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晚上躺在床上，凌云木心绪依旧未能平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经历了那些事的多年之后，竟然还会有一天与两位后生一起，会再次呈现出年轻时那般激情和热烈的一面。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已经死了的。
凌云木在黑暗中看着床顶，幽幽的叹了口气——唉，要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沉冤得雪，自己恐怕，早就离开这让人失望的尘世间了吧。
可谁曾想，颠沛流离了那么多年后，老天爷竟然会赐予他一份安定可靠的生活，和一个沉稳可依的徒弟，以及他的家人。
想到这时，凌云木不仅想到了闻柳氏。
那也是个，与他一般的可怜人啊。
前些日子骆铖因为怕他以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出什么会冒犯到闻柳氏和闻尺素的话，所以将这母子二人的遭遇都暗自告诉了他。
生活给予了一个女人和孩子那么多的苦难，却都没能让他们屈服于不公，反而是一如既往的保留着自己最纯真，最原始的善良和慈悲。
再反观他……
凌云木自嘲一笑——反观他，早已从最初的一腔热血，走到了如今的愤.世嫉.俗啊。
他，比不上她们……
*
十月二十七这天，雪肆提前到来。
毫不意外的，除骆铖之外剩余的四位家人，还有两家下人都同时因为头一晚的大雪降温而全部给冻感冒了。
骆铖心下自责，赶紧让各个房间都生起了地龙，同时也让大家今天都在家休息一天。
而他自己则是赶着马车去了店里，告诉自从开店后就住在店里的柳程乾要关店三天，并嘱咐他也赶紧把店里的地龙升上后，便又赶去德济堂买了好些药材，去杂货铺买了些果脯糕点，以及去肉铺买了一整只羊。
买羊那里，在让屠户都给他剁块分别装好后，骆铖还顺便说好了从下个月初一开始，每天都要往店里送一只羊腿和二十斤羊肋骨的生意。
之后，他便把买的东西都各自给柳程乾留了一份后，又赶在大雪没过腿肚之前，去了趟梨树村，给外公外婆他们也把东西都留了一半后，才快速回了家。
*
“娘，师父，小尺，小显，”刚进家门骆铖就看到端着药碗已经站在花盆前和打算去花盆前的几个人的动作后，顿时面无表情，语气冷然的出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吃药原来还是一件可以要人.命的事情的——对于家里其他几位的成员来说。
“我、我……”闻柳氏原本背着房门，所以猛的听见声音后被吓了一跳，然后眼神闪烁的快速看了一眼凌云木后，将打算学他把药倒进花盆里的碗抱进了怀里，嗫嚅了两声后不敢说话了。
而凌云木则是一抬下巴，有种被人抓包了后的恼羞成怒，死撑着面子掷地有声的辩解道：
“我没病，不用吃药！咳咳……”
“阿铖哥，药好苦啊！”而闻尺素虽然还坐在桌边，但就骆铖在进门前看到的，他那在药碗和花盆之间来回走动的羡慕眼神后，就已经知道了少年那想要干点坏事，但又没那贼胆的真实心思。
所以此刻看到骆铖当真冷下的脸色，少年便觉得自己只能走一走悲情路线才能获得原谅了，于是便把一张小脸给十分愁苦的皱了起来，端着才只喝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的药碗，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撇着嘴的看着他，像是说“我都这样可怜了你还舍得怪我吗”的小表情。
不像骆显，在看到骆铖真的生气后，就直接放下药碗跑了过来，摇着他哥的袖子就给可怜兮兮的倒打了一耙：
“哥你忘了给我糖，让我怎么吃药嘛？”所以没喝完药这事根本不能怪他，小家伙贼兮兮的想着。
骆铖看着眼前的几人太阳穴突突直跳，都快被气笑了：
他这还没要孩子呢，就已经感觉自己养了四个或温和、或傲娇，或呆萌、或爱转动小心思的孩子，要是再要个孩子……
骆铖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不要！那画面实在太过恐怖，完全不敢深想。
不过……骆铖看着几人，有孩子也有有孩子的好处，譬如——
“壮壮把药都乖乖吃完了吗？”他一言不发的出了门，将陈豹夫妇的小孙儿抱来，也不看几人的表情，坐在桌前低头给小不点一边喂糕点，一边温和的问道。
小不点平时就被他们抱来抱去的，可以说是现在整个家里最受欢迎的小可爱了。所以此时被骆铖抱着也一点都不认生，反而还骄傲的抬起小脑袋：
“嗯！藏藏（壮壮）把苦药药都次（吃）完啦！”一边说一边还挺起小胸脯，挥舞着拳头骄傲的回道。
