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啊……你这妖妇!”
肃静的御辇外,众人只听见皇帝一声惨叫,待到影卫见势不妙冲进去,只看见皇帝已然双眸紧闭,昏死在德妃怀里。
而方才端着托盘走上御辇献血的宁王妃谢容姝,此刻正神色慌乱缩在角落,瓷碗摔碎在她脚边,鲜血洒了一地。
“来人!宁王妃谢氏受宁王指使,意图行刺皇上,速速将她拿下!”穆昭凤指着谢容姝,朝影卫厉声命令道。
影卫是皇帝亲卫,并不听令于贵妃,闻言未有行动。
只是此刻皇帝正昏倒在贵妃怀里,他们顾忌皇帝安危,不敢明抢,亦不敢妄动,场面一度僵持着。
“不……不是我……不是……”
谢容姝此刻已不似先前那般木讷,正惨白着一张脸,抱头语无伦次地喃喃出声,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看上去好似刚清醒过来,被眼下发生的事情吓坏了。
穆昭凤拔高了声音,言之凿凿控诉道:“本宫亲眼所见,皇上饮下一口药血骂你妖妇,而后便昏迷不醒,你在血里下毒行刺皇上,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狡辩!”
她说罢,见影卫依然按兵不动,便转头朝影卫身后冲进来的高公公怒斥道:“高传良,你还愣着做什么!皇上还活着,还不快宣御医前来救驾!将这妖妇押入天牢,宣晋王即刻进宫为陛下侍疾!”
听见皇帝尚还活着,影卫们暂且放下戒备,退守在御辇两侧。高公公亦松了口气,慌忙叫太医进来为皇帝诊治。
而神思恍惚的谢容姝,则被高公公指使禁卫带下马车,押入了天牢……
子夜,月光透过狭窄的窗子,照进天牢里。
谢容姝白玉的面容,沐浴在月光里,一双大而亮的杏眸出神望着窗外的圆月,眼底已不再是先前的惊慌失措,而是浓浓的担忧。
打从谢容姝在谢思柔的记忆里,得知徐怀远要找穆惜月那只惑心蛊起,便开始谋划——
先让穆元兴深夜带人闯进晋王别院,假意中计,引徐怀远的人去取假的惑心蛊。
而后又火烧安平侯府,趁乱救出穆惜月。
直到谢容姝在重伤的穆惜月记忆里,窥探到惑心蛊确实早已被穆惜月所毁,这才放心让穆元兴带着穆惜月离开京城。
而她自己也将计就计入了宫。
所幸,穆昭凤对谢容姝的“能力”一无所知,让谢容姝得以在章华殿碰触穆昭凤的脸颊,进一步窥探到对方的计划。
事到如今,所有的事都按照谢容姝预想的发展。唯独,取楚渊心头血这一步,却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白日在月华宫,当谢容姝趁高公公离开,言简意赅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楚渊,她原想着,用易容术做出个伤口出来,反正穆昭凤根本就没有打算让皇帝饮下最后一次解毒之血。
可楚渊却趁她不备,按下了机括。
刀锋入肉,鲜血喷涌而出。
谢容姝大惊失色,出手想要挽救,却发现除了徒手拼力按住伤口,竟半点办法都没有。
“你不要命了吗!”谢容姝又气又心痛,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偷偷瞒着我进宫送命,我不与你计较,现在又在我面前伤害自己,你!你!等出宫去,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好阿姝……别气。”楚渊因失血而苍白的唇角,强扯出一抹笑,温声对她道:“只要是假的,就有破绽,万一被他们发现,你会有性命之忧,若真如此,还不如杀了我……你放心,穆昭凤既然敢拿出这机括来,这般取血必不会伤我性命,否则皇帝又怎会同意……”
谢容姝心痛至极,不住摇头,半点也听不进他的说辞。
明明受伤的人是楚渊,可他却用这世间最温柔的语气对她道:“别怕,我十岁入凤山军,什么样的伤都受过,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阿姝,开弓没有回头箭,高传良在门外等不了太久,你切莫再担心我,只需按你的计划行事,万事小心,我会派人暗中协助你……”
谢容姝想到这些,不由攥紧了衣襟,只觉得心口在隐隐作痛。
此番她进宫,为的是让楚渊不再以命搏命解开死局,可没想到……到头来,他却为了她,还是要以性命相搏。
不知道此刻楚渊的伤势如何,月华宫里有没有信任的人能照顾他……
