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豆腐花
展家豆腐馆只是一家小门面,店家是两位年轻水灵的女子,有四五副座椅,只经营早点,有热豆腐,豆腐脑,豆腐羹等三样。
此时,仲信和惜春正站在“展家豆腐馆”前面,看着眼前排成了长龙的队伍,踟蹰不前。
“这家豆腐馆生意看着还真是挺好的,原来里面是藏着豆腐西施啊!”惜春像是发现了秘密一样,冲着仲信眨眨眼睛。
仲信看着有趣,哈哈一笑,迈步径直往店里走去,道:“我真是懒得理你了,你一个女孩子,竟比男人还要存歪心思,唉,我迟早要被你带坏了。”
惜春嘻嘻一笑,赶紧跟上去了。
两人站在店外,也不进去了,因为里面已经满客了。这时,自有一店家故作款款走了过来,盈盈一笑,福上一礼,道:“老爷来了,请老爷到堂屋落座,稍后,小人便将热豆腐送上。”
仲信点点头,便往里面走去,惜春看了仲信一眼,有些不满,便回头嘱咐店家,道:“我是他的客人,不是侍卫,我也要一份热豆腐。”
店家微微一笑,道:“公子放心,小人记下了。”
及到了后院,惜春惊讶地看到院子栽满了花木,并用篱笆围住,只余下一条小径通往堂屋,这个季节正是花开烂漫的时候,惜春站在花径上,闻着四溢的香气,用手指指点点地给仲信介绍着,又赞叹道:“表哥,这豆腐馆里还真是别有洞天呐!养着诸多花种,比我在开封城里养的还要多一些,想来,这两位豆腐西施也是雅人。”
仲信不懂花艺,看着热闹,便附和地点点头。
惜春很喜欢养花,看着花圃里怒放的花朵,就挪不动步子了,心神被吸引,双眸明亮,全然已经陶醉其中了,不自觉地挽住仲信的手,开始对着花圃评头论足了。
未几,一店家热情地送来了热豆腐,两人便回到堂屋里坐下了,这时,惜春又被白白嫩嫩的热豆腐吸引了。
“表哥,你喜欢吃老豆腐?”惜春用筷子沾着豆腐,笑着问道。
仲信感觉惜春也是有故事的人!从这句不简单的话里就感受出来了。遂撇开话题,道:“展家豆腐馆是展馆主同宗的产业,那两位卖豆腐的姑娘正是展家两兄弟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以前,展家武馆倒闭,种地又不成,吃饭都成问题,名声又不好,没有哪家姑娘肯嫁给展家两兄弟,以致于两人都三十多岁了,仍是单身汉,自跟了仲信以后,两人摇身一变,成了黄金单身汉了,这才有了婚约在身,并且把未来的妻子一家接来了白沙镇安置。
惜春不禁恍然,道:“难怪许多人来捧豆腐西施的生意,规规矩矩地排队,不说两句调戏人家的话,如数付钱,这全然不符合市井百姓的习性,甚至,你这位家主也要常来走动。原来竟是因为展家的缘故,这展家在镇里的势力还真是大啊!”
惜春说话倒是无所顾忌,一席话就暴露出她曾在市井中游荡的事实了,当然了,这不是重点。仲信已经明白惜春话里的深意了。
“古人都讲,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周家虽不是帝王,但是也愿意给与忠心办事的人以富贵荣华,展家一门都在为周家奔波劳碌,给于其特殊的地位也是应该的。”
仲信看的明白,周家只是商贾之家,地位不高。在名份上,与展家不存在隶属关系,也不能让展家死心塌地跟随周家。所以,周家只能是以利相合,使得双方的利益纠缠而不能分割,展家自然就会站到周家的阵营了。
其实,不只是展家,其余家臣,皆是如此。
惜春认同地点点头,这是仲信拉拢家臣的手段而已。这时,她不由得想到仲信将孔家摆在了何种位置,毕竟,两家是姻亲,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孔家才是信哥儿真正可以信任并且依赖的人!”
惜春在心底给出了自己设定的满分答案,就是不知仲信会如何填写答案。
惜春收回了思绪,她也是点到为止,此时又言归正传,讶然道:“表哥,你对两位豆腐西施的事情,还真是一清二楚啊!”
