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乌云乌云快走开

第三章 乌云乌云快走开

第三章

乌云乌云快走开

日月如常,东升西落,正如林天恩过着的自以为是的小日子一样。她以为逃避就可以解决一切难题,不过事实上证明确实如此。每当吴敏提到要她搬到家里住的时候,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托。好在吴敏也不逼她,只是每每被她找理由拒绝,面上总会露出让她难以忍受的失落。

不过吴敏也知道自己二女儿赵安宁的脾气又冲又倔,如果不能彻底说服她,恐怕就算林天恩搬过来,也无法过得太平。只是她思女心切,隔了这么些年重逢,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每天伴在身旁。只是现在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很艰难,尤其是要如何才能让赵安宁接受她这个亲姐姐,对她来说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与林天恩相处不久之后,吴敏便忍不住把找回女儿的消息告诉了好友向琳芳。向琳芳正是舒哲的母亲,近来被儿子疏远心情不佳,听闻好友找回了女儿,便立即把重心从儿子那儿转向了好友吴敏一家。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是吴敏、向琳芳这两位好友凑到了一起,别说是一台戏,一整场戏都唱得出来。舒家家境良好,向琳芳婚后便做起了家庭主妇,平常来往的朋友也极少,称得上关系好的也只有吴敏了。

本来说好了由舒家做东在酒店订个包间两家庆贺热闹一下,可吴敏执意不愿让他们破费,于是自作主张地在国际饭店订了个包间。一来她是想庆祝找回女儿,两家凑一起热闹热闹;二来她是想在那样的场合,赵安宁应该不会甩脸子胡来;这三呢,是因为自打那次林天恩应邀来家里后便再没有过来。吴敏想着这次正好订在饭店,她应该再没有理由推辞。

周末的晚上,舒哲本想约林天恩出来还她那顿大餐,谁知道他老娘竟然亲自登门将他押到了饭店。其实也不是他不懂事,而是他老娘最近忙着八卦差点把她这儿子给忘了,要不是赵安宁电话里提醒,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当舒哲一家人到达饭店包厢的时候,除了林天恩外,大家都到齐了。本来吴敏说要去学校接她,可她说可以从打工的地方直接坐车过来。

“你们家安心呢?没和你们一起过来?”向琳芳携着老公、儿子进了包间,环视了一圈后问。

“还没呢,这孩子平常做兼职,现在正在来的路上,估计堵车呢!”吴敏见客人来了,忙迎上去招呼。

赵安宁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见了舒家一家进来,忙乖巧地迎上前,柔声细语地打起了招呼。

向琳芳尤其喜欢这样乖巧机灵的安宁,她上前拍了拍安宁的肩慈爱地说道:“我就是喜欢安宁这孩子,人长得这么漂亮,嘴巴也这么甜,瞧着多乖巧可人哪!”

“嗯,我也最喜欢向阿姨了!”赵安宁上前撒娇似的拥抱了向琳芳,卖力地向她展现自己。

刚与吴敏打完招呼的舒哲看到赵安宁那副做作的模样,心里不由冷笑。暗想着要是自家老娘看到赵安宁骄蛮无礼的一面,不知该作何感想?

两家人打完了招呼坐下后,吴敏见林天恩还没过来,心里有些焦急。她自然是偏向自家女儿,唯恐她的迟到会给舒家留下不好的印象。现在的她有着浓厚的护犊心态,她希望身边的亲人朋友都能够尽快地接受并喜欢林天恩。

趁着服务员进来端茶送水的空当,她走出包间去给林天恩打电话,谁知还没拨通便被她给挂了。

“妈,不好意思,刚有些堵车!”

她正要重新拨打的时候,却听前面传来了林天恩的声音,抬头一瞧,正见她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没事没事,你舒家伯父伯母也都才过来。”

她见自己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心疼地安慰道。她边说边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又为了她整了整衣领,这才满意地朝她笑笑:“走,我带你认识认识舒伯父一家!”

“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女儿安心,现在的名字是林天恩。”吴敏拉着林天恩向大家介绍,随即又热情地跟她介绍舒家:“这是我们赵家的世交,这位是舒伯父,这位是舒伯母,这一位是他们家儿子舒哲,算起来你们应该差不多大。”

舒哲本是坐在角落独自玩着手机,当他听见“林天恩”这个名字的时候,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抬头一看,果见他所熟悉的林天恩面带微笑地站在吴敏身旁。

而此时听到“舒哲”这个名字的林天恩也讶异地看向了舒哲。

然而这一刻,同样惊讶的向琳芳也抬头看向了林天恩。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上次她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也是叫林天恩。惊讶之余,她上下打量了林天恩几遍,让她确信当时她所见的林天恩与面前站着的确是同一人。她心内虽惊,缓了片刻便恢复了平静。当着两家这些人的面,她自然不好说什么,但心里已有了计较。

精明的赵安宁特意在边上观察着向琳芳的神色,她想着如果舒哲真的喜欢林天恩,那她必须先过了舒母这一关。不过她瞧着向琳芳看林天恩时的眼神、表情,似乎对她并不太喜欢。

“舒伯父,向阿姨,其实也就你们还不认识我这个姐姐,我跟舒哲早就认识她了。你们不知道,她在我们学校可出名了,奖学金拿到手软,平常还勤工俭学、省吃俭用。我们这些学弟学妹们还曾慕名跑到她上课的阶梯教室去偷看呢!”

赵安宁趁着吴敏介绍的工夫,也热情地起身向大家介绍起林天恩来。她这话里夹枪带棒,偏偏她却笑靥如花,让旁边的吴敏不知该如何是好。

向琳芳并没注意听赵安宁的话,而是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舒哲,并朝他使了个眼色。

舒哲自然明白他老娘的意思,这明显就是向他兴师问罪的眼神。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定然不会发作,因此便敷衍地朝她笑了笑,随即又低下头玩起了手机。

向琳芳见他这副反应,心里很是不快,又抬起胳膊重重捅了他一下,他手中手机一滑,瞬间跌落在地。

这场饭局并没有吴敏想象的那般热闹,在座除了她与舒父外,其他人则各怀心事。尤其是林天恩,不仅是因为赵安宁与舒哲,更让她感到不安的人是向琳芳。

她时不时地感受到向琳芳向她投来的凌厉目光,偶尔抬起头看她与舒哲交换眼色,她便心虚地低下头。不过一顿很平常的晚饭,不过是一场温馨热闹的聚会,却让林天恩觉得战战兢兢。

吴敏并不是没有觉察到林天恩的不自在,更不知道林天恩曾经假扮舒哲女友糊弄过向琳芳,她只是以为她有些害羞。所以席间,坐在林天恩身旁的她时不时地为她夹菜,并向众人介绍林天恩的各种优点。

舒哲这顿饭吃下来是味同嚼蜡,他哪里想到林天恩竟是赵家走失多年的女儿?之前林天恩并没有向他透露丝毫,现在回想起来,她似乎就是从那段时间眉宇间开始染上了忧郁之色。明明说好了做彼此的好朋友,而她却什么也没对他讲,私自揣着心事憋成了内伤。

席间,他频频看向林天恩,只见她一直像个害羞的小媳妇一样低垂着头。偶尔对上他的目光,便慌忙避了开,这让他觉得心情不爽!反正她都在自己老娘面前假扮过女友了,这次见面被发现倒也好,他还正想着假戏真做呢,可谁知她却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现在看来是他一厢情愿了。

饭罢,两家人不闲不淡地聊了一会儿,因向琳芳急于向自己的儿子了解情况,于是便先行告辞。吴敏知道林天恩明天一早还要打工,也没多做挽留,两家人便一起下楼到了地下停车场。

吴敏领着两个女儿寒暄一通后便开车先回,舒哲见状,也准备开车走人,可还没走出两步,却听身后传来老娘的声音:“儿子,你去哪啊?你几个周末没回家了?今天跟我们回家住去!”

“是啊,你算算你多少天没回家了?就算是工作实习了,也应该常回家看看吧?”舒父虽不了解妻子的用意,但也觉儿子近来很少归家,便也在一旁劝说。

舒哲被这二老一劝,固然觉得自己有几分不对,可为了避免听老娘唠叨,所以还是决定回自己的住处去。于是他朝二人摆摆手说:“你们路上开车小心,我明天还有事儿,这次就不回去了,改天再回去看你们。”

向琳芳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蒙混过关,她快步地走到舒哲身旁,挽上了他的胳膊说:“不管你明天有事还是没事,今晚都得跟我们回去!”

向琳芳说完转向旁边的舒父:“你先开车回去吧,我跟儿子一辆车回!”

她说完,朝舒父使了个眼色,便见他朝舒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开车离去。

舒哲最终只能无奈地载着自己老娘开车回家,驶出停车场的时候,他暗想今晚算是完了,不知要听老娘唠叨到何时。

“儿子啊,你跟我说说你跟那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她实际情况跟你上次介绍的不一样啊?”果不其然,才刚开上主道,他便听老娘唠叨起来。

“哪儿不一样啊?我上次介绍她父亲是教授,母亲是护士长啊,赵伯父可不就是大学教授?赵伯母也是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啊,基本上没差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躲不掉今天这一劫,舒哲临时决定就这么跟老娘周旋到底。

“这认亲才是最近的事,那个时候你吴阿姨还没找着她呢!”向琳芳不依不饶地说,“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实话!”

“实话……实话就是我喜欢她,但怕你太挑剔,于是只好出此下策了。不过现在她找到了亲生母亲了,这下就合你的意了。”

舒哲想了想,决定就先这么着,反正他也明白老娘的意思,她就是想撮合自己与赵安宁。赵安宁那点小心思,他还能看不出来?以为搞定他老娘就算是搞定他了?没门!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你们两人交往。就算她是你吴阿姨的亲生女儿也不可以。今天安宁不是说了吗?她在学校省吃俭用,没事还打工做兼职,肯定是养父母家境不好。”

赵安宁在饭桌上说的话,就算别人听不出来,可向琳芳却理解得清楚透彻。

舒哲一听这话,顿时就来气了:“妈,你这是什么思想?我喜欢的是她的人,跟她的家庭没关系!”

“儿子啊,你现在还不懂。为什么连古代人都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就是因为出身不同,家教素养也不相同嘛!”

向琳芳是铁了心不想让舒哲与林天恩两人在一起,她就是觉得打小看着长大的赵安宁最合她的心意。这知根知底的,以后嫁过来就不用担心婆媳关系会出问题。

“都是一个大学出来的,怎么就不一样?再说了,是我挑女朋友,也不能就按着您的喜好来呀!”舒哲觉得跟老娘的代沟是越来越深,深度堪比马里亚纳海沟。

“那我挑未来的儿媳,怎么就不能按着我的喜好来了?我就不明白了,安宁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你怎么就不能试着跟她处处?”

向琳芳觉着儿子有可能是与安宁青梅竹马,因此暂时对她没什么感觉,不过要是两人真正相处起来,应该会发展得不错。这两个孩子无论家世还是相貌都很登对,她是打心眼里想将他们凑成一对。

“我都跟她相处二十年了,还不够啊?赵安宁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您了解。”舒哲不想在老娘面前把赵安宁说得太过分,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

“那就算你不喜欢安宁,也找个比她更乖巧漂亮的姑娘回来啊?偏找个像林天恩那样的跟你一起糊弄我,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可不是什么好姑娘!”

一想到之前被自己儿子和林天恩耍得团团转,向琳芳就觉得心气儿不顺。本来她还挺喜欢她那样文静内秀的姑娘,然而现在,林天恩在她心目中就是个爱慕虚荣、贪图钱财的骗子。

“反正不管您怎么想,我就只喜欢林天恩,别的人都不考虑!”舒哲懒得再跟他老娘啰唆,甩出这一句话后便闷不吭声地专心开车。

舒哲送自己的老娘回家之后,心头的郁气无法缓解,再加之向琳芳不停地向他数落林天恩的不是,索性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

到家之后,一想起老娘说的那些难听话,他就郁闷得满屋子转悠。简单地洗漱之后,他关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丝毫没有睡意。末了,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天恩的电话。

吴敏送林天恩回学校的时候,车上也载了赵安宁,这让林天恩觉得很不自在。赵安宁在上车的时候特意抢先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一路上无话找话,跟开车的母亲说说笑笑,把林天恩当作空气一般。

当时林天恩就坐在车里暗想,说什么血浓于水,这断了二十年的亲情又怎么会恢复如初?更何况她早已不记得当初的自己,当年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吴敏翻到老照片给她讲那些往事。即使那些事与她有关,但又如何?听故事的她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回到宿舍后,她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看着自己QQ空间记载的往事,翻着相册里的照片,所有都是她作为林天恩存在的痕迹,一切与赵安心无关。无论是喜怒哀乐,贫穷愁苦,她都咬牙坚持了这么多年,然而最近所经历的事情,却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如果可以,她宁愿她只是林天恩。

当她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个蜡笔小新的声音是她为舒哲特别设置的。她下意识地将他与别人做了区别,虽然她并没有意识到心里有颗叫作喜欢的种子在生根发芽,更不知这个种子会结成叫作爱的果实。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随即耳边传来舒哲爽朗的声音:“林天恩,说一说今晚是怎么回事?”

他不说这事倒好,经他这么一提醒,她的另一重烦恼又接踵而来。回想起饭桌上舒哲母亲那犀利的目光,她仍觉得心中忐忑。虽然不想去在乎,可她却忍不住去想。不知不觉中,她把有关舒哲的人和事都看得重要起来。

她低叹了一声,对着手机话筒答道:“怎么回事?就这么回事啊!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家里有些事情嘛!”

“那你前段时间无精打采、心情抑郁就是为了这事?”舒哲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种质问的感觉。

林天恩先是一愣,她觉着自己表现得没他说得这么明显吧?

“还在不?我这问你话呢,你倒是给个回复啊!”

“我哪有无精打采、心情抑郁?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林天恩避重就轻地回答,她明明不想在意这些事,可是却无法控制住自己。或许,她确实有些贪恋吴敏给予的温暖。

“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凭空多出来一个亲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跟我说,还把不把我当作酒肉朋友了?”舒哲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气恼,又有些委屈。

“其实吧,我觉得这事也没什么,无论我是谁的孩子,我都是我自己!”林天恩很认真地想了之后,才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你最近为什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看到的林天恩明明不是之前跟我叫嚣让我赔洗衣费的林天恩!”

“一下子发生了这些事,换你你能全盘接受啊?”林天恩听出舒哲是在变相地为她打气,只是她的自尊却让她如此作答。

“你这么说的话,倒也不一定。我不过是个旁观者,当然不能感同身受。只是我觉得你不能自个儿闷着,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总会好受些。况且你说出来,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你说是不是?”

