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云锦服毒自尽那一年，天气异常寒冷，她的魂魄在宫中徘徊了许久，却无法投胎。

云锦死后，皇帝把怨气撒在了庄妃身上，觉得是她推波助澜导致的，庄妃处境艰难，为了固宠，大举的选秀，往皇帝身边塞人，皇太后又是个没主意的，几句话就被哄住了，庄妃又伙同兄长引诱皇帝服用五石散，豢养男宠，至此皇帝彻底沉迷享乐，不管朝政，很是过了一段荒唐的日子。

而此时朝政已被庄妃的父亲，礼部侍郎兼内阁大臣的孙乾把持，孙乾这个人有才无德，加剧了日暮西山的大晋崩塌。

永泰四年，西凉人卷土重来，这一次却没有另外一个武烈王帮着皇帝阻挡，加上孙乾贪财无义，朝中腐败盛行，税收繁杂，弄得民不聊生，许多义军突起，整个大晋就像是一盘散沙一样，连应敌的兵力都凑不齐，更不要说西凉还出了个叫狼头将军的名将，这一路南下几乎是毫无败绩。

恐惧的孙乾决定南下迁都。

路上皇帝旧疾复发，庄妃和孙乾准备毒死皇帝，扶植太子登基，却被皇帝识破，只是皇帝身边多数都是庄妃的人，早就不复曾经，两方内斗，一时居然谁也没办法奈何对方。

西凉人是这时候追过来的，领兵的将帅正是那位狼头将军，带着银狼的面具，骑在黑色的骏马上，背着长刀，肃穆而弑杀。

皇帝和庄妃等人被西凉人拖着出了屋内，跪在地上，狼狈不堪。

这一日雪下的得很大，皇帝穿着单薄的衣裳，冻的瑟瑟发抖，却依然有几分傲气，说道，“朕乃真龙天子，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动朕，还不快解开！”

那狼头将领冷笑着几声，下了马来，这时候的皇帝已经不大行了，长期服用五石散，加上沉迷酒色，早就败掉了他的身子。

他肤色发青，眼眶深陷，不到四十的年纪，却像是老叟一般。

云锦瞧着他，倒也没觉得意外，皇帝的性情并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好几次她都能从太皇太后眼中看出失望来，只是皇帝是先帝唯一的血脉。

皇帝懦弱而多疑，全无做君王的心胸和气概，加上太皇太后故去之后没有人辅佐，更没有她的忠言劝阻，身边无一个得用的人，走到今日，正是大势所趋。

反而让云锦意外的是，当那狼头将军摘下面具的时候，她居然看到了早就应该死掉的武烈王季昭。

虽然脸上有一块巨大的刀疤，因此毁了容，但是依然能分辨出来是本人，他不是战死了？

显然皇帝也和她一般意外，见到武烈王惊惧的说道，“你不是死了？”

季昭的声音暗沉，带着浓烈的恨意，道，“本是该死之人，只是有大仇未报，阎王爷不肯收我。”

“什么仇？”皇帝看着武烈王的目光，瞳孔收缩，突然像是领悟了一般，紧张的抖了抖身子。

“你逼死了她！”

季昭并没有说名字，但是皇帝和他却都明白。

季昭说这话的时候，云锦忽然就觉得心口痛了起来，而透过人群，季昭的目光正看着她的方向，似乎可以看见魂魄一般，云锦下意识的要找个遮挡之物，不过等着身体穿透一旁的树木，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个魂魄。

“你和那个贱妇果然是不清不楚的！”皇帝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眼睛通红，加上发青的肤色和骨瘦如磷的身姿，瞧着甚是吓人。

季昭目光狠戾，拔出刀来，一刀下去，只见寒光一闪，皇帝就断了一只胳膊，顿时随着惨叫声鲜血直喷而出。

而季昭离得近，正溅到他的脸上，加上脸上那个狰狞的伤疤，像是来自于地狱的他却混不在意，擦掉脸上的血，道，“我和她清清白白，那一夜更是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赵岭你不配！”

赵岭是皇帝的名讳，这几句话铿锵有力的叫人信服，云锦飘荡的太久，几乎都已经遗忘了仇恨，但是在听到为她辩解清白的花园的时候，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有那么一刹那，云锦看到皇帝脸上现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来，似乎在后悔又或者在回忆。

季昭并没有杀了皇帝，而是把他和庄妃，还有孙乾的四肢砍了下来，丢在了雪地里，足足折磨了几日。

皇帝死的那一天，云锦的魂魄颜色变得非常的淡，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了，听说人的执念会让魂魄无法往生，她并不清楚是不是皇帝执念，又或者其他人的？

