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听我狡辩!
天璇长老司法,简直就是掌管山内弟子的生杀大权。那戒律堂长得和天璇长老一模一样,威严肃穆,阴气森森,堂内常常哀鸿遍野,实不是人间之地。
看到苏夜赶来领罚,天璇长老也觉差异,这辰巳仙尊的弟子实在棘手,罚重罚轻了都不合适。
苏夜说自己是来领三日的禁闭,天璇长老这才松了口气,这事好办多了。便派遣了弟子带苏夜去了禁闭室。
大多弟子没见过白若一,听闻这个被罚的师弟是辰巳仙尊的弟子,那弟子好奇的紧,便问:“这位师弟,辰巳仙尊很凶吗?你怎的才来几日啊?就被他老人家罚了?”
苏夜也很纳闷,以为昨夜的冒犯白若一并没发现,那罚他只能说明脾气不好吧?随便胡诌了个理由道:“嗨,也没什么,就是我这张脸太丑了,丑到师尊了,惹的他老人家不开心了呗。”
面对睁眼说瞎话的苏夜,那弟子努力打量端详了半天后惊呼:“师弟,你这般长相算丑?仙尊眼光如此毒辣吗?”
苏夜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师弟,你莫慌,这禁闭关个三天就出来了,不用受刑,不痛不痒的,很快就好了。”那弟子安慰他道。
可一到禁闭室,苏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宁愿被打被抽,也不愿意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三天!
那禁闭室是一个昏暗无光的石室牢房,门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头砌成,只在高不可攀的石壁上留了个筷子粗细的缝隙用来保证室内空气供给。进入室内,里面安静地可怕,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声音,里面连个烛火都没有,只地上一块垫子,旁边放了一个恭桶……逼仄狭小地躺下连腿都伸不直。
室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他感觉到自己手心脚心已经在出汗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过于寂静的环境中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快于平时速度的好几倍在砰砰作响。
苏夜吓得冷汗涔涔,在石门被关上的瞬间逃也似地窜出,拔腿就跑,一溜烟就没影了。
戒律堂弟子:“…………”
反应过来:“苏师弟!苏师弟?你去哪儿啊?”
小的时候怕黑,一遇到狭小幽暗的环境他就喘不过气,止不住地涔涔渗出冷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今日遇见的可堪称是他这几年来最惧怕之事了。也顾不得会不会背负上逃避师惩的罪责,只求离那禁闭室越远越好!
“进这涿光山时,还得称一声小公子,如今看小公子已经成为山中弟子了吧?”船夫摆渡着船桨说。
苏夜颔首称是。
船夫闻言,笑了几声,听不出何意,只道了一句:“名不虚传,果真是有教无类。”
苏夜再迟钝也听得出这船夫话中的意思。
怎么着?
废柴就不配和您们这些修仙人并称一类了?
气不打一出来,又奈何身在人家船上,万一被扔下去就糟了。苏夜心里想,若是有一天他能在这涿光仙山说上一两句有分量的话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两峡给夷为平地,把这河道也给添了。
跑马起来多恣意爽快?
想起那禁闭室就恼火,看着这幽幽河道就厌烦,看着这只会嘿嘿嘿嘿笑的船家就闹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夜终于是出了那涿光山。起先他心生焦虑过,不吭一声就直接跑出去不太好吧?会不会被逐出师门?稍稍有些后悔过自己的鲁莽冲动。但是看到启临镇的热闹集市,早就把那些忧虑抛诸脑后了。
市集热闹,苏夜觉得什么都是有趣的,宽阔的街道两侧被小摊贩占据着,游走在街道上的人络绎不绝,卖什么的都有,从柴米油盐酱醋茶、绫罗绸缎布匹织物到酒香四溢豆豉果蔬、胭脂水粉钗镮饰物……
苏夜乐地上蹿下跳,在一处摊贩那看上了一枚银丝缠玉扣。
苏夜想,这玉扣很配师尊。
白若一长发如墨缎,直垂腿踝,他从未看见过白若一束发,脑补着他的发上扣这玉扣也是极看的,说不定师尊看在他孝顺的份上,不会计较这次畏罪潜逃。
如此想着,苏夜道:“老板,这个包起来。”
“公子可是送给心上人的?我这玉扣用的玉是极好的,您瞧瞧这做工,这玉可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您再看看我这珠钗,都是手上功夫极好的钗娘做的,款式新颖,这城中的小姐们……”老板娘喜笑颜开地推荐着。
“珠钗就不必了,我只要这玉扣,送给我师尊的。”
老板娘闻言只好作罢,笑嘻嘻地包好了玉扣递给了苏夜,“公子如此孝顺,你师尊定是待你极好的。”
好?哪儿好了?拜师后的第一天就罚自己?算什么好师尊?苏夜又不好对外人说什么,有些赌气般地将玉扣收入怀中。
他倏然感觉到一丝古怪的气息,冥冥之中仿佛是引诱着自己穿过纵横深巷,来到一处巷深,人迹罕至。苏夜看见五大三粗的几个壮汉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言语龌龊,粗鄙不堪。
他定定瞧着,那几个壮汉簇拥着一个脑满肠肥,衣冠楚楚的胖公子。
“呸,我们公子看上你,你还敢反抗?”