此刻,听筒那头的舒哲语气不知有多温柔,让林天恩觉得心头暖意融融。她清楚地感到心内有一股说不清、道不名的情愫油然而生,这情愫在她胸腔翻涌着,激烈地撞击着她的心房。莫名地,她有种流泪的冲动。

“林天恩,干吗不说话?”

“……”

“林天恩,你还活着吗?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你想去哪里?”

“明天要去打工,没空!”林天恩突然觉得自己很是贪恋他的声音,她耳朵紧贴在听筒上,试图听见他一丝一毫的动静。

“那就请假出去玩,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我去接你!记往了,不准关机,否则的话,你信不信我冲到你们宿舍楼下叫你起床?”

没等林天恩回答,舒哲便挂了电话,只余下她呆坐在桌前,心头涌上些微的甜蜜。只是这甜蜜瞬间又变成了苦涩,一想到舒哲母亲犀利的目光,她顿时觉得她与舒哲之间肯定没戏。不过先等等,她为什么要跟舒哲有戏?有什么戏?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双颊发烫,脑海中乱糟糟的一团,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翌日清晨,林天恩很早便醒来,从枕下取过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过舒哲的短信或是来电。她也搞不清昨晚挂电话前他说的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她确实打从心底里期待着。

其实林天恩怎么也不会想到,比她更为期待的人是舒哲。他从没有在假日起得这么早,也从没有像今天一听见闹铃就立即从床上弹起的自觉性。

清醒之后,他立即拨通林天恩的手机,见她接听后,也等不及她开口便对着话筒大声说道:“林天恩,快起床收拾收拾,我四十分钟之内到学校门口接你!”

“可是……”

“没有可是,拒绝可是,你现在赶紧的,到时候如果等不到你人,后果自负!”舒哲生怕被她拒绝,话音未落便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林天恩破天荒地打电话到西点店请假,得到批准后便开始洗漱打理自己。正好这个时候赶上郑洁回来,林天恩本想向她征询一下穿哪件衣服好看,但见她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便没有开口。

她利落地整理好后,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充裕,便安心地坐在桌前吃早餐。现在她柜子里、宿舍桌子上都堆满了吴敏给她买的各种吃的、用的。

说实话,虽然跟她这位亲妈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在这短短时间内,她还是对她产生了依赖感。从小她就没能享受到什么母爱,而今有了亲妈,她才深切地体会到有母亲关爱照顾的幸福。不过,她也是赵安宁的母亲,而且她清楚地知道,赵安宁根本不可能与她和睦相处。

“你手机响了,没听见啊?”郑洁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发现林天恩正对着麦片粥发呆,不由抬高声音提醒。

“啊?哦!”林天恩忙拿起响着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在哪呢?我到学校门口了,你都收拾好没?”

林天恩听见舒哲的声音,忙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见尚未到约定时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嗯,都收拾好了,马上出发!”

郑洁近来虽然与她并没有多少时间相处,但还是能从她的异样看出些端倪来。没等林天恩挎好包出门,她拿着吹风机走过来好奇地问:“咦,刚打电话过来的应该不是你亲妈吧?是谁呀?”

林天恩瞥了她眼下两抹青黑嗔怪说:“就是我亲妈,赶紧补你的觉吧!”

说完她一甩马尾便脚底抹油——溜了。

“呃,这就走啦?!”郑洁来不及叫住她,只是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拐向走道处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情形,八成是恋上了!到底是谁呀?”

林天恩一路小跑到了校门口,正见舒哲站在车边朝里面张望。她朝他挥了挥手,加快步伐跑到了他面前。

“吃早饭了没?”舒哲见她跑得气喘吁吁,估摸着她也没吃早餐。

听到他发问,林天恩这才想起来她泡好的麦片粥与放在桌上的甜甜圈。

“那你吃过了吗?”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起他道。

“不是怕迟到嘛,所以没吃,你呢?”舒哲回答的同时,盘算着等下要到哪里吃早饭。

“那你想吃什么?甜甜圈要不要?我昨天刚买的,你等着,我回去拿!”林天恩记挂着她桌上的早餐,尤其是很容易过期的甜甜圈。

“我这一大早的不想吃甜的,既然你也没吃的话,那就跟我一起去吃蟹黄包吧!”

她刚转身要走,便被舒哲拉住抓绒卫衣的帽子拽了回来。

林天恩低头看了看包,随即抬起头笑问:“今天准备去哪玩呀?预算是多少呀?”

“预算?什么预算?”舒哲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天恩说了这句话便无比后悔,见舒哲不解,她赶紧拉着他往车边走:“没什么,没什么,走吧走吧,我们吃早饭去!”

一头雾水的舒哲坐上了车,正要发动车子,却见她丝毫没有系安全带的意思。平常她坐他的车,一向都很积极主动地把安全带系好。她见他久久没有发动车子,不由得侧头问:“怎么了?是不是忘了什么?”

舒哲的目光掠过她秀气的眉眼、直挺的鼻子,还有散发着淡粉光泽的嘴唇。莫名地,他觉得心跳加速。

“咦,呃……”林天恩见舒哲一言不发地贴近,顿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平常见你这么机灵,怎么今天就忘记系安全带了?”舒哲体贴地为她系好安全带,随即发动了车子。

舒哲将车子开出了好远,林天恩还懵着。突然想到了舒哲刚刚那句话,仔细咀嚼了一遍后,她立即向他解释道:“哦,刚刚……刚刚我想事情来着,所以忘记系安全带了。”

“你这是反映迟钝吗?隔这么久才回答?”

舒哲侧头瞄了她一眼,觉得她这副尴尬的模样很是可爱,不由得揶揄道。

“我,不是说我在想事情吗?”林天恩觉得被他看穿了心事,顿时感到双颊的温度在升高。

“哦?那能不能说你在想什么事?还有,刚才你是问我预算多少吧?”舒哲说完这话时,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笑意。

林天恩一听这话,顿时更为窘迫,她忙朝他摆摆手说:“没有,没有,刚刚我就是在想要吃什么早餐。”

“那你想好吃什么了吗?”舒哲见她避重就轻,也不揭穿,饶有兴趣地逗着她。

“吃什么?就随意吃点呗!”林天恩感到脑袋混乱到了极致,大脑一时陷入了瘫痪状态。

“好吧,那就吃我之前想吃的,我有点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你瞧瞧我这脑子,一下子竟想不起来了,你快帮我想想!”

舒哲说完,觉得自己装得还挺像样,一个人边开车边偷着乐。

当时林天恩只顾着想她的甜甜圈,压根没注意听他说过什么,现在听他问起,她只能不好意思地瞧他笑笑,声若蚊蚋地说道:“我也不记得了,你还是仔细想想吧!”

林天恩难得显露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今天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可她却不知道身旁的舒哲有多喜欢看她这副窘样。

舒哲带着林天恩去了市中心有名的汤包店吃了早餐,点单的时候,林天恩特意凑到舒哲跟前瞟了瞟价格,昂贵的价格顿时惊得她瞠目结舌。她暗暗盘算着,给自己今天的花费做个大概的预算。如果这一餐她主动请客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活动是不是要稍微降低下标准?

舒哲自然是不了解她的想法,待食物逐一被端上桌后,便热情地招呼着林天恩用餐。其实他也不常来吃这种偏贵的东西,只是难得约林天恩出来,心想她这么瘦,平常又忙着打工,也该请她吃顿好的补补。昨天被他老娘说了一通后,不仅没让他有丝毫的动摇,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他就是要跟林天恩在一起!

这顿早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接下来并没有具体安排的舒哲开始征询林天恩的意见。今天对他来说,并不是单纯的约会,主要是他见林天恩近来心情不佳,便想带她出来放松一下。尤其是昨天晚饭的时候,他听着赵安宁夹枪带棒地说着那些话,心里面很是气恼。当时他抬头瞟了瞟林天恩,见她一直低头机械地吃菜喝水,偶尔还要强颜欢笑。那时她隐忍的神情,着实令看着的他心疼。

“要不,我们去游乐场吧,我想去坐过山车!”

林天恩平时虽然过得一板一眼的,但对这些惊险刺激的游戏项目却是极感兴趣。

舒哲听后,差点儿将刚喝到嘴里的南瓜粥喷了出来。他其实有个弱点——恐高,正因为这个弱点,以往即使赵安宁再死缠烂打拉他去坐摩天轮他也不肯就范。谁知道现在竟从林天恩里口中蹦出来“过山车”这骇人听闻的三个字。他打死也想不到林天恩比赵安宁更狠,竟然热衷于这种惊险的游戏项目。

“你说你要坐过山车?”舒哲迅速地咽下口中的粥,极力维持着平和的心态问道。

“是啊,我想坐过山车、海盗船、跳跃云霄还有……”

听着林天恩如数家珍一般地说着这些惊险项目,舒哲心里不由发怵,他忙打断她道:“那是不是你也想去玩鬼屋?”

“鬼屋?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林天恩一听,不由两眼放光地说道。

舒哲见她这副模样,觉得她性格真是两极分化得厉害。平常看上去死板认真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嗜好?

林天恩见他垂下眼帘作沉思状,不由歪着脑袋轻声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玩这些?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去别的地方逛逛。其实吃饭聊天压马路看电影挺没意思的,而且你们男孩子不是不喜欢逛街吗?还有这一大早也不适合看电影对吧?”

林天恩一下将他先前所想的安排逐条毙了,舒哲只能强颜欢笑地说:“去,当然要去啦!这些游戏我可爱玩啦,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竟然也喜欢,这么说来,我们应该算是志同道合!”

舒哲口是心非地说着,实则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可是他话都说到了这步田地,想不去也是不可能了。他暗暗地为自己鼓劲加油,就这么大义凛然地带着林天恩向本市最大的游乐场出发。

一到游乐场,林天恩便奔着过山车项目去了。舒哲紧攥着买好的票跟在她身后,现在想后悔都来不及。他硬着头皮陪着林天恩坐了一趟过山车,结束的时候,他整个人瘫坐在座椅上,头晕目眩脚软还胃里泛酸。

林天恩解开安全带从座位上下来的时候,他还没缓过劲来,一脸苍白地坐在原位动也不动。

“咦,你没事吧?”林天恩见他一直不动,忙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当看到舒哲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林天恩被吓了一跳。她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下来,慢慢地带他走到场地外头。

“你觉得哪里不舒报?要不我给你买点水来?”林天恩扶他在休闲区的长椅上坐下,随即取出包中湿巾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舒哲这时候虽然还是晕头转向,但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很逊,这让他以后怎么在林天恩面前抬起头来?她一个姑娘家坐过山车跟没事人一样,然而他?丢人!

他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莫名地觉得胃中翻腾,让他有种想吐的冲动。他抬起头环顾了四周,却因头晕眼花而看不太清楚,只好声若蚊蚋地问:“那个,卫生间在哪边?”

林天恩直起身看了看,发现南边不远处便有个带着标志的公厕。

“走吧,你扶你过去!”

她二话没说,俯身要扶起舒哲,却被他拍开了手。

舒哲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仍觉得反胃得厉害。他觉得实在忍受不住了,便起身直向公厕的方向奔去。

林天恩见状,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往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舒哲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后这才面容苍白地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他才刚出门,便见林天恩手里抱着几瓶纯净水站在门口等着。

“走吧,正好我也渴了,咱们去那边椅子上坐会儿!”林天恩将事先拧开的一瓶水塞到他手里。

舒哲接过纯净水看了看她,随即拧开瓶盖喝了几口,之后逞强说道:“你不是要去玩海盗船吗?走吧,等下再歇!”

“哦,我有些不舒服,先休息一下再玩!”林天恩边说边往长椅的方向走去。

舒哲知道她是为他着想,所以才谎称她不舒服。他就算再是头晕目眩也能看清坐完过山车后她兴奋开心的模样。虽然她这是好心,却让他觉得大失颜面。拧开水猛喝了几口,他忙快步追了上去。

“走吧,我们去买票!”他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沿着指示牌往海盗船设施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了,我真的不舒服,我要休息一会儿再说。”

林天恩甩开他的手,怀里抱着两瓶水加快步伐走向休闲区的长椅。

“那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严重不严重?”舒哲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关切地问。

“可能是累了吧,估计歇一会儿就好了。那什么海盗船、跳跃云霄看着怪吓人的,我不想玩了,等下直接去鬼屋瞧瞧吧!”

林天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长椅边坐下,她将手中的两瓶水放下,随即招呼着舒哲坐在她身旁。

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阳光灿烂却不刺眼,透过长椅旁香樟树上碧绿的枝叶洒下,在长椅、草坪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

林天恩双手撑在长椅上迎着光线微闭双眸,感受着煦暖的秋阳,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散着清新的青草香。

“其实就算不玩这些游戏项目,偶尔出来走走也很不错!”

她睁开眼,侧过身看着坐在身旁的舒哲说道。现在看见他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她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舒哲低头看着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越让他觉得不自在。本来是好心带她来散心,之前还把自己吹嘘得有多厉害,这才刚玩了一个过山车就歇菜了。不仅是扫了她的兴,更让他觉得自己挺无能的。

“喂,林天恩,其实你不用这样,就算我有点恐高吧,至少也能陪你再玩个海盗船什么的。”

舒哲终于向林天恩承认他有着恐高的毛病,虽然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但也总比让她一直牵就他好。

听他说完,林天恩低下头偷笑,后来实在憋不住,便掩口大笑起来。

在旁边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的舒哲眉头紧拧,极为不满地说:“林天恩,有那么好笑吗?刚刚还那么善良体贴,这么快就原形毕露啦?”

“因为是真的很好笑,之前还把自己吹得那么神,原来竟然是个恐高症患者,哈哈,太好笑了!”

林天恩索性不再顾及形象,拿开捂住嘴巴的手哈哈大笑。她边笑边看着舒哲脸上的表情多云转阴,心里更加乐不可支。笑罢,她凑过头观察着他的表情说:“这样吧,太刺激的项目就不要玩了,我们去坐摩天轮吧!虽然你恐高,但是那个算是观光的设施,因此不会像过山车那样让你觉得难受。”

“不去!”舒哲板着个脸果断拒绝。

林天恩不死心地提出了许多她认为不错的建议,结果一一被舒哲驳回。最终的解决方案是林天恩一个人玩了她想玩的海盗船和跳跃云霄,舒哲则是站在场地外听着飘散于半空中的各种尖叫声幸灾乐祸地偷笑。

玩过了想玩的项目,林天恩心满意足地在长椅上吃着舒哲给她买的粉色棉花糖。

舒哲见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泛着红晕的脸蛋宛如熟透了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忍不住凑到她头边,低头准备咬她手中的棉花糖,却忽然见她直起身指着路过的一对母女悄声说道:“我也想要跟那孩子手里一样的气球,你去给我买个吧!”

