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春日宴

番外一:春日宴

“让男人开心的方法?”

符行衣咽下口中的雪花酪,又舔舔红唇,犹豫了半天才诧异地问道:“你们成亲才多久,这么快就出现感情危机了?”

彼时她刚打扫完屋子,躺在庭院里的藤椅上休息,跟符婉姿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符婉姿跟着魏旻来到昆莫视察,刚到就被她喊了过来说话,进门后随便找了个小马扎坐下。

两人本来还在海阔天空地乱谈,她冷不妨突然提了这么一句,令符行衣颇感纳闷。

闻言,符婉姿连忙摆手否认:“旻哥哥待我很好,是我总给他添麻烦,魏氏那么大一个家,我从来没学过这些东西,哪里管得好?”

说着说着就有些难过,“娶了一个不会管家的姑娘,他肯定很不开心。所以我想请教阿姐,你是怎么哄姐夫开心的呀?”

一脸严肃地沉吟片刻,符行衣认真回答:“喂饱他,跟他睡,给他自由,累了陪。”

符婉姿大为震惊:“没……没了?”

“不然还要怎样,真当祖宗一样供着吗?我又不是他娘,将聂铮养成儿子图什么?”

符行衣又吃了一口雪花酪,开开心心地挥舞着爪子,指点江山。

“越是费尽心思地讨好,偏偏越不被重视。男人嘛,就是欠,你不搭理他,他反而爱你爱得不行,给他个眼神就能高兴一天,根本费不着钻空心思地哄他。他喜欢你,你杀人都是对,他不喜欢你,你呼吸都是错。所以别太在意这些。”

符婉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拨弄着小碗里的雪花酪,符行衣笑道:

“你如今是魏氏家主的夫人,管不好家确实有点不妥。不过没关系,得空了多看看书,遇到事了留神细心学,不会处理的麻烦去请教孙嬷嬷,或者直接问阿旻。总之,你别把心思全部都放在夫君的身上便是了。”

然后警惕地环视一周,如临大敌地道:“我这次找你过来是有要紧事!”

符婉姿搞得心惊胆战,也跟着鬼鬼祟祟起来,小声道:“什么事呀?”

“是聂铮,他最近特别奇怪。”符行衣紧蹙双眉:“我想拜托你跟踪他一天,看看怎么回事。”

符婉姿恍然大悟,同仇敌忾地忿忿道:“是姐夫最近对你不好嘛?没问题,交给我,一定揪出——”

“不不不,”符行衣将脑袋摇成拨浪鼓,神色更为严肃,“他对我太好了,我害怕。”

符婉姿郁闷地瘪着嘴:“阿姐……”

掩唇轻咳一声,符行衣忧心忡忡:“你不懂,聂铮平时怼我成瘾,这么多年来,我早习惯了他那股拿腔作调的矫情味儿。可最近大不相同,他不仅不怼我,还特别温柔听话,就像……就像二十四孝好夫君,特别吓人!”

话音刚落,小院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符行衣浑身汗毛都直立,迅速换上一张憨厚可爱的笑脸,“你回来了~”

卧在她腿上的小胖呲溜一下就冲到了门前,扒着男人的腿喵喵叫。

树荫下乘凉的大胖也摇头晃脑,甩着尾巴吐着舌头过去了。

从小竹篮里取了一根牛腿骨给大胖,聂铮又拎起了勾着他衣服顺势往上爬的小胖,放在臂弯间揉揉脑袋,“嗯”了一声算作答复。

瞥见熟客到访,道:“魏旻没与你一起?”

符婉姿本能地正襟危坐,毕恭毕敬地回答:“是,他在卫所视察沧澜营的练兵情况。”

于是就没再多问,聂铮随口道:“正巧我买多了菜,你叫他今晚一同来吃饭。”

“这……”符婉姿惊讶道:“这怎么好意思?”

