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用鸡代婿
见她将揣奸把猾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江徐清怒目,气得唇上一片哆嗦。
李绥绥理着大氅起身,不依不饶又问:“那么敢问江公子,因何故要将喜宴捣成泥潭,是天大私怨,亦或是仗着江家门楣之兴,玩闹无忌?”她根本不给江徐清出口机会,立刻惋惜道,“只可怜蓟二公子心眼实在,竟被哄着喝完整壶泻药,这良辰花烛,注定被辜负,此无妄之灾,又教这对新婚燕尔如何消受?”
“你!”面对她接二连三诛心之问,江徐清已不知先答哪个,只头昏脑涨几欲气厥,“公主好一张伶牙俐齿,我没做这事,我不认我不服!摆明就是你故意诓我……”
“江公子倘若不服,有何辩言还是留等你翁瓮来了再做解释,相信莱国公会给我蓟家一个清楚交代。”蓟无雍声音稳沉有力,直接终结此话题。
“你们!”江徐清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气得竟生悔意,他当时就不该把蓟无忧扔给李绥绥,否则,现在该上演的戏码,应是四娘子被带去撞破新郎与那美姬的巫山云雨。
他是有些自不量力了,蓟无雍尚且不好对付,再添一个李绥绥,这一个比一个狡猾!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用这么损的方式来釜底抽薪。
他目光艰难转向秦恪,秦恪立场何在?他就一直冷眼旁观么!至少说句话打个圆场吧!
可秦恪没看他,只伸手揽上李绥绥的肩,耳语道:“差不多得了。”
李绥绥抬眸一笑,轻轻颔首。
虽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这咬耳朵的小动作在江徐清看来,无比刺眼,秦恪哪还有立场可言!早被狐狸精迷晕。
他当真是气得快发狂!
李绥绥转头对蓟无雍道:“丞相大人,这事深究起来,亦有你的不是,蓟二公子少不更事,你身为兄长,便应替他把关择友,提醒他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公子哥们心多大,玩得多野,连秦恪都知道,你不知道?”
秦恪:“……”
蓟无雍抬手一揖,轻咳道:“是,公主言之有理,蓟某记住了。”
在场伴郎们被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皆不满小声嘟哝,却不敢大声反驳。
江徐清唇角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见恭房中家丁慌张奔出,急急道:“二公子晕过去了,他、他昏迷前还说,对不住四娘子,对不住诸位贵客,望大家原谅,他实在撑不住了,日后再赔罪……”
院中忽地一静,随后众人俱是动容宽慰:“这也不怨二公子,先好好养身体,只要人没事,婚礼何时补上都行……”
李绥绥点头附和:“丞相大人,这事得赶紧向四娘子好生解释,劝她宽心,蓟二公子身有不便可以理解,但吉时最好不耽误,旧时,不有‘用鸡代婿’一说么,总不好让贵客们白走一趟,丞相大人也莫拘泥,暂且将就一替,等行完礼,且让新娘子好生照顾新郎才是,患难见真情,迈过这一关,料想日后,两人定能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蓟无雍眸中微光闪动,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此法甚好,也多谢公主吉言。”
江徐清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把事情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他心有不甘,恨不能现在就把迷情药之事捅破,可蓟无忧昏迷前的陈词,无疑是否定他不想娶的事实,临到这地步,过错全然推给他,他再挑破还有何意义,无非更添淫邪之罪。
蓟无雍亦不给他多纠结的时间,又对宾客道:“出了此等事,还请诸位贵客见谅,现在就请移驾宴会厅观礼吧。”
宾客们慷慨陈词说着理解和宽慰的话,与他一道朝前厅走去。
李绥绥则冲秦恪眨了下眼,小声道:“看鸡拜堂多没意思,功成身退天之道,咱们撤,吃夜市去。”反正江徐清的罪行已当着大伙面说清敲定,再不撤,等江家人来,秦恪就得左右为难,剩下“讨公道”之事,有众多旁听佐证,何况,就凭蓟无雍锱铢必较的性子,吃不了亏。
而江徐清对李绥绥有歹心在先,此人要倒霉,秦恪一点不觉意外,他没做计较,李绥绥也算手下留情,至于蓟无雍还待如何,秦恪的念头也只剩眼不见为净,于是携着人便径直出府。
“水雀怎么回事?”直到上了马车,秦恪才不悦发问。
李绥绥佯作诧异:“啊,秦三公子好眼力,那样都认出来了?”