轻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谢容姝牢房门外停下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姝……”来人轻唤她的名字,语气中尽是怜惜:“若你早听我的,远离宁王,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是徐怀远。
谢容姝眼底划过一丝冷意,转过身,神色间已变回御辇上时那副惶惶无措的模样。
“你……你们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何全然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她攥着衣襟,蜷缩在角落里,语无伦次道:“禁卫说我取了宁王的心头血,又行刺皇上……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自然不会记得这些事。”徐怀远神色间难掩得色:“穆惜月用沾了你血的惑心蛊虫,做出了能控制你的秘药。今日在章华殿,穆昭凤让你服下的,便是那枚秘药。只需用秘法催动巫香和巫铃便能操控服药之人……你只是被穆昭凤控制了而已。”
谢容姝仿若第一次听闻这种事,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忽然,她似想到什么,喃喃道:“巫香和巫铃……是了……皇上御辇上也燃着那香,穆昭凤用来验血的瓷盅里,突然窜出一只虫子钻进了皇上的眼睛里,难不成……难不成……穆昭凤是想用蛊虫控制皇上?!”
“没错。”提及皇帝,徐怀远的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穆昭凤在皇帝身边侍奉那么多年,自然留有后手,那蛊虫便是她的杀手锏,亦是皇帝的催命符。”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谢容姝质问道。
“做什么?”徐怀远呵呵笑出声,眼底尽是狂妄:“自然是做这江山的主人……”
他注视着谢容姝的双眼,得意地道:“明日皇帝便会苏醒,在太极殿召见百官,当众赐死宁王,将皇位传给晋王殿下,钦点我做摄政王,做完这些,皇帝便可驾鹤西去了……”
“摄政王?”谢容姝觉得荒谬至极,嘲弄道:“晋王从来只把你当成是他的一条狗而已,岂会容你骑在他头上,况且晋王早已成年,朝臣又怎会同意再多一个摄政王。”
“皇帝遗愿,谁敢不从?”徐怀远面露不屑:“晋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若他当真聪明,又岂会十几年连自己的亲娘是真是假都不知,自始至终他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等再过几年,军权完全收拢在我手里,这江山便要改姓徐了。”
好大的口气!
至此,谢容姝总算明白,今日在御辇里,穆昭凤为何没有直接要了皇帝性命。
穆昭凤这个德妃的身份是偷来的,晋王与她也没有血缘关系,只有扶植新的利益伙伴,才能保证她的地位。
徐怀远正是不二人选。
只有经由皇帝之口,杀宁王,扶晋王,给予徐怀远无上权力,所有的事情才会名正言顺,如此边疆才能安定,江山才能完好无损交接到他们手里。
呵……看来徐怀远重生一回,能力不见涨,野心倒是变大不少。
“既然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谢容姝做出一副大势已去,心灰意冷的模样,不欲再谈。
“阿姝……”徐怀远轻唤她的名字:“以你我之间的情分,我深夜前来,当然不是来杀你,而是来救你的。你和忠毅侯府皆是被宁王蒙蔽,才会铸成大错……我尚还留有后手,待到明日事毕,便将你换出天牢。”
说到此,他顿了顿,温声道:“如今晋王已下令捉拿顾、姜两府家眷……我知道你已将姜家人偷偷送走,可禁卫出动,他们被抓是迟早的事,眼下你若信得过我,便将他们的落脚处告诉我,我必拼力护住她们的性命。”
谢容姝听他又在打姜家的主意,内心已然怒不可遏,不禁冷笑道:“姜家人的落脚处,便是顾家人的落脚处,你护他们是假,欲将姜、顾两家一网打尽、吞下凤山军和西北军才是真吧!前世他们便死在你手里,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
