,你看如何?”空空被特工哥肯定的回答鼓励了,继续推进。
“好的,我明白了。”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又这么通情达理了?对阵特工哥这种深一脚浅一脚的节奏,空空觉得自己的脚步也是踉踉跄跄的。
“还是一样,转化、吸收、纳入循环。”空空马上说。
“好的,我可以了。”特工哥瞬间接话。
好吧,又是神速,就像其他妄想倾向的来访者一样。空空其实对他进行能量转化吸收的效果打了个大问号,却也只得跟着走。
“好,我们现在抽离出来。回到上帝的视角,再重新审视一下你的身体。最开始的时候,你大脑中和周围有纠葛的那个彩色的能量,现在状况如何?”
“说实话,还是有,还在等着和蓝天会面。”
空空有种竹篮打水的无力感。
“现在的和最开始的能量相比,有变化吗?”空空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能量本来就是无限的,无所谓变化和不变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特工哥的语调一本正经。
我明白你的意思,特工哥,前半场算你赢了还不行吗?自己大费周章却徒劳无功,空空感觉像被耍了一样,心中突然升腾起了一股斗志。特工哥一本正经的语调就像是莫大的嘲讽,调侃着空空无计可施的窘迫。这种被激怒的状态在空空之前接案子的过程中是从未出现过的。
既没时间也没心力再陪特工哥在梦境中周旋,空空考虑着要用到强硬的技术了——深度催眠信息植入。
空空一边引导特工哥继续放松,一边拿出纸写写画画,完成了一张注意力分配的简图。常人的注意力只能同时关注5—9个点。为了应对特工哥的“异乎常人”,空空准备了20个关注点来分散他的注意力。空空快速检查了一遍,开始了深度催眠引导。
也许是之前这个小时的催眠消耗了特工哥的脑力,也可能是前期他对空空建立了信任,特工哥在第十三个注意点的时候已经开始恍惚。
空空抓住时机,催眠程度不断加深。
哎,做深度催眠,远程确实不如当面。感官通道不够用,信息交互的效率和强度太低,着实受限,好在局势还是逐步按预期进展。
特工哥逐步到达了受暗示性极高的程度。
早知道就直接用深度催眠了,多省事,不用像之前搞得那么劳神费力。空空暗自揣度,有种力挽狂澜的庆幸和得意。
现在特工哥就像一台防火墙瘫痪的电脑,空空就像可以轻易甚至任意为所欲为的黑客。刚才空空被特工哥牵着跑的态势完全逆转过来。
“……”而此时的空空一言不发。
并不是空空没有想法,此刻空空的脑海里,可供植入的信息像弹幕一样层出不穷、各式各样,诸如“回归现实”“摆脱妄想”“少吹多做”之类。
“……”
可是,空空依然在沉默。
他也清楚,如果继续这样沉默,特工哥可能会由深度催眠直接进入睡眠状态。
“……”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空空犹如置身于汤水沸腾的高压锅中,而锅底还有猛火在烧。
最终,空空做出了选择——不植入任何信息。
而这不到一分钟的挣扎,也耗尽了空空所剩无几的脑力。
空空将特工哥从深度催眠中唤醒。
两人互祝安好,结束了这次特别的“心理审核”。
空空把手机丢到一边,倒在床上直接昏睡了过去……
墙内墙外
第二天上午,空空直接来到老六的工作室,从冰箱里自顾自地拿了果啤喝了起来。
“这东西一上市,我就得改口叫你太乙真人了吧!”空空乐呵呵地看着老六摆弄原型机。睡了一觉,空空又活过来了。
“这是什么梗?”老六没反应过来,他正在给新研发的产品进行功能验证。
“你搞的这个电动大轮滑不就是现代风火轮吗?用户穿上不就成了哪吒?你制造了哪吒,不就是太乙真人了?”空空的冷笑话都说得九曲十八弯。
“好吧。特工哥的案子怎么样了?赶紧说说。”老六放下“风火轮”,无视了空空的冷场笑话,兴致勃勃地等着听有自己戏份的精彩故事。
空空播放之前催眠的实况录音,边播放边讲解,也向老六求证特工哥自己叙述的身世是否属实。无奈老六和特工哥也不是很熟,基本不清楚,但也觉得他说的身世不太靠谱。
播放器里是空空与特工哥的对话:怎么达成催眠共识,如何与阻抗缠斗;播放着沙雕巨人和哭泣的儿童、人山人海和破碎的“海洋之心”,以及被电话打断之后的天马行空。
老六就像个铁杆粉丝看偶像的新片首映式一样,情绪跟着波澜起伏。
最后播放到空空把特工哥导入了深度催眠状态,自己却无声思考的阶段。
“往后没内容了。”空空关掉了录音。
“这个太厉害了!你到底植入了什么信息?”老六眼睛里冒着光,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毕竟他是电脑编程上的一把好手,催眠进行“人脑编程”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兴趣。
“什么都没植入。”空空坦然说道。
“啊?为什么?”老六觉得很意外,看空空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成功进入银行金库却一毛钱都没拿的窃贼。
“你听过米诺斯迷宫里的牛头怪吧?”
