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她并非不知道,娴姐姐喜欢萧恒的画,而从画到人,也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界限。
毓坤不由想起,年少时薛静娴偷偷埋在园子里的海棠花酒,想起她总是有心事的样子,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蓝轩时的欲语还休,想起她不愿嫁人却最终入宫……
她从没有问过她问什么,但现在一切似乎有了答案。
而若说她对萧恒最初的了解,还是来自于她。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才发觉?
毓坤的心有些乱,秋蝉还跪在她面前,似乎意识到方才失言,面上带着怯怯的神情。毓坤摆了摆手,安抚道:“这没你的事。”
“去回了皇后,朕无事,叫她在乾清宫歇下,今夜不要妄动。”
秋蝉跪着应了,毓坤将谢意留下的人拨了些,送她回乾清宫去。
月亮隐于中天,如今正是黎明前最沉的黑暗,就在紫禁城北面御马监最偏僻的巷道之中,急促的脚步声踩在布满青苔的地砖上,重归于寂静。马儿打起的响鼻盖住了匆匆的行走声,叫人不易察觉。
拽着赵彦进了屋,尚璟紧闭好门窗,带着怒意道:“看看你做下的好事。”
就在赵彦潜入乾清宫后,尚璟得到内线消息,今夜皇帝并不在东暖阁中。他悄悄将这变故传讯于赵彦,没想到赵彦仍旧是动了手。
不仅刺杀失败还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叫禁军和锦衣卫分头抓人。
如今宫门紧闭,任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若是叫人搜出赵彦,他在宫中多年的苦心经营保不住不说,连复国大业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为今之计……”尚璟沉沉望着赵彦道:“去找你叔父,让他送你出宫。”
而至于蓝轩是否会猜到赵彦入宫是由他接应,尚璟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么多。
赵彦却大喇喇地站着,是并不在意的样子,尚璟气不打一处来。
这会他当真后悔,竟找了这么个祖宗入宫。
好在他早有打算,知道赵彦不会乖乖听话,一刻钟前已遣人送信与蓝轩,如今这样的烂摊子也只能交给他收拾。
也就在尚璟拧眉等消息的时候,赵彦大马金刀地走到窗边。与尚璟方才的谨慎不同,他微一用力,便将窗扇推开了。
这会外面一片寂静,只隐约能望见远处晃动火把的微光。尚璟知道那不是锦衣卫便是禁军,正挨间地搜索过来。
见尚璟面色发沉,赵彦微笑道:“如果我现在就这么大喊一声,刺客在此,会如何?”
他的语气是认真的。
尚璟低声道:“你真是疯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
赵彦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刺杀皇帝,甚至在入宫之前,他就知道,想在紫禁城中行刺,难于登天。
他此行的唯一目的是,以此要挟蓝轩,要他做出选择,是保皇帝,还是保他。
这样玉石俱焚的抉择让尚璟感慨,他当真不能把眼前的少年当作是个孩子。
就在房中的气氛逐渐紧张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叩击声。
三长两短,正是他预先安排的暗号。
用眼神暗示赵彦不要轻举妄动,尚璟谨慎地打开了道门缝,先前他安排去向蓝轩报信的小宦官立在外面。
那孩子面色惨白,大张着口喘息,似乎要说什么。尚璟斥道:“慌什么。”
他将门又打开些,想要放人进来,却没想到门口的人竟径自倒了下去,尚璟这才发觉,那孩子头上挨了一棍,鲜血横流。
心中猛然一沉,一股大力推过来,门被撞开了,几个人涌了进来,尚璟被打倒在地,有人走到他面前,环顾四周,沉声道:“我就知道。”
尚璟缓缓起身,望见郎燕生俯身道:“我就知道,这几日你鬼鬼祟祟,怕是有什么事瞒我。但我也真没想到,老尚你竟敢窝藏刺客。”
这话虽是对他说的,郎燕生的眼神却是望着赵彦,那样热切的目光仿佛是在说,只要他将人交给皇上,便是大功一件。
拿捏住他的心思,这会尚璟倒不慌了,撑着地站起来道:“你以为你立了功,皇上就会让你回司礼监?”