秦恪目露隐怒,冷漠道:“你们倒会抓着机会暗度陈仓,又玩什么猫腻?”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花了大价钱雇佣他,他总不能只吃白食不来关心主子吧,再说,倘若不是你先将人阻在门外,他会这么偷偷摸摸么?”李绥绥说得散漫,掩袖轻笑又道,“何况,他就是来递个话,八卦了桩太子的倒霉事,让我高兴而已。”
秦恪抬了下眉,压根不信:“就这?”
李绥绥眼眸微弯,低声道:“话都没说两句,便被江徐清他们给扰断,我听了个一知半解,什么城外私园,什么金鸾宫账目不甚其祥,秦三公子手眼通天,定然无所不晓,要不,与我细说?我可好奇啦。”
秦恪微一沉默,硬邦邦道:“你如今有孕,外面的东西不干净,炙羊肉别吃了。”
“欸?这么小气!”李绥绥垂头摸上肚子,咂了下嘴,“饿了。”
秦恪目光往下斜了眼,唇角扯了扯:“饿着吧!”
李绥绥眉头一挑,认真道,“是肚子里那东西饿,不是我!”
秦恪快被气笑,仍是绷着脸狠心道:“都饿着吧。”
“……”
李绥绥盯着他看了几息,面颊微微红涨,突然冒出一句:“我怎么觉得,你压根就不想要这孩子?不想要算了,我还不愿意生!”
“说什么胡话!”秦恪一秒破功,慌张揉着她脑袋,俯身轻言哄着,“府里还有几只羯羊,回去叫人全烤了,你尽管挑喜欢的部位咬,别怕浪费,天天吃三哥哥也养得起……”
李绥绥凉凉道:“别介,晚了。”
“不晚不晚。”秦恪半搂半抱,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亲昵道,“家里厨子都是好手,麻利得很,也就等上两、三个时辰便能吃上,我陪你等,等到四更、五更也不晚,一定让你吃上。”
“……”
两人最初的质问与试探,终是被东拉西扯的话题混淆而过。
而蓟无忧的终身大事,在其昏迷状况下,雷厉风行“用鸡代婿”一槌定音,待到礼毕,将亲朋安顿入席,敬酒答贺一巡,蓟无雍才“忙里抽闲”应付江家人。
等待期间,江徐清先是添油加醋喊冤倒苦水,莱国公和江咏怀平日虽宠溺他,但如今被客气“请”上门,心里清明得很,这必有它故,而蓟无雍是要借机大书特书。
最终在连番逼问下,江徐清吞吞吐吐道出实情,末了,委屈万状表示:“这事不怨我,二叔也出了主意,还有我这脑袋,也是被蓟无雍那老狐狸故意绊倒摔坏的,我都破皮了,就算我给他弟弟下药,那也抵消了不是!最可气的是那臭小子秦恪,他就眼睁睁看着李绥绥颠倒黑白给我挖坑,这他娘的是什么事啊,我是他表哥!他就当着我的面胳膊肘往外拐,直接无视我啊!简直不像话……”
莱国公盯着疯子一般拼命推卸责任的亲孙,威风半生的老将军恍若颓然之间老去几岁,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招手:“过来,翁瓮看看。”甫一等江徐清装乖卖惨靠近,抬手便抽去狠狠一大耳光。
“啪”地脆生生响,不但将江徐清打懵,连江咏怀亦跟着皱眉。
