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九:朗姆
朗姆回来了。
他一向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可唯独这一次,他如约而至,扬着最天真无邪的笑脸,毫不留情的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说好的一年就是一年,怎么?你想毁约吗?”
“‘我们’不是最讨厌失约的人了吗?”
里德无话可说,讲道理是不可能的,作为毫不起眼的副人格之一,他只有执行命令这一种选择。在即将踏入黑暗之前,他背着身子,突然问了朗姆一个问题:“五十岚荣一郎……是你干的吗?”
推动命运之轮不断向前的始作俑者。
“这个吗……”朗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扰,“经过我手上的人命有那么多,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呢?”
“你当然知道。”他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找到了,我看到了。”
那一年的风雪特别的大,以至于真相被掩埋在不见天日的厚厚积雪中。
“……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你说谎了。”他转过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得背叛,不得谎言,不得失约’,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
而现在,也是你自己主动打破这一层虚假和谐下的窗户纸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朗姆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落寞,但那种表情转瞬即逝,他笑了笑,往里德的方向走去,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都是些陈年旧事,你怎么又想起来这些了?”他伸出手,将里德轻轻向后一推,“晚安,做个好梦,不重要的东西,睡醒一觉忘了就好,你说是吧?”
“哥哥。”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一般,窒息感如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在头顶光消失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抓着他不停向下坠去。
好冷……
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
耳边似乎是海浪,气泡,汽轮鸣笛的声音,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橡皮擦慢慢抹去一样,他伸出手想要将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紧紧抓住,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
“……不重要的东西,忘了就好……”
不对。
那不是不重要的东西。
那些明明是……
……
是什么来着?
意识逐渐模糊,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里德?”
可他想不起来,那个人究竟是谁。
像一艘在大海上随波浪翻滚而起起伏伏的小船,那股日益增长的不安感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哪怕是在无人的寂静角落,也始终纠缠着他不放。
意识在渐渐回笼,下落的速度似乎慢了许多,他想活动一下早已僵硬的身体,背部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心中一惊,猛地清醒了过来。
好像只是过了短短的一瞬间,入目是依旧繁华的车水马龙,只是建筑风格跟他记忆中的好像有些许出入,里德有些惊魂未定的大口呼吸了几次,一时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幻想。
“BOSS,您醒了?”开车的司机看了几眼后视镜的里德,然后赶紧转过视线,恭恭敬敬的说道,“我们马上就到基地了,贝尔摩德大人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BOSS?
里德挑了挑眉,他可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也是,组织的大权几乎都落入了朗姆的手中,他这个BOSS已经是名存实亡,就算是哪天消失估计都没有人注意。
“嗯……”里德有些失神的单手托腮望着车窗外,另一只手开始无意识的摩挲起旁边的真皮座椅。
是真实的。
可他却感觉那么不真实。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茫茫人海中,车子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孩子。
和爱娜有着极为相似面孔的孩子。
“停车!”
司机被吓了一跳,常年组织工作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问为什么,他只需要执行上面人的指令就行。
还没等车子停稳,里德赶紧打开车门冲了出去,他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在不远处的街道尽头,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拐了个弯,进入了小巷子里。
“等……”
他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来。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抬不起来,他想现在马上赶紧追上去,来不及迈出第一步,那股被他刚刚忽视掉的不协调感就冒了出来。
破破烂烂的衣服,脏兮兮的脸,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如果真的是爱娜的……
又怎么会让孩子在街头流浪?
可如果不是,那他看到的又是什么?
仿佛被一道雷劈中,里德感觉大脑有些缺氧,整个世界都开始摇晃起来。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轻微又规律的触感让他有片刻的清醒,他在身上各处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部他从未见过的手机。
上面的日期显示,距离他上一次醒来,已经过了快七年。
朗姆虽然混蛋,但也从未这么长时间的单独占据这具身体,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里德转过身打算先回基地将这些年朗姆干过的事从头到尾查一遍,不知是不是上次的话刺激了他,原本应该共享的记忆,现在却对他竖起了高高的城墙,他站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走……”
司机有些疑惑自家老板的突然停顿,他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只见眼前的男人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优雅又傲慢的挥了挥手。
“告诉贝尔摩德,让她稍晚会儿再来找我,还有,我记得今年行动部毕业班那里有个特别优秀的学员对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是的,他的名字是黑泽阵……”
“叫他来见我,就说有任务要交给他。”
转过身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心中有股无名火焰在缓慢升腾燃烧,里德握紧了拳头,猛地向自己后方挥去。
扑了个空。
朗姆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啧啧,真是暴力,还好我躲得够快……”
“朗姆!”
他们的身形开始在黑暗中缓缓展现出来,里德一把抓住了朗姆上衣的领子。
“怎么了?”朗姆歪歪头,似乎对里德的行为很是不解,“这么久不见,你脾气怎么这么急了?”
“你都干了些什么?”
如果是朗姆的话……那爱娜他们……
“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朗姆无奈的耸耸肩,“组织事物繁杂,我一个人要掰开成两个人干活,天天忙都忙不过来……这是事情自然而然的发展的结果。”
“……你知道什么了?”朗姆的语气十分轻松,眼神却不看向他,里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快说!”