舒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一名衣着驼色毛呢大衣的高挑女子牵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她胖乎乎的小手紧攥着一只加菲猫的氢气球。

“你还小啊?这也要?”

舒哲忍俊不禁地打量着身边的林天恩,觉得是时候要重新审视她了。平常严肃呆板得像个小老头,然而现在却是一副纯真可爱的模样,这样明显的反差让她的魅力更添几分。

“我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像她这样的孩子,那个时候我们家穷,我妈妈有些呆笨,我爸爸又是个跛子,小伙伴们一起玩的时候,我经常被他们欺负。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我能生在富裕的家庭就好了。我想有个漂亮温柔的母亲,有个温文儒雅的父亲。不过想归想,可即使家境再艰难,我的父母也还是咬牙坚持把我养到这么大!”

也许是心情豁然开朗,也许是对舒哲打开了心扉,林天恩面上挂着淡笑,语意缓慢地讲述着她从未对别人说过的心里话。

听她谈起往事,舒哲立即敛了笑静静地听着。他很同情她的遭遇,也很佩服她的坚强,更对她的努力感到钦佩。不过现在他却说不出话来,他找不到任何足以安慰她的言辞。

“我怎么也没想到小时候的愿望竟然在现在实现了,我真的有一个漂亮温柔又有文化的妈妈,也有一个温文儒雅有风度的爸爸。虽然他已经去世了,但还是算圆了我小时候的梦。”

林天恩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着,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手中的粉色棉花糖上。小的时候这种棉花糖只需花两毛线便可以买到又蓬又大的一支,可是那时候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孩子津津有味地吃。那个时候,这东西对她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她一直以为棉花糖真的是天上的云彩做的,总是幻想着能咬上一口,然而幻想始终是幻想。这个仅仅两毛钱的梦想,她贫困的家始终不能让它实现。

舒哲看着她低落的神情,心头有些不忍,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其实我总觉得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如果在前面一下子用光了所有的运气,那么后面也许会遇到坎坷。像你这样起初运气很背的人,以后应该会很顺利!”

“也许吧!不过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我这样就挺好的!”

听到他的安慰,林天恩觉得自己突然伤春悲秋很可笑,忙转换好心情递给舒哲一个释然的微笑。

“这个好吃吗?”舒哲同样对她抱以微笑,随即指了指她手中的棉花糖问。

“嗯,好吃!应该跟天上的云朵一个味道!”林天恩看了看手中的棉花糖,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口,很甜!

舒哲低着头盯着她手里的棉花糖看了看,随即朝她勾勾手。

林天恩不解其意,瞪着眼睛看着他不知所以然。

舒哲见状,干脆抓起她拿着棉花糖的手往身前一带。就在林天恩反应过来他是要吃她手中棉花糖的意思时,他却用力地将她往怀中一揽,随即温热的双唇便印在了她左侧的脸颊。顿时,她大脑一懵,耳边传来了嗡嗡的耳鸣声,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嗯,真的很甜!”舒哲不过是浅尝辄止,随即低头咬上了她手中的棉花糖,然后看着红着脸怔然发呆的林天恩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昨天的晚饭后,向琳芳回到家里左思右想,怎么都对自己儿子不放心。那时在车里她已经忍到了极限,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跟他沟通,谁知他却执拗地要与林天恩交往。

虽然这林天恩是赵安宁的同胞姐妹,但毕竟两人的成长环境不同。昨晚回来后,赵安宁打电话道晚安的时候,向琳芳悄悄地问了她一下林天恩的情况,得到的答复当然是可想而知。她又联想到上次与林天恩见面的情形,那时候看她还蛮顺眼,不过现在想想她当时假称家境良好,顿时觉得她是个虚荣的女孩子。

向琳芳当晚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睡着,一大早醒来还没吃早饭便急着给吴敏打电话说林天恩的事情。她觉得作为这么多年的好友,非常有必要把林天恩假称家境优渥的事情告诉她。毕竟林天恩是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生女儿,若是品德方面有瑕疵的话,那当妈的吴敏必须得知晓她的真实情况。毕竟林天恩现在还没踏入社会,有好些缺点还是可以慢慢纠正过来,所以她必须提醒吴敏要好生教导。

吴敏倒是没想到一大早会接到向琳芳的电话,听她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她陷入了深思。原本在她眼里,林天恩是个自食其力、坚强乖巧的孩子,然而听完向琳芳的讲述后,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林天恩来,看来她真得花精力深入地了解她这亲生女儿一番。

自打舒哲与林天恩从游乐场回来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暧昧起来。但是这层窗户纸并没有被捅破,两个人只是相处得更为频繁了些,也不像之前一面见就斗嘴斗个不停。两个人彼此有意,却各自矜持谁也不愿先主动出击。

舒哲一是拉不下面子,二是一时也弄不清林天恩的心思。他觉得她近来虽然能时常抽出时间跟他一起吃喝玩乐,可也不过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酒肉朋友。

然而林天恩也有着自己的矜持,一是她觉得跟舒哲这样相处比较舒服自在,二是她一点儿也不想招惹上赵安宁。那天在学校门口看见赵安宁因为她吃醋生气的模样,现在一想起来,她还觉得心有余悸。更何况近来吴敏一直催促她搬到家中去住,还时常提及要去她养父母家中拜访,每每都被她找各种借口拒绝。

正因为被林天恩屡用各种理由拒绝,所以吴敏更加确信向琳芳的提醒没有错。她渐渐地觉得林天恩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敷衍一定是有问题,这样让她更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她以及她的养父养母。她深深地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担心,她想及时地纠正林天恩的缺点。因此近来,她决定要好好找林天恩深谈一次。

吴敏特意挑了个周日时间,她准备去学校找林天恩之前先拨通了她的电话。起初是没人接听,再后来就是关机状态。吴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得焦急担心起来,索性先开车去了她学校。

她跟林天恩所在宿舍楼的宿管员相熟,加之又是学校曾经的教授家属,所以跟楼管员打了招呼后便被领进了林天恩的宿舍。当时郑洁正窝在宿舍的被窝里对着笔记本填写简历,看见吴敏推门而入,忙甜甜地朝她一笑:“是吴阿姨来啦?找天恩的吧?真不凑巧,她有事出去了。”

吴敏来过宿舍多次,跟郑洁也打过几次照面,她从手提袋中取出几袋零食递到郑洁的床前热情地说:“来来,大冬天的吃点零食补充热量。”

郑洁见盛情难却,便接下了,随即又连声道谢。

吴敏在宿舍里转了一圈,习惯性地替林天恩整理了本就洁净整齐的床铺。她等了一会儿,显得有些不耐,于是开口问郑洁:“郑洁啊,天恩有没有说她去哪了?我记得她今天下午没有兼职吧?”

“天恩她平常有很多兼职,行程都排得满满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干什么去了。阿姨,你可以打她手机问问呀!”

其实郑洁一直对林天恩的行为感到费解,她明明有这么个有钱的亲妈,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做兼职?

“哦,我刚打她手机怎么也打不通,也不知道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吴敏见郑洁也不清楚林天恩的去向,心里更为担心起来。

“阿姨,天恩她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很有计划,平常出门手机都一定会充满电。估计她现在是不方便接听电话,等下她一定会给您回拨过来的。”郑洁见她面带忧色,忙开口宽慰。

“咦,小郑啊,我打她手机不通,那你帮我打打试试呢?”吴敏拿着手机又拨了一遍,结果还是无人接听。

郑洁见她这样,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但也不好拒绝,便拿起手机拨打了林天恩的手机。毫无意外地,仍是无人接听状态。

吴敏有些沉不住气,不由自主地在宿舍里走来走去。郑洁看着她来回徘徊看得头晕,安慰了她几句之后便继续美化她的简历。最近因为她男友的反对,她便辞去了酒吧的兼职,决定好好地找个正经工作。

正当吴敏等着心焦时,林天恩携着初冬的冷意推门而入。

“天恩,你去哪里了?刚刚我跟小郑打了你多少通电话都没人接!”

吴敏见她回来,没等她开口打招呼就走上前语速极快地说。

“哦,刚才我去蒋叔家了,他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我本想带他去医院瞧瞧,可他偏偏不愿。好说歹说都不行,可把我急死了。后来我去给他买药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丢了,找了一圈都没找着,正准备回来取钱重买一个,顺便再重新办张手机卡。”

丢了手机的林天恩明显是心情不好,加之吴敏摆出这副焦急责怪的态度,她说话时语气便颇为不佳。

“手机丢了就丢了吧,等下妈带你重新买个好的。”吴敏见女儿面色略显憔悴,不由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

“不用了,妈,我自己有钱。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能总依赖别人。”林天恩现在只想着赶紧买个手机补办张电话卡,明天是周一,她还有各种兼职,要是少了手机肯定会误事!

“你这孩子跟自己亲妈客气什么,走,咱们赶紧去买个手机再把卡给补了!”

吴敏见状,刚刚等她的急切与不耐瞬间消失。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碰上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是要心疼。

林天恩与吴敏为了买手机谁付钱的事情差点当着手机卖场售货员的面争了起来。无辜而无奈的售货员看着母女两人争论不休,索性让她们两人商量好了再来买。最终是吴敏拗不过林天恩,被她抢先付了钱。

母女两个争执了一场,吴敏觉得有些尴尬,陪着林天恩补办完手机卡后,她决定带她找个地方坐坐,再深入地谈一下。她看了看时间,虽说才下午四五点钟,但这个点吃晚饭也不算太早。打定了主意后,吴敏便开车带着林天恩找了个环境优雅的西餐厅坐了下来。

待服务生将菜单递过来,吴敏接过便交给了林天恩:“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尽管点!你不要我这当妈的给你买手机,吃饭总不会拒绝吧?”

“妈,你想哪去了呀!我是觉得我这么大了,不能总依赖着家人,既然我自己有这个能力,那又何必要麻烦您?”

林天恩边接过菜单边说,现在她的心思并不在吃上,而是在她新买的手机上。她匆匆地点了个套餐便将菜单递给了吴敏,随后拿出手机开始导出卡上的通讯录。

吴敏点完单后,按铃叫来了服务生。待服务生取了单子走后,吴敏默默地注视着低头摆弄着手机的林天恩好半天。虽然林天恩总对她说她已经成人了,有能力自给自足了,可在她眼里,她还是个需要她关爱保护和教导的孩子。

她看着林天恩,又联想到向琳芳说的那些话,之后她也跟赵安宁打听了些,觉得实在有必要把林天恩接到家里来住。不过三番五次地被她拒绝,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现在的孩子不像以前,都有自己的性格,因此她也不好太过强硬。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先让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不过律师也说了,这个也要先跟她本人以及她的养父母先沟通。

“天恩啊,你今天说的蒋叔就是你之前说过的资助你上学的那位?”

吴敏思虑之后,决定先从林天恩在当地比较亲近的人开始入手。她相信能够资助她女儿上学的人,一定是位通情达理的好人。再加之林天恩对他极为敬重,若是他从中周旋,想必这事情就会好办些。

一听吴敏提及蒋国华,林天恩忙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快速地拨弄着按键,将卡上所存的通讯录导入。眼见着通讯录基本恢复,她便抬起头来正视着吴敏说:“妈,蒋叔是个好人,可是他有时候真是太固执了。我今天下午去看他的时候,他疼得都直不起腰来,我要拉他去医院,他死活不肯,最后打发我去药店买了几盒止疼药就完事了。”

吴敏听了这话,顿时觉得找到了切入点,她忙接口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该跟你去瞧瞧?毕竟他资助你这么些年,而且平常也没少给你别的帮助,我这做母亲的,怎么着也该登门道谢。”

“嗯,妈您说得对,正好您也帮我劝劝他去医院好好检查一番,您不是医生吗?虽然现在内退下来,怎么着也是专业人员,您这专业人员的意见,他怎么也会听进去的。”

林天恩觉得让身为医生的吴敏跟她一起上门拜访应该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所以她已经在心内盘算着时间,看能不能跟吴敏尽快去蒋叔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这几天抽空带我去拜访一下吧!”

吴敏见她这次并没有推托,心内很是高兴,恨不能立即让林天恩领着她去。

“天恩哪,我数着日子算了算,这不久也要放寒假了吧?要是方便的话,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老家看看你的养父养母。我想他们二人把你拉扯大也挺不容易的,怎么着我都该去谢谢他们,你说是不是?”

吴敏见她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于是又试探地说道。

她这么一说,林天恩心中对养父母的愧疚油然而生。她这边是认了亲妈了,可从来没有跟他们二人说过。平常给父亲打电话都是寻常的问候,要么就是问钱够不够花,或者是有没有收到她定期打过去的钱。并且她与亲生母亲相认的事情,她也没有打算跟他们提,如果可以,她宁愿一直这样瞒下去。

“这事儿我还没跟他们说呢,因为一直没有回去,电话里也不好说清楚,我想等寒假回家跟他们提提,让他们先有个心理准备您再过去吧。”

林天恩暗想着,能先敷衍一时就敷衍一时,反正她现在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那也行吧,你寒假回去先跟他们说说。你请他们放心,他们把你拉扯这么大,我自然不会亏待他们的。要是他们喜欢,我也可以把他们接到这边来生活。”

“嗯,那就等我寒假回去跟他们提过了再打算吧,总归也是要尊重他们二人的意见!”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你最近定个时间,我跟你去看看助你上学的蒋叔,还有……”

吴敏话还没说完,便被前来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摆好餐后,午餐没吃的林天恩便不客气地开吃起来。吴敏见状,也不再多说,暗想着先走一步是一步,反正林天恩已松了口,愿意带她去见那个助她上学的人。

近来舒哲与林天恩因为各自工作的原因不能频繁见面,但每天两人一有空闲就相互发短信。有时是一些淡如白开的无聊的问候,要么就是各自汇报早中晚吃了些什么,这毫无意义的消息对两人来说却有着重要的意义。

有时晚上郑洁不在宿舍的时候,林天恩还会与舒哲通电话,其实也就是很普通的聊天,偶尔林天恩会跟他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有时舒哲也会跟林天恩抱怨一下家里的老妈还有烦人的赵安宁。

这晚才跟舒哲通过电话,林天恩就接到了吴敏的电话,是跟她确认去蒋国华家拜访的时间。前天晚上与吴敏吃完晚饭后,林天恩便调整了一下兼职的时间,打算明天跟吴敏一起去蒋国华家探望。

“哦,你还没跟我说你这位蒋叔的名字呢!”确认好时间之后,吴敏又多问了一句。

“哦,蒋叔的全名叫蒋国华,国家的国,中华的华!”林天恩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蒋……蒋国华?”