“嗯,西方神话是吧,好多游戏里面都有这个形象。”老六有所耳闻。
“梦境浅催眠阶段就像我手持魔剑,身系线团。我找到牛头怪,与它搏杀,明明对它造成了伤害,最终却眼睁睁地看着它又复原了。于是我心有不甘地逃出了迷宫。”
“迷宫是他的阻抗,牛头怪就是那些能量和情结,对吧?嗯,好像是这么个情况。”老六眨巴着眼睛跟上空空的思路。
“而之后的深度催眠阶段,我可以直接植入信息。就类似于可以把迷宫强拆掉,也可以硬生生地把牛头怪拽出迷宫来。”
“这个确实就很厉害了。”老六听着空空画面感很强的形容,发着感叹。
“厉害……倒也未必,但很大的可能会造成伤害。”空空的语调变得深沉起来。
“怎么说?”老六有些不解。
“你想啊,牛头怪为什么要待在迷宫中?”空空对老六的提问避而不答,转而抛出个问题。
“因为他比较另类,所以其他人会伤害他?”老六的声音有些发虚,他也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有点牵强。
“因为客观世界达不到特工哥的预期,而他又无力改变,于是逃遁到自己的主观世界中。就像牛头怪既不想变成普通人,又不能让其他人扮演成和他一样的牛头怪,于是在迷宫中藏匿着避世不出。”
“嗯,你继续说。”
“你觉得我上一句话的核心是什么词?”
“核心词……是‘逃遁’和‘藏匿’吗?”
“漂亮!如果强拆了迷宫或者让牛头怪直接出来会如何?”
“与外界格格不入,又无路可逃、无处藏身。”
“最终会怎样?”
“要么忍受,要么爆发?”
“对,有可能会与世界进行你死我活的互相伤害。当然了,也有其他可能,比如机缘巧合让他真的飞黄腾达了,再或者换了个很友好的环境,等等。”空空揭了谜底。
“那你没植入信息是因为没办法承担后果吗?”
“对,不只是没办法承担,而且是根本就没办法估测后果。我当初能从妄想的状态回归现实是因为见到女巫的瞬间,我猛然意识到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特工哥身边也有这种程度的现实联系吗?我不确定,更无从得知。”有过亲身经历,空空对特工哥的状态更能感同身受。
“嗯,这么说起来,深度催眠直接植入信息确实是有点武断了。”老六点点头。
“深和浅其实是个相对概念,武断的只是直接植入信息这件事情。而且到了一定的催眠深度,某种意义上是可以抹去记忆的。”空空说。
“那不就相当于电脑木马?”老六听着有点瘆得慌,“哎呀,有点恐怖。”
“别说你害怕,我也害怕。而且,我们想要给他植入的信息和他真正接收到的信息未必是同一回事,而这条信息运行的环境不再是催眠师的潜意识,而是他的潜意识,这又有可能出现变数,可能引发从他的思维到行为的一系列蝴蝶效应。所以,根本无法预料我们植入的信息会在什么样的层面上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相对于激化和爆发,逃遁和藏匿至少是比较温和的方式,也是他基于对自己的了解而选择的最佳策略。如果催眠心理师硬要把来访者捏成自己认为的样子,恐怕这才会产生真正的问题。”空空字斟句酌地说。
“嗯,其实会不会是我们的认知太偏狭了,把有妄想的人当成精神病。他们可能只是对客观世界有更具象的主观期待而已。”老六换了个视角。
“有意思!估计再过不久,‘妄想’这个词也就用不上了。”空空接着说。
“因为文明越来越开化了吗?”
“我觉得更靠谱的原因是科技发展了。你看啊,人类需求催生发展,按照主观改造客观的速度越来越快。按这个趋势,再过十来年,连心理师这个行当估计也要淹没在历史的长河当中了。”
“不会吧,为什么?我有点跟不上。”老六问。
“你就看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的发展速度呗。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客观世界,只要到你的主观世界虚拟出来就好啦。就像玩网络游戏,单独给你开了个你无所不能的私人服务器。如果虚拟得足够真实,你根本分不出虚拟与现实的区别,也根本没必要分清。而其他人物都用人工智能扮演就好,你看谁不顺眼就改造谁,反正都是唯命是从的程序嘛,而你也根本分不出智能和真人的区别。”空空脑洞大开。
“就像《盗梦空间》里那些打着吊瓶营养液一直沉浸在深层梦境的人?”老六也喜欢看烧脑片。
“嗯,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在那些打着吊瓶营养液的人所一直沉浸的深层梦境中呢?”空空开始调皮了。
“庄子你好!”老六笑呵呵地看着空空。
“你好,其实我只是看起来像庄子的人工智能。”空空一脸欠打的笑。
“哈哈哈,现在我知道《禁闭岛》的主角为什么治不好了。”
“是啊,也许妄想本来就不是病。想‘治’,可能就不是一个好选项。好了,太乙真人,我先走了。你赶紧把‘风火轮’搞出来吧,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变身哪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