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儿归
彩月之南山乡春天的早晨真的是别有一番情趣。清风微微吹拂,树枝轻轻摇动,树叶轻轻漂浮,鸟儿轻轻鸣唱,处处充满着阳光和活力。
付月儿感觉不到窗外景色的静美。她站在已被县医院下了死亡“判决书”,等待最后的日子的母亲的病床前,心里涌出阵阵酸楚:“母亲三十多岁就守寡,一个人拖着带病的身体把我抚养大,供我上完了大学,真是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遭尽了人间所有的罪。她的眼里噙满泪水。
“月儿,医生不是让我回家休息么!你咋还没去办出院手续哇!”
“已经办好了!就等二堂哥开他的三轮车来接你!”付月儿听见母亲问话声急忙回过身来。说完,她便继续收拾那些还没有收完的用品,泪珠大颗大颗的顺着双颊滚落下来。
“月儿,别哭了。来,妈有件东西要交给你!”母亲忍着剧烈的疼痛对她说道。
“妈,什么东西呀?”付月儿迅速的擦了一把眼泪。
“就是,这,这个!”母亲颤抖着双手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灰白色的布条。
“付月儿,1986年农历9月16日出生。A省N县付家桥人。”付月儿从母亲手中接过布条读出声来。
“妈,这是啥意思呀?”付月儿读罢纸条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不明白?那妈不是白白辛苦供你上完大学啊!”母亲假嗔着勉强从脸上那道道沟壑似的皱纹里挤出一抹笑容。
“究竟啥意思啊?妈!”付月儿虽然心里明白,但她不愿相信。
“这是你父母当年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从A省逃到咱这儿,生下你满月后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母亲将那只已经变形的右手伸向付月儿。
“妈,这么多年了你都没说,为啥现在要说呀!”付月儿拉着母亲的手泪流满面。
“孩子,妈知道,妈不久人世。妈这一走你在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妈只有让你找到他们,你才不会孤单!”母亲爱抚地抚摸着付月儿的头:“你前面还有两个姐姐,至于后面有没有弟弟或是妹妹,妈就不知道了。妈走后你就去找他们吧。你只有找到他们妈才能放心!孩子,你爸妈都是好人!要不是那个政策,他们绝不会丢下你!别恨他们!他们也是没办法!”
付月儿使劲的点头:“放心吧!妈,我一定去找他们!”
付月儿的养母虽然熬过了春天、夏天,但终究没有熬过秋天——被那个可恶乳腺癌夺去了生命。
办完养母的后事,付月儿带着养母的心愿和自己心中那那份渴望,像当年的父母一样几经周转,终于在那个秋天的早晨来到A省N县县城。
付月儿发现,历经改革开放的县城马路宽敞明亮街道热闹繁华,充满着现代山城的喧嚣与活力。她在心底暗暗呼喊:“故乡,我亲爱的故乡啊,我回来了——您遗失在异地他乡整整22年的女儿回来了!”
付月儿怀着激动与愉悦的心情,拖着行李箱来到县汽车站门卫室,向门卫老大爷询问付家桥村子在哪儿,去付家桥应该怎么走。老大爷想了想告诉她说,向东出县城十里有个村子叫付家桥。就地乘去杨家镇的大巴,告诉司机到付家桥下。顺路,下车向东走不到百米就到了。
付月儿心里暗暗高兴。她在车站旁边的早餐店简单的吃了早餐便购买了去杨家镇的车票。大巴在蜿蜒曲折的山坡林间穿行,湿润清新的山风钻进车窗,在车厢里流动,让人感到无限的愉悦。
“姑娘,这就是付家桥,请下车吧!”跟车的售票员是一位中年妇女。一套不太合身的职业服装在她的身上深深勾勒出几道不应有的曲线,让人觉得有些臃肿。不过,她那秀美的五官和乌黑飘逸的头发,又让人觉得爽心。尤其是她那热忱的服务态度更让人感到亲切和尊敬。她适时让司机停下车后微笑着向付月儿招招手提醒她下车。
付月儿向售票员大姐道谢后下车了。她顺势向路右边看了一眼:这是一个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环境优美,还保留着古色古香的村子。她的心里一阵激动。自从养母向她介绍了亲生父母当年的情景后,她曾多次在心里幻想着父母的模样:父亲虽不高大威猛,但绝对是个浓眉大眼,天庭方圆,肌肤健硕,充满活力的庄稼汉;母亲虽然不像城里女人那样娇艳欲滴,但绝对是一个身材窈窕,眉目清秀,勤劳善良的好妻子。她也曾多次在心里幻想着自己与分别整整22年的亲生父母及姐妹团聚时的动人场面:那不仅仅是激动,是热烈,更是亲人间的紧紧相拥而泣。但那相泣的泪水里蕴涵的不是悲伤,而是浓浓的血脉亲情,是满满的幸福。
哪料,当付月儿走进村子,向一位大妈询问这村子是不是叫付家桥,村子里是不是有对男的叫付继田,女的叫刘月英的中年夫妇时,那位大妈告诉她,这村子是叫付家桥,可村子里没有一家姓付的人,更别说有这样一对夫妇了。
付月儿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下子从云端里跌落在地上,被扬起的尘灰紧紧地裹住,整个人从外表到内心被裹成了一个大大的灰团,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心里满是失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位大妈又喊住她,亲切地对她说:“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了村子啊!岔河镇也有个叫付家桥的村子,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那个村子里呀!”