“是的,蒋叔是个特别好的人,这么些年来,他同时资助好几个学生上学呢!”

林天恩并未听出吴敏的语气有异,满怀感激地向她介绍着蒋国华。

“哦,哦……那他……嗯,没什么了,明天九点我去学校接你!”

吴敏支吾了一下,随即便挂了电话。

翌日一早,才八点半,吴敏便把车开到了学校。昨天跟林天恩确认时间前,她便买了一堆滋补保健品。停下车后,她并没有给林天恩打电话,而是坐在驾驶位上发呆。怔了半晌后,她转头看着放在车后座上的那一堆包装精美的保健品,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蒋国华!”吴敏低低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暗自希望着只是碰巧名字一样而已。

林天恩做事情从来都是准时而不提前,但这次是因为要陪着吴敏一起去拜访蒋国华,所以特意早早地到了校门口。谁知她刚踏出校门,便瞧见了吴敏那辆白色的马6。

“妈,您来得真早!”林天恩连忙小跑着过去,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

“也刚到,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吴敏见是她来,边说边准备发动车子。不过车钥匙拧到一半,她又侧头问道:“你蒋叔叔家住哪里来着?昨天你提了一下,我也没听太清楚。”

“就是太行山路127号的沙湾小区,是个老小区,离这也不算很远。”

“哦,那个地方我倒是没去过,你注意给我指路吧!”吴敏听她报了地址,这才发动了车子。

她一路顺着林天恩所指的方向开了过去,就快要到小区的时候,吴敏又忍不住内心的焦虑问道:“天恩啊,你蒋叔叔家还有什么人吗?你看看我买的这些礼品会不会少了点啊?”

“妈,这么多东西不少了,蒋叔叔家里就他一个人。”

林天恩向后座看了看,见一堆包装精美的补品堆如小山,忍不住蹙眉说道。其实看到吴敏这么大方,她心里很高兴,只是她觉得第一次上门拜访就这么隆重,一向节俭客气的蒋叔可能会不太接受。

到了小区附近,因为是老小区,吴敏开车兜了几圈才找到了停车的地方。下车后,她跟林天恩两人双手提着一堆东西哼哧哼哧地绕过一小段路,拐了几道弯后再爬了四层楼才到了蒋国华家门口。

事前林天恩有跟蒋国华联系,不是打不通电话就是他接了没聊几句便称有事挂断了电话。林天恩自然很是担心,所以才很快定下了上门拜访的时间。

“这里就是?”吴敏看着眼前布满铁锈的老式防盗门,顿时觉得匪夷所思。一个住在这样老旧小区的人,看上去家境并不富裕,竟然同时资助了好几个学生读书,而且一资助就是十多年。

林天恩点点头,将手中提的补品轻轻放下,随即抬手敲门。

约莫敲了两三下门便开了,映入林天恩眼帘的还是那抹瘦削高大的身影。不过他今天的面色看起来好了一些,蜡黄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见他这样,林天恩稍稍放下心来,忙上前介绍道:“蒋叔,这是我跟您说过的亲生母亲,她听说您多年资助我上学,一直要过来拜访拜访。正好今天我不用做兼职,于是就带她过来了!”

当她转向吴敏作介绍的时候,却发现她正怔怔地看着蒋国华,原本红润的面色显得异常苍白。

林天恩讶异地看了看她,又侧目看了看蒋国华,见他也一副讶然的模样看着她,不由得疑云满腹。

“妈?!”她悄声叫了吴敏一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她介绍道:“妈,这是我蒋叔,之前跟您提过的。”

“哦……哦,蒋先生你好!”

吴敏缓过神来,不太自然地朝蒋国华笑了笑,随后避开了他的目光将手中提着的礼盒递了过去:“我听天恩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所以买了这些过来探望,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林天恩也忙弯腰提起礼盒踏入门里,并转身招呼着吴敏一起。

蒋国华被这母女俩弄得不知所措,他缓过神干笑了两声,见林天恩已经提着礼盒进了屋,只好硬着头皮招呼吴敏进屋。

“天恩啊,你妈妈要过来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也没什么准备,看我这屋里乱的……”蒋国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但没有再去看吴敏一眼,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林天恩抱怨道。

“我之前有给您打电话呀,要么您就没接着,要么说两句您那边忙就挂了,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太忙了,少接些工程预算的活吧!”

林天恩进了屋后,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取出前两天她买来的水果去洗。她并不知她这习惯性的举动让本就不自在的吴敏与蒋国华更加尴尬。

蒋国华请吴敏在沙发上坐下后,他却假称取茶叶而转去了里屋,直到林天恩把苹果洗好削净切成块才走了出来。

“哎呦,这年纪大了就老忘事,自己收的东西竟然都不记得放哪里了,不过总算是找到了。”

蒋国华走入客厅的时候手中拿着一罐还未开封的茶叶,随即他打开盒盖准备去泡茶,却被走过来的林天恩接了过去:“蒋叔您歇着,这些活都我来做吧!”

“不用了,不用了,还是我来吧,你赶紧去那边歇着。”蒋国华自然不肯相让,拿过林天恩手中的茶叶罐便往厨房去了。

林天恩转头朝坐在沙发上的吴敏笑了笑,随即也坐了过去。

本来吴敏来之前打了很多腹稿,想跟林天恩口中的蒋叔表示感谢。然而现在,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恨不能立即离开。

“妈,吃水果,蒋叔这虽然简陋了些,但被他收拾得干净利落。”林天恩并没有太过关注吴敏异样的表情,她环顾了四周向吴敏介绍说道。

心事重重的吴敏象征性地看了看,随便又瞟了一眼正在厨房泡茶的蒋国华,眉心不经意地紧皱。

不多会儿,蒋国华将泡好的茶端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说道:“来,来,家里也没什么好茶叶,只能喝点凑合了。”

吴敏见他将茶杯递到面前,忙伸手去接,不知怎么回事,她手忽然一滑,滚烫的茶水倾洒而出。好在沙发下铺了一小块地毯,杯子并没有打碎。只是穿着讲究的吴敏膝盖及裤脚处被水打湿,好在是她穿得较厚,并没有被烫伤。

倒是蒋国华见状,一时紧张得不行,慌忙取了干毛巾来为她擦拭,边擦边紧张地问:“有没有烫着哪里?我家里还有烫伤膏……

“没,没什么……我……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吴敏面色有些发烫,忙抢过他手中的毛巾自顾自地擦了起来。

林天恩看着这两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总感觉他们二人不像是第一次碰面。尤其是刚敲开门的时候,他们二人相见时那讶异的表情、复杂的眼神,让她觉得这二人之间似乎曾经发生过什么。

吴敏将被水打湿的衣服擦了半干,又看着蒋国华从里屋取了烫伤膏来,她忙朝他摆摆手:“冬天穿的衣服多,并没有被烫着,茶水基本上都倒在地毯上了。”

林天恩此时已经起身拾起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麻利地将地毯拎到了卫生间。于是客厅只余蒋国华与吴敏,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彼此陷入了尴尬。

“你……这些年……”

“嘘!”见蒋国华嗫嚅着开了口,吴敏忙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伸头朝着卫生间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就见林天恩徒手走了出来。

“蒋叔,我刚把地毯稍微清洗了一下,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了。”

“哦,好,好,你这孩子就是闲不住!”蒋国华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林天恩,随即呵呵一笑。

吴敏没坐多久便起身告辞,蒋国华也没有挽留,将她们母女二人送到楼梯口便回身进了屋。他关好了门,快步地走到客厅阳台,正好看见母女二人并肩走到楼下的小道上。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们,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帘,这才重重地叹了一声。不过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远方,宛如一尊雕塑!

开车回去的时候,吴敏特意时不时地侧目瞟着坐在副驾上的林天恩。其实林天恩也有注意到吴敏的动作,只是她不说,她也不主动去问。因为不知怎么问,也不知问些什么,她宁愿是她太过敏感。只是她若是什么都不说,反倒会被吴敏察觉,索性开口说道:“妈,今天见了蒋叔,你觉得他怎么样?是不是特好的一人?”

“嗯,感觉是挺不错的。”

吴敏边开车边随口敷衍道。不过她心中有个疑惑,他是怎么凑巧资助林天恩上学的呢?若真说是巧合,简直比中了五百万大奖的几率还低。

“天恩啊,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去哪里坐坐?”吴敏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件事情,所以开到路口时猛地一打方盘,向右来了个急转弯。

林天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她,这才应了一声。

吴敏这次也不征询她的意见,自顾自地把车开到一家茶座前停了下来。好在是工作日,店门前停车位很是充裕,因此她熟练而迅速地停好车,领着林天恩进了店内。

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吴敏点了茶水糕点便开口问起林天恩来。她眉宇间带着些微的焦躁,林天恩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异样。不过她并不急着点破,而是像往常那样面对着她。

“天恩啊,这位蒋先生是一直住在本市吗?”吴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是啊。”林天恩点了点头,心中也有好多疑问,却沉住气没有开口。

“那他当时是怎么联系到你,并且资助你的呢?”问这话的时候,吴敏显得很是急切。

“当时啊,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反正就是当年通过学校给联系的,因为我家境贫寒,所以老师就帮我推荐过去了,最后就确定由蒋叔资助我上学。”

回想起当年,林天恩觉得自己还是十分幸运的,当时她正小升初,因为家里没钱,正商量着要不要辍学回家,结果突然接到学校通知说有好心人助学。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过真是要感谢你蒋叔,要不然妈可能还找不到你呢!”

吴敏听完,心中的疑云渐渐消散,暗想着也许真的只是巧合而已。不过之前想要通过蒋国华了解林天恩父母情况的念头却只能无奈地打消掉。

快到寒假的时候,舒哲约林天恩的频率越来越高。林天恩明显地感觉到舒哲对她并非酒肉朋友这么简单。实际上,从那次与他去游乐场回来后,她便知道他对她有什么想法,其实她何尝又不曾为他而心动?她私下也仔细斟酌过,一是因为对赵安宁有所顾虑,不过后来她觉得自己也没有搬到赵家去住的打算,这一层顾虑算是抛到了一边。不过这第二层顾虑才是重中之重,之前她假扮舒哲的女友去见他的母亲。谁知道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恰恰就是她亲妈的好友,上次两家聚餐时就这么毫无准备地遇上了她。

“你低着头想什么呢?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在学校附近吃完晚饭后,舒哲与林天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他见林天恩低头不语,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什么,偶尔这么安静地走走也不错啊!”

林天恩双手背在身后,踩着小道上分割的纹理答道。

“那总得说点什么吧?一直沉默的话,你不觉得很怪异吗?”

舒哲话音刚落,便见一对情侣勾肩搭背地从对面走来。冬日本就寒冷,这取暖的方式还是很不错!舒哲心中羡慕嫉妒恨,低头瞟着林天恩背在身后的手,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他这可是连手还没牵上呢,人家都又搂又抱又亲了。自从上次在游乐场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侧脸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与她有肢体接触了。

“林天恩,你这么老把手背在后面干嘛?小老头似的!”

舒哲心内涌上一股冲动,他想牵她的手,可是她这走路姿势实在让他找不到丝毫机会。

“像小老头就小老头呗,舒服不就行了?”林天恩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意图,不解地侧目看着他问。

“不行!”舒哲索性扯开她背着的双手,用他的右手紧紧地将她的左手包裹住。

“呃……”林天恩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本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他手心干燥而温暖,令人悸动的暖流通过她的左手流向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心砰砰直跳。

舒哲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流经他的右手直击他的心房。这一刹那,他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嗨,哲哥,难得看见你在学校啊!”

这难得的暧昧气氛尚未维持半分钟,大煞风景的赵安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林天恩见状,忙甩开舒哲的手。她不是怕得罪赵安宁,反正早就已经得罪了。她只是不想让赵安宁看到她与舒哲在一起,她怕赵安宁的大小姐脾气。

然而赵安宁却把她当作透明人一般,她的眼里只有舒哲。只见她亲昵地挽住舒哲的胳膊,用撒娇的语气说:“哲哥,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赵安宁,你跑这么快干嘛?”

正当赵安宁跟舒哲腻歪的时候,后面又跟上来三个男生,其中有两位跟舒哲还是同届,并且极为熟识。当他们跟上来,看清了赵安宁挽着的舒哲时,便笑着打起了招呼:“我们说是谁呢,原来是舒大公子,能受校花安宁青睐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林天恩看着这些人拥了上来,只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便想悄悄地走掉,谁知围上来的其中一人说了句:“咦,这不就是那位甩了富二代的超级无情冷酷的林学姐吗?”

只这么一句,林天恩逃跑的念头便生生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赵安宁看了看林天恩,昏暗的天色虽瞧不清她的表情,但也知道她此时很不自在。她有心让她出丑,便接口说道:“是呀,就是那个爱财如命却甩了富二代追求者的林天恩。明明那么爱钱,却甩了富有的追求者,真搞不懂她是脑袋有问题还是装清高!”

林天恩被她这番挖苦气得胸闷,她走上前说:“那你明明长得这么美却偏偏是个尖酸刻薄的毒舌女,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白雪公主的母后?”

舒哲最讨厌赵安宁这副德行,他冷冷地看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跟大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拉起林天恩快步地离去。

“喂……林天恩别走啊,你给我站住!”

赵安宁看着舒哲拉着林天恩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又委屈又生气,不由得跟在后头尖声喊了起来。

“安宁,算了,算了,咱们出去吃饭去吧!”其中一位暗恋赵安宁的学长上前拉住了她。

“是啊,咱们去吃好吃的,等下带你去K歌,我们都不唱,只听你一人唱!”

其中一位只是去混饭的,虽然觉得赵安宁长得漂亮,也曾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可后来与她相处之后,才发现她脾气之差足以让人忽略她的美貌。

听这两人发了话,另一位也凑上来安慰赵安宁。一向骄蛮的赵安宁被这三个大男生捧在手里,顿时觉得更加委屈,不由得朝他们呜咽着说道:“她……她说我是白雪公主里恶毒的母后……呜呜……”

她这番委屈自然招致那三个男生体贴的安慰,没办法,人美就是人气高!

