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似宝
顾恩泽垂眸,纤长的眉睫在他脸颊投下青灰色的月影,眸色晦暗不明。
月色朦胧下他侧颜姿容胜雪,俊逸倜傥,云淡风轻,殊不知他垂在广袖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眸色几番变化。
锦华等了半响,见少爷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他转了转眼珠子,嘴角扯开大大的笑容,一蹦一跳朝后走,飞快道:“我跳上树梢看看。”
“香香,快下来,墙头高风大,爹爹看你在上面骇得心尖打颤。”东陵侯缓声声音唤了一声香香,他搞不懂他这刚寻回的女儿是蠢是聪明。
若说是个聪明的,前几日那乖巧温顺的样子看着就是个愚笨好哄的;若说是个蠢的,现在说这些话,难道真是什么乡下里教出来的规矩?
“老柳,呆什么墙里,出来给大伙儿唠唠嗑。”墙外刚才朗声笑道的中年男子又朗声唤道,他一身劲袍,面容粗犷干练,看着就豪气冲天。
东陵侯柳兆彬听着墙外的话,眉头拧着一团,低声啐了一口:“高老匹夫。”
“女娃娃,你爹爹呢?莫不是当成了缩头乌龟不成。”劲袍男子高竣恪挑了挑眉大声笑道,他明明听到了柳兆彬刚才的话,就是故意和他不对付,明目张胆编排东陵侯坏话。
高竣恪人高马大站在人群中,他真挚望着香香朗声道:“女娃娃,你和伯伯说,你今日怎么爬上了墙头,莫不是柳兆彬虐待于你?”
香香眨了眨眼睛去望高竣恪,她上世没有见过这人,上一世她进了东陵侯府便被圏在其中,谁也没见过,也无人知晓她的消息,所以她死得无声无息,惊不起一丝波澜。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高竣恪,这人穿着一身华服,眉宇间流转飒爽英气,身后三三两两簇拥着皆是达官显贵之人,这人又说话如此豪放,应是个有身份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人一定不喜她的父亲。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香香掩着唇笑了笑,笑靥如花,眉目如画,娇颜如同徐徐展开的春花,色若桃李。
“伯伯。”她歪着头软糯糯唤了声,大眼睛水润润眨了眨,无辜又单纯道:“伯伯你弄错了,爹爹待我可好了,我刚回家,他便为我寻了一门好亲事。”
“您知道吗?是卫将军,位等三公!”香香兴奋得抬手比划着,白嫩嫩的小脸荡起一抹绯红,她眉眼弯成浅浅的月牙,纤卷浓密的眉睫扑闪闪成小扇子。
她抿着唇低下头,像是有些害羞,又忍着兴奋抬起头笑盈盈道:“伯伯,我明天就出嫁了。”
高竣恪闻言,眼眸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眸光深邃不见底又隐隐带了几分兴趣儿。
“这样啊……”他似叹非叹应了声,眸光流转,再望向香香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怜惜,也带了几分观察和审视。
这以后将是小泽的妻子?
墙角下的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恍然大悟,有人面有不齿,有人咬牙恨齿,在抬眼望着墙头纯真无暇的女娃娃都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柳某的不是,让几位仁兄看了笑话。”东陵侯柳兆彬走出侧角门,施施然朝着墙外的众人失礼。
有人扭开连装作没看见,有人面笑肉不笑给了他一个回礼。
高竣恪皮笑肉不笑掀了掀嘴角,挑了挑眉梢轻嘲道:“住得这么近还不知老柳你新得了嫡长女,这么精致漂亮的女娃娃,老柳你躲躲藏藏掖着不让人看,难不成不是你的血脉?”
高竣恪,即安东将军,安东将军府建在东陵侯府隔壁,中间隔着这一条巷子,两家的侧角门相对。
他与柳兆彬在朝堂上向来不和,看不惯柳兆彬虚头巴脑的处事,更因为他与卫将军府关系甚笃,与顾恩泽他爹情同手足。
他将“嫡长女”重重加了声调,又在“你的血脉”上沉下了音,目光审视着东陵侯,他们是老邻居,他可是知晓东陵侯原来府中有个嫡女,不是这个女娃娃。
安东将军眼睛瞪成牛铃,煞有模样得高喝了一句:“老柳,你莫不是寻人家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欺君,可是要杀头的罪。”安东将军盯着东陵侯,目光如炬,掀了掀嘴角,重声厉喝。
这嫁给卫将军的圣旨下了没多久,东陵侯府便多了一个嫡长女,还弄得悄无声息,确实不得不让人多心。
嫁给位等三公的卫将军是天大的喜事,可圈子里皆知,这一定不包括东陵侯府……
一声厉喝,喝得墙角的香香心“砰砰砰”跳,她忍不住蹙眉去审视东陵侯,墙外的众人也凑热闹高声嚷着“欺君之罪,杀头。”
“少爷!”树梢上,锦华陡然回头目光灼灼看顾恩泽,兴奋得险些跌落树梢:“东陵侯会不会拉入凑数,犯了欺君之罪?”