季昭来到了云锦的坟前，寒风猎猎，他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风中，但云锦还是听到了，他说说道，“我终于为你报了仇。”云锦只觉得心口越来越痛……只觉得眼前一黑，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

“娘娘？”

耳边传来魏嬷嬷的担忧声音，她勉力的到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目，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强光。

这是？

云锦看着熟悉的帐子，上面的鸳鸯还是她一针一线绣的，无数个夜里，皇帝宠幸其他嫔妃的时候，她都是数着上面的鸳鸯熬过来的，以至于那模样清晰的刻在脑子里。

“您可算是醒了。”魏嬷嬷明显松了一口气，后面的话明显是对着外面的宫女说的，“快拿了温水来。”

云锦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夏然担忧的面孔，“娘娘，快喝点温水。”说着坐在床沿边，拿了个调羹过来，盛了一勺水递到了云锦的嘴边。

温热的水滑过嗓子，让云锦一下子就觉得舒服了许多，她是在梦里吗？

有宫女打开了窗户，下午清透的阳光照射进来，让屋内一下子就变得明亮而温暖，有个人背着光走了进来，身材丰腴，穿着一件湖绿色的妆花褙子，行止优雅而婀娜。

云锦知道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满眼都是温柔，正是她的姨母林氏。

林姨妈是云锦的母亲王家的远方表亲，曾经也是耕读世家，只是到了她这一代却是落魄了下来，父母双亡的她只能来投奔王家，从小跟着王氏一起长大，跟着王氏亲如姐妹一般的，后来嫁出去之后，不到几年就守了寡。

那时候王氏已经嫁入梁国公府，见王氏过的凄苦，就使了银子从夫家接了出来，也有意给她找个人家，但是那之后林氏就不肯改嫁了。

林氏颇为能干，一直帮着王氏打理府中的事情，照顾孩子们，再后来太皇太后看中了云锦，想要接了她入宫亲自教导。

虽然梁国公夫妻同意了，但当时云锦才八岁，如何舍得？正是忧愁，林姨妈自告奋勇的说要入宫照顾云锦。

太皇太后见云锦实在年幼，倒也恩准了这件事。

林姨妈做事体贴细致，又温柔宽和，云锦八岁之后照顾她的都是林姨妈，对她来讲也是如同母亲一般的。

林姨妈走进来，她这几日不大舒服，一直歇着，没有来伺候云锦，这一次显然是听到动静了，这才赶过来，等着走进来，看到云锦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无奈的笑，说道，“娘娘，这才几日不见，怎么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许久没见一般？”说着从夏然手里接过汗巾，道，“娘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为了宁华公主，您也要好好保重身子不是？”

“姨妈？”

云锦看到林姨妈，愣了下，正德三年，也就是距离云锦服毒自尽前二年，林氏失足从宫中最高的明月楼上掉下来，摔死了。

那之后就天人永隔了。

云锦泪如雨下，林氏见了心疼的无措了一会儿就抱住了她的头，像是小时候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头说道，“莫哭了，不就是要立太子？还没定下来呢。”

在林氏的怀里，感受着温暖的关怀还有林姨妈轻声细语的温柔，云锦这才有了真实感，或许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做梦。

好一会儿，云锦缓了过来，林姨妈喊了人进来给她沐浴更衣，随后说起立太子的事情来，“要是太皇太后还在就好了。”

以前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还有人能压得住皇帝，但是等着太皇太后故去了，皇帝越发的我行我素，没有章法了，多疑擅猜忌的他先是收回了梁国公的兵权，又明升暗降的把梁国公府的世子爷调到了京都。

梁国公府是世代武将世家，这样等于折断了他们云家的羽翼。

云锦看着镜中的自己，其实她的容貌和现在没什么差别，但是这时候她的目光里还有温情，还有对皇帝的留恋。

只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云锦重新睁开眼睛，镜中的她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是目光里已经没有情爱，只有经历过世事之后的冷冽，她再也不会感情用事，最后把梁国公府推入深渊，甚至到了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的地步。

这一年皇帝说要册封庄妃的皇子为太子，她一时拗不过，无奈答应下来，册封之前说的好好的，把皇子记在她的名下，但是等着把孩子抱到她宫里，庄妃又整日以泪洗面，太子也闷闷不乐，云锦也是做母亲的，又如何不懂？

皇帝来说情，说是先把孩子抱回去，等着大一点就再来这边，云锦心软答应了，最后无奈又把孩子送了回去。

只是她的良善并没有得到庄妃的回报，等着太子被朝臣首肯，庄妃的父亲也连带的顺利的入了内阁，云锦明显就感觉在宫中就明显感觉大不如前了。

而这次，她不会在坐以待毙了。

※※※※※※※※※※※※※※※※※※※※

改了下文，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