舒哲拉着林天恩快步地往操场走去,想着刚才来之不易的好气氛就这样被赵安宁破坏了,他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紧紧地握着林天恩的手就这么闷不吭声地走着,直到走到篮球架旁的香樟树边这才停下。

“那个……可以放手了。”站定后,心知他气得不轻的林天恩轻声提醒他说。

“……”

感受着舒哲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听着他稍重的呼吸声,林天恩抬头看着他。昏暗的天色下,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气成这样。

“怎么了?你生气了?是赵安宁先讽刺我,我气不过才反唇相讥的!”林天恩搞不明白他到底为何生气,索性直接发问。

“林天恩!”舒哲深吸了口气,唤了她一声。

“嗯?什么事?”林天恩听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后却没了下文,不由得疑惑地问。

舒哲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憋了半天后,甩开她的手说:“林天恩,你站好了别动,听我说!”

“哦!”林天恩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地站好不动。

舒哲见她乖巧地站好,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面上的表情也没那么僵硬了,不过他还是紧张得要命。

林天恩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顿时也莫名地紧张起来,她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林天恩,我觉得吧,我挺喜欢你的,看你也不讨厌我,所以……所以……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傍晚的寒风轻拂着舒哲俊朗的面容,纵然这天气萧索,可他还是紧张得一头汗。说完,他内心忐忑地看着林天恩,既期待着她的回答,又害怕听到她的回答。如果她拒绝了他,那他该怎么办?他绝不是那种被拒绝后还能做朋友的人。

林天恩听完他这番似是而非的告白后,整个人处于精神与肉体分离的状态。现在的她只觉得两耳轰鸣,大脑停止运转,并且全身发热,这些不良症状导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舒哲本就忐忑焦急,见她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显然不知所措起来。他觉得她要是干脆拒绝也就罢了,可她偏偏瞪大了两眼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林天恩,我问你话呢,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倒是吱一声啊!”等了一会儿,舒哲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不知所措的林天恩被他刻意抬高的声音唤回了神,至于要怎么回,她目前还没想好。不过现在看舒哲那急切的样子,她知道也容不得她思量。她喜欢他的人,喜欢有他陪伴,她习惯了有在他在身边的日子,如果哪一天跟他断了联系,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无法忍受。

可是她又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太过在乎他,由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顺着他的话说了声:“吱!”

舒哲听见她这低微的一声,一时也没听清,便皱眉紧张地问:“你说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

林天恩怕他不耐烦地走掉,想直接回答又觉得不好意思,索性仰头看着他大声地说:“吱!吱吱吱!”

虽说她没直接回答,但舒哲已经理解她的意思了,可是他故意装糊涂,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请问‘吱’是什么意思?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呢?”

林天恩脸颊烫得厉害,朝他翻了个白眼嗔道:“不是你让我吱一声嘛!”

“那我还问你愿意不愿意呢,你怎么不回答一下?!”

舒哲叹了口气,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说。其实他就是想听她亲口说愿意,也不枉他如此紧张急切地表白。在他的印象中,男生向女生表白要么是被委婉地拒绝,要么就是女方害羞地答应,可为什么换成他却变成了这样?这现实与想象的差距简直太大了吧。

“我不是没拒绝吗?”

林天恩这呆板的脾气真的让她没法浪漫,也不会撒娇。她自知这样不讨人喜欢,可就是改不了。

见她不直接回答,舒哲有些失落,可他却依旧不死心地说道:“那你也没答应啊!”

“那我没拒绝不就代表答应了嘛!”

林天恩见他不依不饶,顿时又恼又羞,跺着脚娇嗔道。

舒哲难得见到她这副可爱的模样,不由得抬臂将她搂入怀中。他低头看着她,见她也抬头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胸腔那颗心跳得厉害,好似要破膛而出一般。

“林天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捧起她的脸,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说完后,他便缓缓地俯下头,他的唇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的。

林天恩与他四目相对,即使天色昏暗,也能瞧见他双眸中燃烧的火苗。他的唇随着他温热的呼吸缓缓而落,就快要贴向她的唇瓣时,她紧张得不能自已,下意识地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

她怕她这害羞的举动让舒哲误会,心里有些懊恼,索性又往他怀中蹭了蹭。

舒哲明白她的意思,无奈而又宠溺地笑了笑,双手环住了她的腰,慢慢地越收越紧。他俯下头靠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细语呢喃:“林天恩,说你也喜欢我!”

林天恩羞得脸红耳热,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抬手搂住了他后背,却一个字也不说。

“傻妞!”舒哲轻笑一下,凑头吻在了她的额头。

舒哲向林天恩表白后没几天便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卿卿我我便要暂时分开。这一切都要怪林天恩太慢热,她总是对他说慢慢来,慢慢来。

谁知她所谓的慢就是比蜗牛爬还慢,起初是牵手,结果到了放寒假时,还只能是牵手。偶尔舒哲情不自禁地要吻她,也只能吻脖子以上除了嘴唇之外的地方。这让舒哲觉得他的爱情之路真是艰难而挫折,他身边也不乏认识没几天就能躲小树林里吻个地暗天黑的情侣,更不缺干柴烈火迫不及待去开房的情人。虽然他没有急切到他们那种地步,但像林天恩这么慢节奏的,他还真没有见过。有时他会想,她该不会是从礼教严苛的古代穿越过来的吧?不过想想,人家唐朝的还那么开放呢!

舒哲知道林天恩是个孝顺的孩子,她平常勤工俭学赚的钱大部分都寄给了乡下的养父母。一般的节假日她都是在兼职中度过,只在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才会回家。他原本想着到时候送她去车站时演绎下电视剧中恶俗的依依惜别的场景,结果他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也破灭了,原因便是林天恩她亲妈那天要亲自送她去车站。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吴敏本想借着送林天恩去车站的机会让她搬回家住一晚,谁知又被林天恩委婉地拒绝。近来她与林天恩见面的次数渐少,主要是林天恩一直称打工兼职没有空闲。她自然不会知晓林天恩与舒哲相恋的事情,加之赵安宁最近被众位学长学弟狂追,也无暇顾及舒哲与林天恩,于是让他们二人拥有了一小段甜蜜腻歪的时光。

回家前一晚,林天恩主动约了舒哲见面。那天舒哲却摆了谱,称自己有事不能赴约,让她觉得极度地失落。因为要过寒假,她推掉了所有的兼职与家教,突然一下子闲了下来,难免让她觉得寂寥。加之郑洁今年准备跟她男友回家过年,早早地便收拾好行李出门了。

百无聊赖的林天恩勤快地将宿舍打扫了一遍,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死角,结果当她结束的时候看看手机,发现还不到晚上六点。

“不会是手机出问题了吧?”

林天恩看完时间,不由得嘟囔了一句,随后又从枕下抽出手表看了看,依旧是不到六点。

“早知道就安排兼职了!”林天恩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后自言自语。

正当她无聊地在宿舍来往踱着步子时,忽见虚掩的门被推了开来,随即便见宿管员探进个脑袋:“林天恩,楼下有人找你!”

“啊?哦,杜阿姨好!”林天恩忙礼貌地朝她打了个招呼,这才问道:“是谁找我呀?”

宿管员却朝她摇了摇头,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说:“是个长得挺帅的小伙子,你赶紧下去,我这还有一堆事呢,先走了!”

“挺帅的小伙子?”

林天恩咀嚼着她这句话,心内疑云满腹,她暗想总不会是舒哲吧?而且就算他真的有空过来,也应该会先打电话跟她说一下,不至于跑到宿舍楼下让宿管员过来通知。

她裹紧了外套怀揣着疑惑下了楼,到了楼下附近转了一圈,却并没有见到找她的人。正要走回宿舍问宿管员,却听见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

“林天恩,你瞪那俩大眼怎么就看不见我呢?”才刚按下接通键,他便听到舒哲爽朗微愠的声音。

林天恩一听,忙转身环顾了四周,确实有看见来往的学生,但就是没看见舒哲。

“你在哪呢?我怎么看不见啊?”

此时的舒哲正倚在宿舍楼的墙边,这里正好是个死角,从里面出来的林天恩肯定看不到。

“真笨!”舒哲得意地看着林天恩四顾的身影,对着手机说道,“你转过身向前走个二十来米,然后再左转走个十来步。”

“卖什么关子?”

林天恩狐疑地转过身,照着他说的走着,后来果然在宿舍楼的墙下找着了他。

“大冷天你没事躲着干嘛呀?你不是说没空的吗?怎么又过来了?”林天恩走到他跟前,因为惊喜而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舒哲看着她走近,笑容也一点点地洋溢开来。他按掉了通话键,朝林天恩张开双臂,笑得露着一口白牙等着她主动投怀送抱。

林天恩并不像往日那边羞涩,很自然地扑进他的怀中,将头贴在他的胸膛,像猫一般地蹭了蹭。她虽然一直独立自强,可对舒哲却有着连她自己都不明了的依赖。

“嗯,乖!”舒哲心满心意足将她纳入怀中,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即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你不是说你没空吗?”林天恩仰起脸看着他问。

“是啊,你约我,我没空。但是我约你,就有空了!”

其实今天接到林天恩主动约他的电话时,舒哲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过他觉得有必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故意卖了个关子。毕竟她明天就要回家了,他怎么会舍得放弃年前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

他这说法虽然显得赖皮,但林天恩很是受用,她喜欢他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喜欢、在乎。

舒哲看林天恩穿得齐整,一头齐肩的头发乌亮黑顺,便扯着她的胳膊说:“走吧,带你吃好吃的!”

林天恩自然是听从了他的安排,乖乖地跟着舒哲上了车。

“安全带!”

舒哲刻意比她早一步上车,当她刚坐上副驾驶位置时,便迅速地俯过身帮她拉下安全带。他拉着安全带,并没有快速帮她扣好,而是在与她的脸贴近的时候,刻意停住了动作。

二人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贴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上,挠得彼此心里都痒痒的。

林天恩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双颊发烫,心跳加速,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直到他的唇压向她的。

舒哲虽有预谋,但也是情不自禁地吻向她的唇,见她没有丝毫反抗,索性大着胆子攻城掠地。

今天他给了她一个惊喜,而她也不负所望地回报给他甜蜜。爱情里所谓的进展因人而异,终究会水到渠成。俗话说陈年的酒更香,林天恩这慢慢来的节奏让舒哲体会到了更加浓郁香醇的幸福!

吴敏送林天恩去车站的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一定要跟家里提她找到亲生父母的事情。其实林天恩早已打定了主意,她虽然是认了吴敏这个亲妈,但绝不会跟养父母提及此事。毕竟他们的情况摆在那里,养母有些痴傻,养父是个老实巴交的跛子,若是真向他们提这事,估计他们肯定是无法接受。

检完票上了开往老家的大巴车后,林天恩的耳根终于得以清净。行李箱在上车前统一放置在车子的存放处,只因为她手中提了装满食物与水的旅行包。凭票找到了位置坐下后,口渴的林天恩打开背包拧开吴敏塞到她包里的便携式保温瓶,里面的热气扑面而出,带着浓浓的豆子与红枣的香气。

林天恩喝了小半瓶后拧上了盖子,头倚着窗户闭目养神。其实她心中装着满满的愧疚,对她来说,亲妈吴敏真是这世上难得的好母亲。不仅漂亮有文化,还这么温柔体贴,可是她却要这么一直敷衍下去。她无法开口拒绝入户赵家的事,也无法跟她说清楚她为什么不愿把找到亲生父母的事告诉家里的原因。如果能一直这么敷衍下去,她宁愿背负这样的重担。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发现开着静音的手机闪着灯,打开一瞧,发现有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是吴敏发来的,一条是舒哲发来的,顿时,她心中的暖流汹涌而上,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回到家后,林天恩欣慰地发现家里一切如常。母亲依旧是往日那副痴傻的模样,不过却未显老态,看起来日子过得尚可。不过她发现父亲的腰有些微驼,脸上多了好些皱纹。

“天恩啊,咱家可是多亏有你撑着,爸爸我真是没用啊……”

当林天恩将行李箱打开,取出给父母买的衣物还有吴敏给的补品时,她那跛子父亲林远顿时红了眼眶。

“爸,瞧你说的哪里话?你们生我养我,也该到了我回报的时候啦!”林天恩将给他买的羽绒服取出来整理好,拿到他跟前说:“爸,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正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路过门口的人影突然止住了脚步,透过林家半开的满是锈渍的铁门打起了招呼:“哟,是天恩回来啦?”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音让林天恩一愣,随即转过身看着来人,挤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哟,是赵普哥,学校放假了吧?”

林天恩的父亲穿着女儿刚买的羽绒服乐得面上皱纹挤成了一堆,见是赵普过来,忙走上前招呼:“是赵家小子啊,进来坐会儿吧!”

“不用了,林叔,我这还有事。”面容清俊的赵普瞟了一眼林天恩,随即悄悄用手指着门外小声说:“我对象还在外头呢!”

林天恩耳尖听见了他的话,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她转头看了看正拿着新衣服比画的母亲,便抛下赵普去帮她母亲试新衣。

不过当赵普离开时,她刻意朝门边瞥了几眼,眼尖的瞧见了跟在他后头两三步远的穿着深绿毛呢长款大衣的女子。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管怎么说,赵普也曾是她所倾心的邻家大哥哥,从小把她当成亲妹妹一般护着,每逢有人欺负她时,只要有他在,一定会将那些不懂事的捣蛋孩子赶跑。

后来渐渐地长大了,她觉得并非把他当成普通的哥哥来看,总觉得自己对他有着异样的情怀。当年大她两届的赵普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又是开心又是不舍,觉得她一直依赖的哥哥要到远方求学,暂时不能陪在她身边了,因此曾让她失落了好一阵。不过后来等他到了学校,给她写了信来,随后他们就一直保持通信。直到林天恩考取N大那年暑假,他在外勤工俭学,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给他写了封似是而非的表白信,结果不知怎么的,此信发出后便石沉大海。

不过后来见了他,他仍旧朝她温和地笑着打招呼,把当她作妹妹一般。她也曾几次三番想去问问他有没有收到她的信,不过一直没那个勇气。直到她大三寒假时回来,瞧见才刚在学校就职不满一年的他身边多了位笑容与他一样温和的女子,她便知道自己该断了对他所有的憧憬。

当时她心里失落、痛苦、纠结、不甘,她不知道她这样的情感算不算恋爱,也一直弄不明白她的初恋是不是赵普,直到认识了舒哲后,她这才意识到当年的懵懂。人的情感有很多种,有时候很难分清楚,只有自己亲身经历后才能够明白。

林天恩回家期间,每天与舒哲频繁地发短信交流,不过她不常与他通话,因为不想被家人知道。不过过年前几天,她半夜接到了舒哲的电话,暗夜中看着发亮的屏幕,她怎么也不忍挂掉。

“喂,等一下啊!”林天恩接通了电话悄声地说,随即侧耳听了听隔壁动静,确定了四周静谧无声这才带着手机钻入了被中。

“这么晚打电话干嘛呀?不是说好了发短信吗?”钻入被窝后,林天恩对着手机话筒压低声音说。

“林天恩,我喜欢你……你……你喜欢我吗?”

