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当然依照正常情况,别人说话,他不该去瞎听、瞎想,但是当时在一天之内,他身边的路人和陌生人甚至邻居街坊,全都像精神病一样,或胡言乱语,或假装打架,或大声喧哗,而且大多情况下是人们看见他经过身边的时候,出人意表地突然为之。在恁般众多的群众脸酸心硬地遽然变化之前,就是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一时难以理解,并会产生短时间的沮丧和郁闷。当时一接此情,他确实给群众的海洋震撼到了,有些慌乱。
人们都在谈论他,看见他经过的时候,就会发出嘲讽和侮辱的笑声;他在家里的时候,小区里的人们更是肆无忌惮地谈论他在官司上吃亏的事情,取笑他给女骗子夺去遗产的笑话。人们说话很大声,合该远近皆闻,说不得他也不由地听觑,时间一长,便能确定,都不是自己听错或误会,全是疯子般地骚扰。
更可恶的是,人们还偷听他在家里的说话,搞得跟窃听一样。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哎,他在家里说过的话,一出口,便会有外面的急脚鬼听到并大声复述出来。而他外出的时候,便总能从路人的话语里面听到他所说过的内容。一次两次可能是他误会或听错,但是从2009年至今,长达三年多的时间里,每每皆如此,便不是巧合了。
走在马路上,竟然会有轿车突然向你的前进方向横向拦截;公交车、卡车、轿车都会向你扑来——注意,不是真的扑来,是假装的!他若不避开,他们会自行让开,并且不是那种不在意的行驶,是故意在看见他的时候,打个弯,或者油门加速一小段路。其情形只能用荒唐和可笑来形容!
另外,在所有的办事机构和公司企业当中,也是如此,上班的时候,同事啊领导啊,都在正常的言谈举止之中,会时不时地突然冒出一些奇怪的言行,仔细分辨,便有些诋毁和中伤他的意思。诸如,在前一句谈天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好笨啊”、“什么都不会啊!”、“全是瞎讲,胡说八道!”此类的话。我说,聊个天气,跟好笨有甚关系?还有同事之间常自窃窃讥笑,他虽可装作视而不见,但长久下来,总能看出规律来。
嗣后他的生活中充满了群众的侮辱和诋毁,而他常常在家里故意说些错误的信息,可笑的是,外面偷听他的人也会被误导,做出错误的判断。由此他也渐渐摸清了他们的规律——他们是在不动脑子地拼命监视,习惯成自然地监视。
这场运动的发起者已经难以追索,也不必追索了。可以说是女骗子一家门及其党羽在苦口求告群众之时,煽风点火引起的;也可以说是群众在与云儿身子斗争的过程中屡屡吃亏而怨恨累积的过程……凡此总总,已经不重要了。重点是,这场运动的经验和教训,是值得我们去理解、探讨和回味的!
这场运动牵连的人,可能是全人类,人们在言谈之中,肯定多多少少都谈及了的,有的当事人呢,日日夜夜,就绞尽脑汁,想的是如何斗败他,让他害怕得精神失常;有的非当事人,也会在别人的口中听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可是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露出了这场运动的毛病——它使得凡是参与其中的人们,迷恋其中,不能自拔。越参与,越会受挫,越受挫,越难以自拔,越难以自拔则越痛恨而继续沉沦下去。这一个过程,才是最关键,对群众来说,最致命。
读者诸君,你们想想,我上面所说的各种情况,不论当事人自己受到多大的影响和创伤;不论云儿的身子之主自身命运多舛,遇到车祸啊、遇到失败——且不说了——然而,参与其中的群众,他们总是不能找到摆脱这个斗争状态的办法。比如,他们三五成群的等候着他的到来去演个戏,家里的家务怎么办?日常工作谁做?上班谁上?对吧!他们常自大喊大叫,时间久了,别人或者他们本身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再比如,群众故意与云儿身子怄气,在他要办事的地方、要去工作的地方,大家事前商量好一起跟他为难,处处使绊,不管凑不凑效,人工、精力、时间一系列的成本颇巨,有的时候还是倒贴钱、贴时间的苦差事。
一切的一切,都是群众自己在作死自己,即使人们拼命地反复强调与他做对、为难的理由,千千万万,充足得不得了,也是徒然无功的。群众一旦陷入其中,就会日以继夜地将说明当初参与其事的理由,来麻醉自己、欺骗自己的愚蠢所带来的损失和无休止的劳动,只是徒然靠幻想过日子。这些群众对他们所假装的行为反复地解释,无非就是为了说服自己的行为正确,而不顾时时刻刻埋在心里的郁闷。他们在愤恨之下,却又无法向云儿的身子采取真正进攻的时候,就会幻想女骗子一家门等一班党羽会赶来替他们出力。而实际证明,女骗子一伙儿根本不敢再出现,他们完全是利用群众,等将群众引诱出头,便将黑锅完全抛给了群众,自己则拍拍屁股,鸿飞冥冥了!