“嗯，壮壮真厉害！比有些大人们都厉害！”骆铖夸着小不点，嘴角勾起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看向几人，只把闻柳氏和闻尺素看的都“嗖”的一下就赶紧低头喝起了药，骆显则是先瞪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之后才捏着鼻子苦大仇深的也低头去喝了。
唯有凌云木抵抗到了最后，但还是没能抵住骆铖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神，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后，才僵硬的端起药碗，一脸视死如归的仰头喝了下去。
喝完后，几人都龇牙咧嘴的把脸皱成了一模一样的褶子脸，看的骆铖怀里的小不点咯咯直笑。
骆铖无奈的轻声叹气，将盛着几粒糖果的盘子端了过去，看闻柳氏和凌云木都各自取了一颗吃了后，才拿起两颗一边一个的递到了苦的眼眶都水润了的少年，和一直用小眼神瞪他表示自己很生气的小家伙嘴边，宠溺的笑了笑：
“吃吧，两个小坏蛋。”
两个少年这才从他手上将那颗糖噙了过去，骆显还坏心眼儿的给他哥的手咬了一个牙印，才从十八褶的包子脸又变成了眉眼弯弯的年画娃娃，笑的贼溜溜坏兮兮的。
小不点看着大家变脸的样子，学着他们将小脸一会儿皱成一团，一会儿又嘿嘿的傻笑起来，顿时就逗得大家都笑了。
而骆显则是上来抢过被骆铖抱重新抱起的小孩儿，挠着他的咯吱窝，逼着小孩儿说了十遍的“小显哥哥最棒了”才把人给放开。
当天晚饭，骆铖亲自下厨，边给闻尺素，还有王张氏和陈李氏教做法，边给全家人做了一桌子菜。
其中有两道从未吃过的新菜，药膳羊肉炉和山药炖鸭，尤其是羊肉炉，吃了让人全身都感觉暖暖的，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尤为适合。
陈豹夫妇和王张氏母女都端着饭菜回自己屋里去吃了，唯有小不点黏在骆铖的怀里不下来，因此就再一次的留在主屋蹭吃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骆铖一般都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冷然淡漠的脸，可小家伙就是喜欢跟着他粘着他。要不是骆铖回家后大多数时间都需要一个人安静学习的话，估计他能一整天都跟在骆铖的屁股后面而忘了自己的爷爷奶奶的。
这个时代，死契的下人是没资格自我赎身的。并且不光是自己要做一辈子的奴才，就连自己的儿孙也是要全都入奴籍的。
除非主人大发慈悲将死契还给他们，或让他们自赎自身，并将他们在官衙户籍那里的奴籍除去，否则的话就会世世代代都无法出头。
骆铖并不打算让这两家人连着他们的子孙后辈都世代为奴为婢，他只是想有几个可以信得过的人，来照顾家和帮衬店铺而已。
所以在发现壮壮很是聪颖，让骆显开始教小不点一些简单的诗歌后，便打算等他在再大一些时，就慢慢教写字和更难点的东西。只要这一家人一直没有什么二心，孩子将来也不会长歪的话，那就等长到十几岁，可以科考或做别的什么事情的时候，便将他们的死契还给他们，消除他们的奴籍。
当然，王张氏母女那边也是一样。
他可没有要害人世世代代都不得翻身的变.态嗜好。
……
两天后，一家人的病情都好的差不多了。
大雪也已经停了，并且头一天还晒了一天的太阳，所以地上的雪也化了不少，路上除了有点泥泞之外，出行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于是骆铖决定，第二天就恢复店铺的正常营业。
因此在这头一天的一大早，他便又去了趟府城。跟柳程乾通知了一声第二天开店的事情后，就又去了之前定肉的那家肉铺，买了些排骨，还正好碰上了官府批准可以宰杀的牛，于是又买了半头牛肉，才再一次的给柳程乾留了一些后，将剩余的又分成两份，一份依旧是送去了梨树村外公外婆家，一份则带回了家。
不过这天刚进家门，骆铖就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好似有点不太对。
仔细一看，闻柳氏红着眼眶眼神躲躲闪闪，凌云木则一脸别扭的烦躁，闻尺素和骆显俩都是同样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因此这两人看到他回来后，都很明显的舒了口气。
骆铖眯眼，“怎么了？”他问道。
※※※※※※※※※※※※※※※※※※※※
凌云木：活着对我来说，已无太大意义。
骆铖：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