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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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白朗和蔚然是背对背睡的。

这里必须要澄清一下背对背睡不代表同床异梦……只是蔚然太累太累了。二人本来都洗过澡了,话赶话地淋成两只落汤鸡,那只能做点儿除了洗澡以外的事了对不对?当然,白朗还是“勇于奉献”的那一个,那也不代表蔚然轻省。

夜深人静。

白朗安安稳稳地睡醒一觉,看看时间才两点。

统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如果说时间是良药,这一觉的剂量未免太小了。

白小婷带给白朗的冲击真的像一颗重磅炸弹。一开始,他只觉得天崩地裂,后来他大可以将他的眼泪归咎于硝烟,再后来尘埃落定,他才得以清清楚楚地环视这满目疮痍。

当年,白小婷离开白朗和郭伟岸时,白朗十岁。

一个十岁孩子对妈妈的记忆绝对是“有里有面”。他记得她棕红色的长发,眼睛一只是双眼皮,另一只是单眼皮,一笑会露出两颗虎牙。同样,他记得她不爱笑,以至于小小年纪写题为《我的妈妈》的作文时,愣是憋出了这样一个词——忧郁。

时隔十三年,白朗眼看着迎面跑来的这个女人和他记忆中的母亲判若两人,但就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就是白小婷,又眼看着她跑了过去……

当时,白朗都“计划通”了。三到五秒钟后,他一声撕心裂肺的“妈”肯定是要喊出口的。这母子久别重逢的一幕肯定是戏剧化的。

结果,白小婷抢先一步。

她跑过去,停下来,顿了顿,转身,走回来:“小朗是吧?”

戏剧化?才怪!白小婷这一句话便奠定了生活化的基调。白朗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张了张嘴,没出声。

“是小朗吧?”白小婷只是将四个字换了个顺序。

白朗被动道:“嗯。”

“长这么高。”

白朗不知所措,不知道白小婷是褒是贬,便不知道是该再抻着脖子挺一挺,还是含胸缩一缩。

他心说这叫什么事儿?他发育晚,十三年前才一米四出头,不到七十斤,十三年后的今天甭管是不是长在谁的审美上,光是这个头儿也堪称脱胎换骨。那白小婷凭什么不震惊?除非是他明她暗,他一直没离开她的视线,可她这一句“长这么高”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那结论就只有一个:她就是对他的成长、他的出现,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概不震惊。

甚至可以说内心毫无波澜。

白小婷继续carry:“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朗:“……”

白小婷:“你是来找我的吧?”

白朗:“……”

白小婷:“你爸还好吧?”

毋庸置疑,白小婷指的是郭伟岸。

白朗被白小婷的三句“话家常”三杀了。死而复生后,背后便燃起熊熊的胜负欲。既然你跟我玩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一套,我奉陪。

“是,我是来找你的。至于怎么找到的,大海捞针。最后,我爸挺好的,我也挺好的。”白朗一鼓作气回答了白小婷的三个问题。

但最后一句是画蛇添足了。

白小婷又没问你过得好不好……

白小婷点点头,没说话。

这才给了白朗一个喘息的机会,能让他聚焦地看看白小婷。岁月在白小婷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你可以说她还是美的,但不年轻就是不年轻了。她自然的发色是多少人羡慕的乌黑,但她不喜欢,说太闷了,在白朗的印象中一直是染了又染,这一点倒是没变。但忧郁这一点?白朗甚至怀疑他小时候是不是眼拙,毕竟眼前这个女人三分洒脱,六分大气。

剩下一分不知道是什么但最先可以排除忧郁。

对了,当年的白小婷别说跑步了,多走两步都懒得。

白朗照葫芦画瓢:“你也还好吧?”

白小婷耸耸肩:“你看到了。”

言外之意,这不是挺滋润的?

“我能相信眼睛看到的吗?”白朗挺满意自己这句话的,乍一听挺有哲理的对不对?

但白小婷姜还是老的辣,噗嗤一笑:“你说话怎么这么非主流?连眼睛看到的都不相信,你相信什么?很多时候逆向思维只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你说的简单的事情,是指我们过得都挺好?”