仲信瞪着惜春这个“话题终结者”,心中一动,道:“吃饭吧,吃完饭就随我回去,今天我要接见一些重要人物,你负责记录谈话内容。”
说起正事,惜春乖巧地应了一声,眉眼之间露出了喜色,端起陶碗,一口一口品尝着热豆腐。
仲信别院,又称“盘龙别院”,因为院中有一株百年老树,树干狰狞似盘龙。
大清早地,伯仁就来到了盘龙别院,他是受命来此。
一般而言,下臣做事都有极大的自主权,不必日日来汇报事情进度,只有在下臣遇到突发事件时以及事情处理完毕后,又或者仲信有特别交代时,他们才会来告之一声。
这是仲信主动要求的,有培养人才的意思,使得他们能够独挡一面。只是,这并不会长久的,待到新周府建成,旧周府腾空,这里就会变成下臣专门办公的地方,并且,所有的部门都将挂牌,配备副手,文秘等。那时,下臣都在仲信眼皮子底下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伯仁还不知道仲信召他来所为何事,内心里很是忐忑。因为,最近他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为了建成诗书馆,收纳藏书,他散布了一些毁损家族声誉的消息。实际上,他认为是无碍的,才敢去做的。然而,仲信到底是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伯仁在院外彳亍着,只是,他心里也清楚仲信正在等他。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盘龙别院。
果然,老树下,仲信正凝神观赏着老树,旁边的石椅上坐着一位妙龄少女,石桌上铺展着草纸,少女正拿笔轻轻地勾勒,其身旁又站着一位俊俏的丫鬟,帮着磨墨。此二人正是惜春和青竹。
好奇之下,伯仁走近了石桌,仔细一看,发现惜春已在草纸上写成了一篇古诗:未曾相见心相识,敢道相逢不识君?一切萧何今不用,有赃抬到后堂分。肯怜我等夜行苦,坐者十三行十五。若谓私行不是公,我道无私公奚取?君倚奉公带虎冠,谁得似君来路宽?月有奉银日有廪,我等衣食何盘桓!君若十五十三俱不许,我得持强分廪去,驱我为盗宁非汝?
伯仁看罢,惊得是面色苍白,头皮发麻,手足颤动,冷汗琳琳,他猛地伸手抓起那张草纸,揉成了一团,塞进了袖中,并紧张地左右环顾了一圈。
惜春落笔有成,正凝神诵读着诗句,冷不防地遭此变故,也是又惊又恼,猛地抬起头,却是看到伯仁正怒视着她。
惜春有几分心虚,只是,在家中她素来得宠,便是她做错了事,父母都不会大声说她。久而久之,在心理上,就不愿意受外人的责备,养成了执拗的性子。这是自主意识的体现,在当代女子中是极少见的。
“表哥毁我诗词做什么?”惜春平复了心境,站起身来,望着伯仁,慢条细理地问道。
伯仁怒极而笑,面目狰狞,锐利的眼神凝视着惜春,反问道:“你来问我?你写的东西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惜春坦然道:“我写的是一首平素喜爱的古诗,不知这首古诗有何不妥?”
“难道你不知此诗出自《焚书》,而《焚书》已经被列为禁书,私藏有罪?”
惜春作惊讶状,面若无辜地摇摇头,道:“表哥,请恕小妹足不出户,孤陋而寡闻了,我真不知道竟有这种事。我是听人说,李贽先生曾在开封府开坛讲道,读书人,农民,商贾,妇孺,聚众万人,趋之若鹜。随后,这首古诗就在开封府流传开来了,小妹也是附庸风雅,觉得有趣就写着玩了。”
惜春一番解释,也是有理有据,颇让伯仁信服,因为李贽讲道的事迹在开封城传唱甚广。伯仁在开封府也曾听过,或许是出身商贾之家的自卑,伯仁一心追求孔孟之道,并不喜欢离经叛道的李贽,反倒是好友陈庆之,常常表现出对李贽的仰慕之情,是以,伯仁从陈庆之那里听来了许多李贽的思想主张。
“以后不要再写了,就是说也不要再说了,此诗被定性为禁诗了,为士绅官大夫所不容。”
伯仁怒气稍减,毕竟未铸成大错,双方又是亲戚,教训她一番也就作罢了。
然而,惜春盈盈一福,起身后,又是狡黠一笑,问道:“表哥,小妹有一问,这抄写反诗有罪,那么,私自翻阅禁书、私藏禁书,也该有罪了。刚才,我听表哥张嘴就说出了反诗的出处,可是比小妹这不求甚解的半吊子强多了,我猜表哥是翻阅过李贽先生的《焚书》的,否则也解释不清表哥何以知道其出处了,甚至是私藏有朝廷明令禁绝焚毁的诸多禁书。因为最近表哥做了一件大事:收纳诗书,不论出处。想必,有心人送到表哥这里的禁书,已有等身高了吧。若真论起罪过来,小妹是远远比不上表哥的,愿甘拜下风!”
言毕,惜春又干脆利落地向着伯仁福了一福。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伯仁面有惊慌,神色冷峻,无意瞥了仲信一眼,冷哼一声,道:“没有人送来禁书,如何能被人翻出禁书?无凭无据,你也能说得煞有其事,如若你是官府,那还不知有多少冤魂枉死。”
惜春微微一笑,看着仲信,轻声道:“表哥不承认私藏了禁书。但要我说,这禁书还藏得住,而融入内心里的思想,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伯仁气得跳脚了,须发皆张,神情激愤,指着惜春,骂道:“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你一介民女,非官宦,亦非贵族,妄写禁诗,被我拿住。我好言好语与人分说,你却是不知进退,胡搅蛮缠起来了。这是何道理?妇言,妇德都进了狗肚子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