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旧事

第160章 旧事

乾武二十四年的那个冬天,北境的天气冷得格外异常,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大有千里冰封之势。

大晋同北燕打得如火如荼的战争,因着这冰天雪地不得不暂缓,镇守北境的九万长平军得以稍有个喘息之机。

然而,当冰雪消融,长平军整装齐发,准备迎战北燕之时,迎来的不是敌军,却是一场己方的灭杀。

自己人的刀戟,穿透了铁甲。

这支忠义之军,尚还在不敢置信中,就被以“叛军”之名,绞杀殆尽。

“鲜血染红了整个北境疆域,片甲不留,可你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被排除在长平军的追捕名册中,有了新的身份和生平记录。我一直在想,我的夫君,是个为国为民的英雄,是个在战场上不惧生死、奋勇杀敌的忠义之人,怎么竟会……竟会变成贪慕虚荣、诬陷同袍的杀人凶手?可事实就是如此让人意外,如此可笑。”

霍蘅的声音很低沉,贺锦有一种仿佛心脏随着那声音一起砸落在地的感觉。

“我问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我没想到,原来竟然是因为……竟然是因为……”

霍蘅几度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看着贺锦的双眼里染上浓浓的绝望的血色,仿佛下一刻就有两行血泪从那眼眶里涌出来。

贺锦慌了,一把抱住她的身躯,用同样颤抖的声音柔声道:“不是,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自己被权利和利益蒙了心,做下这等错事,和你没有关系。半点关系也没有!”

霍蘅重重一把推开他,情绪几近失控,“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贺锦牵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无奈,“我说了实话你又不信,要我说什么呢?”

“贺锦!”

霍蘅红着眼看他,气得发抖。

贺锦深吸了口气,像是放开了般,自嘲道:“阿蘅又不是不知道名利地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多少人为此迷失本心,我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也没有例外。当初,那些人以高官厚禄诱惑于我陷害君侯,我一时没能把持得住,答应了,却没想到他们要的不仅是君侯的命,还有那九万长平军的命。待我反应过来想要反悔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事实就是如此。”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霍蘅厉声打断他的话,抢过他手中攥着的那张纸。明明很薄很轻,她却几乎拿不起来。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要骗我?他们拿我的命威胁你,你就可以……可以……”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哭腔,“我霍蘅的命是有多精贵啊?要九万将士的性命再赔上他们的名声来换?贺锦!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我!是我害死他们的!”

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刻被抽离,霍蘅呆愣地坐在地上。

贺锦一点点挪过去,试探着抱住她。

霍蘅没有动弹,失神般望着钢铁铸就的牢门喃喃:“我害死人了!那么多人!”

贺锦顾不得身上的肮脏,将人抱得更紧了两分,抖着嗓子柔声道:“别怕,阿蘅别怕。”

霍蘅哭出声音,“你怎么能这样?”

贺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不这样,还能怎样呢?

舍弃她的命吗?

他做不到。

贺锦将头埋在霍蘅的脖颈中,她的眼泪打湿了他耳畔的鬓发,一直淌进他心底。他用力抱紧霍蘅颤抖的身躯,用低低的柔软的声音道:“是我的错,你别哭。

霍蘅怎么能够不哭。

这些年,她想了千百种贺锦背叛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因为自己。

是她害了贺锦,也是她害了那九万长平军。将来死后,她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

转角的另一边。

萧湛和左舜钦全然没有想到竟会听到这样一个惊天大秘。

这简直是……!

完全找不到话来表达心中的那份震惊的话,两人只能把惊疑的目光投向秦九黎。

秦九黎:“……”

她也没有料到,原来君默宁说的等一等,竟会是等这个。

贺锦,果真是参与了当年的长平军叛乱一事,且听他和霍蘅的对话,当年所谓的长平军叛乱乃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一场彻彻底底的诬告与谋害!

秦九黎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远处君默宁的身上。

虽然隔得很远,但是,以他的听力,应该是听到了的吧?

他心中此刻是作何想?

秦氏两百多条人命尚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长平军,却有九万余众!她这一年多日日筹谋,内心饱受煎熬,君默宁比之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

霍蘅最后是哭着跑出天牢的。

贺锦叫了两声,眼睁睁看着她最后一片衣襟消失,颓然地坐了在地上。

天牢中复归于平静,久久,转角那头的人才有了动静。

萧湛几乎是怒发冲冠,抬脚就要冲出去质问,只是才将将迈出一步,左右两只胳膊都被人给拉住了。

左舜钦压低了声音劝谏:“陛下不可,现在过去,太打草惊蛇了。”

萧湛气不顺,挥开他就想继续往前冲,秦九黎只好直接用身躯挡在人身前。

萧湛泄了气。

秦九黎将人拉得远些,才道:“陛下稍安勿躁。”

萧湛怒道:“朕竟不知,当年长平军一案竟是这样的阴谋,那贺锦简直死不足惜,朕恨不得此刻就将其宰杀,凌迟亦不足以给那些亡灵抵罪!”