舒哲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醉意,说话的时候有些大舌头。林天恩听后不由得蹙眉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我问你话呢,别扯东扯西的……快回答!”

其实对于他半夜打电话过来,林天恩觉得很开心;对于他醉酒还能想着她,她觉得很感动。不是有句话说,醉言才最真吗?可是他这句问话却让她有些不快,平常看他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还说会给她百分百的信任,现在却要问她喜不喜欢他,可见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

“不喜欢!”林天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竟然……”

听着他醉意浓厚的话,林天恩觉得有些好笑,她觉得这样逗弄他挺好玩的。

“好,好吧,我最后一次郑重地问你,你得给我说实……实话……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林天恩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默不作声,实际心里却在偷乐,她刻意对着话筒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装作睡着了。

“你……你倒是说话呀……”

“……”

林天恩觉得舒哲真是唠叨,醉成了这副模样还要打电话骚扰她,感觉挺欠揍的,不过又觉得他这样也挺可爱。也许这便是爱乌及屋吧,喜欢一个人,即便是他的缺点,也可以当成是优点来看!

对于林天恩来说,这一整个寒假漫长而短暂。漫长于她与舒哲两地相思;短暂于她即将要回到学校去见她的亲妈吴敏。她每日除了有舒哲的短信陪伴,还有吴敏的问候与问询。

林天恩理解吴敏的心情,只是她也希望她能理解一下自己。像她所在家庭若是得知她找到了条件优越的亲生父母,他们会怎么想?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怎么能眼睁睁着着她走入另一个家庭?再瞧瞧她痴傻的母亲,跛脚而苍老的父亲,她怎么忍心让他们失望?即使真如她亲妈所说,能将他们二老接到大城市去生活,可是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他们怎么可能适应?

返校那天,林天恩特意没有跟吴敏说,她怕她一见面就问有关她养父母的事情。虽说她明白这事早晚都要面对,可她逃避的心理让她选择暂时不面对。

因为林天恩家住偏远的乡下,因此她到县城车站要倒两次车才能坐上直达J市的车子。等到车子到站时,天色已经渐黑,一路上舒哲没隔多久便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到,她明明已经跟他说了具体时间,可他还是不停地发消息问。

这不,车子刚一到站,林天恩便给说好来接她的舒哲打了电话。当她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大门时,远远地见有人向她招手,定睛一瞧,果然是前来接她的舒哲。如此寒冷的天气,他却只穿着一件黑色毛呢大衣,下身搭了条藏蓝的牛仔裤,真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典范。

林天恩拖着行李快速地向他走去,却突然发现他身旁还站着一身桔色毛呢大衣的赵安宁。她也穿得比较单薄,远远看去,跟舒哲确实挺搭的。

“哟,林天恩你可来了,我跟哲哥在这里等好久了!”

赵安宁一反常态,右手搭着舒哲的胳膊,抬起左手朝林天恩挥了挥,大声地向她打着招呼。

林天恩看着不远处并肩站着的两人,心中的纳闷伴着一股酸涩之意涌上喉头。

舒哲好似看出了她的不快,忙甩开赵安宁快步向她走了过来。走到跟前的时候,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用极温柔的声音说:“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第一次觉着寒假好漫长。”

林天恩抬头看看他,投给他一抹笑,由着他接过手中的行李箱。

“赵安宁非要跟过来,我也没有办法!”

舒哲将箱子往身旁一放,蓦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唇凑到她耳边,极小声地解释道。

“有人看呢!”林天恩越过他的肩膀看见许多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看就看!”舒哲却毫不在乎地搂紧她,他喜欢她是他的事,别人看他们是别人的事。

赵安宁见这二人如此亲昵,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低头翻了翻手机,随即大大方方地走到两人跟前,抬手戳了戳舒哲的胳膊说:“喂,你们当我是透明人呀?”

林天恩听见赵安宁的声音,顺势推开了舒哲,朝赵安宁礼貌地笑了笑。

“林天恩,你今天过来也不跟我妈说一声?她老人家可是天天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赵安宁瞪了她一眼,质问道。

林天恩被她这么一问,难免觉得尴尬,但她很快便找了个借口:“这天挺冷的,我不想麻烦她过来接我,等下回去我就打电话跟她说我到了。”

“那你怎么不怕麻烦哲哥和我?”赵安宁瞥了一眼舒哲,咄咄逼人地问。

“赵安宁,你有完没完啊?人家坐了一整天的车过来就是为了听你唠叨的?你要是不高兴就自己打车回去!”

舒哲最烦赵安宁这副德行,尤其是今年过节他们两家相互走动时,他简直要被她给烦死。她跟林天恩可是亲生姐妹,这性格怎么就差这么多?本来今天不想带她过来,谁知她一脸神秘地威胁他,说她手中攥了他的把柄,如果不同意带上她,那么她就把所谓的把柄拿给林天恩,让他们两个分手。舒哲虽然不知道她这话的靠谱度,但为了息事宁人,还是硬着头皮带她过来了。

“哼!还杵在这干什么?我饿了,带我去吃好吃的!”赵安宁不满地朝舒哲翻了个白眼,开口催促道。

“走吧,我先送你回学校,等收拾好了一起去吃饭。”舒哲拉起林天恩的行李箱,揽着她的肩膀往停车场走去。

赵安宁看着两人撇开她走远了,不由得咬牙跺脚地小声嘀咕道:“哼,不就是泡个妞嘛,又不是真找来当媳妇儿,用得着这么体贴入微吗?”

她小声嘀咕完后,忙快步跟上,边跑边向他们挥手:“喂,你们等等我呀!”

舒哲开车送林天恩回了学校,打着为她拎行李箱的理由说通了宿管员让他进了门。他高大帅气的模样,本就讨人喜欢,再加上跟林天恩关系也不错,而且还有赵安宁跟着,宿管员二话没说便让他们上了楼。

林天恩拿出钥匙开了宿舍门,发现里面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又瞧见郑洁的铺上被子堆成了一坨,便知道她已经先到了。

“看来我舍友打扫过了,反正我这也没什么收拾的,正好赵安宁饿了,那就一起去吃饭吧!”

林天恩觉得让舒哲这么个大男生进宿舍有些尴尬,而且赵安宁又一直抱怨饿了,所以放好行李后,她也不急着收拾。

舒哲看了看杵在面前大煞风景的赵安宁,顿时觉得头痛。想他煎熬了一寒假才跟林天恩见面,有她这么个大电灯泡在真是心烦。

“你先收拾一下吧,反正时间还早,不急着吃晚饭。”舒哲语意温和地说完,又转头看了看杵在旁边的赵安宁,“安宁,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切!事真多!”赵安宁嘟哝一声,跟着他出了宿舍。

林天恩虽不知舒哲找她说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到他的想法。毕竟隔了这么久才见面,他自然不喜欢赵安宁夹在中间当电灯泡。她由着两人出了宿舍,自顾自地打开了行李箱开始整理。

赵安宁跟着舒哲走出了宿舍楼,见舒哲还自顾自地走着,赵安宁不由得立在原地:“哲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呗,干吗走这么远?”

舒哲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定,随即朝她招了招手说:“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安宁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等下吃完晚饭你就别跟着了啊,你爱上哪玩上哪玩儿去,你说说学校这么多学长学弟拼死拼活地追着你、捧着你,你就不能赏他们点面子啊?没事你老来招惹我干嘛?”

舒哲决定这次一定要跟她说个一清二楚,想起今年过年两家串门时她在他老娘跟前卖乖讨好的模样就来气。正是因为她在老娘面前说了什么,害得他被唠叨了好久。

“我哪有招惹你,我是替我妈来监督你!”赵安宁攥着拳头理直气壮地回答。

“这个关你妈妈什么事儿?”舒哲最近的耐性真是快要被她磨得精光。

赵安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修得精致的指甲说:“这个嘛,你想想啊,林天恩她是我姐,对吧?是我妈的亲生女儿,是不是?你说你们这么久没见,可不是传说中的干柴配烈火,到时候出个什么事儿,是不是我姐吃亏?我就算不为我亲姐着想,也得为我亲妈着想,你说是不是?”

“我说赵安宁你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想点正经事?”舒哲被她这番直白的话说得面色微红,印象中的赵安宁就算口无遮拦也不至于说出这些话来。

“哲哥,你不会这么封建老古董吧?你们男生泡妞不就是想得这些吗?他们都是跟我这么说的,说这是男儿本色。其实你就承认了吧,你跟她,不也就是玩玩儿吗?”

舒哲对林天恩可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一听赵安宁说这话,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谁跟你说是玩玩儿的?我对她是认真的!”

“哎呀,你别装啦!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跟林天恩说的。你玩玩就玩玩,可别太过火啊,还有我妈在呢!”

赵安宁当时可是亲耳听他跟朋友说过,他只是抱着玩玩儿的态度跟林天恩相处的。那段话,她还悄悄地录了下来,准备以后用这个来威胁他,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小姑奶奶,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我真没空陪你玩!”舒哲懒得再跟她废话,恨不能她立即从他眼前消失。

“可我没开车呀,怎么回去?你还是带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不打扰你们。”赵安宁打定主意要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反正她就是不喜欢他跟林天恩在一起,就算知道他对林天恩是虚情假意。

两人最终的谈判结果就是,舒哲带着这对亲生姐妹去吃晚饭,赵安宁一人一桌,他跟林天恩两人一桌,两边的座位隔得远远的。只是晚饭的整个过程,他还是觉得芒刺在背,总觉得坐在斜后方的赵安宁瞪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吃完了晚饭,赵安宁吵着闹着要去K歌,林天恩实在不愿跟她相处,便推说乘车颠簸得太累,要早些回去休息。她这提议正好顺了舒哲的意,二话没说便要开车带她回校。赵安宁纠缠一番无果,只能执拗地指挥舒哲先送林天恩回学校,再送她回家。

“舒哥,我说凭你这样,当年可是那么多美女追你,最后你怎么就看上了林天恩?是因为她是诸多男生口中的高岭之花吗?把她追到手能让你拥有成就感吗?我说你们这些男生怎么这么庸俗啊?放着大片的森林不要,非要吊死在这么一棵歪脖树上?”

在舒哲送她回去的路上,坐在后座的赵安宁扒着舒哲的椅背刻薄地问。

舒哲有些时真想掐死这个尖酸无礼的赵安宁,他按捺着心中的怒意答道:“她可是你亲姐,你说她是歪脖树,那你是什么?赵安宁,我觉得你以后要留点口德,别以为自己会化妆糊弄人尾巴就翘上了天!”

他这话实实在在地戳到了赵安宁的痛处,自打她会拿那些化妆品折腾自己,她就再不敢以素颜示人。多年来,那些昂贵的化妆品消磨着她的水嫩肌肤,若她真以素颜与林天恩比,她还真没这勇气。不过,反正她能把自己化得美美的就成!

“那你喜欢她就是因为她素颜吗?”赵安宁觉得舒哲不可能单以这一点便会喜欢上林天恩。

“是!”舒哲觉得他跟赵安宁完全不在同一次元,既然无法沟通,那他就只好随口敷衍。

“那我素颜的时候也没见你喜欢我呀!”赵安宁歪着脑袋看着他的后脑勺问,“哲哥,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是不是因为我们太熟了?要是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你会不会喜欢我?”

“不会!”舒哲觉得耳边像有百来只蚊子拍着翅膀飞来飞去,恨不能找个杀虫剂把赵安宁当害虫一样消灭掉。

“为什么呀?”赵安宁不解地追问。

“……”舒哲看了看前面,眼瞅着就快到赵安宁家了,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不答得好。

“哲哥!欧巴!是为什么呀?”赵安宁晃着脑袋嗲着嗓子问。

舒哲深吸了口气,眼看到了赵安宁家门口,脚底踩了刹车把车停好,这才转过头对她说:“你到家了,快下车!”

“我不下,你不回答,我就不下车!”

舒哲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拉紧了手刹,转过头直视着赵安宁说:“好,上次我好像没跟你说清楚,这次我就跟你说个明白。赵安宁,你这人尖酸刻薄没礼貌,骄奢任性又赖皮,我舒哲真心没办法喜欢你!说白了,你不是我的菜,还请你赶紧去找把你当盘菜的人吧!说完了,下车吧!”

“切,你也不是我那盘菜!哼,我丑话说在前面,林天恩也不是你的那盘菜!”

赵安宁说完便气鼓鼓地下了车,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对舒哲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好像舒哲本原就是属于她的,然而半途突然杀出个林天恩把舒哲抢走,这让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至于别的感情,她觉得有是有,也许只是她一厢情愿。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她觉得千帆过尽,陪在舒哲身边的就应该是她赵安宁!

林天恩回到学校后的一周都在忙着各种琐事,先是打电话给吴敏说她已经到了学校,再就是班级开会,听一听接下来系里对他们应届毕业生的安排。

其实班里一些条件好的同学早就在家长的安排去各种银行、事业单位实习了,真正到校的学生也都是出身普通家庭、只能靠着自己努力找工作的。虽说她亲妈吴敏已经跟她说过找工作的事包在她身上,可是林天恩还是婉言谢绝了。长了这么大,除却接受过蒋叔的资助,林天恩但凡能靠自己的就绝不会依赖别人。

林天恩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来理清目前的琐事,而且她手头还有些兼职要继续,接下来还要找新的工作,因此休息日她并没有受吴敏所邀去赵家做客。不过跟舒哲的约会倒是不曾减少,毕竟他们才确立关系不久,目前也算是热恋期,自然是甜甜蜜蜜、卿卿我我。

第二个周末的时候,林天恩在校的琐事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若再找借口不与她亲妈吴敏见面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赵家。

到了赵家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再跟亲妈吴敏汇报下寒假与养父母的情况。林天恩自然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不过她这些小伎俩实在是瞒不过吴敏。不过吴敏已经有了打算,既然指望不上林天恩,那她就依靠她自己。她已经打听好林天恩养父母的家庭住址,过几天就跟律师一起过去看看。

到了吴敏动身去林家前一天,她突然接到了林天恩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她惊慌失措地向她求助,说是她蒋叔得了急病,说着说着还急得哭了起来。

吴敏当机立断,让她打了120后便驱车赶到蒋国华所在的医院。当她赶到的时候,正见林天恩在急诊室门外徘徊。

“妈,你可来了!”当时林天恩急得面色发白,一见到吴敏便匆忙迎了上来。

吴敏看了看四周,见人来人往的,便将她拉到了角落问:“你蒋叔怎么了?现在是不是在急救室?”

