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陈天祥,心藏福山福水图
陈天祥,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系,高级工程师,现任福建省地质矿产局顾问。矮个、圆脸、结实、高额头、花白头发、眼有神,上着乳白色衬衫,下穿瓦灰色裤子。1984年9月27日下午,他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我患有低血病,心脏病,我发病突然,全身难受,好像打了麻醉针一样。速效救心丸、活心丸,都比较好。我随身带着这些药,一旦病情发作,马上自救。
我于1948年从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后,就来到福建从事地质工作。福建像全国大多数省份一样,于1949年解放。我当时听从组织安排,转到共青团的岗位上工作。1952年转到省工业厅勘探队工作。解放前我就是搞1比20万的调查,这方面积累了一点经验。1952年到1954年专门为新建的工厂勘查选择厂址。1954年底国家地质部何部长到福建前线慰问,我给他汇报地质工作,他对我留下了好的印象,经常召集我去部里参加相关会议。1956年,华东地质局在福建省陆陆续续地组建了几个地质队,最早建立的是341队,主要寻找铅锌矿;接下来建立的是342队,主要寻找煤矿;再接着建立的是378队,主要寻找铁矿,驻扎在洛阳、藩田。福建省组织了一个永春队,寻找煤矿;后来又组织了闽东队,寻找铅锌矿;接下来组织了闽西队,寻找金矿。1957年福建省成立了地质局筹备处。1958年正式成立福建省地质局。1958年后期,成立了五个大队,一大队,闽北;二大队,闽东;三大队,蒲田;四大队,龙溪;五大队,龙岩。
福建的地质工作,依我看是两个发展时期,1958年,队伍13000人。1962年,由13000人减少到3500人;1964年,又从3500人中抽走两个大队支援大西北,只剩下2500人。1966年又发展起来了。1970年又跟煤炭、冶金合在一起,发展到1万多人。1974年以后,又与煤炭、冶金分开,又发展到1万多人。
1958年为第一发展阶段;1971年以后为第二发展阶段,变得比较正规起来。福建的地质工作开展比较晚,解放前没有底子。每次部里开会,老是坐冷板凳。再加上福建地处前线,投资少。现在升为中等。特别在钻探上,一年比一年多,最多的是1978年,钻探发展到19万多。这里头有经验,有教训。福建煤炭事业的迅猛发展,算是成立地质局以后,作出的一大贡献。先是从零开始,发展到年产540万吨,算是解决了福建缺煤的面貌,也算是把全省煤炭资源摸清了。计划发展到年产800万吨。再从外面调进来200万吨。煤种都是无烟煤。对工业上起了促进作用。过去这些年,省委、省政府,省计委、省建委,对地质工作都还是比较重视的。
福建铁矿资源总量5亿多吨,建立了三明钢铁厂,还有藩田、洛阳、马坑铁矿。藩田、洛阳正在开采。水泥,全省年产170万吨,在永安,建了南平、永安水泥厂,顺昌也在建。顺昌在邵武跟南平之间。顺昌的水泥厂,准备与澳大利亚合建,年产125万吨。
前几年,我们主要开采非金属矿。开始,我们提出的是一煤、二铁、三有色。所以非金属矿不多。现在,闽北的邵武、建阳,准备建大型的磷石矿,储矿量150万吨。沿海的玻璃砂、二氧化硅比较缺。高龄土正在开采小型的,准备开采大型的。铌钽,在南平发现的,品位比较高,万分之二到万分之四。500吨以上就称大矿。目前,全省1:20万的地质图都搞完了。这是从1959年到1979年完成的。现在开始搞1:50万的地质图。复盖深,很难搞。露在外头的石头少,工作起来比较难,主要是难跑。这一点上,区测绘队算是作出了很大贡献。找矿也好,城市建设也好,都是按照这个地质图。对于煤,有些反复,开始认为南方煤少,都是鸡窝煤。1958年沿着闽南,靠近广东的地方,发现了一些煤。在一个钻孔里面,出现几层煤,我们说是跳红绸舞。龙岩,分布300平方公里。实际面积不到100平方公里,有一定的远景,但不会又大的发展前途。打钻孔时,主要是根据化石鉴定。经过火层岩,多次地壳变动,就像小孩的积木,摆好了,打乱,再恢复到原貌是很不容易的。对珊瑚化石,徐宝瑾是比较了解的。她在闽西大队工作时间长,又是最早寻找到珊瑚化石的人。
