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舱(四)

冷舱(四)

“徐灿阳!不能闭眼!把眼睛睁开!”

高弘山匆匆套了个防毒面罩,戴上手套,连防护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只穿了个解剖用的雨衣,疾跑冲出去刷开冷舱的门。

他的半只脚刚迈进舱内,就被一个宽厚的手掌压住肩膀。高弘山回头看这人的脸,又一道相对瘦长的身影擦着两人闪了进去,直奔徐灿阳床前立刻检查。

“瞳孔反应迟钝,血氧含量下降。”

庄盛文冷着声把高弘山扒拉到门外,“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

季思远把所有可能会用到的器械通通推到床边,徐灿阳窒息时间不长,扣上氧气面罩效果却甚微,他不能自主呼吸,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血氧含量还在下降。

“情况不对。”季思远扯开徐灿阳胸口的衣服,观察呼吸情况,庄盛文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从一旁的储物车上拿过喉镜。

“内出血,嘴里都是。”庄盛文道:“喷射到头罩上很危险,我来吧。”

季思远没有推辞,退到一旁。

徐灿阳的心跳越来越弱,和以往横冲直撞的脉搏完全不同。庄盛文站在徐灿阳头顶的位置,将他的头往后抬,方便打开气管管道,掰开徐灿阳几乎被冻裂的嘴时,滑溜溜的鲜血便从口腔溢出,沾在庄盛文的手套上。

庄盛文尽量放低上半身,观察徐灿阳口腔内的情况,这让自己离血污感染源很近。但为了确定喉镜位置,他别无选择。喉镜压在徐灿阳的舌头上,他轻微抽搐了一下,异物碰到小舌,差点干呕出来。

“放松。”

徐灿阳的意识很模糊,但好在没有失去,他听见庄盛文的声音,在极力配合。

全是血,非常多的血。

越来越多的血像被抽到口腔里,从下往上,像低压喷泉一样从内脏深处涌出。季思远用镊子抽取纱布擦拭徐灿阳已经一片鲜红的口腔,大量带有病毒的鲜血被吸收到纱布上,他把它们扔到一旁的托盘里。

能看清呼吸道了。

喉镜顺着喉咙往下探,空气终于送进了徐灿阳的肺。

【血氧含量恢复】

“还在出血吗?”

庄盛文摇头,“不能确定,我不知道是哪里突然大量出血,不像肺。”

季思远把托盘放到一旁,看见沾血的纱布上挂着什么碎片。

“庄盛文,你看这个,”他指着纱布道:“这是……胃壁?”

很新鲜的胃壁。

就像被硬生生抠出来剪碎的一样。

“这不是黑斗篷病毒的发病步骤。”庄盛文看向操控台里不知道在忙碌什么的高弘山,“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高弘山抬起头,“没有弄错,病毒就在徐灿阳的体内变异了。而且异变方向不是高传染性,而是高致死性。你也可以理解为——它们被激怒了。我给他打了止疼药,你不用担心他身体不适。”

庄盛文鼻梁抽搐,紧攥着拳头才没一巴掌把人打死。

“高渡在哪?”季思远问。

“你接触了实验体,不能去找他。徐灿阳体内的变异病毒目前毒性传染性都未知。”

季思远没有再提议,他看着躺在床上像是冻死的尸体一样的人问,“后悔吗?”

徐灿阳嘴里插着管,说不出话,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了他一眼。

季思远什么也没说,只是攥了攥拳,出去了。

-

冷舱里不能待人,庄盛文只能在外面找个犄角旮旯坐下,保存体力的同时,观察徐灿阳的身体情况,如果需要抢救,他能立刻上手。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五个小时过去了,徐灿阳身上开始出现紫色的血点,就像感染黑斗篷的患者那样。顺着皮肤渗出的血液在身上结冰冻成块。

他的呼吸非常微弱,弱到必须找一个参照物,丈量对比他胸口的起伏尺寸,才能确定他在呼吸。中间呓语过两次,说什么也听不清,只有露在外面的一条胳膊无意识的去掐自己的脖子。庄盛文赶紧冲进去掰开他的手腕,摸到小臂的一瞬间,只觉得攥到了一根冰沙棒。

他的胃又在出血,鼻腔,口腔,气管,全都是血,但他无力运动,连翻身都做不到,甚至不能自主咳嗽,整个人融化似的没了骨头,成了一滩烂泥。

“坚持住……夫人说等你好了,就带着高渡来家里吧,无名无分的也不好跟着你。”

徐灿阳的眼睛睁开了,模糊一片,他只看见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在自己面前晃悠。

他在说什么呢?隐约听到了高渡的名字。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耳廓流了出来,庄盛文看见一道暗红色的血没进他的头发。

徐灿阳在融化。

-

“快醒醒。”

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雪白。

那个跪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浅紫色的瞳孔,白金色的发和睫毛,美的和天使一样。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呢?哦……徐灿阳想起来了,他好像快死掉了,所以,这是天堂。

“你是谁?”