“是的,他们不让我进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林天恩显然是被吓坏了,此刻脑袋里乱得像一锅粥。

“别急啊,要先进行急救,等病情平稳了自然会让你去看他的。走,咱们先到大厅椅子上坐着等通知。”吴敏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于是柔声细语的安抚。

林天恩被吴敏拉到了等候区的椅子上坐着,情绪仍旧无法平静,她反复地跟吴敏讲着蒋国华病重的情况。

“我当时去的时候就觉得蒋叔面色不好,要拉他去医院他偏不去。后来他让我去买止疼药,我就去了,结果一回来就看见他倒在客厅沙发上……我就知道他抽这么多烟不好,早就劝他戒了……他偏不听……”

林天恩边说边抹起了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泪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发达,反正泪水就是不自觉地流个不停。当年她因贫困而即将辍学时都没这么慌乱,而今素来冷静的她竟然乱了阵脚。

“别急啊,等急救结束后,医生还会根据情况做全身体检的。而且有些老烟民也没什么太大的健康问题,你先冷静冷静,这不还有妈在吗?”

吴敏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极尽温柔地安慰着她:“你放心,我有朋友在这所医院,到时候我会托他多多关照的。你蒋叔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吴敏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见林天恩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蒋国华家属是哪位?”

不一会儿,急诊室的门被推开,出来个拿着记录板的护士朝着等候区喊道。

“在!”林天恩听见蒋国华三个字,立即站起身朝她挥手。

吴敏见状,忙扯了扯她的衣服说:“天恩啊,还是我去吧,你先在这等着。”

吴敏听医生介绍了大概情况,又为蒋国华办了住院手续,托人给找到了单独的病房。虽然目前还没有确诊,但她已大概了解了他的病情,初步估计应是肝癌,而且应该是中晚期,待做进一步的检查后便可确诊。

“妈,蒋叔的情况怎么样了?”林天恩坐在椅子上焦急地等着,看见吴敏从急诊室出来,忙上前问道。

“嗯,现在经过抢救情况稳定下来了,不过他还没醒,现在要送到普通病房待进一步检查。”

“那蒋叔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林天恩抱着乐观的心态问。

吴敏看着眼前比她还高出一些的林天恩,不由关切地说:“天恩啊,你别太担心,一切都有妈呢!等你蒋叔转到普通病房你就去看看他,然后赶紧回去吧。”

“不,我要留在这照顾他,蒋叔他在这也没什么亲人,我不在这照顾谁照顾?”

林天恩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想着蒋国华这十来年为了资助他们这些学生,每天努力地工作接审计项目,至今还孑然一身,她怎么能不心疼?

“你的心情妈能理解,可是你一个女孩怎么能照顾好他?你放心,蒋叔是对你有恩的人,那么他也算是妈的恩人,我会给他找个手脚勤快人又老实的护工照料。况且我在这医院有熟人,托他们多多关照也就一两句话的事。”

吴敏并非没领教过林天恩的固执,暂时她不想让林天恩知晓蒋国华的病情,眼下唯有好言相劝。

三天后,蒋国华经过一番周密的检查,最终确诊为肝癌晚期。虽然吴敏并非肿瘤科出身的医生,但从业多年,她还是知晓这病的严重性。像他这样的病人已失去手术治疗的机会,主治医生给的建议是针对腹水进行腹腔热灌注治疗,再配合肝部肿瘤超声刀热疗,同时在治疗期间辅助使用抗癌的中药,尽量通过综合治疗,最大程度地控制病情,缓解症状。

确诊后,吴敏跟医院的熟人打了招呼,暂时让他们把这事对林天恩保密。这两天她有空也会过来看看,毕竟她与蒋国华是旧识,而他又资助林天恩这么多年,于情于理,她都该帮他。

蒋国华就这样住院有近半个月,林天恩还不知道他的真实病情。每次问起,吴敏总是说病情不重,之所以一直住院是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对此,深知自己亲妈是医生的林天恩深信不疑,也没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担忧地每天都前来探看。

对于蒋国华的病情,吴敏并没有对他本人隐瞒,反而是在确诊之后便跟他说了。因为治疗需要病人的配合,而且他年近五十的人,这种事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年后的天气渐暖,医院花园里种的迎春已渐渐地抽出柔嫩的枝条长出一簇簇黄灿灿的花朵。这日午后,吴敏确定林天恩没空过来,便应了蒋国华的要求,推他到住院部楼下走走。

为了怕他着凉,她在他病服外套了件宽松的毛衣,又加了件短袄,后来不放心,又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一晃眼竟然过了这么多年了,想起当年那些事,还觉得像昨天刚发生一样。”

近来难得遇上这么煦暖的阳光,蒋国华微眯双目,瞧着那一园春色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我倒是没想到你在这里安了家,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一个人,早该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了。”

吴敏并不愿回想当年,那些事情都是过眼烟云,说散就散了。如今蒋国华孑然一身,倒让她心里涌上些愧疚之意。

“唉,一个人过习惯啦,有个人在跟前觉得唠叨,还是一个人清净自在些。”蒋国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面带笑容地说道。

听了他这番话,吴敏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我们家天恩,这些年多亏了你。当年我没能照顾好她,让她走丢了,若不是你这些年来资助她上学,或许我这辈子都找不着她。”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当年我同事平素喜欢助人为乐,后来我也受了他的感染,也就跟着他捐助学校,资助学生。说来也是巧合,这阴差阳错的,哪料到天恩竟然是你走失多年的女儿。”

蒋国华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完,他的眼光落在了地面被人扔掉的迎春花花环上,心里却是有如鼓擂。当年的事情,他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而今更没有勇气跟吴敏说。

“唉,也许是天意吧!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得感谢你。所以你就在医院安安心心地养病,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吴敏确实是打心眼里感激他,她推着他缓缓地走着,看着院内来来往往的人,心头涌上无限感慨。她不喜欢欠人家的情,尤其是他的。

“其实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平常要是忙着的话,你就别过来了。还有也跟天恩说说,让她也少往这边跑,都马上都要毕业找工作了,得把心思花在做实在事上。”

刚才吴敏那番话,顿时让蒋国华羞愧得无地自容。吴敏对他心怀感激,林天恩更是热心重情,这母女俩的性格确实相像,只是她们的情,他实在是承不起。

“她呀,这倔脾气也许是遗传了她父亲,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我要是这么劝她,估计她都能跟我翻脸。在她心里面,还是你这个蒋叔最重要!”

吴敏想起了林天恩的种种,除了觉得向琳芳跟她说的事外,她对她这个大女儿还是比较满意的。过段时间,她是得把她接回家来住,母女三人好好地过日子。

“天恩是个好孩子,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话未说完,他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我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她亲妈,当然会好好照顾她。”

“别这么说,你有资格这么说,当年是我这当妈的粗心,不小心让女儿走丢了,害她吃了这么多苦,要不是你……唉,最对不起她的人应该是我……”

说到动情处,吴敏有些哽咽,她迎着煦暖却不刺眼的阳光看着天空,极力抑制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唉……”

蒋国华不用看便知道她已哽咽不能语,压抑在心中多年的包袱重如千斤。他以为他能以他的方式来赎罪,可谁知上天却不再给他机会。也许是他罪孽深重,所以他才会得这样的不治之症,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恶报吧,这样的下场是他该得的,上天的确是再公平不过的!

此时,蒋国华低垂着头,从远处看如同一个认罪的囚徒。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勇气跟吴敏说起当年的一切,或许到死的那天,他都不敢跟她说清楚。这世界上,他最对不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吴敏,另一个便是林天恩!

林天恩得知蒋国华得了肝癌的消息还是在他入院一个多月后,四月初正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好季节,可当听到这消息时,她却如坠寒潭。

得了癌症这事是蒋国华亲口告诉她的,虽然觉得她一时可能会接受不了,但总会有知道的一天。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而且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兴许哪一天就这么走了。

蒋国华跟林天恩说完自己的病情后见她情绪有些激动,安慰了她一阵后感叹地说道:“孩子啊,转眼你已经快大学毕业了,蒋叔我也算功德圆满了。当年见到你时,你还是又瘦又黑的小丫头片子,现在已经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林天恩只是低头坐在床边,脑袋里一片空白。刚才蒋国华说的那些宽慰的话语并未传入她的耳中。她只是一个劲地在想,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会得了这样的病?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为什么像他这么好的人,却要得癌症呢?

“丫头啊,这做人呢,凡事都得想开些。蒋叔我年轻的时候啊就是喜欢认死理,遇到事情很容易钻牛角尖。我看你这孩子也是个执拗的人,以后为人处事啊,要圆融通达,记住了没?”

蒋国华从吴敏那得知了林天恩没有跟养父母言明她找到亲生父母的事,心想着趁他现今还在,能劝就先劝劝。毕竟他也是打心眼里希望林天恩能够回到她真正的家。她成长在林家那样的贫苦家庭,注定是不会幸福的。

过了半天,林天恩终于缓过神来,她泪眼蒙眬看着他点了点头。

“嗯,记住了就好。说实话,你妈妈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实在是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这都过了二十多年她仍在坚持寻找你。现在你们终于母女相认,是不是该像家人那样生活啦?”

“蒋叔,你的话我明白,只是暂时我不想这样,等老家那边能有个妥善的安排我再考虑考虑。”林天恩依旧是固执己见,一来是因为老家的养父母,二来是因为赵安宁。

蒋国华也了解林天恩的性子,见一时半会儿劝不动她,也只能先打消了念头。他对不起吴敏与林天恩,原本想着活着时能够好好赎罪,然而事与愿违,他已是命不久矣。

好不容易有个两人都空闲的周末,舒哲与林天恩约好了傍晚在市水景公园见面。当他兴致勃勃地迎向朝他缓缓走来的林天恩时,却发现她面色不太好。她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马尾高束,而是长发披肩,前面刘海梳得齐整,恰好遮住了她一双秀眉。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舒哲上前扳住她双肩关切地问。

之前了解到蒋叔病情的林天恩原本是想遮掩,谁知还是没能骗过舒哲。听着他关切而温柔的声音,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的悲伤瞬间崩塌。

见林天恩一直低垂着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她悲伤的表情,舒哲觉得很不对劲。他将林天恩拉向公园的角落,尽量克制内心的焦急问:“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要是有什么难处的话,你尽量跟我说,我一定会全力帮忙。”

林天恩听到他温柔的话语,内心的坚强瞬间被悲伤击得溃不成军。这些年来,蒋叔不仅慷慨地资助了她上学,还成了她人生道路上的导师,现在她即将失去依赖多年的人,感觉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

她张开双臂环住了舒哲的后背,将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任泪水恣意流淌。

她这突然其来的举动让舒哲一惊,直到清楚地听到她压抑的呜咽声,他这才心疼地搂住她。他低头吻着她散发着芳香的柔顺乌发,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虽然不了解她悲伤的原因,但她悲伤的情绪却传染了他。她伤心,他也跟着伤心,只是他比她还要多了一种心情,叫作心疼!

充满文艺气息的咖啡馆内播放着慵懒的音乐,舒哲找到了偏僻幽静的角落,听林天恩讲了事情始末,也不由得为蒋国华得病而感到惋惜。

“我妈这为事也找熟识的专家问了,蒋叔的病已是晚期,目前并没有治疗方法,现在只能采取延命措施。”林天恩的情绪渐渐缓和,渐渐止住了哭泣,红着眼眶向舒哲倾诉道。

“既然这样,那你平常就少做些兼职,多抽点时间去陪陪他吧。”舒哲虽然不能感同深受,但心里也明白,这些年来,那位蒋叔一定是给予了林天恩父亲般的爱。

“嗯,不久就要开始做毕业设计、论文答辩了,我也打算推掉些兼职安心学习。现在蒋叔这样,我必须得把计划提前了。他活着的这些日子,我能多陪他就多陪陪他。”

“之前看你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不知道现在找得怎么样了?你妈妈不是说要给你介绍实习单位的吗?”舒哲想着她既然认了条件这么好的亲妈,应该不用像以前那么辛苦了。

“这事我不想麻烦她,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去找工作,虽然现在就业状况不太好,但想想有那么多离家在外的学生,他们没有家里的帮助,只能依靠自己走出校门在社会上立足。既然他们能行,那为什么我不行?

“其实我发现你有时候太过固执了,家人是什么?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依靠的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不能坦然接受?”对于林天恩的冥顽不灵,舒哲感到很是无语。不过,他也同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见了陌生的人,总要去花一段时间熟识。现在的家对我来说,还是有些陌生,就算我表面上接受,但内心却未必坦然。我不想虚伪地过活,我只想做我自己!”