把顺路买回来的红枣芋泥糕放到符行衣腿上,聂铮不经意间,瞥到她端着半碗雪花酪,登时长眉紧蹙。

吓得符行衣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再也不敢了”——

聂铮不让她吃这些生冷的东西,怕她凉着胃,每次逮到都要训斥。

不料,他竟没计较,而是平静地移开了目光,状若无事发生,淡淡道:“暖锅而已,做着方便,不碍事。你们有段时日不见了,借此机会聚一聚也好。”

符婉姿这才乖巧地应答:“嗯,谢谢姐夫。”

待聂铮提着与他浑身气质分外不符的小竹篮,去了厨房给小胖喂鱼干,符行衣才满面惊恐,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颤声道:

“你看见了吗?多吓人、多吓人啊!若在以前被他抓到我偷吃雪花酪,保证跑不了一顿说教,如今居然半句斥责都没有……完了,我要死了,我活不了多久了!”

符婉姿挠了挠脑袋,纳闷道:“姐夫好不容易变得平易近人,阿姐怎么还不乐意呢?”

符行衣双手交叉抵在唇边,面色复杂地喃喃道:“不……这不对,绝对不该这样。我怕他是不是抓到了我的什么错处,如今先将怒气积攒在心里,待寻着机会时突然爆发,能把我的小命给搞没半条。”

上一次就是这样,她不幸中招,惨兮兮地在榻上被折腾了三天三夜,连吃饭都没力气,只能靠聂铮一口一口地喂,哪怕已经过去了许久,她再度忆起仍是发了一身的白毛冷汗。

“这种诡异的变化是从七日前开始的。那天我有事在忙着,实在没空去买菜,早起就让聂铮放课回家的路上顺带捎一些回来,谁知他一口气买了五日的份量。”

符行衣努力保持冷静,认真地陈述事实。

“从那以后,连着七日都是他抢着去买菜,天天带回来好几日份的。可是太多了,吃不完就要浪费,我说他也不听,第二天该怎样继续怎样,跟魔怔了似的。”

最重要的是聂铮每晚都不肯碰她了,躺在榻上故意离她远远的,还用后背对着她,她再怎么勾.引也不管用:莫非是……不行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贺兰一族哪有那么弱,他是三十多又不是六十多,何况前段时日还夜夜纠缠索要,怎么买个菜回来就成了这样?

可这话说给小孩听不太好,符行衣便没吭声,一昧满脸哀怨地看着符婉姿。

符婉姿也有些犯怵:“阿姐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全程跟踪姐夫,看他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遇到什么事,究竟为何如此。”

言出既随,翌日符婉姿早早地埋伏在暗处,从聂铮出门便开始跟踪,一手握笔,一手拿本,认真细致地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

首先是聂铮就任的书院——

许多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屁孩陆续来到书院,个别孩子由他们的娘亲送来上学,值得令人在意的是,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一位父亲。

把自家孩子送到书院之后,妇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归,说说笑笑,聊的话题左不过是夫君和孩子。要么夸孩子又跟着先生学了不少知识,要么异口同声地嫌弃自家夫君是“张着大嘴擎等着喂的废物”,一个个白眼翻得险些上天。

其次是聂铮下午回家路过的药铺——

早年打仗的时候,符行衣动辄遍体鳞伤,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根本不管她的寿数如何,闲居后又少锻炼,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虚弱。

聂铮就给她弄了些活血养身的温补之药,日日精心养着,总算是让她慢慢恢复了。

抓完了药,聂铮正打算离开,恰逢此时,药铺老板和老板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原因很简单,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概是怨念积少成多了,老板娘一怒之下吼道:“要不是为了孩子,老娘才不跟你继续过,去死吧.贱.人!”

如今东齐女子的地位已有了显著的提升,许多妇人不再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当街就敢骂得夫君狗血喷头,且旁人见惯不怪。

最后是聂铮买菜的集市——

买菜的大多是女人,在小摊小贩处为了一分半厘的银钱吵闹不休,而聂铮赫然是一股清流。

他既不喧哗、也不讲价,只慢条斯理地将挑好的菜放进小竹篮里,然而可怕的是他放个没完,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

见状,小贩笑道:“还是这位先生爽快。”

“你哪里晓得我们的不容易,”妇人叹息不已,道:“家里男人是个指望不上的死鬼,孩子又还小,不省着些怎么过日子?”

