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9 章

第 199 章

陆英带来的人已在周围扎起了营帐,朦胧的晨光中升起袅袅的炊烟,毓坤走出两步便感到肩上一沉,是谢意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他的眼睛红红的,远处是沈峥与陆英,想来也在外守了一夜。

毓坤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将大氅裹紧了,沉默地向前走,到了大营之外时,毓坤对陆英道:“你进来。”

她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了进去。在她身后,守在门口的禁军打起帘子,陆英走了进去,谢意也要跟进去,却被沈峥拉住了。

大营内一应齐备,与蓝轩待的那处有天壤之别,毓坤知道这是专为她准备的,走到上首坐下,看着陆英缓缓走了进来,又飒然走向他。

毓坤仰面望着他,他如松如竹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初升的朝阳从营帐的缝隙处涌进来,将他颀长的身姿染上金色的轮廓。

背着光,毓坤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似乎离她很远,而她所熟悉的声音却很近。

陆英道:“我曾想过,是要你短暂地恨我,还是长长久久地恨我。”

毓坤默然望着他,陆英似乎无奈而自嘲地笑,望着她道:“但终究,你是会恨我的,短暂与长久又有什么区别。”

毓坤摇了摇头,向旁边让开了位置,是让他坐过来的意思。

陆英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但还是在她身边坐下了,就想很多年前的那样,在慈庆宫的后殿,他们常常并肩坐着,望着头上的藻井和依稀的星光说话。

时光仿佛回溯,安静地坐了好一会,毓坤道:“我不会恨你。”

陆英转头望向她,见毓坤低着头道:“我只会恨我自己。”

她的语气令他的心又痛起来,却听毓坤继续道:“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定能做个好皇帝。”

“但是昨晚……”

她抬眸望着他道:“我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感觉的自己的无能,无用,无力。”

她连着的三个无让陆英的心狠狠颤了颤,他想要按住她的肩,却见毓坤用力摇了摇道:“别说什么不要妄自菲薄的话了。我不是个有为的皇帝,甚至不算是个皇帝。”

陆英打断她道:“不。”

毓坤再次望向他,陆英一下读懂了她的意思,果然听她道:“那就让我证明。”

他沉默地望着她,最终道:“你想怎么做。”

毓坤转过脸去,望着前方道:“我已想好了,等他的伤养好,便让他走。”

感到陆英的讶异,毓坤道:“以前做太子的时候,我总觉得只要当了皇帝,便能做自己的想做的事。”

“然而现在我才明白,做了皇帝,其实是要学会接受,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就像我爹当年,即便再爱我娘,也终究没有跨过那一步,立我娘做皇后。”

陆英深深地望着她,这还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承认对蓝轩的喜欢。明明是他已知道的事,但他还是感到像是有一把钝了刀,缓缓地将一颗心割得伤痕累累。

但他并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安静地听她道:“所以我也不该强留他,以至于朝廷动荡,社稷不安。”

她的语气郑重,陆英知道她是认真的,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的心痛究竟是为着她的难过还是为着自己的伤心。

走出大营的时候,毓坤一眼望见谢意关切的神情,他似乎想走上来,但目光在她与陆英面上逡巡一圈,又止住了脚步。

沈峥倒是没有犹豫,视线与陆英交汇了一瞬,望见他格外平静的神情,心中却忽然起了层忧虑。

毓坤径直去了蓝轩那里,沈峥原本想劝她回大营休息,却见陆英微微摇了摇头,这会他方看出他眸子里压不住的失意,走上前低声道:“怎么说。”

陆英没有说话,沈峥也没有问,而是默契地一同向营地外走,谢意犹豫了,还是跟着毓坤去了,然而那处昨晚搭起来的帐子外,见毓坤靠着草堆坐下,就那样伏在蓝轩身畔睡了,谢意掀着帐帘的手又放下了,跺了跺脚,最终在帐外坐下了。

这一觉便睡到天黑,毓坤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酸痛和脱力,以及腹中的饥饿一起涌了上来,她挣扎着唤了声,却发觉蓝轩并没有醒。

听到声音便有人从帐外走了进来,毓坤望着点着烛火走近的陆英,也顾不了那么多,叫他赶紧唤陈木石来。

陆英吩咐了人,便走到她身边,将端来的托案放下了。

上面是食水,还有干净的热帕,但毓坤并没有心情动,陆英沉默地望了她好一会,久到毓坤以为他会劝她休息,甚至是干脆劝她还朝的时候,却听他低声道:“不吃不喝,怎么能熬得住呢。”