“你的执念。”

“我的执念只有高渡,我不认识你。”

天使摇头,“不只有高渡,你的执念还有他的过去。”

“归璨?”

天使点头。

归璨很美,非常美,美中带有精灵一样的破碎感,白化病让他的视力微弱,双目朦胧的像被纱罩着一样。

“你要留下来吗?”

徐灿阳起身,“高渡在哪?”

“他不在这,不在这个世界。”

“我要找他。”

归璨也起身,他的身材和徐灿阳果真相差无几。

“他需要我。”

“你的身体在经历磨难,如果回去会很痛苦。”

“这里没有他,我也很痛苦。”

归璨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你的身□□化了,他们在抢救你,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意念支撑着。”

“放我出去。”

一双巨大的翅膀从归璨身后展开,稍一扑动便冲进云霄,徐灿阳惊醒似的从床上弹起来,但一条胳膊被枷锁固定住,不能大幅度运动。

“按住他!”

雪白的世界染着猩红,泪腺渗出的血液污染了视野。床上的人刚刚还连翻身都做不到,现在却抓着庄盛文的隔离服不撒手。胶皮布料十分厚重,以徐灿阳现在的状态根本抓不破,反倒挣扎掉了两个本就不再牢固的指甲,鲜血顺着指缝淌下来。

“松开手!他在救你!”季思远掰开徐灿阳的巴掌。

一大口咖啡渣似的黑沫被徐灿阳呕出,季思远立刻推开庄盛文,上前摘掉他的氧气面罩,清理呼吸道。

“快去换隔离服。”

庄盛文没有耽搁,出去了。

“药物控制不住他了。”高弘山说。

全身青紫的身体开始浮肿,冻疮渗血,带着浓黄色的淋巴液流淌下来,像是夏天扔在路边已经腐烂的肉类,冷舱里的味道一定不怎么好闻。

“病毒增殖过快,如果八个小时后还没有明显起色,我建议安乐死后直接火化。”

“不行!”季思远眼底熬的更红了,他和庄盛文在这轮流值岗二十多个小时,绝不是奔着功亏一篑的目标去的,“他必须活下来,必须获得抗体!他死了,高渡怎么办!?”

“徐灿阳现在只是不能说话,对外界麻木,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感觉。胃酸流的到处都是,肝肿的像个气球一样,他很痛苦,八个小时是极限了,再多,没有意义。至于高渡……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季思远紧抿着唇。

“你见过尸爆,想再看一遍吗?那种死亡有多丑陋,多没有尊严,留不下全尸,你确定要让他这样去死吗?”

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季思远后知后觉,“……冷舱的温度怎么这么高?”

他看向身后的徐灿阳,体温明明还在20度维持着。

“他已经是濒死状态了,现在全靠我注射的药物吊着命。这么在意他死不死,你和他很熟吗?”

季思远望向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再也找不出当日在闪光灯下光芒四射的少年。

“他是高渡的恋人,算是我的朋友。”

体力严重透支,庄盛文来接班时,叮嘱季思远,“记得给高渡打镇定剂。”

他应声出去了,做完全面消毒后又套上新的隔离服,去小屋。

经历这件事不过一天多一点,季思远却觉得自己已经在悬崖上攀爬了几十年。他跪坐在高渡的床前,看着熟悉的睡颜,眼泪不听话的涌了出来。

自己做了太多的错事,到头来所有的保护都成了遗憾,成了他心里的伤疤。这次更是血粼粼的扯开了他所有的伤口,他无法面对高渡知道徐灿阳死掉后的反应。

北城完了,他们所有人,都完了。

无论是多么惊天动地的打击,不管伤心欲绝到什么程度。太阳还是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轮又一轮的消杀会在荒无人烟的都市进行,等大树发芽,春暖花开,曾经的繁华都市变成原始沧田,然后经历几十年,几百年,重新兴起。

到那时,自己的骨灰都不知道在外漂泊了几个世纪。

或许落在翱翔天空的燕子身上。

或许混着下水冲进臭气熏天的茅厕里。

没有奇迹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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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向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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