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师门惊变(下)
琉灵子豪言已放,十数名江湖人士本想上前的,可又忌他武功竟没一人敢做出头之鸟。
那知县生怕这样下去坏了自己好事,便又挑拨琉云子道:“先生,此事已大白天下,我等众人在武当也不敢妄动手脚,且关系到武当数百年声誉,还请您三思而行。”
琉云子已身处风口浪尖上,也是为难。他权量再三,便对琉灵子道:“师弟,切不可因一时冲撞毁了我派声誉和师兄多年情谊。”
无奈琉灵子之意已决,便开口回道:“师弟先谢师兄关怀。我教出如此孽徒本就丢尽了武当颜面,应当自刎以向祖师赎罪,可顾及两位泉下生死至交也理应为他们报仇,所以只有拼死挣扎。二位师兄若为主持正义,也不必多做言词,大可将我斩杀剑下。”
琉琅子听他冥顽话语,早已把持不住,于是拔出腰间长剑道:“师弟,得罪了。”
说完,他便一剑斜斜刺出,以一招“摘柳问路”开门,指向琉灵子肩肘处。琉灵子抱剑于胸,先用剑柄挡住剑势,然后滑步掠开尺许,“噌”的一声龙吟脆响也拔出宝剑,转而向琉琅子剑尖后三寸处削去。
要论起内力,他师兄弟三人当属琉云子无疑,可要说到剑术招式造诣,三师弟琉灵子却当仁不让。琉琅子二者均夹在二人当中,他也深知师弟素日剑法诡异多变,在分不出他行动端倪的时候也不敢冒然与之碰撞。于是,他先虚晃迎剑而上,却沉剑往剑身中间方位移去,这一招正是要在两剑接触时好以内力相拼。然而琉灵子却倏的把剑撤出到琉琅子剑外寸许,随即宛出一个碗口大的剑花把他剑尖紧密缠住不能抽去。这一式“荡叶逐风”本就为武当剑法精妙,又被琉灵子如此运用,真乃生化妙笔。只听“叮叮”连响不绝于耳,那剑花越来越大,琉琅子长剑已有四分之一都被剑气罩住。他慌忙力固丹田,先是纵身一跃跳起五尺来高,然后以在天飞龙似的身法驭力于剑,在漫天剑影中以蛮力导引直直向琉灵子剑柄底部刺去。琉灵子虽在招式上占尽上风,可多为虚招,若这一剑成功攻到剑柄方位,他必得以内功拼斗。于是,他边打边退,待退出五步距离,琉琅子的进攻势头便完全自行卸去。他看准时机,趁琉琅子双脚沾地立身未稳,先抢身复上前去削向琉琅子膝骨处。
琉琅子本来也是顾及师兄弟多年情意没有用过一次杀招,却看琉灵子这次显然动了真格的,不禁怒火中烧,又是一声长啸凭空拔起丈余,然后以一式“蜓立荷尖”自上而下刺向琉灵子脑部百会大穴。琉灵子见势一笑,却傻了般迎着他的剑尖刺出。两剑剑尖在空中猛的碰撞,“叮”的溅起几点火花。琉灵子吃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便以长剑支地,手抚胸口出轻微的喘息声。琉琅子也被剑气震开了三丈方才落稳,可他眼见琉灵子已是力不能支,上前又要攻打。
这时,一道人影却拦在了琉灵子面前,眼看他剑尖就要刺入此人胸膛,斜间又冒出一把长剑把他剑势带上空中。那竖立之人正是袁裴,而挑剑的人却是大师兄琉云子。
“师兄,你为何要拦我清理门户。”琉琅子愤愤道。
“你本已败下,却还要逞强上前作何?”琉云子道。
琉琅子一听此话,很是不服,道:“明明是他被我所伤,怎么是我败了?”
