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
紫山矿业在黑海市的宿舍楼是招待所改建的,招待所前的停车场,也跟着被改建为宿舍楼前的篮球场。
但此举纯属多此一举。
下矿山它不累吗?累了躺会儿它不香吗?所以所谓篮球场,不过是一块空地。直到今天晚上,它第一次传出了砰砰的运球声和咣咣的打板声。
工友们纷纷从床上惊坐起,趴窗户,倒要看看是谁有劲没处使。
夜色茫茫。
小甲好眼力:“是白朗!”
这一批实习生除了白朗,还有四个,姑且叫他们甲乙丙丁。
小乙佩服佩服:“他连了五班,铁打的?”
这时,白朗一记空心三分球。
小丙酸溜溜:“耍帅。”
小丁客观:“耍帅给谁看?”
方圆十几公里就一群大老爷们……
小甲不但好眼力,悟性还高:“依我看,这是遇上难事儿了。”
的确。
一小时前,白朗收工,收到来自蔚然的小号的投稿,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白朗心说不能喜欢的人?谁?是谁?到底是谁?给老子站出来!随后,白朗列出了两个嫌疑人,一个是余安诚,一个是他自己。
有一句话叫好马不吃回头草,所以余安诚属于蔚然“不能喜欢的人”。
还有一句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他自己也属于蔚然“不能喜欢的人”。
就这样,白朗绷不住了,时隔六天,联络了蔚然。
结果,他一通视频通话拨过去,蔚然拒绝了……
蔚然只发来一条消息:我妈还没睡。
白朗谈不上泄气。相反,他觉得他的胜率更高了那么一点点。邵梅不喜欢他,喜欢余安诚,那相较于余安诚,他更是蔚然“不能喜欢的人”。
他回复蔚然:一千四百公里果然太远了。
蔚然:我国幅员辽阔。
白朗将这六个字读了好几遍,比如“我为我国幅员辽阔而骄傲”,也比如“嘤嘤嘤,都怪我国幅员辽阔”,拿不准蔚然的语气。
最后,白朗选择了知己知彼:余老师还好吗?
蔚然:他搬回家了。
接着是第二条:给你看!
不等白朗问看什么,蔚然发来了一张截屏,是余安诚昨晚的犯贱三连,分别是:睡了吗?家里好像还有你的影子。哎……
白朗晴天霹雳。
看余安诚这三条微信的时间,再看蔚然用小号给“等你来”投稿的时间,这两件事显然脱不了干系,蔚然显然是被余安诚或真或假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左右了。那还谈什么两个嫌疑人?谈什么胜率?白朗心说是我自作多情了,七年前,我是余老师的手下败将,七年后的今天,我的千言万语仍敌不过余狗的三句话共计十四个字。
这便是白朗打篮球的原因。
累死总好过郁郁而终。
三步上篮,走你!
与此同时,蔚然和昨晚一样,在邵梅家的沙发上辗转反侧。
她说的“不能喜欢的人”,必须是白朗。之所以不能喜欢,无非是因为郭伟岸、马嘉丽和风铃三张嘴说白朗十有八九遗传了白小婷的“性单恋”,也就意味着一旦她喜欢他,他就不喜欢她了。
昨晚,等不到白朗的只言片语,只有余安诚跟她没完没了地抒情,于是,她陷入了反思。
她反思为什么白朗整整五天没有联络她?
一定是因为他临行前,她过于恋恋不舍,甚至抱了他。
是她激活了他的“性单恋”。
她逾越了她和他之间的安全距离,他撤退了。
她这才连夜投稿给“等你来”,只说她喜欢上了不能喜欢的人,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但又情不自禁,问网友们她该不该及时止损?
说是问网友们,还不就是问白朗?
至于给白朗发余安诚犯贱三连的截屏,没错,蔚然就是想让白朗吃醋,想刺激刺激他,万一能让他有点儿危机感呢?不用问蔚然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余安诚的隐私、感受和尊严,答案是没有。
退一步说,就算她考虑了,那也是觉得万一余安诚能帮上这个忙,算他最后积了点儿德。
可惜,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白朗没有再回复。
蔚然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一千四百公里之外,伴随一记三不沾,白朗精疲力尽,呈大字型躺在了地上,终于又对蔚然一通视频通话拨过去。
两边都黑灯瞎火。
不同的是,蔚然从被窝里爬出来,端坐,化妆是来不及了,但将头发甩了个自然中透着精致,精致中透着做作,而白朗四仰八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只剩下自然了。
蔚然一愣:“你这是在哪?”
与邵梅一门之隔,蔚然只能说悄悄话。
白朗没接蔚然的话茬,自顾自道:“蔚然,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乍一听,这话说得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但蔚然细细一品便知道,白朗是在回答她投稿的问题。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要不要放弃?他的答案是不要放弃,冲!
“真的?”蔚然两眼直放光。
白朗满头大汗往地上一躺,寒气从后背往上冒,直哆嗦,再加上上气不接下气,镜头便晃个不停,但目光稳稳当当:“真的。你下辈子还不定是什么呢,这辈子好不容易做回人,还不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反正……”
“你才好不容易做回人。”
“嗯,下辈子我也不想当人了。”
“那你想当什么?”
狗。
白朗赌气,心说我也不当什么小狼狗、小奶狗的了,我直接当狗,谁惹我,我咬谁就完事儿了。
蔚然言归正传:“你接着说,反正什么?”
