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问罪
医院走廊的灯光过分的明亮,投射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又被不遗余力的折射出去,撞到苍白的墙体上让人一阵阵发晕。
淳于时肆捏着血液色谱分析单,眼前发花,像是绽开了一团团的黑色。
他看不懂色谱图,也不知道什么叫定量离子,他只看到在郭嘉的血液里有相当于正常剂量十倍的中枢神经抑制类药物,远远超过了普通用药剂量。
如果不是因为长期服用,有抗药性,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不可能醒过来,更让淳于时肆难以忽视的是,其中劳拉西泮属于管制药品,有成瘾性。
范妮本来想去抽一支烟,但看淳于时肆的样子有点担心,在手机中打了一行字:你脸色不好,我去叫大夫。
“没事。”淳于时肆摇了摇头,他已经穿戴整齐,要不是郭嘉的血液分析结果异常,早已离开医院了,只是现在他还有许多疑问,他想听郭嘉亲口说。
而郭嘉似乎也察觉出淳于时肆与以往有点不同。
偌大的单人病房,像是存在结界,淳于时肆在入门处止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种猜测审视的神情掩饰的并不高明,好像病床上躺着的不是郭嘉,而是一颗等待拆除的定时炸弹。
郭嘉的手上打着吊针,支撑着坐起来,问:“有事?”
不知是因为听不见,还是故意不想回答,淳于时肆没作任何反应。
郭嘉又看向站在淳于时肆身后进退两难的范妮:“咱们淳于队长又怎么了?”
范妮叹了口气,把血液分析单轻轻的放在郭嘉的被上,然后说道:“他需一个解释。”
郭嘉问道:“解释什么?”
范妮看出他的神情不是装傻,而是一种拒绝,于是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火灾现场服用大量的中枢神经抑制类药物,但我了解淳于时肆,你最好现在别惹他。”
“行,”郭嘉掩口打了个哈欠,“我就是觉得被活活烧死有点太难过,所以,想先做个了断。”
范妮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诧异的问他:“你不知道有人会救你吗?”
“我没想过,我没有依靠他人的习惯,而且猎杀者是真心想要布局杀人,他料到炸弹会爆炸,也就会想办法阻止消防前来营救,”郭嘉抬头看范妮,“说起来,我也想知道,火警来的路上顺利吗?”
范妮一时无可反驳,消防却也救援的路上确实改了两次路线,一条路上查出毒驾,十车连撞,另一条路上发生火情,一队消防车堵在了必经之路。
“也就是说,在生死关头,你更相信猎杀者的能力?”范妮无力的笑了笑。
郭嘉也笑了笑:“但是事实证明,警方更胜一筹啊。”
虽然范妮不是警察,但是他一直站在警方的立场上,这话说的他不太舒服,吴峰还在ICU躺着,猎杀者也没抓到,胜的是什么?
不过庆幸的是,淳于时肆此时一个字也听不见,她拿出手机,把郭嘉的意思简明扼要,挑挑拣拣的打成了两行文字。
淳于时肆好像早有预料,扫过一眼,问郭嘉:“那吴峰呢,为什么不帮帮他?”
“吴峰……”郭嘉忽然明白了,其实这才是淳于时肆跑来兴师问罪的深层原因。
淳于时肆似乎也不想听他回答,那两只药瓶,分别在床头柜上放稳,低声说:“里面还有剩余。”
听完这句话,范妮恍然大悟,自己差点被郭嘉给骗了,那药瓶本来就不大,如果真要自杀,一定会一颗不剩,他计算过剂量。
郭嘉不想再解释,拿起药瓶晃了晃,几颗白色的药片在里面哗哗作响,然后依次打开瓶塞,一并倒进嘴里。
淳于时肆吓了一跳,想制止,却被郭嘉抬手挡住。
郭嘉吃糖一样把药片嚼碎,药面又苦又涩,他干咽下去,喉头滚了好一阵后,说道:“我没死,你好像很遗憾。”
淳于时肆虽然听不懂,但他在近处,郭嘉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看的无比清楚,他恨的直咬牙,想直接照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来上几拳,可他的手腕被郭嘉攥住,半只胳膊跟输液管缠在一块,因为两人的动作,针头出已经有了丝丝血色,终于还是忍住没动手。
范妮见两人僵持着,感觉一场战争就要一触即发,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场面,按了床头铃呼叫了医生。
淳于时肆慢慢把手臂从缠绕中摘出来,交代了几范妮,转身走了,但至始至终,他没再看过郭嘉一眼。
离开医院,已经是早晨六点,天还黑着,吸一口气,从肺部凉到头顶,他打了辆车直奔SCI,可下车的时候一摸兜,顿时十分尴尬,他身上穿的是范妮新带来的衣服,别说钱,连张纸巾都没有。
淳于时肆磕磕绊绊的解释,然后让司机等着,按了SCI大门处的可视门铃,好一会,那头接通,他说道:是我,我打车忘带钱了。
淳于时肆以为来送钱的多半是后勤老王,却没料到,来的是周局。
一下子,他有点心虚,这个时间周局在SCI就说明这老爷子是一夜没回去,不仅仅是案情,就连医院的情况,一定也是门清。
周局几次三番开会强调:咱们虽然责任重大,但更要保护好自己,我不希望看到无谓的牺牲,有病就去治,挺不住了就请假,地球没了谁都转。
可这次淳于时肆“越院”被抓了正着,他站直了,等着一顿教训。
周局付了钱,转头盯了他一会,没多说话,指了指远处摆开的早点铺,说道:“带点回去。”
淳于时肆听不见,但意思明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早点铺在这开了有些年头,由一对中年夫妇经营着,这来来往往都是起早贪黑的主,生意非常不错。
油条白着进去金灿灿的出来,冒着热气,油香扑鼻。锅巴现切,浇上卤汁又挨个点上绿色的香菜。老板做完这些,抬头朝淳于时肆一笑,是那种一早便开张的喜悦。
不知为何,淳于时肆忽然感觉鼻头一酸,他勉强的回应一个笑,把脸撇向一边,那一刻,他感觉吴峰一定能痊愈、猎杀者一定能被绳之以法、郭嘉一定也有不得已的理由,他努力的睁大眼睛,硬生生的把喉头的哽咽感憋回去。
周局发现淳于时肆对一锅茶鸡蛋怒目而视,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又招呼老板多买了几颗。
SCI里灯火通明,淳于时肆挂着满手的塑料袋把早餐铺开也没人过来,他转了一圈看见两个审讯室里竟然都有人。
一间里面是张卓,雷子带人在审,另一间里却是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由宁礼亲自坐镇。
隔着观察玻璃,淳于时肆指了一下那个陌生男人,问旁边的人:“他是?”