其他妇人皆应声附和:“要不是为了不让孩子被人骂没爹的野种,谁还撑着这个家不散,早不跟他爹过了。”

“可不嘛,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血,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家里那口子根本比不上!”

“我现在巴望着那老酒鬼早点死,省得天天在我面前晃悠,碍眼得很。”

待她们骂完了,聂铮也要走了。

记录完所见所闻后,符婉姿一溜烟就没了影,先于聂铮一步赶回了符行衣身边,向她如实汇报了自己的观察。

“我懂了!”

符行衣猛地一锤掌心,恍然大悟,“他遇到的所有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妻子在唾骂丈夫,待丈夫的态度很差。”

然后面色愁苦地抱着小胖搔下颚,脚底踩着大胖的屁股晃来晃去,喃喃道:“是不是我对他太恶劣了,他心里不舒服?”

不就是情急之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嘛,谁让他非要……那样孟浪。

为这么点小事至于吗?

“这可是刁蛮任性的公主殿下啊……”

符行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正常才是常态,一向那么小心眼,真服了他了。”

送走了符婉姿,符行衣深思熟虑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拼了!”

不就是舍身饲狼、哄人开心吗?脸皮都不要也得将这厮给就地正法了!

当晚,她趁聂铮沐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偷偷溜了进去。

聂铮此人,性子格外古怪,而且不讲道理。

他沐浴时不让符行衣看,美其名曰“为彼此保留神秘感”。但符行衣沐浴时却不能防着他看,否则便要阴阳怪气一句“你不爱我了”。

是以,符行衣偷偷潜入的动作极尽小心,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被聂铮揪着后领,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符行衣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憨笑了一下:“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比如溺水后及时施救。绝对不是胆大包天想偷窥,我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

“哦?”

聂铮危险地微眯凤目,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胸前,水珠顺着腰线迅速滚落,浸湿了围挡下.身的毛巾。

美人无论何时都是美人,哪怕如今已过而立,身材还是无比养眼。

肌肉结实匀称,但不会健壮得过分到让人畏惧,小腿笔直修长,令符行衣羡慕得眼红滴血,恨不得把它们卸下来,安在自己身上。

“你不是,”聂铮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松手将人轻放了下来,“莫非我是?”

符行衣伸出纤细的食指,轻点他高挺的鼻,义正言辞道:“你这是污蔑,我可以去官府告到你倾家荡产、卖身为奴!”

眼珠骨碌碌一转,又嘿嘿笑道:“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如今有好多好多恩了,我就给你一个私了的机会,老老实实地伺候我沐浴——咳,是你也……一并进来的……那种……”

说到最后,连脸皮厚似城墙的女流氓都忍不住红了耳根。

艳霞极快地弥漫到脖颈和脸上,脖子缩得好似鹌鹑,手也有些隐隐发抖。

怎……怎么办?真的说出来了!

虽然是夫妻没错,也做过不少次那种事,但“鸳.鸯.浴”还从未经历过,这样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未免也太……

手指兀的被攥住,符行衣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逃却逃不掉。

符行衣被横抱在怀,聂铮动作温柔,将她放入新兑好的水中,极尽缠绵地接了一个吻,然后……

起身就走。

符行衣一脸错愕:“???”

“你给我站住!”

实在是脸上挂不住了,符行衣怒火冲天,道:“什么意思,你就这么厌倦我吗?”

聂铮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沐浴的水温,只能用于煮鸳鸯锅。”

女人真可怕,那水温简直能烫掉人的一层皮,也不知她素来怎么受得了。

符行衣被噎个半死,半晌说不出话来。

索性气急败坏地怒道:“我不管,你过不过来,还想不想要孩子了?”

“不想。”

出乎她的意料,聂铮竟然拒绝了。

符行衣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呼吸微滞,心头猛然沉了下去。

五指紧紧地抠着木桶的边沿,唇色隐隐发白,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心酸油然而生。

明知不该如此,符行衣却根本忍不住,眼圈红红地道:“是你说的你喜欢小孩子,我费了多大功夫才调养好身体,如今你说不要就不要,干嘛出尔反尔?”