林天恩说完,抬眼直视着舒哲,见他勾唇而笑,也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她与舒哲在某方面有着一定的默契,那是之前她与别人从未有过的,所以她注定会喜欢上舒哲。

日子就是这样,你越是期盼它慢一些,可是一晃眼便又过了一个多月。四月的天气在午后已有些微热,近来林天恩跑医院跑得特别勤,有时候吴敏都得掐准时间悄悄前去探望蒋国华。看着蒋国华的身体每况愈下,吴敏便觉得心里不忍。毕竟与他认识多年,当时也曾跟他好过,只是彼此有缘无分。时隔多年,她因林天恩而与他重逢,说起来也许是天意。

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病重的蒋国华变得越发消瘦,不过手脚却时常浮肿。他每日进食极少,肝部的疼痛也时不时地折磨着他,偶尔还会陷入昏迷状态。

这日天气有些阴沉,前来探望的吴敏特意在车里备了把伞。她心知蒋国华的情况越来越差,怕林天恩瞧见伤心,有时候便托医院的医生找借口不让她探望。不过这几日,她自己倒是来得频繁。并非是她还对他存着旧情,而是为了还他对林天恩的恩情。

吴敏前去病房前,特意跟蒋国华的主治医生攀谈了一番,大致了解了他目前的状况。当主治医生说他没有多长时间的时候,她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其实听闻他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时,她心头有些愧疚。她知道他是个痴情的人,最后还是狠心跟他分了手,只是未曾想到,他竟一辈子未娶。

吴敏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了病房门口,她在门边整理了一下心情,这才面带微笑地拉开房门而入。

此时的蒋国华正半卧在床上,目光迷离地瞧着窗外。他知道他没多少时日可活了,而且每天被病痛折磨得寝食难安。不过这些生理上的折磨没什么,令他更为痛苦的是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近来偶尔浅眠时,他总是能梦到当年那些事情,那时林天恩还不叫林天恩,而是叫赵安心,才刚满两岁的娃娃长得玉雪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咦,怎么没睡会儿?”吴敏推开门时见他如老僧入定一般看着窗外,边说边走到床边,将一束康乃馨插到床头的花瓶中。

蒋国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费力地扯出一抹笑。他现在瘦得不成样子,双目浑浊,眼窝深陷,笑起来样子有些吓人。

“要不我把床摇下一些,你睡一会儿?”吴敏不忍看他这副模样,俯身轻声问道。

“不用啦,睡不着!”蒋国华本想朝她摆摆手,却发现他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那你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不渴!也不知天恩今天过不过来,昨天我昏睡的时候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蒋国华边说边低头瞧了瞧病床边的椅子,又抬眼看了看吴敏。

吴敏立即会意,将皮包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说天恩啊,昨天是有来过,听说你正睡着便没有打扰。今天下午她有个兼职要做,估计要晚些过来了。”

“唉,天恩这孩子!”蒋国华现在想起林天恩来,存于心内的罪恶感越发浓郁。他抬眼看了看保养得当的吴敏,暗想着当年她的选择是对的,也许她跟着他,也不会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也许她一个人独立习惯了,她有她的主见,也有她自己的打算,虽然认了我这个亲妈,但却一点也不依赖。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苦,总想着认回她多少能弥补一些,可谁知……唉,当年是我的错,要是我能看好她,也不至于会这样……”低微的一声叹息后,她便住了口,反正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她并不知她这番话竟像钝刀一样来回地割着蒋国华的心房。积存在心里多年的罪恶与愧疚真的是无时不刻地在折磨着他。之所以养成了烟不离身的习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用浑浊的双眼打量着吴敏,随后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本来有些话我想会随着我一起入土,可是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还是跟你说出来的好。这是我一生的罪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天恩那孩子。要是我现在不说,兴许以后便再没机会了。”

吴敏抬头看着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要说出些石破天惊的话来。可是因为好奇心使然,她还是充满期许地看着他。

“这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错,也许你听后恨不得能杀了我,可是现在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也不值得脏了你的手。”蒋国华现在说话已有些口齿不清,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喘上几下。

听了他这些话,吴敏顿时眉头紧锁、眼眶发红,之前她对他也有怀疑,只是被他巧妙地敷衍过去。现在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些,聪明如她,已大致了解他要说些什么了。不过她并不想先发制人,她只是想听听他铸下大错的缘由。其实若真说有错,那么她本身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蒋国华并不敢看吴敏的眼神,他只想着能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倾倒而出。他眼光又转向窗外,发现在外面已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那时你返城后跟我分了手,我这心里头满满的都是不甘。那时我想我怎么着也是高中毕业,为了争口气,一年后我便到了这所你在的城市。当年找工作并不像现在这么容易,等我在这座城市立足后,转眼已过了两年。那时我手头有了积蓄,我便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后来听说你早就结婚生子了,心中忿忿不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蒋国华轻咳了几声,垂着头喘了好一会儿。

吴敏听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恨急切地质问道:“那你就抱走了我的女儿安心吗?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吗?”

蒋国华喘了好一会儿,才接上她的话:“也许是吧,当时我也是头脑一热。那时候从小一起长大的翠萍到这边打零工,她知道我还惦记着你,便替我抱不平……她知道我找到了你,便非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后来我们便在你家附近的小卖部看到了你带着女儿买东西。那时候天恩白白胖胖的非常可爱,眉眼长得极像你。翠萍看了心里喜欢……就在天恩跑开你身边的时候把她抱了过来,说实话,当时也只是想吓唬你一下……谁知道当你发动左邻右舍四处找孩子时,我们想交出孩子也不太敢了……”

“你们就算再恨我,也不能这么对孩子啊?安心她那么小,一家人把她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可是你们却把她送到了那样穷苦的家庭!你们真是太狠心了,再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

说到这里,吴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明明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与悲伤,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汩汩流出。

“唉……当时我也没想到会闹到那一步,当时我们并没有将安心抱走,只是看这边闹得有些大,后来连警察都来了,所以我们一时害怕,本打算先抱着孩子躲开,等到稍有平息后再把孩子悄悄地送回来……结果……”

蒋国华又是重重一叹,浑浊的双眼有液体滑落而出。

“因为当时碰巧遇上了查办拐卖儿童的案子,我们害怕撞枪口上,于是想将孩子多留几天……谁知道那案子越闹越大,然后无知的我们为了防止惹火上身,就让翠萍把她抱乡下去躲一阵子,结果没多久,她就自己一个人回老家了……后来我回去找她跟孩子,谁知她绝口不提孩子的事情……直到多年后,我这才辗转打听到孩子的消息……”

吴敏听后,情绪有些激动,她抬手用力地捶打着病床,呜咽着说道:“你说你怎么这么混账啊?孩子那么小,你们把她送到那样的家庭,这些年她得吃多少苦?但凡当年你向我们透露点孩子的行踪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安心哪,我可怜的女儿……”

蒋国华眼光直直地盯着窗外,半点儿也不敢看向吴敏。他亦是愧疚悲伤,泪水自他蜡黄枯瘦的面颊流下,最后竟抑制不住哭出了声。

就这时,只听“哗啦”一声门响,随即响起了急促的脚步。

“可能是天恩来了……”

吴敏心中咯噔一下,抬手抹了抹泪起身追出门去。可等她急匆匆地追出去的时候,只见空荡的走廊里并没有林天恩的身影。她略一迟疑,还是拔腿追了过去。

在医院找了一圈后,心情忐忑的吴敏拨通了林天恩的手机,一连数通都是无人接听状态,再后来便是关机状态。吴敏越想越怕,越想越慌,她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口中下意识地念叨着天恩的名字。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吴敏拨通了所有可能与林天恩联系的人的号码,结果可想而知。她急吼吼地开车去学校找她,又托了辅导员帮助联系,可依旧无法与她联系上。她急得简直快要发疯,后来实在无计可施,突然就想到了舒哲,之前她听赵安宁提起过舒哲与林天恩的关系不错。

吴敏坐在车里,哆哆嗦嗦地拨打着舒哲的电话,才刚接通便迫不及待地问:“舒哲啊,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天恩啊?或者下午有没有跟她联系过啊?”

“吴……阿姨是吧?我下午上班呢,一直没跟林天恩联系……”

一头雾水的舒哲话还没说完,便被慌里慌张的吴敏打断:“那要是天恩跟你联系了,你赶紧告诉我啊,告诉我她在哪里啊,拜托你啦!”

正在设计院实习的舒哲现在已经可以上手做一些简单的绘图工作,他一下午都泡在绘图软件里练手。临近下班前突然接到了吴敏的电话后,他便没了工作的心思。

从电话里能听得出来,吴敏的语气焦急而慌张,虽然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感觉有些不妙。他反复拨打着林天恩的手机,却一直是关机状态,这显得有些不寻常。因为林天恩平常要做一些兼职,所以她像有强迫症一般随便保持手机畅通,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舒哲还是第一次碰见。

“会不会是蒋叔病情加重了?”舒哲暗自想了想,不由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加重了?这边是要用双实线来画,你怎么用单实线了?”见舒哲咕哝了一句,指导他的老同事捧着个水杯走过来指着电脑屏幕说道。

舒哲先是一愣,随即忙拿起鼠标照着图纸快速地用双实线画出了半个圆弧。

“嗯,不错,学得挺快的。时候不早了,可以下班了!”老同事夸了夸他,抬腕看了看表,见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提醒了舒哲一句后便忙回到座位上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舒哲又拨打了数遍林天恩的手机,可一直是关机状态。他心里越发地不安,准备回公寓拿车钥匙开车出门找她。

可当他走到住处时,发现有门口有团黑影。恰巧这两天楼梯口的灯坏了,他心内狐疑,缓缓走上前一瞧,见有个人抱膝坐在门口。那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就连坐着的地方也有水迹晕开,在昏暗的天色下瞧着,倒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渍。

“林天恩……是你吧……”

虽然门口坐着的人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中,可是舒哲还是认出了她。他蹲下身,抬手抚着她湿哒哒的头发,柔声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有什么话咱们先进屋说,好不好?”一阵沉默后,舒哲将手搭在她瘦削的肩上哄劝道。

可是回应他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舒哲眼瞅着也不是办法,只好掏出钥匙打开门,随即转身出门打算抱她进屋。出乎意料的是,他抱起她时,她并没有反抗,一声不吭地由他抱着进了屋。她比他想象的要轻一些,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像一个偌大的玩偶。

他帮她脱下鞋子,将她放到了沙发上,又取了干毛巾来给她擦头发。她一动不动地缩坐在沙发上,凭由他摆弄。

“林天恩,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你这样下去会着凉的。”舒哲把她的头发擦得半干,这才发现她冷得浑身微颤:“我去给你放热水,你先洗个澡换身干衣服,好不好?”

回应他的还是一阵沉默,现在的林天恩就像个木雕泥塑,无论舒哲跟她说什么,她都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舒哲见状,有些手足无措,无奈之下,他只能拿起手机给她母亲吴敏打电话。

“喂,是吴阿姨吗?”

舒哲拨通了电话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正要跟她讲林天恩的情况,孰料刚才还蜷缩在沙发上的林天恩忽地起身冲到他跟前,一把抢过他的手机紧攥在手中,冲着他尖叫道:“不准跟她说话,不准你告诉她我在这!”

舒哲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他看着表情扭曲的可怕的林天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好,我不跟她说话,我不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我去给你放热水,你好好冲个澡行不行?”舒哲边说边靠近她,尽量语气温柔,不触到她的怒点。

林天恩眼睛哭得红肿,半干的头皮披散在肩侧,再配上冻得惨白的面容,简直就像个女鬼。

正当舒哲慢慢靠近她的时候,她忽然往下一蹲,双手抱臂委屈地哭了起来。她压抑的抽噎声传入舒哲的耳膜,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若说她刚刚像个疯狂的女疯子,那么现在就像个迷途无助的孩童。

舒哲在她面前蹲下,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他凑头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在这里,你只管在这待着,想待多久待多久。”

林天恩像是得到了鼓励的孩子,伏在他怀中痛哭不止。紧攥在她手心的手机滑落在地,来电铃音不断地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天恩哭声渐止,冰冷的湿衣服让她冷得直发抖。舒哲忙将她抱到了洗手间,打开热水器放了满满一浴池的热水。趁着林天恩泡澡的工夫,舒哲给吴敏打了个电话,向她讲明了林天恩的情况,又托她带些衣物过来。

当林天恩洗完澡穿了舒哲宽松的T恤裹着被子依旧冷得发抖的时候,急匆匆赶来的吴敏按响了舒哲家的门铃。

当时舒哲正要将一杯冲好的板蓝根递给林天恩,她听见门铃响时,警觉地看了看舒哲,也不去接他递过来的水杯。

“有人敲门,我去看看!”舒哲见她目光凌厉,心中暗叫不妙。刚才看她还萎靡得像个小绵羊,现在却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像个红太狼。

“我知道是谁来了,我不想见她,我不准你让她进来!”

林天恩平常看着蛮通情达理,可一旦倔起来,却有些不可理喻。下午蒋国华与吴敏的话被她实实在在地听在了耳中,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她心目中形象高大的蒋叔突然就变成了为了报复昔日情人而偷走她孩子的恶人。还有吴敏温柔体贴的中国式好母亲形象也瞬间崩溃坍塌,她虽不知她与蒋国华发生过什么纠葛,可不能把感情处理干脆还连累了自己女儿的母亲也不是好母亲!

“那好,我不让她进来,我出去招呼一下然后就让她离开好吗?”舒哲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现在她这个样子,也只能好好地哄着。她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可不想做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事。

听他说完,林天恩裹着被子默不作声。

舒哲见她没有反对,只当她是默许了,但为了让她安心,走出房门前他又啰唆了一句:“你放心,既然你不愿意见她,那就不见!”

舒哲才刚开门出去,便听身后传来锁门的声音,他转身看了看那扇门,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舒哲为吴敏开了门,并没有立即让她进屋,而是小声地向她交代道:“吴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而且坚决不愿见您。”

“这孩子,唉……怪我啊……”吴敏也没急着进屋,将手中提袋往舒哲手中一塞,红着眼眶说道:“这是她的衣服,等下拿去给她换上。”

“阿姨,林天恩她到底出什么事了?”舒哲见她眼眶泛红,心里明知不该问,仍是忍不住发问。

“她现在怎么样了?”吴敏避而不答,却极力想知道林天恩的情况。

对事情没有任何了解的舒哲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他觉得杵在门口这么说也不太好,便将她请到了客厅沙发上坐了,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阿姨,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今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林天恩就已经浑身湿透地蹲我家门口了。她之前可从没来过这儿,不知怎么就摸到这了。无论我问什么,她都不开口,后来就是哭,一身湿衣服冻得她直打哆嗦。好不容易哄她去泡了个热水澡,现在正裹着被子休息呢。”

舒哲给吴敏倒好了水,就势往沙发上一坐,表情认真地说道。

“那我能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吗?”吴敏觉得这件事还是当面跟林天恩谈谈才好。她并不奢望林天恩能够原谅她与蒋国华,但至少想亲口向她解释当年的事情。

舒哲为难地朝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听见您敲门,我刚出来给您开门,她便把卧房的门给锁上了。”

“唉,这孩子……”

她话音刚落,便听包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接通了一听,是医院那边打来的,说是蒋国华病情加重陷入了深度昏迷。她心头烦乱,一时又顾不了两头,只能打算先回医院。

“舒哲啊,我这边还有急事,天恩就拜托你照顾。她性子有些倔,麻烦你多担待一些。”

现在的吴敏完全无暇理会林天恩为什么会到舒哲的家里,交代完舒哲便匆匆地离开。

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中,舒哲这才关上了大门,现在的他完全沉浸在吴敏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中。她将林天恩拜托给他,那是不是就代表同意了他们交往?他这么想着,突然就觉得有点儿小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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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纤尘言情合集(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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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乌云乌云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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