福建省几个大的煤田,龙岩、永定,算一大片;永安,算一大片;永春,算一大片;天湖山,算一大片;邵武、焦坑煤矿,算一大片。煤田成功的经验是大会战。如永安,从1970年到1976年,把100平方公里的煤田,分成几十个段,同时钻探,摸清了底子。进去时,一条河,只有一条五吨的船进山,其余靠走路。现在火车,汽车,都可以进去了。我们边勘探,边设计,边开采。这中间也有教训,在漳平,我们用会战的办法,找烟煤,因工业需要烟煤。带学生实习,找矿;群众修公路,报矿,终于发现了烟煤。上下高兴,采样,全面铺开。省里成立了煤炭指挥部,把无烟煤的力量拉上来,建立了5个分队,开展普查。1959年开始上,1960年大干,1961年开始下。因为可采层很分散,露象沉积。不过在短时间内弄清楚了全省到底有多大烟煤的储量。1962年,又去搞无烟煤。当时福建省的主要领导人韩先楚说,在武夷山这边有无烟煤,为什么到了武夷山那边就没有了呢?规定上3000人进行勘探,搞了两三年。最后下的结论跟我们原来的结论一样。这次是主观愿望去搞的,不从客观实际出发。光是考虑需要。我当时已经是军级干部,又是业务领头人,可连布置一个孔的权力都没有,全是外行说了算。后勤部的一个副部长对我讲:你就给我在这儿打一个孔,别的你不用管。后来在全国五届人大选举时,福建省100多张票,都不选他。就是对他当年的蛮干不满。
铜矿、磷矿,还有石油,大跃进时在连江小岛上发现了油苗,上马,又下来了。韩先楚提出,一个月,一定要在这个岛上开钻。这个岛只有一两平方公里,我们认为前途不大。他就叫我们在大陆找。上了1800人,找到了泰宁的一个油床。那时,石油部很支持,希望我们找到石油。但事实是福建没有石油。我们把福建的山山水水都钻透了,硬是找不到石油。我们只没有在海里头钻探。那只有地质部的海洋局才有权勘探。
福建省的煤炭储量也只是十二三亿吨。国家煤炭局,省里,要我们增加力量找煤。过去用30个钻探队,现在只用5个钻探队,大为减少了。我们总是强调从客观实际出发,按现有的生产水平,只能是800万吨。不可能有大的提高。煤的开采由省煤炭局,钻探是由我们地质局。如果没有新的认识,光是增强力量,大兵团作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储煤的多少,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过去只重视大矿,不重视小矿,现在发展了乡镇企业,小矿还是有一定的生命力的。
打钻,不希望吃回头草,钻,就钻到底,因为吃回头草,搬家很麻烦。每台钻机,每年至少给它2000公尺钻探任务。如果普查工作没有上去,勘探工作也就上不去。这是地质与钻探的矛盾。地质属于事业性的,钻探属于企业性的。福建省每年勘探事业费3400万元。
一个勘探,两个初查,四个详查。工作的衔接是有很大关系的。初步普查,详查,转入初步勘探,详细勘探,再提交工业部门。初查:地表工作,挖槽子;详查:钻孔,取样。初勘:每500公尺为一条线;详勘:每250公尺为一条线。设计,应该在计划之后,而现在则恰恰相反,设计在计划之前。这是一对矛盾。每年的8-9月份,就要向地质矿产部报设计。因为计划还没有出来,就把设计搞了,给国家带来一些损失。计划一年,一年计划,每年都是到了11月份、12月份,还在编计划,这时设计却早已报上去了。
我是因为对地质有兴趣,报考了地质专业。我的老师是黄中建、李四光。解放前,全国只有200个地质人员,几台钻机。我们那一班有十几个人,前面的每个班只有几个人。有的还改行,因为没有事情做。我来福建的时候,此前只有一个地质人员,我们那一次就来了4个。共5个。那时主要是绘地图。