徐怀远似已料到她会这么说,神色间更多几分恳切:“阿姝,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可前世我们才是结发夫妻,前世我亏欠你的,如今重来一世,只想补偿给你……姜家是姜家,顾家是顾家,你放心,我绝不会动姜家人一根手指,你若不信,大可自己看一看。”
说完,他站起身,将手负在身后,闭上双眼,作出一副任君窥探、内心坦荡的模样。
谢容姝幽幽望着他,眼底难掩嘲弄。
她站起身一点点走向徐怀远,朝他的脸庞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徐怀远脸颊的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走来。
“侯爷,德妃娘娘让您马上进宫,有要事相商。”来人禀报道。
徐怀远偏头,睁开双眼看向来人。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动作恰好避开了谢容姝的碰触。
“谁准你进来的,退下!”他佯怒道。
“可贵妃娘娘说……”来人还欲再说什么,似被徐怀远的眼神骇住,欲言又止忙退到阴影中,却并未离开,仍带着催促之意。
谢容姝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嘲弄,收回了手。她心知这定是徐怀远早就编排好的戏码,为的便是让她顾忌到有人在场,没法再伸手窥探他的记忆。
徐怀远察觉谢容姝的动作,眸色微松。
“阿姝……”
“除了相信你,我好似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谢容姝苦笑着截去他的话头,认命道:“我最后相信你一次,把姜家的藏身之处告诉你,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别说一个要求,就是十个百个都使得。”徐怀远急忙表态。
谢容姝:“你要亲自带人去找祖母和舅母她们,我才能放心。”
“这是自然。”徐怀远信誓旦旦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对天发誓,此番定亲自前往,绝不允许任何人动姜家人一根毫毛,若有违此誓,让我不得好死。”
谢容姝沉默几息,似百般权衡之后,终于咬牙下了决定,从袖袋里拿出一枚葫芦形的玉佩,交到徐怀远手上。
“这是信物,你只需系着这东西去凤阳卢家村,自会有人带你去见舅母和祖母。”
“卢家村?”徐怀远一怔,忽然间茅塞顿开:“难怪晋王查不到他们的下落,原来他们竟藏在贵妃母家,事不宜迟,我立刻动身前去。”
说罢,他转身欲走——
忽然又想到什么,回身从袖袋里掏出一枚药丸,递到谢容姝面前。
“这是今日我从承恩公府搜出来的假死药,前世宁王便是吃了这枚药,才能死遁出京。辰初,禁卫便会将你押去太极殿,穆昭凤要用惑心蛊控制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认宁王是幕后真凶。你只需在禁卫来之前服下此药,到了太极殿上,药效发作,便能做出暴毙假象,我自有法子救你出宫。”
谢容姝垂眸看着那枚药丸,极力忍下心头的怒意。
大巫留下的假死药,世上便只有两枚,一枚在穆元兴手里,早在漠南城便已用在了穆雪薇身上。
而剩下的一枚,前世确实是在承恩公府,可今生楚渊早在她独守西疆时,作为保命符交给了她。
眼下这枚药丸,绝非假死药。至于它究竟是什么,谢容姝不得而知。
唯一确定的是,这必然是徐怀远为了完成明日的大计,而在她身上下的另一桩筹码。
谢容姝静默许久,才伸手接下那枚药丸。
徐怀远见状,脸上总算有了轻松的神色,他温声哄道:“阿姝,谢谢你信任我,这次我一定不负所托,你等我的好消息。”
说罢,他朝谢容姝告辞,几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天牢。
在徐怀远离开以后,天牢重又恢复了幽暗静谧。
谢容姝轻唤一声,从角落里无声走出一道黑影。
“通知凤山军,戴那枚玉佩入凤阳之人,杀无赦。绝不能让徐怀远活着回京。”她低声命令道。