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拯救

第111章 拯救

身后那人双臂环抱住她,与慕如烟一同,双手握紧藤条。

两人一起用力,将朱景厚从陷阱深处拉了上来。

慕如烟回过头,刚说出“表……”,就被朱荃不容分说地紧紧拥入怀中。

她站直身子,望向面前的表兄。

那个不会武艺的大男孩,如今身着轻装铠甲,一副凛然英姿之下,还有丝与军旅不那么匹配的文邹邹的稚气,让她忍不住咧开嘴想笑出来。

可还未待她笑,朱荃伸出手来,用指节狠狠敲了敲她的额头。

拿自己性命冒险,不可原谅。

他愤怒着,更后怕着。

“你怎么找来的?”

“我先到了村里,兵士们说你往林子里来了。”

没有更多的时间叙旧,两人将注意力放在躺在地上的朱景厚身上。他下身伤得很严重,双腿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骨头。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了。

慕如烟皱了皱眉。看这伤势,怕是军医也救不了了。

朱荃沉重地眯着眼,却也没有要放弃的样子,道:“试试吧。”

慕如烟疑惑看向他。

树林沙沙作响,一队人马拨开层层叠叠的枝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其中一个柔弱的身影从人群中快速奔过来,对着朱荃玩笑道:“世子跑得太快,脚下生风似的,大家在后头都追不上。”

说笑着,她将温柔的目光定在慕如烟身上。一双佳人四目相对,微笑凝视,林子里浑浊的空气都为之一振。

慕如烟望向躺在地上、快要失血晕厥的朱景厚。

杜若来了,你必能得救。

秋风阵阵,日夕薄暮。

有杜若在,朱景厚的命算是保住了。村寨中,杜若并没有停歇,继续带领着军医与当地的医者,为受伤的村民与兵士救助医治。

慕如烟和朱荃坐在村口的小土坡上,看着大战后黄昏下的人来人往。

朱荃那日得到大皇子被俘的消息后,天不亮便离都赶赴东海议事。算着南疆海上大战的日子,与朱士玮讨论后,他们果断舍弃镇东军中那些庞大的战舰,而是选择轻便的小舰——虽然战力不够,但航速快,或许能赶上海战增援。

出发之前,朱荃竟见杜若也到了东海。据说是陛下的密令,听闻雍国公身染顽疾抱恙难医,遂令杜若前往东海施助。

其实哪里是雍国公有恙,不过是慕如烟知道宫廷即将发生的突变。陛下不豫卧床,皇子监国,骤变之下朝局何其动荡。作为帝王御医的杜若一定会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算计的目标。

为了友人的安全,慕如烟造出了雍国公需要神医的假闻,好让杜若及时远离是非,避祸于安宁的东海。而帝王也默许了。

“陛下还真是够纵着你的,明知自己身子虚弱,这段时间还肯让杜若离开。”朱荃笑说着,眼神随即沉了下来,“希望不是要用什么来换才好。”

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赐予。有些东西没有被标价,往往却出乎意料的昂贵。

“这下东海都传遍了。”

“什么?”

朱荃捂面仰天,一脸坏笑:“雍国公纵欲过度,招来的恶疾。”

既然说是让杜若去医病,总得有个说法。雍家风评可一向不好,民间添油加醋将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倒也不足为奇了。

慕如烟听了,喉咙一堵,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下又欠了对方一个人情,而且,前几日海战时,还把雍家在南疆海上最大的商船给炸了……

慕如烟叹了一叹,转过头来,感念望着身旁的表兄:“我还以为你那日……”

那日清晨,朱荃在慕府不告而别。众人只道他生性率纯,看破且厌恶了朝堂宫廷的虚伪阴诈而选择远离。没想到,他那一别,不为出世,却是入世。

“知你定会决议南征,也知你一直想做的是什么,”淡金色的夕照纯净地洒在朱荃俊朗的脸上,“我亲自去趟东海,是为了从那里给你带个口信: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雍家、广乘王府,还有你母亲曾经庇护过的所有人,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你不是一个人。”

慕如烟神情一怔,与朱荃四目而对,一切尽在不言。

朱荃所言,是说大家一起背负,总好过一个人独自背负。至于为什么不告而别,因他知道,以表妹的性子,定是决意将责任揽在她自己一人身上,所以倘若洞悉了他的意图,势必会派人阻拦。

“不害怕?”

慕如烟不解看向朱荃的眼,才悟出他指的是远在深宫中行监国之权的朱景深。

“如今他手上沾满了血,看样子,骨子里可不是个柔软的人。若他成了储君,今后做了皇帝,怕是不会放了你。”

慕如烟沉沉望着夕阳,还未开口,一名兵士从远方策马而来,带来了三皇子亲笔起草亲手灌印的国书。

慕如烟与朱荃接过国书看了,两人面面相觑,从惊讶变为释然而笑。

“看来想到一块儿去了,”朱荃悠悠望向远方,神色深沉莫测,“有人抢着担责任,也好。不过,这样一来,便意味着他彻底放弃储君之位了。”

温柔的斜阳淡彩之下,杜若带领着众人行医救治,村寨安宁有序,人们身上好像都泛着光。

那画面让慕如烟沉醉其中,想要一辈子珍藏。

与自己不同,杜若他们做的,才是真正救人的事——她常这么想。

她忆起少时,和杜若两人躺在草地上。杜若曾经说过:“‘拯救’,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太过狂妄?没有人能做救世主,那些心心念念想着、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别人的人,总是那么居高临下。其实我们不过都是在做,自己能做的事罢了。”

她忽然理解了,母亲当年为什么喜欢待在杜若母亲身边。那种平静、无瑕让人神往。谁是谁的倚靠?