“亏你还是一派宗师,竟然还未看出端倪。刚才三师弟要趁你跃起时候滑向你身后一剑削下,你临空怎的变身?”琉云子补道。
琉琅子恍然顿悟,不禁羞愧的老脸通红。
“败就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武功不济,要杀要罚也只好任你们处置。”琉灵子道。
琉云子二人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袁裴走过去扶住琉灵子胳臂。
琉灵子却一掌把他推开,道:“既然二位师兄还顾及手足之情,不忍下手,那我只有自刎谢罪了。”说完便横剑于颈。
琉云子和琉琅子皆是一惊,上前就要夺剑。琉灵子一看他们二人同时奔上前来,正中下怀,招式一变,长剑直直向琉琅子外臂刺去,左手却已拍向琉云子要穴。待二人觉再退后已不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我二人一个被封住穴道不能动弹,一个伤了右臂不能再持剑抗争。
琉灵子又迎着受伤的二师兄欺身上前,一掌当胸拍下,琉琅子胸中顿时一股血气直顶上来,踉跄后退数步便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起身。原来琉灵子早知要凭一己之力难以战胜二位师兄,而且他更心知肚明二人要瞪眼看着他死也决然不会不救的,于是便设下了这招苦肉计智取得胜。
琉灵子一躬身,向二人道:“二位师兄,眼下形势危机,师弟不得已冒昧出此下策,得罪了。”
然后又向那边一干人望去,道:“若有哪位朋友还不服气,自认为比他们二人武功更高一筹尽管上来取我师徒性命。我既已辱没师门,今天便不再找其他地方,干脆就与各位英雄在这天柱峰上杀个痛快!”
众人你望我、我又望你,却没有一人敢迈动半步。琉灵子见众人未动,冷哼一声,便圆龇双目的持剑向众人移去。虽然来的人数众多,可毕竟都是随便邀请的,他们没必要因为不相干的事儿与眼前的琉灵子争个你死我活。于是,不知道谁先退了一步,其余人也尾随着一步步退开。
那知县一看情况不对,率先撂下一句话道:“好你个琉灵子,竟敢目无王法,待本官回去向朝廷禀报,来日必当再次拜访。”话刚说完,他比谁跑的都快,只是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其余人看当事之人就已撤离,更是树倒鸟散,只是半柱香功夫,三五一群的便走了个一干二净。
琉灵子见众人离去,便转身走了回来。他先是捡起地上的东西复装回包袱,然后对袁裴招了招手,交待道:“这棋谱你定要妥善收藏,若是被歹人夺去必将又在江湖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平日里切不可与他人看到,若在紧要关头即使拼了性命也要毁去。”
“师父,请恕徒儿斗胆说一句,这虽为至宝,但却先后害死了那么多条性命,徒儿自认为它并不是什么吉祥物品,还是请师父下手,在此先毁了它吧,也好止了日后杀戮。”袁裴迟迟方接过包袱道。
“呵呵,老夫就是欣赏你这颗不贪之心。可惜的是我师徒缘分已尽,日后再也不能伴你左右教你武功。你若有那机缘,也可习得上面真法造福江湖,岂不是一件天大好事?”琉灵子道。
袁裴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师父,你是不是要把裴儿逐出师门?裴儿自知惹了祸事不能挽回,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使你不再认我这个徒弟,我此生也只认你这一个恩师。”说完,又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琉灵子扶起袁裴,只是抚须微笑不语。
二人对视了约半分钟,琉灵子忽然掸了掸衣衫,然后向南岩宫方向礼跪,自言道:“武当第十一代弟子琉灵子辱没门风、败坏了武当数百年清誉,自知无颜面对列位先祖师爷和众门派弟子,为今只有了却残命,到地下再领师祖惩罚。”
袁裴听到此话,赶忙上前。琉灵子却是跪地一掌挥出,把他震出一丈以外。待他再欲上前,琉灵子已拾起长剑刺入左胸,剑尖直从后背冒出。
“师父!师父!”袁裴声嘶力竭的扑上,双手颤颤的抱紧倒下的琉灵子,泪珠如雨点般低落下来。
“孩子,为师……为师深感对不起先祖前辈,如今……如今也勉强算……做个交代了,可……可恨不能为公孙褚和……和上官二人报仇,这心愿……只能……只能靠你……完……完……”他话未说尽,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踏上了西方极乐净土。
