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遗恨
“撤了,大哥,驿馆外的官军突然撤了。I。com”宋宪兴奋的奔将进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众人。
马扩紧绷的的精神方才松懈下来,道:“韩兄判断果然没错,看来官家最后还是回心转意了。”
韩怀秋也暗松了一口气,但对于马扩的乐观却不赞同,道:“官家所想,绝非那么简单。”
三天之后,诏令传到了馆驿。
皇帝诏命,策封信王为河北兵马大元帅,令黄河以北的义军,皆听其号令,同时,又不准信王渡河,令其率众在河北坚持抗金,朝廷将择日组织一支军队北上增援。
旨意由朝廷亲派使者前往河北颁给信王,而马扩则被皇帝诏令暂留于扬州,待援军集结组织完毕之后,由其率领北上。
官家的决定,虽然并未完全如马扩所愿,但至少他已经正式承认了信王的身份,尽管没有允许其南下东京,但却已决定派大军支援,在马扩看来,他此行的收获已经颇丰了。
使者当天就离开扬州北上,援军已开始组建,马扩之事似乎进展顺利,而宗芳和韩怀秋这边却又陷入了不利。
他们等待着关于上书的诏命,整整等了十天有余,而后,皇帝的诏命终于下达,却令所有人都震惊无比。
“太学生陈东大逆不道,罪无可恕,当斩以儆效尤。宗泽管制无方,理当问罪,念其忠心为国,故而……”
果然不出韩怀秋的所料。
内侍将圣旨递予宗芳,他颤抖的双手捧着那道血淋淋的圣旨,竟是惊得一时站不起来,口中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韩怀秋一把将他提起,沉声道:“有什么好吃惊的,我早说过,这一道上书就是自取其祸。”
宗芳摇头叹道:“可怜陈东和父帅一片赤诚之心,却换得这副下场,真的是不值呀。”
宗芳只因情绪激动,全然不顾有内侍在场,便是说出这样满腹怨言的话来,韩怀秋扯了他一把,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咱们这就收拾一下即刻起程回东京吧,也许宗留守还能有挽回的办法。”
韩怀秋刚说罢,那内侍却是冷冷道:“韩将军恐怕是回不去了,枢密院已经下了调职令,韩将军已被调往镇江巡江水军了,这是调令,我一并给你带来了。”
韩怀秋大吃一惊,一把抢过那调令一看,果然如这死太监所说一样,自己不但被调往了水军,且官职还只是一个区区的统领。
而今大宋河南山东之地尚未丧失,防线尚未被压缩到江淮一线,故而水军还未得到重视,镇江巡江水军,也不过是几十条陈旧的战船而已,何况他本已是统制之职,却被贬为了水军统领,竟是一连贬了几级。
“我问你,这是官家的意思吗?”韩怀秋怒从心起,冲那内侍喝道。
那内侍却是冷笑一声,道:“韩将军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应该清楚,何必多问。我的事也办完了,就先告辞了。”
那宦官是皇帝身边的,当然不会将韩怀秋这样的边疆武官放在眼里,不过话虽不客气,但意思却是点明了,这其中的绊子,十有**是那黄潜善给他下的。
宗泽主战,黄潜善主和,他韩怀秋是宗泽手下得力的战将,黄潜善当然要借机断去宗泽的臂膀,更何况,韩怀秋还得罪过杜充,黄潜善要整他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一场东京之行,实在是受了不少鸟气,但令人恼火的是,这口气一时半会还没办法出,圣命如此,韩怀秋也无可奈何。
于是他只暂时隐忍,命李政先护送宗芳回东京,而他,则只好带着牛皋和宋宪等二十多个铁心的弟兄,满怀不愿的前往镇江水军上任。
远在东京的宗泽,尚不知东京生之事,而他此刻恐怕也没有能力去关心了。
自韩怀秋等人出后不久,宗泽的病情便又复,从那天起就一直卧床不起,病情一日甚于一日,东京的名医们会诊之后,均是得出统一的结论: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这一日,骨瘦嶙峋的宗泽忽然兴起,强撑的病躯,一定要去视察东京的城防,宗颖等阻拦不了他们这位性情执着的父亲,只好用木椅抬着他出府。
此时正值初春,但因一场大雪刚刚才过,气温仍然十分寒冷。宗泽虽身披着厚厚的皮袄,但到底是重病之躯,出门不多时便已是冻得全身颤抖。
“父帅,这么冷的天,你怎受得了,咱们回去吧。”宗颖恳求道。
宗泽摇了摇头,道:“我时日无多,只想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巡视一下东京城防。”