正想着出神,杜若回过头望见她,对她温柔一笑。

她本意是让杜若待在东海避祸,可杜若也是个倔强性子,硬是跟着朱荃来到了凶险的南疆战场。

慕如烟站起身来,回之以甜甜一笑,便上前加入了他们。

入夜,众人回到营地,诸将在帐内吵成一片。

招降?谈和?

明明赢的是我们,为何要做此等柔软姿态?

诸将主张,既然敌人粮草已尽,就应该继续打,打到对方兵尽人亡。

众人对朱景深送来的招降国书也并不买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殿下/体恤我们,吾辈心甚感激。可吾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将那些蛮敌给斩尽杀绝!”

“你是不怕粉身碎骨,那些兵士们呢?谁给你的权力,让他们和你一同赴死?”

一个人影从帐外被人搀扶着进入。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渗透着一股力量,令人一震。

众人回过头去,见被搀扶着的骆珏脸色依旧苍白。幸好白天朱荃带着杜若一同前来,他才留得了性命。谈军力财资计算,没人比得过他这个军队的帐房先生。

经过了那么久的消耗战,在军备船舰上本就是敌强我弱。如今敌寇穷途末路,拼死求生之下战力势必更比往日增倍。而这次镇东军为了赶上增援,只派来了快速小舰。如此硬打下去,等于将我方的两三人的性命去换对方一命。

众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慕如烟拍板:如此定下。诸将自此无话。

帐中人尽散去,朱士玮一人留下,左思右想,还是在慕如烟耳边苦口婆心,献言道:“末将以为,还是要打。”

这话不能当着众人说,所以他留下来单独说与她听。

慕如烟默默望他片刻,平淡问道:“就算拿我们两三人性命去换敌人一命,也要打?”

“死再多的人也要打。”朱士玮坚决点头,“古往今来,以我方更多人的性命去换取胜利的例子比比皆是。”

“可我们已经胜利了。”慕如烟目光冷了下来。

“可人们需要的是表面上彻底的胜利,为了国之尊荣——那是这片国土上所有人关注的事。”

“那些自己安然待在远方、从未上战场拼死的人,为了享受所谓国之尊荣,宁愿更多的人去白白送死?”

“虽然残酷,但事实确实如此。”朱士玮压低了声音,“敌人全死绝,则于吾辈全军上下便是全功。若放过敌人,则即使取胜也如不胜,立了功亦如无功。此次三殿下监国,大将军领兵,荣辱早为一体。为了筹措军饷保存战力,三殿下手上染了太多的鲜血,早在朝中树敌太多。若被授人以柄,恐怕……”

“恐怕……?”慕如烟双眉一挑,漫不经心随口反问,倒是让朱士玮不知所措了。

看来这道理她早就了然于胸。可为何明明都懂,却又那么不甚在意的样子——

恐怕储君之位不保不说,还会惹更严重的祸事上身。

古语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要扶上一位未来的帝王,死再多的人,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慕如烟又默默望了朱士玮片刻,洒落一笑:“看来注定要让朱将军失望了。朱将军是个聪明人,还是另择良木而栖吧。”

过了几日,海岸秩序井然,人声鼎沸。若是一个不了解情况的局外人,断猜不出这里几日前还是凶险厮杀的战场。

郑洋已受降,领着余部来到海岸,埋葬死去的同伴的尸体,收整那日战败后来不及驶离的残舰,还有,接受朝廷军向他们借贷的补给物资——足够他们返航。

他并非决定死战到底的那种将领,跟着他一同前来的那么多人,在遥远的南边、海洋的彼岸有着自己的家庭。既然战败,受降是第一选择。

但他仍旧惊讶于,那座残暴的朝廷竟然会给他们这个选择。而今日,慕如烟他们竟然能够信守诺言,退避数里,将海岸交与他们一日,放他们离去。

几日前,慕如烟与朱荃在船上,与他面对面坐下谈和。

国书上一桩桩一条条,思路清晰:招降谈和;要求赔款;提出以放贷的形式借予他们归程的补给;还有,竟然提议今后开放与他们海上通商。

南昭最富的商家雍氏一族亦通过朱荃带来了他们的一纸承诺:先由他们作为开启通商的试验,第一批货物,已经从东海出发。

而要求的赔款数额,则按近年来战事导致的人员与财产损失严谨算出——由户部的邹准与骆珏遥相协力测算,公诚不欺。

谈判桌上,郑洋隐隐听到朱荃对着表妹低声玩笑:“招降、索赔、放贷、邀商……你看起来挺会算账啊,平日里怎就甘愿被雍家敲竹杠成那样?”

慕如烟笑而不语。

“签是签了,”郑洋在国书上签了字,抬头问道,“回程的补给物资我们带走了,若再也不回来,你们也不能奈何我们。就真信我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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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将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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