“哦!岔河镇也有个付家桥!”付月儿惊喜地问大妈道:“那,要到那个付家桥,该怎么走哇?”
“那地儿,好找!离县城也就30里。你从县城车站搭乘去岔河镇的大巴,在黄家大湾下,向西走个一里来地就到了。不行的话,你再问问司机或者售票员。他们老跑那条线,对沿路村子都熟悉。让他们告诉你在哪儿下车,该怎么走就成!”
付月儿感激地对大妈说了声“谢谢”,回到公路上拦了一辆回城的大巴回到县城车站,接着又买票坐上了去岔河镇的大巴。
在售票员的指点下,付月儿找到了大妈所说的那个也叫付家桥的村子。站在村头,她看见那村子不像前面的那个村子留着古色古香古韵古味。虽然也是依山傍水,但那水边古老的村子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没有几家人家了。而那村子后面的山坡上到处都是独门小院,有的一层,有的两层,还有几家是三层的,像一块块贴在上坡上狗皮癣。
从村头一位老大爷口中付月儿打听到,村里是有一户姓付的夫妻俩,可那男的不叫付继田,女的也不叫刘月英,况且他们家老少三代,都是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付月儿仿佛一下子又被人从山顶推倒滚下山坡。满山的荆棘将她扎得遍体鳞伤,血渍浸湿地上蒿草。她瘫软的垂下双臂,睁着疲惫的双眼望向远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呼呼的山风漫过零零星星建满小院的山坡,卷起片片落叶,在小院的间隔间翻飞,发出瑟瑟的声响,显出秋日的苍凉。
付月儿感觉双膝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让她挪不开步子。她不知自己该再向何处。但她终归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不像没有读过多少书,又从没走出过大山的山里姑娘那般没有见识。她向那大爷近前一步,轻声问道:“大爷可知道,在这个县辖地界,还有没有叫做付家桥的村子?”
“没啊,姑娘,除了前面你去过的那个付家桥之外,再没有叫做付家桥的……”
“你个死老头子,不知道,就别瞎嚷嚷!”不料,那老大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见从小院里传来一位老奶奶的责备声。那老奶奶一边从院子里往外走一边说:“你没听张婆说,她娘家村子的隔壁就有个村子叫付家桥么?你怎么不领着这姑娘去问问!啊?”老奶奶责备完一拉付月儿的手说:“姑娘,走!别听他瞎吆喝,我领你问问张婆去!”
付月儿跟着老奶奶来到村子中间一个孤零零的小院门前,一边将那扇厚厚的铁皮院门敲得咚咚响一边向院里喊道:“张婆,在家么!”
“在!谁呀!”听见老奶奶的喊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位姑娘想打听一下,你娘家那边是不是有个叫付家桥的村子!”等张婆开门出来,老奶奶赶紧替付月儿回答。
“是的!是有个叫付家桥的村子,咋啦,姑娘!”听了老奶奶的话,张婆转向付月儿问道。
“我想问问,那村子里有没有一对男的叫付继田,女的叫刘月英的,大约50多岁的夫妻!”付月儿急忙回答说。
“哎呀!姑娘,这我老婆子还真不知道。我从那边嫁过来已经快60年了,山高路远,很少回去。要想知道个准信,恐怕你还得亲自跑一趟,问个清楚!”