朗姆微微皱了下眉,在他的印象里,里德还从来都没冲他明面上发过火。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朗姆扒拉掉里德的手,整了整自己皱起的衣领,“真是的……”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喏,出口在那呢。”
里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扇打开的门,白色的强光从里面流露出来,刺的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朗姆,然后毫不犹豫了冲了过去。
眼前是基地办公室暗沉的天花板,里德睁着眼恍惚了一下,眼神瞥向办公桌上的时钟,算算时间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周了。
头有些痛。
里德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办公桌的右手边还放着一个文件袋,他打开看了看,薄薄的只有几页纸,可那已经是爱娜的一生。
眼前不知道怎么开始模糊起来,有水珠接二连三打在雪白的打印纸上,直到上面的墨字都开始晕染,他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
这是……眼泪吗?
为什么停不下来?
“那个……”有道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认识,我妈妈吗?”
鹤田眼尖的看到了档案上爱娜的照片,有人把他带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喊又没人理,跑又跑不掉,有人带他洗澡剪头发,还带他抽了血,最后把他扔到了这里,眼前的男人好像睡着了,他在这里等了好久,好容易等男人醒了,醒的第一时间就是看着白纸哭。
他现在都能忍住不哭了,为什么大人比他大这么多,却比他还能哭呢?
里德诧异的转过头去,视线模糊让他有些看不清男孩的脸,他赶紧擦了两把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张和爱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那你认识我吗?”里德反问道,内心有些期待又害怕着他的回答,“爱娜……就是你妈妈,有跟你……提起过你的父亲吗?”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他和男孩的亲子鉴定。
五十岚镜夜,他的儿子。
“不认识,”男孩如实回答道,“妈妈说,爸爸去,天上了。”
“但是,妈妈还说,他一直,都爱着我们。”
眼前又一次模糊起来,内心的酸涩好像要漫出来一样,他一把将鹤田紧紧抱住,好像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如果能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
对于他而言,那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里德从梦境中慢慢醒了过来,组织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被连根拔起铲除祸根是迟早的事。
只有他的办公室依旧安静的可怕。
或许FBI和日本公安会很快找到这里,不过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在久远的过去,从接回鹤田的那一天起,他唯一的愿望就只有弥补鹤田的童年,让他能平安幸福的长大,哪怕只是个普通人,他也高兴。
可是朗姆总是不肯放过他,背着他将鹤田扔去了行动部,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鹤田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以麦斯卡尔的身份,在组织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朗姆如愿有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可这不是他所希冀的未来。
鹤田镜夜,他的孩子,已经被这个深渊给毁掉了。
“镜夜……”他开口想叫住汇报完工作的鹤田。
可那孩子的眼神冷漠空洞,不带着丝毫感情。
不,不如说,在那层空白的面具下,是对他无尽的怒火和恨意。
想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停在了嘴边,里德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孩子,看着他长大后的样子,跟他曾经想像过的很像,但又不怎么太像。
“……没事,你走吧。”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能够清醒的时间里,他千挑百选,最后选中了库拉索作为鹤田的搭档,不需要都听从朗姆的命令,里德才是她直属的上司,表面上是对鹤田的监视,实际上是对他的保护。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这是他最后,能为鹤田提供的保护了。
“呼——”里德侧耳听去,办公室外开始出现枪声。
无法使用身体的那段时间,作为囚笼的地方突兀的出现了一扇大门,脑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扇门的背后,有他曾经遗忘的过去。
门的背后是很长的一条走廊,他慢慢走过去,越走越黑,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突然,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走廊的墙壁上是几扇透明的玻璃窗,里面躺着的是朗姆曾经不满意的人格的尸体。
里德伸出手摸向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一张张面孔,那都是他曾经见过的,甚至有几个还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冰冷,孤独,恐惧。
这就是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看着他们,感受着他们,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慢慢苏醒过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转过头,朗姆紧皱着眉头,脸上失去了一贯嬉笑的表情,阴沉着脸,看上去有些吓人。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与他相反,里德的表情看上去却是一片坦然,似乎内心早有答案,这只是个例行公事的提问而已,“因为我是你最满意的那个吗?”
朗姆没有接话,他继续自言自语:“其实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因为我才是这具身体,最开始的主人。”
“因为我想逃避父亲对我的安排,所以能让父亲满意的你出现了,然后……在你日复一日对我的洗脑中,连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的父亲,组织的前任BOSS,即便是在临死前,想着的也只是朗姆一人,而他,里德,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存在。
“那你想怎么做?”
朗姆后退了几步,心底没来由升起一股恐惧,这个一直懦弱毫无威胁力的,他名义上的兄长,现在在他眼里,像是一只随时会暴起的狮子,下一秒就能把他轻易撕碎。
“杀了我吗?”他笑了两下,“你有这个能力吗?”
“谁知道呢?”
里德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是说不出的懊悔与自嘲,嘲笑着那些年他做过的种种。
他是个十足的懦夫,保护不了任何人,到头来,他珍惜的一个不剩,他一无所有。
枪械打斗的声音渐渐消停了。
里德在办公桌最上层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一张照片,是他从前和爱娜的那张合照。
“对不起啊……”
他找出一只打火机,打了个火点燃了照片的一角,在向上升腾的火舌中,里德开始勾画起爱娜的样子。
柯尔特里已经装好了子弹,他拉开保险,看着破门而入的赤井秀一和降谷零。
他们的身后是装备齐全的武装人员,看见他拿着□□,黑黝黝的枪口齐刷刷的对准了他。
“好久不见,莱伊,波本。”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柯尔特的洞口对准了里德太阳穴,一声枪响过后,银色子弹穿过了他的脑袋。
一切归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