听了这话,郎燕生果然顿住了。
尚璟低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郎燕生狐疑地望着他,他带来的内侍手中拿着棍子,将尚璟围了起来。
尚璟道:“其实我有个法子……”
声音压得很低,郎燕生忍不住走近,也就在这一瞬,一把冰凉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彦冷道:“叫你的人都退下。”
郎燕生不过临时起意,带来的人也都是御马监的内侍,手中拿的不过是火棍之流,这会见首领太监受制,只能都将手中的物事放下了。
尚璟又叫这些人撕下衣摆互相缚住双手,再在他们口中塞入碎布,重又将房门关好。
虽然形势逆转,尚璟却知此时若有人进来,一切昭然若揭。
他想叫赵彦先走,但先前的声响已引起了注意,热油被火焰灼烧的气味漫进来,呼喝声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涌进院子,举着火把的锦衣卫已将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尚璟知道再无回环之地,长叹一声,屋门却再次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洛宁,尚璟望见他的目光落在挟持着郎燕生赵彦身上,之后扫过地上的人,片刻之间,神色了然。
洛宁竟没有发作,尚璟心中惊疑不定,却见他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一下便结果了地上的几人,又收回带血的刀,望了眼赵彦,走到门口,大声喝道:“刺客就在那,已是杀红了眼,可别让他跑了。”
随着洛宁的话落下,正有个黑影跳上房檐,院子里的锦衣卫见此情景,呼啦一下追了出去。
洛宁走后,尚璟方抹去额上的冷汗,示意赵彦结果了郎燕生,洛宁既手下留情,那便是说还有化险为夷的希望。
但也就在这时,尚璟隐约听到院外有个声音道:“刺客向那边去了,你在这守着,我带人包抄。”
尚璟认得那个声音,正是禁军统领谢意。
不愿蓝轩抢了先,谢意一路搜到御马监,望见个模糊的影子便料定是刺客无疑,自然一马当先要带着人去追。
蓝轩自然由得他,望了眼洛宁,见他神情不同寻常,知道他已有了发现,淡淡道:“为何只许你去,自然还是兵分两路围剿得好。”
他越是这样说,谢意越怀疑他有意放走刺客,不由分说带着大步抢了出去。
望着谢意的离去的影子,蓝轩眸中的沉色稍减,也就在这时,却有个清亮的少年声音高声道:“你们要找的刺客,在这。”
谢意带着人还没奔出太远,听到身后竟有人自认刺客,猛然回头,便见不起眼的角落里有间房门被推开,一个黑衣人挟持着另一个人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把匕首。
谢意简直不敢相信这刺客竟自投罗网,又仔细一瞧,他挟持的不是别人,正是原先的司礼监秉笔郎燕生。
这会郎燕生面如土色,今夜的经历太过于曲折,任有十个脑袋他也想不破,为何原本要抓人的洛宁对刺客视而不见,而明知行刺是死罪的刺客却堂而皇之走出来。
他实在是不明白,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也再没有时间给他思考。
赵彦并没有望向谢意,或者说他眼中从来就没有别人,用力将匕首一抹,干脆利落地结果了怀中的人质,赵彦掷下匕首,冷笑道:“刺客就在这,有本事就来抓。”
他乌黑的眸子透过层层的人群落在蓝轩身上。
从他的面上,赵彦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一个旁观者,蓝轩冷漠而沉静道:“抓住他。”
很快有锦衣卫上前,将他用力扣着,按在地上的泥泞中。
攒着金线的皁靴停在他面前,赵彦看不见蓝轩的表情,却无比清楚地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
明明得偿所愿,赵彦心中却不是快意。
失望或是痛心,亦或两者兼有,赵彦揣测着蓝轩内心的想法。他知道他一向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对他是歉疚的,包容着他的任性,但现在……
他用斩不断的血脉亲情为要挟,逼迫他做一个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两败俱伤。
见锦衣卫将刺客拿下,谢意也发了急,朗声道:“慢着。”
这人出现得蹊跷,一出手又是如此狠厉,身上疑点重重,谢意自不会让蓝轩把人带走。
而且根据他的判断,蓝轩之所以要和他一起搜查便是要避嫌,这会更不会武断将人带走。
但也就在谢意盘算着如何能将人抢到手时,却见洛宁将手一挥,锦衣卫径直将人押了下去,丝毫没有将他这个禁军统领放在眼里。
怒视蓝轩,谢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蓝轩依旧是平静地,望着洛宁将人带走的背影道:“自然是带人回东厂,仔细地审。“
谢意冷笑道:“你审?”
“怕是人都没了,也审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蓝轩闻言,回望着他道:“谢统领若是不服,尽可到皇上面前,参我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