白小婷默认。

她跑步跑了一半这么停下来,人都凉了,原地跳了几下热热身,给白朗的感觉就是她每跳一下,他就挨一个耳光,人都懵了,心说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是挡了你的道儿了还是怎么着……

就这样,白朗放了狠话:“我好像不该来。”

白小婷顺势:“那就下不为例了。小朗,当时你年纪还小,有些话我跟你说也说不通。也怪你爸那个老好人,这么多年都没让你相信我就是个逃兵吗?我这个人就是对感情不负责任,委屈自己不如委屈你们,成全你们不如成全自己。现在你总该相信了,现在你看到我得益于自己当年的选择,过得有声有色。好在,你们也都挺好。”

总结下来就是:欧耶!双赢。

不用再见,也就不用说再见,白小婷说走就走。

不对,不是走,是跑。

白朗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是一步错,步步错,大脑一片空白地贸贸然来打无准备之战是第一错,被白小婷牵着鼻子走是第二错,放狠话更是错上加错。所以前路和后退都是他自己堵死的,活该他这会儿像一只被白小婷丢在路边的狗——一只被扔一次他自己哈巴哈巴地找回去又被扔一次的二皮脸的狗。

活该他哭。

迷茫、愤怒和羞愧分不出谁比谁更胜一筹。

过分的是白小婷折了回来。

白朗觉得身后一阵冷空气,回头,他看见白小婷的同时意味着白小婷也看见了他的哭相。白小婷下意识地抱臂,肢体语言无非是嫌恶、戒备。“看来我是有必要多说这一句的。”她继续道,“我用不用搬家,你说了算。”

换言之,别逼我搬家。

白朗一败涂地,摇个头还把鼻涕甩出去了,意思是妈妈我错了,妈妈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来了,你别搬家,至少让我知道你在这儿。

这便是那十五分钟里发生的事。

事后,白朗还能去湖岛公园,虽然被蔚然看穿,但总体上没崩盘是不是已经够坚韧不拔了呢?

值得一提的是,白小婷离开的时候也不好受。

她一个当妈的,不会无缘无故“刀”孩子,十三年前不会,如今也不会。但自私自利是真的。她的心病没得治,和爱她的人在一起,她就是痛苦,所以她选择不和他们在一起,选择让他们痛苦,包括她的父母、郭伟岸,包括白朗。

她只有这么一个非此即彼的逻辑。

所以白小婷那一刻的不好受分两方面。

一方面来自白朗。首先白朗的演技不怎么样,越装X,她越看得出来他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最后装不下去了,哭了,是以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另一方面,白小婷不想被白朗逼到搬家的田地。

因为她不想离开永元公墓,离开孙卓越。

抛弃白朗和郭伟岸后,白小婷辗转过几座城市和几个人,但在孙卓越离世后,她便回来了中北市,就住在永元公墓所在的吉祥南路上,再没离开过。

这是后话了。

这一晚,白朗从两点以后就再也没睡着,但无妨他第二天早上起来神采奕奕地做早饭。在仰望天花板的那段时间里,他除了复盘他和白小婷的PK,还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他去翻了他那张“落泪照”的微博,眼都快瞎了终于翻到了远方,也就是白小婷的评论:都自己管好自己有那么难吗?

这是一条在当时默默无闻的评论。

如今却给白朗揭开最后一层面纱:他妈就是不要他。

为自由、爱情或荣华富贵也好,或是单纯地受够了他、他亲爸、他后爸也好,这是白朗第一次觉得结果比原因重要,觉得白小婷不要他的原因就让它随风去。

白朗在厨房煎蛋,蔚然刷着牙从厕所跑过来,含含糊糊道:“我要心形的。”

“什么?”

“心形,我看电视剧里的荷包蛋都是心形的。”

“不教人学好的电视剧以后少看。”

“嘁。”

蔚然又踢踢踏踏跑回了厕所。早上她起床后,先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在厨房的白朗,看他在用两只手抛三个橙子,此等好兴致装是装不出来的,她便心说不愧是我们家宝贝,好样的……

在白小婷的问题上,蔚然和郭伟岸是有共识的。

郭伟岸是过来人,蔚然是旁观者,二人都有把握如果白朗知道白小婷的心病,知道让她离开的罪魁祸首是他对她与生俱来的感情,甚至知道她为此注孤生,只能让他更放不开她。

所有人和事都算上,有时候要先知道真相,才能放下,也有时候要先放下,才能知道真相。

这一次白朗是后者。

蔚然洗漱后到餐桌旁一看,煎蛋是圆的。

不应该啊!

蔚然知道心形的煎蛋是要用模具的,但以她对白朗的了解,白朗不应该对她的少女心置若罔闻啊,所以,这个煎蛋应该是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心形才对啊……

白朗在吃面包了:“你那份在厨房,自己拿一下。”

蔚然的少女心不等于无理取闹,对着白朗的后脑勺撇撇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结果,在厨房里属于她的那份面包上,是白朗用草莓酱画的心形。

完美得让她这个美术生自叹不如。

这一次换白朗在外面偷看蔚然,看她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双脚还站了个内八字,真怕她脱口而出一句讨厌啦哥哥,那他可真吃不消。这时,白朗手机一响,收到一条消息:成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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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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