“反正有我在。”
白朗打了一小时的篮球,当体力一点点耗尽,几乎两眼一抹黑时,反倒看了个通通透透。就算蔚然对余安诚是飞蛾扑火,那也得让她扑,扑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四五次。就算她烧成灰,化成烟,他再给她拼上就是了。
总好过她惦记着。
这和那一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是一个道理。
所以他豁出去让她穿新鞋,走老路,哪怕是走自寻死路的老路。
问题是他这句话到了蔚然的耳朵里就变了。对象变了。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地让蔚然冲向余安诚,但到了蔚然的耳朵里,他是让她冲向他。
于是,蔚然走向了起跑线:“白朗,等你三十一枝花的时候,我就三十五了。”
“嗯?”白朗一愣,这是哪跟哪。
“等你四十岁的时候,我就四十五了。”
“嗯。”
“等你五十岁……”
“蔚然,我手机还剩3%的电量,你这个数学课要上到什么时候?”
蔚然在起跑线前蓄势待发:“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余安诚的家里搬出来,对吗?”
白朗越来越猜不到蔚然的下文,没说话。赶上他这会儿不哆嗦了,也不喘了,连眼睛都不眨,定格了似的,蔚然便以为断线了。情急之下,她拍了拍屏幕:“喂!”
“2%。”
蔚然采用了2倍速的语速:“你知道我的婚姻是过去式了,对吗?如果你不介意这个过去式,也不介意我的年龄减去你的年龄永远等于五,你要跟我试试吗?”
“试什么?”白朗不是明知故问,是真不知道。
仿佛一声发令枪响。
蔚然是离弦的箭:“谈恋爱。”
白朗再一次定格。
她说出来了,她将她和余安诚失败的婚姻说出来了,不枉他将这层窗户纸保护了这么久,将余安诚的狗嘴堵了这么久,总算是将这个“先机”留给了她。等一下!她说什么?她说要跟他试试?要跟他谈恋爱?所以是他看低了自己,更看低了她?她不是飞蛾扑火的飞蛾,不是要烧成灰,化成烟,她这是要破茧成蝶啊……
另一边,蔚然自言自语:“嘁,你凭什么鼓励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就凭你2%的电量?鼓励完了就撒手人寰,算什么英雄好汉。”
另一边,白朗惊坐起。
这在蔚然看来,无异于诈尸:“妈呀!你还在。”
“蔚然你是不是有毛病?”
“……”
“你谈什么不好非谈异地恋?”
“……”
“就不能等我回去再说?”
“……”
话说到这儿,白朗的手机是真没电了,关机。
他定格的画面也是真帅,以至于蔚然心说我这告白值了!就冲这随随便便一截屏就能当屏保用,失败也值了。不过我到底失没失败啊?他说的那是人话吗?是人话我怎么分辨不出是yes还是no啊?
这时,邵梅打开了卧室的门。
蔚然慌了:“妈,您还没睡啊?”
“不是你喊我吗?”
“我没有啊。”
“你有,你喊了‘妈呀’。”
“我……我那是语气助词。”
就这样,邵梅又关上了卧室的门。
蔚然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是她做梦,还是邵梅梦游?既然邵梅听见了她那一声妈呀,那指定多多少少听见了她对白朗的告白,作为余安诚的“脑残粉”,那指定要跟她拼命的。坏了!蔚然一转念,邵梅该不会关上门,自己跟自己拼命吧?
下一秒,蔚然撞开了卧室的门。
才要睡着的邵梅吓了一跳:“妈呀……”
蔚然讪笑:“您看,是不是语气助词?”
蔚然是对的。邵梅的确听见了蔚然和白朗的视频通话,也听见了她叫白朗的名字。当时,邵梅心说哦,他叫白朗。
在看男人这件事上,邵梅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走眼。她的初恋男友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她的前夫也算是半个懦夫,轮到她看女婿的时候,便只保留了一个标准,那就是要对蔚然好。
她支持余安诚,无非是因为余安诚对蔚然好。
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大学生,自然不能和余安诚相提并论。
但若是她当年在那家兰州牛肉面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少年,便另当别论。
毕竟……那个少年也对蔚然好。
那她支持谁,可就不一定了。
与此同时,余安诚和柯艾二人又混到了一张床上。所谓“事后一根烟”,在今晚并没有性别之分,余安诚抽他的,柯艾抽她的,二人的目光没有交汇。不稀奇的是,柯艾在想白朗。
没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是人性的薄弱。
稀奇的是,余安诚在想蔚然。
满脑子都是她在想什么?
想对他欲擒故纵,还是真对他因爱生恨?无论是哪一种,可都比当初那个没意思的她要有意思多了……这使得余安诚不得不怀疑,他喜欢的到底是柯艾,还是别人不待见他?不然为什么换蔚然不待见他了,他反倒对蔚然兴致勃勃了?
于是,余安诚和柯艾是典型的同床异梦。
比起余安诚昨晚的犯贱三连,柯艾更大刀阔斧。她掐了烟,给助理发了消息:给我订去黑海市的机票,明天。
而今晚的余安诚比起昨晚,没长进。
他又给蔚然发了消息:你是不理我了吗?
蔚然和昨晚如出一辙,越是等白朗的消息,越是对余安诚的消息火冒三丈。她咬牙切齿:“不还钱,我理你二大爷。”说完,她关机,睡觉。
就这样,她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她像母夜叉一样问白朗,这恋爱你到底谈不谈?梦见白朗像受气包一样扯花瓣,口中念念有词:谈,不谈,谈,不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