整个社会以打落水狗的心态,欺负父子二人,结果,父亲郁郁病死,儿子一分钱没有落着,好处统统尽归女骗子母女,旁边襄助的义勇群众倒吃了云儿身子不少苦头,白白牺牲了劳动力和时间精力,一无所获。
云儿身子的主人,便是这个受害者的儿子,曾当众胖揍了招摇过市的女骗子一顿,女骗子怀恨约了帮手半路邀击,却没讨着好处,弄得所约“狐朋狗友”被打还赔钱,女骗子自顾害怕,躲藏起来不见了。
女骗子早年已陆续将男方动迁安置款转移到女儿名下,云儿身子的主人在此事上无从伸冤,吃了大亏,落得死了爹丢了钱。无知群众正因风闻此情,俱起而不拿他当一回事儿,强盗般应对,鄙视的鄙视,谋害的谋害,整天路人相见便怒目白眼,说不上两句就拳脚相向。人们私底下互相宣誓无偿保护女骗子的安危。
由之,群众运动才会愈演愈烈。云儿的身子亦有血性,岂能甘受腌臜气乎?自是以暴对暴、以狠敌狠,绝不示弱。
及至去年他因锁坏,请了个锁匠来换锁,那锁匠也对他不敬不畏,在他这屋中肆意打人,终引来他以菜刀相见,整个事儿以锁匠破颅噀血而终。
云儿的身子因此入狱。云儿一口气儿读完,唏嘘了许久,为之所感,心潮久久不得平复。天下人可恨,一至于斯,他感到既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又隐隐发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事实——现代社会的人们,他们的主流思想已经变异了!倘若此情搁民国,乃至泂旧的满清、明代、元朝,绝不会因一小小女骗子的花言巧语,就令社会群众纷纷出头卖好!更绝不会因群众有欺软心态,而集体落井下石,致生此情。
云儿心想:“兹事虽是隐晦之情,但干系人类思想病变与否,须得小心查考,探究清楚。这些簿册所载内容,十有八九是真事儿,若非真实,人脑也编不出这种情节来,当不疑有他!”
其时节已入伏,日照炅炅,上海高温三十八℃至四十℃的天气,接连持续了一个多月。云儿觉得空气也仿佛要被烈煚烧开了,滚烫滚烫的。他日日大汗淋漓,心内更增对这副身板儿的主人之同情,心系其情,不免心疼。
连着十多天,云儿翻来覆去精读那些手写的记录,其所列时间凑合,思路清晰,事实详尽,显见此人头脑冷静,处变不惊,心思缜密,兹事泰半大有来头。
分析思考得脑仁儿也疼了,云儿暗道:“别把这位仁兄的脑汁用完了,那可乖乖不得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外衣出门溜达溜达。回来途中买了小菜,饱餐了一顿,入室便倒在床上,一会儿就呼呼睡去。
江枫竟然神奇地看见了张云的梦境,梦中梦的神话竟然到了他这里清清楚楚地实现了!梦中晃晃悠悠,云儿似腾云驾雾,身子只觉轻飘飘的,净往天上升,身畔的云朵儿透明而轻盈,若隐若现着一股仙气儿。迷糊之间,忽尔神志清明,猛见自己脚踏在一座巨大吊车的吊臂之上,脚底板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座偌大的池塘,总有约摸十公顷左右宽广。
高处风吹人摇摆不定,一个不慎,云儿脚下踏空,一刹那,他脚下似乎踩着空气,那一霎间,他感到像站在空荡荡的天上一样,在空中停了半秒。站在空中之后的那一瞬间,他身子似皮球般充溢空气,骨碌碌往下堕。他的眼、耳以及浑身的皮肤全没了知觉,脑中做起了与跌坠无关、两码事儿似的乱梦、混影儿;而在漫漫的空间一片空白、惨然地空白;且无限度地往下坠落的意识仍然模模糊糊地逗留在脑际。
他恰似在入眠的刹那时间内,一边听人讲话,一边做着怪梦。正因是如此,坠落的意识和头脑里的梦境,像是双重拍摄的电影一样,少不得颠来倒去、翻来覆去地、重复又重复地以快得不消数秒的速度,令他全身的感官纤悉毕现。
俄尔,他身子以炮弹出膛之势,忽然朝数百丈深的脚下池塘跌下去。坠势峻急,下面水波荡漾的水面上的、四周围的一切景物,疾速地扑面而来。他身子无依无凭,急遽下坠,骤然堕入深渊。
即使不是真的,但张云还是下意识里感到自己的脸皮被风吹得像个白面口袋,随风批分乱扯。由之错觉朔风凛凛,由之错觉大风侵肌裂骨,情势愈演愈烈。至后达于一种零界点:一切仿佛全没了,没有他自己,也没有存在之意识,空余乌有,徒然空虚。少时,在风中,一对眼睛蓦然出现了,也向云儿迎头撞来,越靠越近,眼睛瞬即变得庞大,瞳仁之中,繁星银河,栩栩宛然,彷如一个超然宇宙。
云儿用力睁大眼睛,眼前一暗,竟然是南柯一梦。想是下午回来,人感到困顿,一觉竟自睡到了中夜!他感到骨头关节隐隐酸痛,鼻翼一动,满鼻腔充斥着一阵阵血腥恶臭!
天黑屋内看不清周匝,云儿忙跳起下地,按亮了电灯,顿时一片血肉狼藉的情景,铺陈面前:但见他床前晒台上,铺着一张偌大的油布,几乎与晒台等宽长大。油布上滚着五颗血迹斑斑的人头,油布上、白墙上,到处溅满了血印子和血点子,血已干涸,变黑变硬,场面恐怖。断脖子的人头云儿见得多了,但冷不防、没来由见到这屠宰场式的景致,难免惊悸莫名,他心头如有头鹿儿在奔突冲撞,突突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