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

玉龙

若不是那位吕长老提前告知,洛风时怎么也不会相信那殿上坐着的半大男孩子真的是这百泉门的门主。

那男孩子不超过八九岁,看起来瘦瘦弱弱,模样还算好,大眼睛中却带着怯意,好像河边揉泥巴的小孩看见生人神情。一袭华袍罩在身上,反而叫人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

此时吕长老站在堂中言过金符之事,那男孩似乎更加不知所措,一双眼睛只巴望右边殿上站着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男子身披浅色缎面氅衣,头顶黄带束发,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眉目颇为正派,只是面容多有操劳之态。此时对上男孩子哀求目光,轻叹一声,却撇过头去,好像全当是什么都没看见。

这个人是见过的,洛风时想,方才自己随吕长老进来时,半路遇见的就是这个人。

看这一身衣饰便知道身份不低,方才吕长老见面时称他霍堂主,那想必玉龙堂堂主霍云齐,便是面前这位男子了。

记着吕长老告诉过的话语,洛风时心中判断。

洛风时一面打量堂上几人,一面将方才路上老者告诉他的信息细细梳理。

百重泉本有老门主,收二徒,大弟子霍云齐,二弟子萧一行,另有四位长老各司其职,原是老门主麾下之人。

那大弟子一柄寒刃青出于蓝,称得上北边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二弟子多智谋,亦不容小觑。

只是…纵使这小孩子出身不凡,才能卓尔,如此年纪,要这众多高手诚心效力,已经是难事。

更别说,这孩童看上去根本没有半分服众的能力。

洛风时顾着自己思索,却没注意到堂上静默异常。

原来按寻常道理,总该是一门之主发话。此时观小门主不言,堂上人亦不作声,各处神情皆暗暗打量洛风时。

“阁下不远万里将这片貔貅符送回此处,实在劳苦,我百泉门日后必当相报,”

半晌过,终于一灰袍黑发老者按捺不住,先一步说话。

“哈,霍堂主你看,就算我罗老爷子不说话,照样有赵老兄来替,怎么样?这回可不是我抢话了,”

只闻那门主座后一声笑声,一个圆肚子老者探出头来,打趣似地向霍云齐递话。这老者白眉白须白发,一身繁复衣袍,却也是银白。

灰袍黑发的老者——乃四长老之一,赵元科。

听闻“赵老兄”一词,洛风时心里猜着大半,那么这自称罗老爷子的白眉老者,便应是四长老中那另一位“罗长宁”了。

“爷爷!”

那小门主闻得人声精神一振,回头便一双眼去找那白眉老者,却没注意到身边霍堂主神色一沉。

又来了。

寻常孩子见着长者呼声爷爷倒没什么,只是这小门主…

霍云齐气恼也不是好笑也不是,他有这么多爷爷,自己师父可没这么多爹。

若放在平时,霍云齐不免提醒一两句。然而此时听吕长老说过金符之事,霍云齐有更迫切的问题要问,一时也无心在意这些小事。

“这金符可是一年轻男子交你带来?”霍云齐向洛风时问。

“是有一年轻男子,重伤坠河为我兄长所救。这金符,是他无心间遗留。”洛风时道。

“重伤?他怎么会重伤?”

一言如掷石,堂上人皆惊,霍云齐与罗长老相视一眼,皱眉又问。

“堂主何须问这些,”洛风时听见一边那吕长老忽发话道,语气轻飘飘的,甚是随意,“底下人都说,玄雀堂堂主萧一行私取貔貅符,是背叛了师门想要独立一支。这样叛徒,顾他做什么?”

“流言没有实据,都是无稽之谈,”霍云齐听见他话,即刻沉沉道,“吕长老慎言。”

“平日可没见霍堂主这样替师弟说话,今日是怎么?”

那吕长老面上不动,言语未有饶过此事之意。

“无论如何,也总得找到人再论其他,”

那霍云齐似乎不想再争论此事,说过话便转过身去,步回小门主身边。

“什么叛徒不叛徒的,我看是放屁,”

那白眉罗长老方才没有开口,现在却大声向吕长老道,

“那姓萧的小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带走的貔貅符,若是带不回来,那小子怎么肯回来?如今人没回来,东西回来了,那才是不好!”

姓萧…玄雀堂堂主萧一行,洛风时默念一遍。

这人既然位至门中堂主,定然有过人之处,然而重伤落河至今生死不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听二人言语中意思,好像这人在门中颇有争议。

糟糕,洛风时忽然想到。

如果那人匆匆离开,正是不愿他人找到他呢。

若是因为自己给出线索,反而害了那人,那回去该怎样对兄长开口呢?

再说这是非善恶尚未定,初入江湖,轻信他人可谓大忌。

这样想着,洛风时再观堂上众人,心中已添七分戒心。

“我问你,那金符真在你身上?”

本来盘算的是若众人问起,如何将那人情形敷衍而过。然而闻得那赵姓长老开口,却是另转了话题。

在不在自己身上?

洛风时心下思量。这问法,分明便是要自己将金符拿出来。

“当然,若不是因这金符,我也不会千里而来。”洛风时回答他。

“好,”那赵元科一抖擞,上前几步索要之意明显。

“等下!”洛风时后退一步。

众人抬头,堂上气氛又是一变。

事后洛风时听霍堂主讲起,说自己那殿上一退,论镇定,论强硬,当真少年胆气。

但其实洛风时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那声“等下!”是何等语气何等音量——当时他内心光顾着想怎样多拖些时间思考对策了。

说镇定恐怕算不上,但要我当下就把东西交给你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头?

不成。

“晚辈迟迟未拿出金符,非是不相信贵门诸位。只是家兄特别交代,此物特殊,必定要交至那人手上。”

洛风时抬眼,视线移向那殿上孩童。一个想法忽然在脑海里中跳出,愈加清晰,愈加诱人尝试。

不管为什么,既然这小孩子端坐门主之位,不妨试它一试。

“这是什么话?现在那萧堂主的下落谁都不知道,若是他一年不回来,你便要在这里等他一年?”

那赵元科将眼一睨,腾腾怒气好像笃定了洛风时这孤身少年不敢造次。

“所以晚辈想,无论给哪一位,这金符到底是贵门的东西,”

洛风时口中说着,一句出,脚下便是一步缓移。

自殿下到座旁,百十米,道边各立门人。

但洛风时未受到半分阻拦。

不知怎么的,心中那个想法冒出来时,洛风时好像就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来拦自己。

“所以晚辈将此物呈与门主,如何决定,全凭门主意思。”

那赵元科看着那少年步上大殿,揽衣袍单膝触地,貔貅纹符盛在掌中,交予座上孩童。

而那孩童一推手,畏缩言语,名义上却是门主谕令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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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山方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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