锦华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他像是看到了东陵侯府满门抄家、拖到菜市口问斩的场景。
“他应没那么傻。”顾恩泽眸色深沉,目光锁定人群中的东陵侯,眸光锐利冷冽,冷得如同万年深潭的寒冰。
秋风拂过,树叶瑟瑟发响,顾恩泽回神,眸光扫过墙头娇美姝色的香香,一掠而过,无波无澜。
“高兄,你这就有些信口开河了。”东陵侯眸色颤了颤,倏尔,定睛望着安东将军,笑得温文尔雅,慢斤四两说道:“这等大事我怎会弄虚作假。”
他又抬眸目光温柔和蔼得望着香香,一字一顿和煦道:“我与香香父女分隔十数载,一朝重逢,我将香香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宠还来不及,怎会做什么不好的事,高兄莫戏言离间我们父女之情。”
“嗤。”安东将军轻嗤了一声,神色明晃晃得闪着不屑和鄙视。
他转身对着香香温声道:“女娃娃,你别怕,若是柳兆彬对你不好,伯伯给你做主,你今日为什么爬墙?”
东陵侯眸色沉了沉,唇角的笑意不变,目光灼灼得望着香香,面上的轮廓渐硬。
安东将军见香香低垂着眼睛不说话,神色隐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晦暗不明,只纤细娇弱的小身板在月影下显得异常单薄,形单影只。
安东将军蓦地心中拧得一疼,这女娃娃的年岁和小身板像他那不省心的闺女,也是这般瘦削纤弱,皎洁月色下连侧脸让他看着也多了几分相似。
因着心中陡然升起的这股朦胧相似的感觉,他双眸瞪成牛铃状,恶狠狠瞪了一眼东陵侯。
安东将军征战数十载,浴血沙场,这目光岂是一个文臣能敌的,他这一瞪,东陵侯打了一个冷颤,抬手摸了摸凉飕飕的颈项。
“女娃娃,别怕。”安东将军转身面色变得柔和,他刻意放低放缓声音安抚香香道:“若老柳这老匹夫待你不好,你给老夫当闺女,老夫家正好缺个女娃娃。”
“你这老匹夫,当众离间我们父女,果真是没有了女儿的可怜人。”东陵侯稳了稳身形,又做出一派从容淡定的姿势,看着安东将军徐徐出声道。
人说打人不打脸,拆人不拆人台,那是留有几分颜面。
东陵侯与安东将军朝堂上便唇枪舌战,吵得面红耳赤,刚才安东将军不给他留脸面,东陵侯丢了脸面,早就暗暗咬牙切齿。
听了安东将军的话,电闪雷鸣间东陵侯想起,安东将军也曾有个女儿,后来便没人再提过,像是凭空没了。
难道死了?
多好的戳心窝的机会,东陵侯目光幽幽,唇角扬起一抹极浅淡的弧度,笑声应道:“香香可是我的嫡长女,娇娇女,高兄不能没了闺女便抢他人的。”
“哼!”安东将军当众啐了一声,鼻孔出气,瞥也不瞥东陵侯。
清风略略扫过,人群中传出几声若有似无的嗤笑声,东陵侯面色一暗,他抬眸望了望人群,每个人面色无甚表情,看不出具体是谁。
东陵侯垂在广袖里的手紧握成拳,他垂眸敛下眸中晦涩的神色,一抹幽暗冷的暗光滑过。
再抬眸,东陵侯又笑得温文尔雅,神色淡淡,香香在墙角居高临下,清清楚楚看清了东陵侯那一刹那的阴狠。
“女娃娃,你还没说你因为什么爬墙,说出来老夫给你做主。”安东将军见香香没回应,他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担忧。
东陵侯闻言也看香香,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也想知道他这便宜女儿为什么爬墙,前两日这丫头还乖乖巧巧,看着温顺听话。
香香低垂的水润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又转,眸光落在安东将军身上,这人看着面善,与她仅一面之缘,这会儿已然帮她了多次,连他的络腮胡子也显得亲切。
可,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
香香小手不安得拽着自己的衣角,殷红的唇瓣被她贝齿咬得有些发白,她抬眸,低头又抬眸,不敢看东陵侯。
她目光闪烁,剪水明眸里隐隐又水光闪现,楚楚可怜,看得人心中发疼,惹人怜惜。
半响,她咬了咬唇,大眼睛蓦得水涔涔雾气朦朦,她拧着自己的裙角咬着唇,扭扭捏捏、吞吞吐吐道:“爹爹,我,我想出门买支玉簪子,明天做美美的新娘。”
“三天来,我……”香香贝齿咬着唇瓣,神色左右为难,吞吞吐吐道:“我还没有支玉簪子。”
“哈哈!”猝然,安东将军笑得前仰后合,望着东陵侯怒声道:“老柳,这边是你的如珠似宝,娇娇女!”
“哈哈——”人群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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