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夜相见芦苇滩
“爸爸!”
没有回答。
他爬上前,那丛芦苇依然拥挤成一团,与别处没有异样。唉!是自己的眼睛产生了错觉。
他双手撑地,慢慢地站起身,扶住芦苇,艰难地移步。
“扑嗵!”
他眼前漆黑,是一座无底的深渊,两腿毫无力气,牙齿啃土,倒了下去。
他嘴里依然轻轻地呼唤着:
“爸爸!你从上海快回来呀!”
刚鹰子在敢儿家里生活得十分愉快。
白天,他俩手牵手上学。
晚上,他俩脸挨脸睡觉。
星期日,他俩到洞庭湖码头,请爸爸儿时捕鱼的朋友,如今仍然撒网放钩的渔民叔叔或伯伯,划船送他俩到洞庭湖的芦苇滩上,沿着芦苇浅岸捕黄鳝。
他俩每当发现一个黄鳝洞,敢儿就往进口灌水,刚鹰子便两手掰开黄鳝夹子对准出口。
黄鳝从出口探出头来。
刚鹰子用夹子夹住,放进黄鳝篓子里。
红日西斜,他俩背着黄鳝回到家,剖肚,除刺,炖上一大钵,肉嫩汤白,鲜美清香。
杜伯伯和贺伯母不停地往他碗里夹黄鳝。
他吃起来,却没有捕捉黄鳝时那般有滋有味。因为他想念外出的爸爸,盼望爸爸从上海早些回来。
他这天的晚餐吃得很少,洗了手脸,温习了功课,就上床睡觉。
他没有睡意,想象爸爸驾驶着一辆崭新的罗马牌大卡车,后面还跟着一个长长的车队,在宽阔的原野上奔驰归来的情景。
他忽听“咚咚”的敲门声。
“吱哑”,前门拉开。
芦水清招呼道:
“杜书记!”
杜涤尘回答:
“呵!水清,你回来了,平权,你也来了。快进屋坐。坐。嗨!可把我的眼睛都望穿了。刚鹰子也想得很苦,每晚都在梦里喊爸爸呢!”
芦水清问:
“他还听话吧?”
杜涤尘说:
“是个好孩子,长大了一定像你一样有出息。”
芦水清说:
“唉!我才没用呢!”
杜涤尘问:
“怎么啦?看你这架势,此次到上海不顺利?”
芦水清回答:
“白送了盘缠费。”
杜涤尘问:
“没弄到汽车?”
芦水清回答:
“莫把人气死了。老团长带着我,这里求奶奶,那里拜爷爷,世界上的好话讲尽,嘴里唾沫讲干,那些狡猾的掌权者,不说有汽车,也不说没有汽车,不说给汽车,也不说不给汽车。几乎都是一个腔调对我。我临离开上海时,老团长深有感慨地对我说:水清,在地方工作,跟部队不一样哦!不拉关系,不走后门,莫想干成一件事。涤尘大哥,你看这像什么话?!”
杜涤尘说:
“他娘的!如今的党风,社会风气,败坏得不成体统。水清!没有汽车,粮食拉不回。全市七八十万人,天天要吃饭。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群众不揭锅,不吃饭呀?!”
芦水清说:
“是呀!这怎么办呢?”
客厅里悄无声息。
“咚!”
突然,拳头擂得桌子响,震颤了整座常委楼。只听杜伯伯呼吸急促地说:
“他娘的!舍不得金弹子,打不到金凤凰。水清!平权!你们带上湘莲、甲鱼、花生、茶叶还有牛蛙,再走一趟上海,弄几辆车子回来。”
芦水清说:
“涤尘大哥!这违反党纪党规呀!”
施平权说:
“芦局长!杜书记开口了,你还怕什么?”
芦水清说:
“不!不不!平权,我们不能把责任推向涤尘大哥。他要经常教育别人呀!我早就想这样干了。平权!走!我们去准备吧。”
杜涤尘说:
“慢!你俩听着,只许干这一次。下不为例。这是市委书记的命令,听到了吧!”
芦水清、施平权同时说:
“是!杜书记,再见!”
“爸爸!爸爸!”
刚鹰子听以这里,连忙从床上跑下地,拉开房门,奔向客厅,扑进爸爸怀里,嘤嘤地哭着说:
“爸爸!你不能不管我呀!我要跟你去!”
这时,刚鹰子张开在草地上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十根指头深深地抠进泥里,昏昏迷迷地重复着:
“爸爸!你不能不管我呀!我要跟你去。”
旁边密密匝匝的芦苇,悄无声响地裂开一条缝隙,一位男子探出大半截身子,一双眼睛像两颗摆放黑绒布上的宝石,闪烁着明亮的光泽,低低地凑近滩地,照射到刚鹰子那张稚嫩而饱经忧患的瘦削脸上。
他惊吓地往回缩了一下身子,又赶紧从芦苇丛里拔出双脚,扑身上前。
此时,一条百节蛇正从草丛里溜出,扭动身肢,昂起脑壳,睁大幽幽的眼睛,盯着刚鹰子的脸。
这是湖区最毒的蛇,它放出一种细得看不上眼的丝,谁要是碰上了,它立刻感觉到,从潜伏的草丛里顺着放出的丝袭击过来,若是被它咬一口,走出不到一百米,就会脑子昏迷,眼睛发黑,瘫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