徐宝瑾来的时候,我们叫她蜻蜓姑娘。一个矿区,就她一个女同志。她没有小孩,后来才抱养了一个女孩。她说话很冲。她爱人姓董,搞水文的,只初中毕业,现在成了工程师。徐宝瑾,为开发煤田献出了青春。
从住地到钻机,有时还得走夜路。事故原因:翻车,钻机,一千米钻机,都要用汽车拖。修简易公路,拖钻机上山。修公路,包给当地农民。像加福煤矿,全是森林覆盖,上去很难。野外经常碰到毒蛇,在闽东,一天要碰到十几条蛇。八九月份,竹叶青蛇就趴在树上,到你碰到它了,才会知道。有蛇沟之称,全是眼镜蛇、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还喜欢横在路上。我有一次碰到两条蛇在交配,盘成一起,像一堆牛粪,走近了才看到,吓一跳,被我打死了一条。野外的主要危险还是蛇。有豹子,狼狗,老虎。为了确保安全,给部分保卫干部配发了枪支和弹药。老虎在要道上出没。老百姓设虎坑,打老虎。我们有个同志掉进了捕虎的陷阱里,摔死了。野猪,一般是晚上出来。小黑虫,一群群的,被咬了,耳朵溃烂。南京地质学校毕业的朱月志就被这种小黑虫咬过,一只耳朵全烂掉了。
野外队有时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工作,遇上下大雨,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更无从生火做饭,只好事先带饭上山,中午边淋雨边吃。有时在村子里找一个向导,给我们挑东西,从早走到黑。有时汽车跑了一天,还见不到村庄,只好在野外过夜。有一次,我和另外两位同事结伴去野外找矿,连夜走到镇上,已是早晨四五点了,听说那里是个土匪窝,不敢停留,只好继续摸黑30里,赶到县城,才住下来。
我30多岁才结婚,爱人原在华东师大,现在中学任教。有两个小孩,大的工作了,小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眼下正在补习。
地质工作者的待遇差,奖金不多。夫妻团聚,孩子上学,老人赡养,都是问题。我们是几十年在野外,很少进城。这一辈子吃得最多的是竹笋,酸菜,而且不放油。到了最偏远的地方只能吃点酱油。没地方住,就打开自带的行李,住学校,牛棚。困难的时候,有钱在外面买不到东西。带饭去外面,天热,酥了,扯把干草,自己热一热。没有到过山区的人,不知道地质队员的生活是多么的困难,每个地质队员才32近粮食,吃稀饭,没走到开展工作的地方,早就饿了。中饭八九点钟就吃了。患胃病、风湿、关节炎的多。没有文娱活动。就连从沿海一带雇请来的民工,拉到山上,就哭了。为什么?怕苦。
1957年到1959年,这三年从南京地质学校分配来福建的毕业生多,大多是江浙人。他们都想调回去。当时住的是油毛毡棚,房子里长草。现在才盖了楼房,大队尽量靠近城市。过去那些年,生活上对职工关心太少。难怪地质工作者不安心,都想跳出去。
现在的女同志,占17%到19%的样子。多数是本系统干部职工的女儿。人员多,工效不高;该有人做的,没有人做。都不愿做野外工作。没有技术。这支队伍难带呀!想离开地质队伍的人多。我们13000多人,其中有8000多人是70年代招工来的,技术水平低,只能打钻。一下无法改变现状。要改革,改为经济实体。现在的资金中70%是人头费。改为经济实体以后,就会调动积极性。我们办皮鞋厂、冰棒厂、服务部,都没搞好,还是吃大锅饭的思想。用行政办法管理企业是不行的,效率不高,花钱又多。
国外的地质工作者人少,他们住的地方就相当于我们的大队部。我今年去了一下日本,考察该国的地质工作。日本的一个地质队才17个人。日本农村密集,跟城镇很难分别。我们应该借鉴他国的先进管理理念,开创我们地质工作的新局面。决不能停留在老路上。走老路就会挨打,不创新就没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