接着背过身去,肩膀轻微抖动,尽管没发出声音,还是能明显看出是在忍泪。

聂铮欲言又止,薄唇紧抿成一线,神色复杂地斟酌半天,才无声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背后,轻抚女子的肩头。

“不是不想要,是不敢要。”

“孩子又不是你生,我都没说怕,你有什么好怕的?胆小鬼!”

符行衣气鼓鼓地背对他,不肯转过身去。

聂铮低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怕,怕你出事。女子生育如同过鬼门关,何况你的身子又不算太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让他下半生怎么熬?

“若要以你的性命作代价,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倒宁愿不要孩子,至少你能活蹦乱跳地继续气我。”

聂铮淡淡地开口。

符行衣这才稍微消了气,不情不愿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乌鸦嘴,我哪就那么倒霉了?你看我生生死死经历了那么多回,哪次真出事了,不都是化险为夷嘛。区区生个孩子而已,一下子就生出来了好吧!”

她趴在木桶边沿,长发漾在水中旖旎生姿,“而且不是还有你嘛~”

看见女子吟吟的笑颜,聂铮微微一怔,听她继续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不怕呢。”

趁人不备,符行衣猛地凑上前,啄了一口男人的侧脸,不紧不慢道:

“我家小公主才舍不得让我出事,他那么好,一定能护得住我。我喜欢他,想要和他一起孕育属于我们的骨血,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聂铮定定地凝视她的面容。

过了许久,终于哑声问道:“有了孩子,你是不是便不要我了?”

符行衣满头雾水地歪了歪脑袋:“哈?这都哪跟哪啊?要孩子和要你又不冲突。”

聂铮移开了目光,不怎么好意思正眼看她,耳垂微红,语气十分生硬地解释道:

“我看其他妇人有了孩子之后,便只爱自己的骨肉,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丈夫极为冷淡、甚至厌恶,所以你这狼心狗肺的刁民必定也会如此。”

符行衣眨巴眨巴眼,愣了半天才回过味来,然后笑得直打嗝,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断断续续地道:

“你、你……原来你最近状态反常的原因是这个啊!多大的人了,和一个还没见着影的孩子吃什么醋啊!”

难怪他买菜总买多,八成是听到那些妇人们提到了他十分在意的事,想多听一会。

但身为男人,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八卦,就借着买菜的机会拖延时间,拖着拖着……于是就买得太多了。

不管自己吃雪花酪,怕是存了些讨好和顺毛的心思,担心自己更讨厌他。

然后等到时候有了孩子,家里就变得彻底没他的立足之地。

至于他晚上不肯碰自己,还离得远远的……

大抵是他怕憋不住意乱情迷的邪.欲,致使出现一个名为“孩子”的情敌。

这个理由既扯淡又离谱,若是换了旁人,符行衣肯定不信。

可若放在聂铮身上,她便觉得再合理不过了:小公主啥稀奇事干不出来?

聂铮的额角青筋欢快地跳动,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一字一句道:“符、行、衣!”

“哈哈哈哈……刁民知罪,刁民该死~”

符行衣在水里滚来滚去,激起一池涟漪,溅得聂铮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沾上了许多水。

不由分说地把她从水里捞出来,再抱在怀里,聂铮长腿一抬迈进了浴桶,又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

两人面对面,身体紧密相贴,心跳与呼吸皆清晰可闻。

“说,究竟要不要我。”

他攥着女子小巧的下颚,故作凶厉地问。

符行衣噗嗤一笑:“当然要了。那些男人被妻子厌恶,是因为他们没有尽到为人夫与为人父的责任,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你那么好,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有了孩子便不要你了?”

水温有些凉了,但她紧紧地依偎在聂铮温暖的怀抱里,并不觉得冷。

“即便再喜欢我们的孩子,也是建立在喜欢你的基础之上,否则如何能爱屋及乌啊?我又不说是个孩子就喜欢。”

这些话如同一味镇定散,平息了聂铮忧虑不安的心情。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关山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关山月
上一章下一章

番外一:春日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