观察区坐着的是虹桥支队的警察,他知道淳于时肆听不见,便翻了一只档案袋,顺便扯了张纸在上面刷刷几笔写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人是宁礼抓来的。
得知萧燃抓住了张卓,宁礼便带上虹桥支队的人前去支援,刚一进市区便传来了爆炸的消息,本来趴在车后座上半死不活的邵祁一听出了事,急忙主动导航,催着往5号路赶。
中途正遇上十车连撞,宁礼带着人围追堵截,便把肇事者控制起来,当时这人已经眼神迷离神志不清,一看就是吸毒过量。
宁礼一肚子火,直接把人扣住,一转头,看见消防堵在身后,而另一个去5号路的毕竟路口也失了火,他当时就觉得事情肯定不简单,等把人抓回来,让孟茜帮忙一查,果然发现问题,毒驾这位正是那间失火房子的主人。
这人名叫杨泽强,今年三十二岁,是网约车司机,前两年因为非法持有毒品被判过两年有期徒刑。
失火的那栋房子在他祖父的名下,属于J市特有的有价无市的民国古董房,前几年租出去给人开餐厅,现在收了回来。
据杨泽强自己说,失火的原因是他约了女朋友在那吃,为了营造气氛点上了不少蜡烛,但两因为琐事吵了几句,一气之下不欢而散,他当时喝了点酒,忘了蜡烛的事,便着了火。
至于毒驾,他说自己当时觉得心中郁闷,口袋里没烟,在副驾驶座椅下面发现了一盒,以为是乘客落下的,没多想就抽了,他并不知道是毒品。
这些话,听起来都没问题,但就是时机太巧了,并且这杨泽强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宁礼当然不肯信,继续跟他耗着。
淳于时肆看完这些,走的近了观察着杨泽强。
杨泽强很瘦,个子也不高,右侧脸颊上一块青色的胎记,但也掩盖不住因长年沉迷烟酒毒品而乌青浮肿的眼圈,大概因为有备而来,就差没把“你能把我怎么样”写在了脸上。
宁礼显然是把他当成了案件背后的“那个人”,表面看上去气定神闲,似听非听,但以淳于时肆的了解,杨泽强眨了几次眼,他心里都有数。
但淳于时肆知道,这个人绝不可能是猎杀者。
一是猎杀者一直居于幕后,这种补救的计划没有必要亲自上阵,再就是按照他跟郭嘉之前的推理,那个在案发前一天晚上伪装成瘸腿的张卓的人才是真正的猎杀者,但在邻居的描述中,丝毫没有提及胎记的事情,更何况,杨泽强的履历,跟郭嘉做过的侧写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想到郭嘉,淳于时肆不由的叹了口气,正好周局走过来听见,在玻璃上画了个问号。
淳于时肆不知道怎么说郭嘉的事,也不愿意像幼儿园大班找老师告状一般,样样事情都要让周局来断一段,于是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另一侧的审讯室。
雷子这头,好像进行的很顺利,一问,一答,一记录,看起来有条不紊,没一会审讯进入了尾声,雷子拿着打印出来的证词让张卓过目,最后签字按了手印。
一出审讯室,雷子便见到了淳于时肆,他想上前给一个拥抱,但看见周局在旁边,两条已经做出动作的胳膊硬生生的变了方向,十分标准的抬手敬了个礼,然后毕恭毕敬的把审讯记录奉上。
周局接过来,象征性的翻了翻,偏头看见眼神要生出钩子的淳于时肆,把几张纸递过去:“你先看吧,我老眼昏花,看的慢。”
淳于时肆没推辞,接过来快速的翻阅,整个案件的过程跟三人之前推理的没有太大的出入,唯一有疑点的地方就是张卓并不认识万小军,一直称呼他为黄毛。
张卓说,这人是许连成安排来的,他只是对过简易的暗号,然后把箱子交给了黄毛。
淳于时肆手指在这个位置点了点,说道:“有问题。”
雷子忽然有点紧张,以为自己有什么疏漏。
淳于时肆想了想,说道:“张卓准备爆炸复仇,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轻易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