他的话,莫名令她的心软了下,望了那托案一会,毓坤拿起热帕擦了把脸,又拈了块点心,就着茶水囫囵地咽了下去。

陆英就那样看着她吃完,方道:“一会找个人来,换他夜里守着,你应当能放心。”

毓坤一怔,却见禁军押着个人,在帐内松了绑,露出一张少年的脸。

竟是赵彦,毓坤惊讶道:“他不是去了泉州。”

陆英淡淡道:“我没放他。”

毓坤顿了下,也没力气去怪他了,只是见赵彦这会还懵得很,而蓝轩甘愿落到如此境地,恐怕是为了给他抵命,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到底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腿,跑都不会跑。”

这十几年来,赵彦还从未被人这样骂过,更何况还是被她这样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气得脸都红了,挣扎着起身,却猛然望见躺着草垛上的蓝轩。

他睫毛低垂,微微蹙眉,面色潮红嘴唇干裂,显然正发着高烧,整个上身裸露着,从肩到腰都裹着厚厚的白纱,隐约渗出粉色的血水,不知是受了什么伤。

如同晴天霹雳,赵彦说不出话来,跌跌撞撞地伏在他身边,急促唤道:“叔父。”

他从小没有爹娘,他是他唯一的亲人,赵彦从未想过,他心目中神祇一般的他也有这样的一天。眼眶都红了,赵彦抹了把脸,狠狠望着毓坤道:“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们早就走了。”

毓坤的面孔白了白,又听他道:“要不是你,德不配位……”

话没说完,他便被按在地上了,脸被深深埋在草堆里。

见他不住地挣扎,毓坤忽然觉得,和他这样小孩子似地斗嘴,实是没有意思。

她低声道:“你说的没错。”

陆英顿时心疼了,扶着她靠着坐好,望着赵彦道:“是我的错,不该带他来。”

听陆英这样说,赵彦忽然清醒了,知道蓝轩命悬一线,他实是没有必要争一时之快,心中后悔起来,也老实了许多。

毓坤道:“罢了。”

赵彦想明白了,如今也只有她能救他,咬碎了牙,在她面前跪下道:“求你,救救他。”

“只要能救好他,我们什么也不和你争。”

这还是他第一次跪她,虽然说的话依旧不谦卑,但却是不折不扣地向她低头,毓坤心情复杂得很,见他红着眼眶望着蓝轩,倒像是个没了爹娘孩子,知道不该和他计较。

陈木石却没管这些,已经在草垛旁着给蓝轩诊了好一会脉,见帐中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向毓坤回禀道:“是有些炎症,但脉象也强健,一时倒无碍。”

听了他的话,毓坤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赵彦也惊喜道:“当真?”

陈木石点了点头,毓坤道:“朕知道了。”

陆英道:“这会不宜动,便让他那侄儿和陈太医看着,你也去歇一歇。”

毓坤知道这会不能意气用事,端起煎好的药道:“也好。”

虽是精疲力竭,她还是端着药碗,一勺勺将药喂到他唇畔,虽烧得昏沉,但蓝轩似有意识,竟一点点将药汁咽了下去。”

见她竟亲自服侍蓝轩吃药,赵彦惊得说不出话来,束手束脚地站着,前情虽不明,但陆英的话却让他意识到,如今蓝轩的性命在她一念,他需得忍耐。

只是看这样子,她并非对他无情,这超越认知的场面令赵彦的心情复杂得厉害,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皆涌了上来。

连烧了两天三夜,到了第三天的清晨,蓝轩终于真正醒过来。虽然面色是苍白的,但眸子却有了神采,赵彦是最先发觉的,伏在他身边道:“叔父!。”

毓坤在帐外听到这一生唤,脚步倒生出些怯意。

但她还是走了进来,一眼便望见赵彦已扶着蓝轩起身,而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这几日轮流守夜,赵彦和她倒生出些默契来,干脆将蓝轩身边的位置让出来给她,自己转身出去打水。

毓坤轻轻在他身边坐下,蓝轩已握住她的手。感到他反复捏着她的指尖,毓坤低头才发觉,见不过几日间,她的手指已被|干草划了几道口。

原本白皙的指尖泛着红肿,毓坤下意识将手收回来,端起一旁没动过的白粥道:“几日没好好吃饭了,好得用一点。”

蓝轩却不喝粥,只是静静望着她。

看见他眸子里自己的影子,毓坤发觉他退了烧,精神倒好得很,不由道:“看着我做什么。”

蓝轩没有回答,而是低声道:“你过来。”

毓坤不明所以,下意识撑起身子,凑过去听,却没想被他扣着腰按进怀里,然后带着压迫的吻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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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首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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