“就是,公子看上你,也不知是你修了几世的福气!”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臭叫花子,要不是有几分姿色,你当公子看得上你这玩意儿?”
“别给打死了,也别打在脸蛋上,洗干净了也不是不能吃……”胖公子捏着嗓子道。
……
如此的谩骂和侮辱灌入苏夜耳中,他有些反感地搓了搓耳朵,以前听得不算少,可如今再听起来有些不适应了。
苏夜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可他正准备离去时一转身不经意间对上了那个衣衫褴褛小乞丐的眼睛,那小乞丐的眼睛里有光,直勾勾地盯着苏夜,口型上好像是说:快走!
苏夜怔了一下,那些年,那个女孩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是这么说的……
快走……
这一声保住了苏夜,却已是人鬼两隔。
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泪眼婆娑,面目模糊,发髻散乱,身上的粗布麻衣被撕扯地不成样子,她被两个彪形大汉拖拽着,指尖血肉模糊扒着门框,门框上血迹斑驳。
小男孩双手抱着的硕大木桶“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水花四溅。
他冲向小女孩,喊着:“小叶子!”
旁边站着的衣着花哨的女人大喊一声,“快,抓住他,别给我添麻烦。”
马上,便有个粗壮的男人拎起他的衣领,拽住了他。
“小叶子!你们要把小叶子带到哪儿去?”
“小杂种。”花哨衣着的女人笑了笑,“你别给我添乱,这逼丫头被贵客看上了。本想多养两年再卖个好价钱,贵客出手阔绰,我也没必要再等了。”
小女孩的哭泣声在耳边,男孩已经知道这女孩即将遭遇的命运了,连忙跪在花哨衣着女人面前,“求求你们,不要卖掉小叶子。我……我可以干活,我可以替小叶子还钱的……你们,你们不要把她卖掉。”
“哼。”女人冷哼一声,“就凭你?你也不瞧瞧自己这个样子,你还得靠你娘那个下贱胚子养活!惹这些个麻烦做什么?”
“来人啊,丢去柴房关起来!别扰了我的生意。”
小男孩被擒住了手脚,直接丢进了黑漆漆的柴房,他看到小女孩被拖走了,门框上染着女孩手指上渗出的鲜血。
年仅七岁的男孩实在是体力不如粗壮的成年男人,敲晕他就像是杀一个瘦弱的小鸡似的。
耳边最后一句:“就凭你?你救不了任何人。”
男孩悠悠醒来便发现自己在那黑暗狭□□仄的柜子里,在那院墙高耸,巷深如井的院子里,他唯一的玩伴,小叶子突然间就不见了。
摇了摇柜子,没有人给他开门了,饥肠辘辘也没有人会偷偷揣个馒头来喂他了。
他不能不救小叶子!
男孩从怀中掏出不知何时藏着的碎瓷片,他没有管手心已经被瓷片扎地鲜血淋漓,拼了命地用瓷片一下一下地捣击着木柜。
不知过了多久,那腐朽的木柜竟被他凿出了拳头大小的缺口,他血肉模糊的小手一点点掰着木柜,可是,怎么都不能让缺口再大一些,他出不去的!
“我可以帮你,你想出去吗?”
“……”
不知哪儿来的声音,那声音空洞飘渺,男孩听不真切,一度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瞬间,那木柜裂开,木板碎成了积灰。
男孩吃惊了片刻,便没再管那么对,只凭借着记忆,从常驻的后院一点点摸索着进了前院,他忍着手上火辣辣的疼,蜷缩着身影努力不被发现。
后院不过是妓馆供小厮伙计生活用的院子,前院溢满了恶俗的脂粉味,那是供客人寻欢作乐的场所,那些纸醉金迷,香褥玉案,人榻臂枕都是供客人玩乐的。
这前院男孩几乎没有来过,可是误打误撞,也不知找了多久,他听见了小叶子熟悉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却在惊呼,甚至带着一丝的苟延残喘,女孩还没发育好的嗓音有别于其他女人。
可当小男孩推开房间门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超乎了这个年仅七岁男孩的想象。
那血像一条蜿蜒的溪流,直淌到了男孩脚边的门槛,顺着血流看去,那床榻的红色被褥上不知是原本就是红色还是被血液染红,那血液自然不会是趴俯在床上的男人的。
小叶子瘦弱的躯体虚弱地垂在床上,头颅扬起倒挂在床沿,眼中神采全无,躯体被丝丝红绳勒着,像拴骡子拴马匹一样拴在床柱上。
她看见男孩的那一刻,眼中说不清是什么神情,痛苦、震惊、无奈……
只用了那所剩的最后气力做了个口型。
快走……
“不!不可以!不要死!”