蓟无雍来时,看着江徐清紫胀红肿的面颊,微微眯眼,然后将衡庐园中江徐清“亲口承认”之事简单陈述,最后道:“蒙皇恩浩荡,今日官家着人下颁恩典,封舍弟为宣奉郎,并授以弟媳二品诰命,不日进宫受封谢恩,可目下,经由大夫诊断,那味泻药原本猛烈刺激,又服饮过量,势必伤其根本落下隐疾,别说谢恩,三日内舍弟离榻都难;且再说这大喜之日被如此戏闹,蓟某年轻,伤点颜面无妨,可弟媳乃司徒家千金宝贝……难说亲家如何作想。如是这般,江公子还言不服,那么行,我们三家人不妨一道进宫,请官家定夺公道。”
蓟无雍字字诛心,倒把江徐清唬得一愣一愣,目光瞧着自家翁瓮,嘴唇嗫嚅着,到底不敢再横冲直撞啰嗦半字。
莱国公则是定眼看着蓟无雍咄咄逼人的脸,他越听越冷静,突然起身,一脸慈和生叹:“蓟老弟,蓟老弟,此事乃家事,犯不着惊动官家,都是孩子不懂事……”
他边说边将蓟无雍拉向一旁,始终保持着一脸理解,低下声来,与其好一番推心置腹,相谈甚久。
江徐清心有戚戚,不住给自家父亲递眼色,发出蚊吟般低喃:“翁瓮老糊涂了吧,什么叫孩子不懂事,他怎么能认下来……”
江咏怀脸色发沉,只轻斥一声:“你就闭嘴吧!”
江徐清撇撇嘴,看着莱国公嘴皮翻飞口沫四溢,蓟无雍则一直点头,偶答两句,虽不知他俩到底在说什么,但觉自家翁瓮波澜老成、素来护短,定能替他摆平。
思及此,江徐清面上又露不屑神色,却不想,莱国公那厢谈判甫一结束,竟是回脸怒怼于他,并指其鼻大骂一声“竖子顽劣”,接下来的操作,他从未想过会亲自体验,他家翁瓮当真老糊涂了,不但亲自执杖,任其哭爹喊娘,毫不手软将他打至半死,又逼着他去给四娘子磕头求原谅,如此屈辱不算,他还被押往司徒府,再次赔罪致歉。
这位二世祖浑浑噩噩好容易熬回家,再次被莱国公一声令下锁进祠堂。
江咏怀心疼儿子,看着老父难得动怒,不敢阻只得连番劝其莫气,叹息数回才问:“父亲,何至于此啊,这事在外走走过场也就罢……”
“何至于此!这混账小子都是被你们给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莱国公一声冷笑,“风头浪尖的,老二和这混账还非要搞些动静出来,若非如此自削我江家脸面,真去面圣,此事只会往大了闹!”
江咏怀表情僵硬:“徐清也是出于好意,毕竟蓟家和司徒家强强联合,对我们也不利……”
“蓟无雍是个什么东西,李绥绥又是个什么货色!此招就是一把双刃剑,如此被人反将一军……欸!他要同别人玩也要有那脑子。”莱国公越说越气,忍不住啐了一口。
江咏怀领会到他的意思,不敢再打辩护,微微沉吟道:“那父亲……是应下蓟无雍什么,他才肯就此作罢?”
莱国公烦躁摆摆手,半晌,忽没头没尾道:“前些日,曹家那幼子曹谦君受邀进南书房,为皇子们讲述海外经历,十四皇子言其广见洽闻、通人达才,甘拜其为师,事后官家欣慰一声‘曹家果不负百年书香,公门桃李,后继有人。’他不但应下,还破格提拔曹谦君进翰林院,我后来问曹仲勤因果,他言,那孩子心思直,主意大,当场便应允十四皇子,根本没个商量余地,回来还与他直夸十四皇子如何求知若渴、小小年纪如何见地非凡……相交甚欢,言语投机芸芸……曹仲勤亦坦言,曹谦君受邀之前,是他与蓟无雍在御书房,后者无意提及推荐……”
江咏怀脸色微变:“蓟无雍这是何意?”