秦九黎叹息一声,“杀了他又能如何呢?”

萧湛激动道:“至少能告慰亡灵!”

秦九黎抿唇片刻,抬眼对上少年天子的双眸,郑重道:“陛下若想告慰亡灵,就该查明当年真相,若是确有冤情,便该为那些冤死的将士洗刷污名,还他们一个公道,陛下以为如何?”

萧湛震了一下,满是错愕地看秦九黎。

刑部尚书左舜钦也震了一下,看向秦九黎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这话,也正是他想说的。

他乃刑部尚书,突然晓得了这样的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要上奏请审的。可秦九黎只是个女子,顶多算个谋士,却没想也有这样的忠勇情怀。

秦九黎的目光很明亮也很坚定,萧湛看了一阵儿,突然有几分心虚,先前的激动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这……这个案子,是先帝定的,朕……”

若要重审,便是他为子为臣的不忠不孝之举。若重审出别样的结果,那更是毁了先帝的身后名,于公于私,仿佛都不能够!

秦九黎望着他没有说话。

萧湛心口没来由地一紧,喉咙滚了了下,犹豫道:“阿昭,你当知道,这件事与秦氏的案子有所不同,你容我想一想。好吗?”

秦九黎不漏痕迹地看了君默宁一眼,道:“好。”

……

从刑部大牢出来,萧湛本是想送秦九黎的,秦九黎以天子行踪易被发觉为由婉拒,上了之前来时乘坐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君默宁自然充当了车夫。

走的时候,萧湛不悦地看了君默宁好几眼,左舜钦也看了君默宁好几眼,看得秦九黎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萧湛才挥了挥手道:“路上注意安全,早些歇息。”

秦九黎自也是客气礼貌一番,直到马车走得远了,她才松了口气,暗想君默宁这般妆容打扮,应该是没露出什么惹人怀疑的地方的。

只是……

她掀了帘子看出去。

君默宁拉着缰绳,背脊微微佝偻着,情绪很是低落,明显神思不属,连对她掀开帘子的动静都没有反应。

秦九黎想了想,上前一步坐了在他的身边。

君默宁终于回神,浅浅吸了口气,提神道:“怎么?”

“你……”秦九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抿了下唇干瘪道:“你没事吧?”

“没事。”君默宁垂了眼眸,声音发闷,“意料之中。”

秦九黎知道他这两句不连贯的话里带了多少悲痛,夜里的风突然又变得很凉很凉,她看着旁边那张易了容的脸,突然很想做一件事。

君默宁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握住的时候已经是秦九黎握住他有一阵儿之后了,他先是垂眸看了看自觉钻进自己掌心的那几根削葱根般白皙的手指,然后目光顺着指尖、手背、胳膊,落在了人脸上。

秦九黎木着脸直视前方,一点儿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若非他手掌心中传来的温度,以及这只手确确实实是接在她臂膀上的,他简直要认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同情?”

君默宁嘴角上弯,面上挂起了笑容,可偏生眼眸中渗出的却是几分可笑的冷意。

秦九黎脸红了,却镇定地摇了摇头,目不转睛道:“不是。”

君默宁笑道:“那是什么?”

秦九黎又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片刻,正准备抽手回来,君默宁一下捉住了她的指尖。

那人摘掉了面上一层薄薄的面具,清冷的面容上,本就狭长的眼眶轻轻地眯了眯,眼眸里闪过一道复杂的光。

“说清楚。”

他这般认真,秦九黎面颊不由得更红,嗓子有些干,脑子有些热。她深吸了好几口夜里的凉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越冷静越是不冷静,最后只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就是手突然放错了地方而已。”

“放错了地方?”君默宁改捉为握,将她的手包裹进自己手掌心,抓得牢牢的。

秦九黎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便不再动弹了。

君默宁喊她:“九九。”

秦九黎垂眸,半晌后轻轻地“嗯”了声。

君默宁吸了口气道:“你不拒绝的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秦九黎抬眸,“答应什……”

那个“么”字还没有出口,君默宁的脸蓦地在她眼前放大。

秦九黎惊愕至极,本能地往后仰了仰,正要伸手去推那人,却忽觉唇上一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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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门医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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