“那,张婆,你能告诉我那地方怎么去么?”付月儿心里焦急赶紧问道。
“俺娘家在县城最西北角的余店镇,离县城还有70多里路咧。我们这儿属于山区,交通并不是十分发达。听我孙子说,通往那镇子的大巴每天只有四班,最迟的那班是下午4:40,现在太阳已经偏西了,你能赶过去吗!”张婆有些替付月儿着急。
“嗯!现在还不到3点,如果能顺利拦住回城的车赶回县城,或许还能赶上最后的那趟车!”旁边的大爷打开手机看了看接过话茬说。
“姑娘,你要是赶在今天过去,就赶紧走吧!”老奶奶也替付月儿着急,催促道。
付月儿谢过张婆和那对老夫妻大步向公路奔去。她怀着最后的希望登上了去余店镇的大巴。车子在九曲盘桓的山道上爬行。山风在两旁茂密的树梢间流淌,呼啸声掠过车顶,把轻轻的寒意送进车厢,让人感觉格外的舒爽与惬意。
付月儿依旧是按照售票员的指点,在去付家桥的路口下了车。
深秋的山区,天,似乎黑得比山外要早一些。站在路口,付月儿望了一眼远方。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那一边。一抹猩红的晚霞也即将被那道高高的山梁吞没。沐浴清凉的晚风,付月儿匆匆向前面的山道走去。
那是一段被密林笼罩的山道——付月儿从小到大从没走过的山道。要是在平时,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一个人是绝对不敢独自前行的。只是,她此时的心里充满希望——充满对亲生父母的想念,对亲生姐妹想念,对亲人团聚的想念,她像势大气壮的男儿一样向前走去。
走过一段三四里的山道,付月儿便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被山雾及月光笼罩的村子。她又紧赶了一小段下坡道儿,来到进村第一户人家门口。或许是九月的山村有些许寒意,或许是家里只有不喜傍晚还在外面活动的老人,那院门已静静地关闭着。
“汪汪汪汪……”正当付月儿准备走上前去敲门的时候,突然一只小黄狗从门旁的柴草堆里大叫着向她跑来,把她吓了一跳。她本能的将身后的行李箱向前一拉,挡在自己的前面,阻止小狗的侵犯。
“去!这么早,乱叫啥啊!”可能是被狗的狂叫声惊动了,院门拖着长长的“嘠叽”声打开,一位老大爷走出门来,并随手拉开了门檐下那盏明亮的路灯。老大爷见那小狗正朝着一位身材修长,眉目清秀,亭亭玉立的姑娘狂吠,便向小狗轻轻踢了一下呵斥道。见老者喝止,小狗“嗡嗡”地轻声叫唤着趴在了老者的脚边,用那双滴溜溜的眼睛瞅着付月儿。
见有人出来,付月儿很是礼貌的问道:“请问一下爷爷,你这村子是叫付家桥么?”
“是啊,姑娘,你这么晚来是要找什么人吧!”老者又瞅了一眼付月儿,见她的装扮不像本地农村里的姑娘,答应后又反问道。
“是的!你们村里可有一对男的叫付继田,女的叫刘月英,50多岁的夫妇么?”
“有啊!姑娘。”
“是吗!”付月儿一听老者肯定的答复,心里那炷希望的火苗一下子又灿燃起来,而且那火苗在顷刻间形成一团熊熊烈火在心里燃烧,只烧得她激情涌动,血液澎湃。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住在这个老湾子里了,他……”
“啊!不住在这湾子里了!”付月儿猛听得“不在”这两个字,顿时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巨大冰窟,刚刚燃起的火苗突地被冰块熄灭,整个身体就像一个碎裂的冰块,撕裂的肉体沁满血渍,疼痛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双手向下一摊,行李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呵呵,姑娘,我的话还没说完咧,看把你急成这样儿!”老者见付月儿一下颓软的样子,知道是她没听完自己后面的话心里着急又微笑着说道:“计划生育抓得紧那会儿,继田夫妻本想生二胎时能够生下一个小子,哪料,还是个闺女。村子有那么个平常与他不睦的人和他拌嘴时,嘴上毫无遮拦的骂他上辈子没有积德,让他这辈子生不出儿子,当个绝户头!也不知是他为这话赌气,还是想躲着生儿子,夫妻俩带着两个闺女外出打工去了,一走就是20多年。前年回家时,他在老村中间的两间土坯瓦房早已倒塌。他索性没要原来的屋基,在那边山坡上重新盖了一个小院,单独住在那里。你看,那山坡上窗户里亮着灯就是。”老者说着右手向付月儿右后面指去。
付月儿顺着老者的手势看去,一间显示着南方乡村气息的小院,在一轮圆月下闪耀着独有的柔和光芒。她心里那束被冰块熄灭的火焰顿时又重新燃烧起来,而且燃烧得更旺盛,更强烈。她不禁又瞅了一眼那小院后的那轮圆月,蓦然想起,那天正是农历2010年9月16日——也是她自己22岁生日日。
付月儿的心里不禁又涌起一阵更强烈心愿——要是有亲生父母和姐妹陪我过个生日,那该是件多么高兴,多么惬意,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她的心里有种像喝了蜜一样的甜;品了茉莉花茶一样的香;插了芙蓉花一样的美!她万分感激老者最后叙说,深深地向老者鞠躬致谢后,转身向那透着柔和而又明亮的灯光走去。步伐是那样的快捷,那样的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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