她是他在人间最温暖的一捧火,他绝对不可以让她死!
他的火焰不能熄灭!
那些羞辱和耻辱,那些离别和伤痛,那些伤害和背弃,纷沓而至……
什么是人间?人间就是弱肉强食吗?是可以肆意欺负弱者吗?谁的命不是命?谁又有何不同?小叶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为什么要她死?
心里头那个炭烬里保留着的火星突然窜起,一瞬间腾起,燃成熊熊烈火。那火烧的很旺,烧到了他的四肢百骸,烧遍了他的全身,烧红了他的双眸。
眼前的人不再是人,他们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是撕开獠牙的凶兽,它们要杀人,那他们该死!
小叶子不可以被伤害!她……她那么好……
苏夜只觉得耳边嗡嗡,似乎是什么惨叫声,是什么求饶声,他都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身体里那团火烧地很旺,源源不断地有柴火再添进来,熄不灭的……
那团火烧出来的胀气快要撑破他的躯体了,他大吼一声,可丝毫缓解不了体内即将被撑爆了四肢百骸的胀气。
倏然,眼前一抹白影闪现,那人的手捏着自己的手腕,恍惚间感觉腕骨快要被捏裂了,一股凉意袭来……
苏夜感觉到一湾浅浅溪流从手腕淌进身体,流遍四肢百骸,那湾溪流像是雪山泉流,又好似冬日冰河,不猛烈,只温婉地带来丝丝凉意,压制住了体内快要烧炸了的火焰。
他瞬觉气力散尽,腿软地站不住,往下一倒,一弯手臂揽住了他的肩,他略微恢复神志,微抬眼眸,看清来人。
他这时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竟是动了杀意,那隐藏在身体里沸腾的岩浆险些喷涌而出。他恢复了神智时才看清那些个刚刚欺负小乞丐的壮汉纷纷倒地,哀嚎不起,大多都受了点伤。
若不是白若一及时赶到,恐怕这些人难免一命呜呼。
苏夜又是震惊又是惶恐。
他不敢看白若一,只以手掩面,低声喃喃:“师尊……我……还好你及时出现了,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是有个很厉害的人,伤了他……”他把那个“们”字咬了下去,道:“伤了我们。”
白若一蹙眉不语。
苏夜看他这个样子,心中难免踌躇不安。白若一一惯淡漠,能惹得他蹙眉,恐怕是生气了。
苏夜赶忙捂住胸口,吃痛地看着白若一,“师尊……我,我有些不太舒服。”
正准备装晕,却听见白若一开口了。
“刚刚没什么人来伤你们,你狂性大发,是想杀了他们?”白若一恢复了一惯冷漠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说着。
苏夜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斥责的意思,虽说肯定是瞒不住了,却也还想抱着希望再诓骗地久些。
苏夜:“啊,师尊,你听我狡辩……”
白若一:“没什么好说的,错了就是错了,回去领罚吧。”
本性纯良何至于狂性大发?那凶狠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本性如此劣性难改还是别的原因?
苏夜:“师尊,那她怎么办?我们带她回去吧,她一个人会被欺负的。师尊……”
倒不是苏夜有多心善,实在是那个小乞丐实在太像那个故人了。人总是无法释怀自己逝去的事物,无论何种方式都希望能做一番弥补。
白若一:“你尚不能顾全自己?又怎的管得了他人?”
连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何谈护得住他人?苏夜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是太弱了!弱了护不住自己也不护住他人。他以前顽劣不堪,不必顾忌什么,反正生死由命。可他那命格……诅咒了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包括小叶子……
可现在……
他看着蹲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缩颤抖的小乞丐,她就是小叶子吧?不然怎么会有人这么相像?
他该护住小叶子的!
苏夜:“师尊!是我放肆了……可我想救她……”他越说越是无力,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如何?
白若一仔细瞧着苏夜,他几乎快忘了苏夜忧心他人是什么样子了,脑子里识海里全都是暴虐、阴鸷、狠戾的模样,他这个样子倒是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但所庆幸的该是……是件好事。
白若一叹了口气,道:“有这份善心……也好。”
苏夜惊喜万分,他想问题想的直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便以为白若一是同意带人回去了,连忙道谢:“多谢师尊!”
白若一:“…………”
※※※※※※※※※※※※※※※※※※※※
苏夜:关我小黑屋?坏人坏人坏人!
给我馒头吃?好人好人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