莱国公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如今太子的弹劾漫天飞,蓟无雍已经毫无顾忌表明他的态度,他要扶持十四皇子,并大开手脚为其招揽势力,曹家……就昨日,曹仲勤抱恙未上朝,蓟无雍今日与我一言,他说‘曹太傅年逾古稀,有儿承衣钵,亦能欣慰告老。’”
“曹太傅这是打算称病告老!”江咏怀心中大震,但随即便想通,曹仲勤此举算是明哲保身,且父子俩总不能各为其主,他退局,亦是有心成全曹谦君的仕途……
他惊诧万分道:“蓟无雍……怎么算到曹谦君就一定会站队十四皇子?”
莱国公叹道:“曹仲勤说,曹谦君回京时日不长,且一直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谈何站队,全凭性情而为,蓟无雍这算是有预谋的堵了一把。”
江咏怀心下凉凉:“朝野之中,曹太傅门生不少,就算他现在未有二心,难说以后为支持他儿子,是否变风向……蓟无雍这招四两拨千斤,真是……”
说到这里,他不由一呆,难以置信道:“父亲,你不会有了休致念头吧……”
“曹仲勤居中持重数十年,当初太子未听取他意见,非要与西夏人牟利,因此事受牵连的人众多,他或有心灰意冷……但如果不是曹谦君被强行拖入局,他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太子……”莱国公沉默良久,淡淡道,“也罢也罢……且先静观其变,咏城和徐清虽未入仕,但都是张扬性子,再轻举妄动,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如今为父老矣,就指望儿孙平安顺遂,才能安心解甲归田。”
江咏怀闻言,心头更是滋味莫名,暗忖少时,才点点头:“儿子明白,会好生管束。”
父子俩又相谈甚久,莱国公疲累道:“事到如今,但凡留一线余地……”
果不其然,称病数日的曹仲勤,在年前告老请辞,官家以丞相庶老规格优待其晚年,显然,曹仲勤虽退犹荣。
李绥绥由秦恪之口闻此消息,只淡笑一声:“曹太傅果不愧王佐之才,机鉴先识,明智之选,乃大智慧也,他家小儿子如今是当仁不让的朝中新贵,听说还未订亲,怕是炽手可热了……”
秦恪轻晒讥讽:“炽手可热亦与你无关。”
李绥绥略略无语。
自打蓟无忧婚礼后,秦恪仍借着养伤待在府上,连账本也直接抛给朝奉们不再过问,他镇日里与李绥绥虚耗着,且心情相当不畅,长时间沉默,无端就走神,或是两语便生冷。
李绥绥默默觉得,他是在提防她下一步动作,精神有些紧张,她有些不确定他们的计划是否被秦恪察觉,她现在被他亲自看管,耳目全然架空,若非秦恪愿意说什么,外面的半点风声也听闻不见。
失去自由的李绥绥忍不住“操心劝慰”:“你伤口都结痂了,没事就出去转转生意吧,一个大男人成日呆在家里多不像话,听说养小孩费钱,你要不多辛苦辛苦?”
“都过年了,你还狠心把我往外赶?”秦恪眼神鄙夷,“再说这世上还有比你费钱之人?”
这是什么话!李绥绥颇为不爽,一阵默然:“说不准以后便有了。”
于是秦恪看着她肚皮,更加闷闷不乐:“你要嫌我烦就明说!何须找借口。”
见他说得这般直接,李绥绥心头微窘,点头道:“秦三公子别介意,天天看着,在所难免。”
“……”
秦恪额角紧抽,眯眼审视她半晌,最终冷哼道:“你那肚子已经显怀,踏踏实实先把孩子生了不行?”
李绥绥好脾气道:“秦三公子言之有理,但也不用把我当犯人一样,日日关着吧。”
“谁关着你了?”秦恪白了她一眼,看着姑娘脑袋微微耷拉,片刻语意一转,轻叹道,“想出去转转你就好好说,等初一过了,我带你出去玩便是……”
这个新年,乃是两人开府头一个年,意义非凡。
于是秦恪前一日便着人回秦府通告,表示初一再回,却不想,除夕一大早,江二夫人便亲自驾临都尉府。
李绥绥也终于知道,秦恪近日来为何心情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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