“师父,师父!裴儿不孝,还没能照顾您老人家一天,您怎么就忍心撇下裴儿远去了。师父,师父……”他已是泣不成声,便把头埋在了死去的琉灵子怀中,尽情大哭起来。
“想我袁裴,一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两个好心前辈却没几日便眼睁睁见他们惨死。今日见恩师一面,本该是件喜事,可,可却又成了永别,连累他为我枉送性命。老天呐,你要我死不如干脆一雷劈下也就了结了,为何偏偏又要加害了那么多好人,徒增我袁裴罪孽、让我痛不欲生呐!”袁裴精神已经崩溃,在那里胡言自语道。
“袁……袁师兄……”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
袁裴抬眼一看,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琉琅子爱女松鹃。此时她两眼绯红,红扑扑的双颊只是淡施了一层粉底,尤是显得她烂漫可爱。随他一起来的人是位男子,身材不高、略显单薄,但双目却如火炬般明亮,他正是刚才琉琅子提到的要与松鹃私定终身的秦鹏。
秦鹏一见大师叔琉云子被封住穴道不能言语动弹、师父琉琅子倒地昏迷、三师叔又胸插长剑逝去被袁裴抱在怀里,很是不解,于是便想开口询问,可这时松鹃却先向前面跑了过去,问道:“袁师兄,这,这是怎么了,父亲和叔父三人……”
袁裴一见她便又想到他们私定终身的事儿,便愤愤的截断了她的话道:“所有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二师叔受伤也是我暗中加害的。你要想替他们报仇,可直接拔剑取我性命。”
他亲眼目睹了琉灵子的自杀,本就产生的了死的念头,刚又看到松鹃与秦鹏成双出入,心中更是如蚁噬般疼痛。如今他已算万念俱灰,此番话也只是想激怒松鹃给他来个痛快,好让他尽快解脱。
松鹃本就心底单纯,可即便真是如此,她又怎能狠心下手杀了这个陪伴自己长大、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可心人呢?
秦鹏听了袁裴的话却动了怒,道:“早晨天还未亮那知县便带了一批人上山捣乱,我本相信你的为人断不会做出如此勾当的。可眼下你却伤我师父和三师叔性命,我秦鹏焉有再留你性命的理。若师妹不忍心下手,就让我秦鹏代劳了。”说着,他就拔出了剑欲战袁裴。
袁裴看着情敌已持剑上前,却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便自若的抱起琉灵子遗体,道:“你算哪根葱蒜,也能要我袁裴性命。我即便自尽也不会让你得逞。”
秦鹏一听此话,倍感羞辱,便想也不想的一剑刺向袁裴咽喉。袁裴无法招架,只能闪身后退,可未等他迈出三步,却是“叮”的一声响,松鹃手中长剑已架住了秦鹏的剑势。
“师妹,都已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何还要纵容他?”秦鹏气道。
松鹃只是咬紧嘴唇把剑挡在袁裴面前不做言语。
“哼,少做假情假意。你既然杀我怕脏了自己的剑,又要阻止他人杀我,是不是要看我自行了断方感痛快。好,好毒的心,我袁裴今天就成全了你二人。”袁裴道。
“师兄,你……你……”松鹃原本一番好意,却被他说成了狼心狗肺,一时气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狠命跺脚。
袁裴也不再多说,转身向那大石边上走去。阵阵劲风吹的他衣袂飘舞,额前刘海也经不住这番肆谑,一点点荡开,散在鬓间眼角。他抬眼看着层层暮霭镶嵌的浮空甚感悲凉,还有那颗古松老树,也不知道吊在这绝壁上多少年岁了,本是蓬勃的松针被风霜雨雪摧残的已凋零殆尽,只剩那棵只有半边树冠的皴皮老枝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岂不和自己一样孤独?
“该结束了。”袁裴轻叹一声,又看了看躺在怀中琉灵子的遗体,然后就深呼一口气,想也不想的跳了下去。
他只听得阵阵风声划过耳畔,送来崖上的声音:“师兄,袁师兄,袁师兄……”那声音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如刀割般撕心裂肺。可这已与他再无关系,他只有为她淌下最后一滴泪,然后,静静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