“爹爹——”一旁的宗玥听得父亲这般伤感之言,不由得心头一酸,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宗泽强颜而笑,苍老枯皱的手拭去了女儿脸上的泪水,道:“玥儿,把眼泪收起来,我宗泽的儿女,都应当是铁铮铮的人,岂能这般懦弱。”
“嗯!女儿不哭。”宗玥虽心中悲伤,但为了父亲,只得强忍着将眼泪往肚子里吞。
于是,在风寒之中,宗泽强撑着病躯,将东京各门巡逻了一遍,将及黄昏之时,却才来到了最后的东门。
残阳如血,映照在那惨白的面容上,此时的宗泽已有几分奄奄一息之相,左右从者看着他,无不是悄然掩面拭泪。
忽然之间,他的眼睛一亮,颤巍巍的手指摇指东面:“颖儿呀,你们快看,是不是芳儿回来了。”
几骑人马,飞奔而来,当先一骑,正是宗芳。
宗颖凝目细看,喜道:“父帅,是二弟,是二弟回来了。”
刹那之间,宗泽眼睛之中竟然闪过几许兴奋,宗芳的归来,仿佛给他这残躯注入了最后一针强心剂,竟有回光反照的迹象。
“快,快把他接上来,官家一定决定回銮了,一定……”宗泽满怀着期望,言语因兴奋而有点语无伦次。
过不多时,宗芳奔近城门,他一眼便望见了城头上的父亲,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他原是想先悄悄的回来,待看看父亲的病情如何,再找时机将圣旨给他,以免引得父亲怒火填胸而加重病情。但是现在,他的归来偏巧被宗泽看见,这回是躲也躲不过了。
果不其然,一城东京城,大哥宗颖便等在了门口,宗芳还未下马,宗颖便急着问道:“二弟,你带回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宗芳默然下马,一声不吭的走到宗颖面前,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宗颖摇头一叹:“早知道会是如此,只是可惜了父亲的一片赤诚。”
宗芳小心翼翼道:“大哥,那要不要先不告诉父亲呢。”
宗颖咬了咬牙,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只能听天由命了。走吧,随我去见父亲去吧。”
他兄弟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城楼,宗芳见父亲这般模样,便知病情又有加重,几步便奔了过去,伏在了宗泽的身边,哽咽道:“父帅,你的身体怎样了。”
仿佛这一副病躯已不是自己的,宗泽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我的身子没什么关系,快告诉为父,官家是怎么回复的,他是不是已经决定回东京了?”
宗芳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更不敢回答他的话,只是默默的将那道圣旨拿了出来,颤巍巍的奉了上去。
宗泽也不知是哪里来得力气,竟是腾的站了起来,一把夺过那道圣旨,满脸希望的展将来开。
字字句句,如刀割心。
转眼之间,那满脸的希望,便化为了最为惨烈的绝望。
圣旨,脱手而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个人的精神都绷到了极点,在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注视下,宗泽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虽烈,却充满了悲愤,一声声的,如利刃一般,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
笑声中,他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城墙边,他的目光投向了北方。穿过那如血的残阳,仿佛那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就横亘在眼前,目光再往北延伸,无限河山,何其娇艳。
只是,只是,江山如此多娇,如今,却只能为胡虏践踏。
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呐。
笑声嘎然而止,宗泽抬起手来,摇指北方,厉声呼道:“过河……过河……过河——”
猛然间,狂喷一口鲜血,那巍巍之躯,晃了一晃,便是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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